「喔,是吗。」嘉隆还在笑。
「结果,却害你遇到那么倒霉的事。」
「就是说呀!」鞠惠也笑了。她那种侮蔑性的笑法,即使是对事情仍是一头雾水的孝史,在这时也不由得想帮贵之一把。所以,孝史大声说:「我们好像离题了。请问两位是故意想叉开话题吗?」
一听到这句话,鞠惠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看到她生气的脸,孝史觉得好痛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啊。」
「别吵了。」葛城医生不耐烦地插进来,「尾崎君说的对,是离题了。」
「哪里离题了!当然啦,军队里的事跟我们是没有关系,问题是,可能有人想要那个人的命呀!」说完这些,鞠惠歪着脸说:「这是事实吧?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所以,那个人是被那群人给杀掉的。」
唉呀呀,这女人连在形式上称呼蒲生大将为「先生」的事都忘了。不过就算忘了这点,唯有遗产她是永远摆在心上的。
「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从外部进来,杀死父亲后逃之夭夭的。」贵之平静地说。
「为什么?」
「传出枪声的时候,队附将校早已经开始起事了,道路遭到封锁,想从外部进入家里谈何容易。」
「或许是从封锁区内部来的。」嘉隆说。「刚才你自己说的,皇道派之中也有人敌视大哥。也许是其中某个人干的。」
「怎么可能!」孝史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会说这种话,是因为你没到街上去。顺便告诉你,军队的事你根本就不懂。」
这下不由得嘉隆不变脸了:「你说什么?」
葛城医生以错愕的表情看着孝史,而且脸色有些涨红。孝史自己也一样,「军队的事你根本就不懂」。
但眼前必须以强势的态度把场面撑起来。
「起事军队的情况,我也看到了。那种气氛,要说有一、两个将校或士兵脱队来暗杀蒲生大将,实在是万万不可能。再说,如果要杀大将,他们一定是整队光明正大地来。他们现在就是以这种做法,在暗杀重臣后占据了首都的中心。这些人何必只有在杀蒲生大将的时候,要偷鸡摸狗的?」
「这个……」嘉隆语塞了。
鞠惠却不认输。她噘起嘴巴,口沬横飞地说:「不然就是邻居!」
「邻居?」
「没错,他们也是在封锁区域内不是吗!」
「你有什么证据……」
孝史想要反驳,却被珠子的声音打断了。
「我爸爸跟邻居处不好。」
「只是处不好就要杀人?」
「有可能。因为他们思想对立。」珠子凝视着孝史的眼睛慢慢地说。「我们家四周住的多半是军人,不然就是和军队有往来的商人或是公家机关的官员。这些人几乎没有一个不和爸爸对立的。后来情况严重到后门都封起来的地步。」
孝史吓了一跳。这幢府邸的确没有后门,也因此产生许多不自然和不便。原来原因是出在这里?
「要从我们家的后门进出,就必须通过紧邻着我们后面那户人家的私人道路。可是,爸爸却和后面那户人家吵了起来,一个说有本事就不要再走,一个说不走就不走……」珠子微微一笑,「跟小孩子吵架没两样吧!可是,他们却骂爸爸『叛国贼』。」
「吵架的原因是什么呢?」
葛城医生代替珠子回答。「是『中国一击论』。」
「啊?」
「你可能不懂,不过简单地说,就是认为其实中国不堪一击,真正的敌人是北方的苏联。蒲生大将大人在病倒之前,也是这个论点的支持者,但是,他病倒之后,似乎改变了心意。然而后面的屋主,我记得是陆军士官学校的教官,却认定改变论点的大人变了节。」葛城医生困惑地捻了捻胡须。「后门就是这样封掉的,其中的经过我曾听大人提过。大人是笑着说的……但也露出了相当懊恼的样子。」
孝史觉得简直是难以想象,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刚才嘉隆也说过,病倒前后的蒲生大将宛如变了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呢?生病有这么强烈的威力,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吗?而这次的杀人事件,也和大将的思想变化有关吗?
