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贵之点头。「但是,医生,我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在这次骚动结束之前,希望您不要将家父的死讯公诸于世。」
葛城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说的也是,即使公开了,目前的东京帝都连中央政府的机能也无法充分运作。老实说,即使现在发出令尊的讣闻,陆军省和后备军人会恐怕也无法应对,实在也是有心无力。不过,完全不通知恐怕不太妥当吧?我想,至少应该通知和令尊素有往来的知交好友。」
「即使通知他们,只怕他们也无能为力。现在也不可能前来吊唁。」
「话是没错……」医生的语气显得有点疑惑。他凝视着贵之的脸,像是在观察他。
「我想请医生确认家父的遗体,麻烦您为家父填写文件。」
「当然,这件事就由我来处理。现在,可以先让我见大人一面吗?」
他们两人站起身来。孝史也想一起跟过去,贵之却对他投以严厉的眼光。
「你有份内的工作吧?还有,你暂时先陪病人一下。」
孝史只好留下来。他呆呆地望着平田的睡脸,但还是在意楼上的情况,最后终究忍不住,便悄悄离开了平田身边。
珠子在起居室里。她坐在桌旁,桌上摊开了一本古老的相簿——布面镶金边。孝史心想,那一定是家人的照片。孝史认为这代表珠子的内心,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女孩也以她的方式哀悼父亲之死。得知大将死后流的那些泪,应该可以当作是人之常情的悲伤之泪吧。
「我可以上楼吗?」孝史问。「也许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应该没关系吧,」珠子的眼睛依旧看着相簿,「阿蕗都上楼去了,说要让爸爸躺好。」
这么说,他们已经移动遗体了?在给医生查看之前?刚才——在孝史去接医生之前,明明说要等医生许可之后才清理遗体的。
孝史急忙离开起居室。他上了楼,走廊上没有半个人,便立刻往蒲生宪之的书房走。门半开着,他悄悄向里面张望,看到地板上放着一个白铁水桶,千惠正拿着抹布擦拭书桌。她是在擦拭血迹。
一看到孝史,千惠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伸直弯曲的腰看了看孝史身后,「你在这里做什么?」小声询问,「请你待在平田身边照顾他。」
「千惠姨,那个……」孝史伸手指著书桌,「是贵之少爷吩咐的吗?」
「是的。」千惠点头,「少爷交代要把房间打扫干净,越快越好。」
原来如此。书桌上显然非常干净。贵之翻得散落一地的东西,可能都已物归原位,放回抽屉里了吧,地板上一尘不染。
果然有问题。有什么理由必须急着抹灭自杀的痕迹呢?贵之提出不要将死讯公开的要求,也和这一点有关吗?
对于习惯以现代方式思考的孝史而言,这是破坏事件现场,万一没处理好,还可能会损毁证据。即使对这方面没有特别丰富的知识,出现自杀者之类非自然死亡的尸体时,在相关单位许可之前,能够不碰现场就尽量不要碰,这一点常识孝史还有。或许大将真的是自杀,但就算是这样,贵之也太急于处置了吧?再加上他那种不自然的态度,慌张的模样,这时,骤然间一个不寻常的想法从孝史脑海中闪过,使他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蒲生大将真的是自杀的吗?
没有人看过现场。贵之所说的「遗书」,除了贵之以外,没有人确认过。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大将的确是自杀的。
——难道大将是被杀的?
不,等一下,不可能的。挂在平河町第一饭店墙上的大将经历,清清楚楚地写着「自决」。那是历史上的事实——是事实没错——可是……
那些所谓的事实,也是由当事人与其相关人士在确认后认为是事实而传下来的。如果在那个时候就有人说谎了呢?如果大将其实是遭到杀害,却被说成是自决的话呢?
但是,谁会去伪造这种事实?为什么有必要这么做?