这时候,他听到贵之低沉的声音。「无论如何,外部的人要潜进来杀爸爸是不可能的。」
孝史好像被一把拉回现实之中,看着他的脸。贵之已经从刚才的屈辱中重新站起来,也回复冷静的表情。
「你这个人脑筋真死,」鞠惠恶言相向,「你凭什么断定?」
贵之很干脆地回答:「因为窗户上了锁。」
一瞬间,真空般的沉默笼罩了整个起居室。
「锁……?」珠子看着她哥哥。
「对,上了锁。」贵之点头。「门是开着的,但是窗户的窗扣却锁得好好的,全部都是从内侧锁上的。这件事,不只我,这位尾崎君也确认过了。没错吧?」
孝史点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半开着。没错,的确是这样!他没说我都忘了……
窗户的锁是锁上的,没错。
「是啊,就跟贵之说的一样。」
听到孝史的佐证,鞠惠傻傻地张大了嘴。这次连她也无话可说了。
「什么嘛……那……」
贵之直直地盯着鞠惠的脸。
「对,杀死父亲的凶手,就在这个家里。」
6
嘉隆站起来,势头猛得椅子都倒了。「开什么玩笑!你凭什么怀疑我们!」
「没有人说是你。」贵之说,「我只是说,凶手就在我们之间。」
嘉隆气得脸色大变。「难不成你是说,大哥的遗书里写了类似的事情?」
孝史也觉得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便转头看着贵之。
但是贵之很冷静。「遗书里没有提到这些事,爸爸也不是那种人。我只是说,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只能判断凶手一定是在这个家里。」
「那还不是一样!」连鞠惠也懂得这一点。她站起身来,像是要逼问贵之似地向餐桌靠近。
「听到枪声的时候,我们——我和嘉隆一起在房间里。嘉隆在画画,我当模特儿。贵之来通知之后,我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说,你们听到枪声了?」孝史反问。「明明听到,却不觉得奇怪?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那时听到类似枪响的声音之后,贵之马上就跑来问有没有听到什么,所以才会在通往起居室走廊之前,那个有烫衣架的房间里和孝史照面。然后两人到厨房去,询问阿蕗和千惠,确认声音不是来自厨房之后来到起居室。这时候,珠子从玄关大厅那边跑进来,说「爸爸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于是,三个人赶往大将的房间。
孝史将当时的行动说明了一遍。贵之像是确认般一一点头。
「但是,那时候你们两位并不在场。」孝史说,「确认大将身亡之后,贵之去通知你们是事实,可是在那之前,你们在做些什么?既然听到枪声,为什么没有从房间出来?」
鞠惠缩起下巴,有点气怯地眨了眨眼,回头看嘉隆。
嘉隆走近餐桌,俯视着孝史。「我是听到枪声了。但是,我以为是外面传来的。」
「外面?」
「没错,外面。现在正在发生那种骚动,我想,听到一、两声枪声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封锁线很远。不可能在这么近的地方发生枪战的。」
「这我怎么知道!」嘉隆这句话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开枪的当然是军人。所以我以为是外面,没有放在心上。就是这样。」
鞠惠也恢复了她的气势。「对呀,就是这样!倒是珠子呢?你那时候在哪里?」
突然之间被点名,珠子像被泼了盆水般眨了眨眼睛。「我?」
「没错,就是你。」鞠惠的眼神闪闪发光,仿佛稳操胜券,「你在听到奇怪的声音,跑到起居室之前,人在哪里?你自己一个人待在哪里?」
大家的目光都放在珠子身上。珠子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她环视了每一个人,开口说:「我在玄关。」
「玄关?你在那里做什么?」贵之问。
「看外面。」珠子有点害羞,眼睛向下看,「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什么………。因为路不好走,所以我没有到前庭去,可是我想在玄关或许可以听见士兵的声音。」然后,加了一句诗情画意的话。「而且,我最爱雪景了。」