这幢府邸目前是与外界隔离的。
到这时候,孝史才确认了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如果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那么凶手就在这幢府邸里。
是家人。孝史开始怀疑,这一家人当中有人对大将下手。正因如此,贵之才会急着清除现场。他是不是为了包庇某人,才要掩饰大将是死于他杀一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说,孝史啊,」千惠弯着腰喊孝史,「我不会害你的,请你回房间吧!」
孝史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大将现在在哪里?」
「孝史……」
「我或许可以代替舅舅帮上忙。是在这一层楼吗?」
千惠拿着抹布,表情有点为难。「已经移到隔壁的寝室去了。」
孝史立刻转身走向隔壁的门。门却突然打开,阿蕗从里面走出来。线香的味道跟着她一起飘出来。
「孝史,」阿蕗的脸色比千惠严厉得多。「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在府邸里乱跑吗?」
「蒲生大将在这里吗?」
即使他开口问了,阿蕗也只是一味瞪着孝史。但是,她的脸蛋实在太可爱了,完全没有胁迫性。而且,孝史正为别的事情激动不已。
「已经点了线香了啊。这也是贵之少爷吩咐的吗?」
「不行吗?」阿蕗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让老爷安息……」
「我进去一下。」
孝史推开阿蕗,把门打开。因为一下子开得很大,里面的两个人惊讶地回头往这边看。
是葛城医生和贵之。两个人面对面,中间隔着大大的床,蒲生宪之就躺在上面。贵之坐在椅子上,葛城医生则站在靠近蒲生宪之头部的地方,手上拿着白色手帕之类的布。看来他刚掀起盖在蒲生宪之脸上的布,在瞻仰遗体。
床边的兽足桌上点着线香。线香已经烧了一半以上。一道轻烟冉冉升起。蒲生宪之的双手交叠放在薄被上,像蜡一样白。
「你来做什么!」贵之气得变了脸色,站起来,「太没礼貌了!」
「我事先请示过小姐了。」孝史顶回去。「你已经叫人收拾书房了?」
贵之别过脸,坐回椅子上。「这与你无关。」
「是和我无关啊!但是,我觉得这样是不妥当的。或许今非昔比,但蒲生大将——大将大人曾经是陆军的重要人物吧?这样的人自杀了,就算情况再怎么紧急,这样草率处理真的好吗?要是事后遭到调查,你打算怎么办?」
贵之又想站起来反驳,却被葛城医生制止了。
「你先冷静一点。这是怎么回事啊,贵之?」
「医生——」
医生将拿在手中的白布轻轻地盖回蒲生宪之脸上,双手合十行礼,然后面向贵之。「的确,这位年轻人的态度多少有点无礼。但他刚才所说的话却没有错。大人往生的那个房间,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是希望你可以让我看到原貌的。」
「就是因为不能让您看见啊!医生。」孝史以不容反驳的语气指责,下意识地喘气。葛城医生似乎吓了一跳,抬头看孝史,贵之的脸都僵了。
「就是因为不能让您看见,」孝史重复一递,「如果看到现场,您会发现,就自杀而言,现场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我没说错吧,贵之少爷。」
贵之以拒绝回答的态度,强硬地转移视线,不看医生也不看孝史。
「是这样吗?贵之?大将大人的自杀有可疑之处吗?」
「有的。贵之少爷,枪在哪里?」
贵之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好像正在挑一个眼睛看不见的重担,颈部的青筋都浮现了。
「听到枪声,我们跑到大将房间的时候,现场不见枪的踪影了。当时,我以为枪可能被压在大将身体之下。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移动了大将的遗体之后,还是没找到枪。对不对?贵之少爷?」
所以贵之才会慌张地翻动大将书桌的抽屉。孝史满脑子都是贵之藏起了遗书这个历史上的事实,所以一直以为贵之所找的如果不是遗书,就是类似的文件。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贵之找的是枪。枪不在现场意味着什么?这样的想法令贵之非常害怕,几乎半疯狂地拼命寻找。他心里必然想着:没有、没有!在哪里?是不是在什么巧合之下掉到哪里去了?绝对有的,不可能没有的。