「真是奇怪。」鞠惠说。
「你想看外面,从二楼的窗户看不就好了?可以看得更远。」
「从我房间看不到宫城那边。」
「可以到别的房间去看呀!」
「鞠惠,请你先安静一点。」贵之阻止她,对珠子提出问题,「你在玄关待了多久?」
珠子歪着头说:「我也不知道……三十分钟左右吧!或许更久也不一定。」
「真是不怕冷啊。」
葛城医生低声说了一句,结果每个人都转头看着他。或许是发觉自己的感想不合时宜,医生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啊,抱歉。」
这时候,孝史的心突然猛地一跳,脑海里闪过一件事,背部一阵凉意,冒出了冷汗。
葛城医师说到重点了,一点都不会不合时宜。
孝史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开口问道:「珠子小姐,你真的不冷吗?」
珠子轻声笑了。「不冷呀!」
「你的和服上面,披了什么外套吗?」
「没有。」
「手脚一定很冷吧!」
「是呀,都冻僵了。」
贵之不耐烦地打断他们:「你在胡说什么!」
「这很重要。」孝史直视着珠子,「那时候,贵之少爷到大将的房间,我们两人跟在他后面,那时候,珠子小姐,还记得吗?你是这样跟我说的。」
——我一个人好怕,你也一起来。
「嗯,记得呀。」
「然后,你牵了我的手。是你抓住我的手的,你还记得吧?」
珠子丰润的双颊微微地抽动了一下。这女孩果然一点都不傻。每个人都愣在一旁,只有珠子明白孝史的意图。
「这个嘛,我不记得了。」她说。「我牵了你的手吗?」
「是的。」孝史回答。
在当事人面前当场揭穿谎言,孝史也是头一次有这种经验。他紧张得耳垂都发烫了。
「你的手很温暖。」孝史说。
贵之的表情变了。他也明白了。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你抓住我的手,吓了我一跳。你的手很温暖。实在不像是一个打开了玄关的门,朝外面看了三十分钟的人的手。」
珠子把视线从孝史脸上移开。孝史还以为她会向贵之求救,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反而目光落在餐桌上。
「珠子……」贵之低声说,「实际上到底是怎么样?」
珠子吞吞吐吐地、小声地说,「我没有杀爸爸。」
「这可就难说了。」鞠惠说了这一句,但没有人理会她。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珠子身上。
「我为什么要杀爸爸?我希望他长命百岁,希望他送我出嫁呀!」
「那件亲事。」嘉隆开口说道,「听说是大哥擅自决定的。珠子,你是不是对那件亲事有所不满?」
他的口吻是温柔而伪善的。孝史越听越光火,很想好好揍他一顿。
「大哥留下了遗书吧?他早就准备要自杀了。大哥都已经准备好要自杀,凶手却杀了他,可见凶手一定非常生气。珠子,你对这件亲事深恶痛绝,所以满腔愤怒,是不是?」
孝史插了进来。「请等一下。大将留下遗书这件事,在他身亡前没有人知道。」
至少,除了来自未来的孝史和平田之外,没有人知道。
「珠子对亲事也没有任何不满。」贵之说。「对方求之不得,珠子也应该很满意。」
「但是,她的对象可是计程车公司的儿子哦?」鞠惠以鄙夷的语气越说越起劲,「这么高贵的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嫁给开车的!」
「那是爸爸决定的。」贵之反驳。
「爸爸说,那是为了珠子的将来,珠子也很高兴。是你自己不知道吧!你根本就不关心珠子的亲事。」
「哎哟!我当然关心啦,我可是她母亲呢!」
「你是哪门子的母亲!」
贵之的怒吼震动了玻璃窗,就连鞠惠也吓得缩了回去。
在沉默的瞬间,珠子微弱的声音冒了出来。
「——我在偷听。」
「啊?」孝史把耳朵靠近珠子,「你说什么?」
「我在偷听。」珠子重复之前的话,仍旧低着头,继续说,「我站在嘉隆叔叔房门外,偷听他们两人的谈话。然后就听到爸爸的房间传来很大的声响——可是,我自己一个人很害怕,不敢去看,我知道哥哥在起居室,所以就下去了。」
珠子眨眨眼睛,又低下头。