贵之握紧双手,头颈的青筋更加明显。他闭上眼睛,然后肩膀突然无力地垂落,整个人都垮了下来。青筋消失,他变得好虚弱。
「一点也没错。」贵之以沙哑的声音回答。
葛城医生茫然地望着贵之。过了一会儿才举起手来,抚摸着脸颊,像是要寻求解答一样,看着盖着白布的大将。当然,蒲生大将并没有给他任何回答。
「蒲生大将是遭人杀害的。」孝史大声地说。为了让自己面对这个难解的事实,有必要大声宣言。
「这是杀人事件。」

 

5

在葛城医生的提议下,蒲生邸内的所有人都集合在起居室。
孝史就不用说了,这次连阿蕗和千惠也没有被排除在外,没有到场的就只有平田一个。这也是遵照葛城医生的意见。根据这位活力十足的医生的主张,大家都应该面对面来谈谈。
自从孝史把事情说出来之后,贵之就像失了魂一样,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把指挥权交给葛城医生。现在他也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侧脸看起来十分疲惫,却也显得稍稍松了口气。孝史心想,最感谢葛城医生待在这里的人,或许是贵之。
鞠惠和嘉隆以为是晚餐准备好了才被叫下来的。一进起居室,鞠惠便不满地噘起嘴巴:「什么嘛!根本什么都没弄好。」然后,气呼呼地对着站在通往厨房的门前,互相保护般靠在一起的阿蕗和千惠高声叫骂。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偷什么懒!刚才我吩咐要你们端茶上来,过了半天连个影子也没有。你们以为是托谁的福,才能待在这里的!」
珠子早来一步,坐在贵之身边。她看也不看鞠惠便说:「不管是托谁的福,反正绝对不会是你,鞠惠。」
连待在阿蕗她们身旁的孝史,几乎都可以听到鞠惠气得咬牙的声音。
「叫我妈!要说几次你才懂!」
珠子故作轻佻地耸了耸肩,然后朝着她哥哥微笑,但是贵之低着头没有反应,于是她便捕捉到孝史的视线,对着孝史笑。
那并不是一个开朗的微笑。珠子似乎感觉到某种凶兆。她并不是鞠惠所以为的那种「蠢女孩」。
「好了好了,坐嘛。」
蒲生嘉隆打圆场,轻轻拍了拍鞠惠的肩头,两人并排坐在壁炉边有扶手的椅子上。
孝史有点惊讶,因为嘉隆身上竟然穿着类似工作服的上衣,长裤和刚才所看到的颜色相同,所以应该不是换了衣服,而是罩在原来的衣服上,但看起来还是相当古怪。
这时候,葛城医生对嘉隆说:「你又在画画了啊?」
哦,原来如此,是画画时穿的工作服。孝史这才注意到他的袖口沾着颜料。
嘉隆露出笑脸:「是啊!我又有了新构想。」
「再新,还不是鞠惠的画像。」珠子说。
「是啊!不管画了多少张,还是会想换个角度再画。」嘉隆若无其事地回答。
「那么,你是中途停笔下来的?」
「嗯,是啊。」
「那颜料可能会干掉。因为接下来要谈的事有点麻烦。」
嘉隆扬起了眉毛:「怎么回事?」
葛城医生叹了一口长气,吹动了漂亮的胡子。「关于你大哥的死亡,现在产生了疑点。」
医生看了看贵之,他却像把一切都交给医生般,闭着眼无力地坐着。葛城医生抬起头来,轮流看着嘉隆、鞠惠和珠子,开始说明找不到枪,以及孝史所发现的情况。
孝史的视线迅速扫视那几个人的脸,仔细观察他们。他认为有必要好好地确认他们脸上出现的反应。
嘉隆的眼睛随着医生的说明越张越大,张到极限的时候,眨了好几次眼,然后,嘴角微微地松动了。在孝史看来,那像是笑了。那个表情瞬间消失,但却留在孝史眼里。
鞠惠的表情没有变化。她平常就一脸生气的样子,所以也一直以生气的表情听着医生的话。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稍微动了动,那动作好像要抓住空气里一些无形的东西,不过,她的动作也只有这样而已。
在低着头宛如闭目沉思的贵之身边,珠子端正地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正面凝视医生听他说话。而孝史则凝视着她的脸。孝史这才发现,珠子的五官轮廓工整得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左右对称。孝史心想,珠子明明美极了,却有种非我族类的感觉,可能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吧。