「所以,我说我在玄关是骗人的。尾崎说的没错。」
「偷听……」鞠惠的眼睛睁得斗大。
「真没教养!」
「也不晓得她说的是不是真话。」嘉隆耸耸肩,「又没有证人。」
珠子突然抬起头来,就像睡着的蛇猛然昂起头般迅速。然后她看着叔叔的眼睛。
「那时候,叔叔在房里跟鞠惠说,如果青年将校起事失败的话,爸爸一定会自杀,是不是?」
嘉隆的表情僵住了。鞠惠鲜红的嘴唇张得大大的。
「所以,私奔的事最好再缓一缓,叔叔是这样说的。我还知道鞠惠准备私奔的行李就藏在半地下的空房里。」
珠子灿然一笑,望着鞠惠说:「你真傻。每次叔叔借口说要以你为模特儿画画来家里住时,我就会偷听你们讲话。私奔的事大约是半年之前提起的。是你提出来的吧?连偷听的我都知道叔叔其实根本不想私奔,他只是口头上应付你,说什么等机会一到就私奔。我清楚得很。但你却一点也没发现。大傻瓜,真迟钝。」
「珠子!」嘉隆的手和怒吼声同时从旁边飞过来,打在珠子的脸颊上,力道大得珠子连人带椅倒下。
「你干什么!」贵之向嘉隆冲过去,葛城医生挡在两人之间。孝史扶起珠子,阿蕗也从旁协助。
「谢谢。」珠子爬起身来,装出笑容。左脸上清清楚楚地留下红色的手印。即使如此,珠子还是一样坚强。没有挨打的那一面脸颊,因为激动而白里透红,双眼炯炯有神。好美。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葛城医生抱住脸色发青、气喘吁吁的嘉隆说。「已经很晚了,大家休息吧。对了,大家都还没有用晚餐吧?总之,我们就先到此为止。」
没有人有异议。千惠再度拭着泪,回到厨房。
孝史和贵之与葛城医生三个人在起居室用晚餐。鞠惠和嘉隆窝在嘉隆的房间里,珠子则是说想睡不想吃饭,回房去了。孝史本来想待在平田身边的,但葛城医生和贵之都要他留下来。
「我想就我们几个,稍微把事情整理一下。」医生说。
「可是,真的可以吗?我是下人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再说,现在是非常时期。」
平田那边由阿蕗代为照顾。阿蕗说要煮米汤给平田喝。孝史道了谢,开始吃饭。有卤菜、烤鱼、凉拌等等好几道菜,摆饰得很漂亮,味道应该非常好,但孝史却食不知味。
贵之只是拿起筷子碰碰菜而已,和他比起来,葛城医生显得胃口不错。当然,就立场而言,他是个局外人,心情想必比较轻松,但孝史却从他身上看到医生特有的坚强。越是有危险的时候,越是应该补充能量,好好撑下去。
孝史向医生看齐,把饭菜往嘴里塞。环境一稳定下来,身体就想起了自己的伤,到处痛了起来,幸好还不至于痛得无法忍受。和今天早上比起来,情况好得多了。孝史的精神一直很亢奋,可能是因此而产生了良好的效果。
「这下事情麻烦了。」
放下筷子,慢慢啜了一口千惠泡的茶,葛城医生开口了。
贵之的视线从几乎没有碰的晚餐上抬起来,孝史也看着医生。
「我虽然不看推理小说,不过,这情况简直就像小说一样啊。」
一点也没错。孝史也这么想。
「怎么说来着,不在场证明吗?就是杀人案发生的当时,人不在现场的那个。」
「是的。」贵之点头。
「贵之和尾崎,还有阿蕗和千惠,四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是很确凿了。」葛城医生说,「至于珠子和鞠惠、嘉隆,就有点问题了……。如果珠子的话是真的,那么他们三个也拥有不在场证明。」
「我认为珠子没有说谎。」贵之说。他推开盘子,望着壁炉。「对她来说,如果不是在那种情况之下,她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在偷听的。我不认为她在说谎。」
医生没说话,孝史开口了。「而且,他们三个都没有动机。」
「动机?」
「是啊。关于珠子,对于她的亲事我不太清楚,所以不敢有什么意见。可是,到目前为止,就我亲眼所见,实在是不认为她杀了大将大人。」
孝史思考着珠子在大将死后流下的眼泪。那种旁若无人的哭法,至少,那些眼泪是真实的。还有,后来她在起居室看家族照片看得出神时的表情,就更不可能是她了。
「不是珠子杀的……」
「那当然。」贵之不客气地说。
孝史瞄了贵之一脸。然后,把嘴边的话给吞下去。
——可是,你发现大将头部中枪死亡,遗体旁边却没有枪的时候,非常慌张吧?你在慌些什么?
贵之是不是当下就想到某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所以才会那么慌张?而他之所以没有立刻提起找不到枪的事,也可能是因为想保护他想到的「某人」。
那个「某人」是谁呢?除了珠子之外,孝史想不出第二个人了。照目前为止的发展,很显然贵之是不可能会保护嘉隆和鞠惠的。会让他挺身保护的,唯有珠子一人。
孝史实在不认为珠子有什么非杀死父亲不可的动机。事实上,人或许不是珠子杀的。但是,无论事实为何,贵之或许有足够的理由去怀疑「爸爸是不是珠子杀的?」
虽然孝史不知道是什么理由。
「鞠惠和嘉隆呢?」医生愁眉不展地说,「那两个人,该怎么说才好呢?暗地里私通的事,我也很清楚。事实上,大将大人也已经发现了。」
孝史惊异不已,贵之的表情却显得毫不在乎。
「是的,家父知道。这件事家父是故意不去理会的。」
「但是,那是大人的夫人吧?虽然是继室,一样是夫人啊。」
「她算什么继室。」贵之从鼻子里发出冷笑。
「又没有入籍,那女人是自己跑来赖着不走而已。勉强算是妾吧!」
由于太过惊讶,孝史一时之间无法出声。
「她是什么时候来到府上的?应该是大人退役之后吧!」医生喃喃地说,「大人病倒是在昭和九年(一九三四)的初春吧!记得是三月的时候。那年年底,鞠惠好像就已经在这里了。」
「她跑到我家来,是九月的事。」贵之以缓慢的口吻说,好像在记忆中追寻,「因为事出突然,我非常惊讶。对了,刚才也提到过,家父差点遭到恐怖分子的攻击,她应该是在那个事件发生前不久来的。」
伪装成探病访客的男子以手枪威胁大将,被阿蕗发现,从二楼跳窗逃逸。鞠惠说「差点吓死」的那个事件。
「那时候大人的身体已经大致复原,也开始着手著作了吧?虽然还无法进行剧烈运动,但是头脑已经完全清醒了。为什么任凭鞠惠赖在府上呢?只要狠狠骂她几句,赶出去就好了啊。」
贵之皱着眉头。「关于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家父对我说抱歉,要我忍着点。」
「要你忍……」
「她原本是家父常去的一家高级日本料理餐厅的女侍。事实上,和家父之间并非完全没有关系。」
葛城医生苦笑:「毕竟大将是男人啊!而且在夫人去世后的十五年来,一直都是孤家寡人。」
原来蒲生夫人那么早就过世了啊。
「站在家父的立场,心境可能也很复杂吧,只是,她会来我们家赖着不走,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教唆她这么做。这种事光凭鞠惠自己的脑袋是想不出来的。一定有人在操纵她,而那个人,就是家叔。」
孝史再度感到惊异万分,连筷子都掉了。
「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嘉隆叔叔有什么企图,不过,事情就是这样。」
「可是,他一直以为鞠惠是大将的继室啊!」
其实,我也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了——孝史向贵之和医生坦白,并且把他们两人在柴房里的对话说出来:嘉隆向鞠惠解释,大将自杀身亡之后,财产就全数归「妻子」鞠惠所有。
医生和贵之面色忧戚地对望。
「唉,那两个人的话题竟然围绕着大人的自杀打转。」医生说着,头歪向一边。「但是,嘉隆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真是奇怪了。」
「哪里奇怪呢?」孝史问道。
「当然奇怪啦!就是大人死后,财产归鞠惠所有这一点啊!那分明是不可能的。」
「因为她不是正式的夫人吗?所以我才说,嘉隆以为鞠惠是正式的夫人啊!」
「不是不是,」医生性急地挥手,「就算她是正式妻子,大人的遗产也不可能是鞠惠的。妻子没有权利继承遗产,所有的遗产都由长男贵之一个人继承的。」
孝史先是愣住了,然后脑袋有如被敲了一下,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战前与战后在遗产继承的观念上是完全不同的。妻子为遗产的第一继承人,有权利获得遗产,这个观念是源于战后男女平等的思想。孝史目前置身于昭和十一年,父系制度俨然存在,女性的权利不但不为一般人认同,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女性有所谓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