珠子默默地坐着,不哭、不笑、不生气,甚至连头也没点一下。只是,当医生说到贵之发现枪不见了,急忙在房里到处寻找时,她轻轻地把手放在哥哥的手上,紧紧握住他的手指。
贵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把眼睛闭得更紧。
阿蕗看来像是目瞪口呆。只有她们俩没有坐下,也没有倚着门,就站在那里听着医生的话。阿蕗扶着千惠的手肘,像是安慰她,也像是寻求安慰,两人靠得更近了。
然后千惠——哭了起来。
一开始,并没有人知道老婆婆在哭。因为眼泪只是湿了眼角,并没有流下来,而且千惠也没有哭出声来。后来千惠捞起日式围裙的下摆,按住鼻尖,众人才知道她在哭。
令人意外的是,珠子竟然回过头对千惠说:「千惠,你还好吧?」
千惠默默地弯下腰,低下头,就这样用围裙盖住脸。阿蕗伸手从千惠背后抱住她,她自己也一副快哭的样子。
葛城医生淡淡地说完了。「事情就是这样。」
以这句作为结语之后,他便闭上嘴巴。没有任何人发言。
过了片刻,嘉隆开口了。「然后呢?要我们怎么样?」
医生看看嘉隆。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孝史觉得医生的样子好像是在确认——哦,最先问这句话的人是你啊。
「并没有要怎么样。首先,是要告诉大家这件事,然后问问各位,有没有哪位把枪拿走了,或是知道枪的下落,这才是道理吧!」
嘉隆笑了——应该是说,他故意发出笑声。
「我不知道什么枪的下落,鞠惠也不知道。我们连大哥有枪、有什么枪都不知道。呐,你不知道吧?」
「嗯,就是啊!」鞠惠回答。她还是一脸生气的样子。
「点二五……」贵之说话了。他还是低着头,但是眼睛张开了。因为突然开口,声音又干又哑。
他咳了几声,重新说道:「点二五口径的白朗宁自动手枪。是一把很小的枪,单手就可以藏起来。」
「原来大哥有那种东西啊。」
贵之抬起头看他叔叔。「有的。在偕行社买的。是在病倒之前,详细时间我不清楚。因为当时军中流行外国制的手枪。」
「病倒之前,那么,就不是为了自杀而特地买的了。」嘉隆喃喃地说。「原来大哥也会跟流行买东西啊。」
「我没看过。」鞠惠很干脆地说。
「是什么样的枪?」孝史问。「小型的……枪身是什么颜色?」
「蓝色。深蓝色。」
「自动手枪,这么说,不是转轮手枪啰?」
「嗯……」
「子弹不是一颗一颗填进去,而是有个弹药筒,就是装在一个筒状物里,套进去的那种?」
「这个……」贵之有点困惑,「我也不是很清楚。爸爸只是让我看过一下而已,我对枪也不熟。」
这时,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的鞠惠突然挺起上身向前倾。「喂,你对枪倒是挺熟的嘛!」
孝史有点慌。他对枪的知识,也仅限于在电影上看到的而已。「没有这回事。」
「分明就有。你说你是工人,天晓得到底是不是真的。该不会是赤色分子吧!搞革命的哟,好危险呀!」
嘴里说着危险,鞠惠却吃吃笑着,眼神不怀好意。孝史看着葛城医生,想向他求救,结果鞠惠也把矛头指向医生。
「医生,你不认为吗?说起来,这个人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了。出身不清不楚的,而且,他一跑进我们家,我先生就死了。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吧?」
「有道理。」嘉隆也跟着附和。但是他并没有像鞠惠那样露出嘲笑的神色。他是认真的。
「是外人干的可能性也相当高吧?对了,大哥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我记得是,才半年前吧,就有人假装来探病,差点就对大哥开枪不是吗?贵之,你还记得吧?」
贵之还没说话,鞠惠就说了:「怎么可能忘得了呢!我差点没被吓个半死。」
「爸爸说那是莽撞的皇道派分子的作为。」贵之说:「那个人不是军人,对皇道派的思想也是一知半解。爸爸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叫我不必理会。」
「可是,差点就被枪杀了吧!」
对孝史而言,这件事是第一次听到。从与葛城医生的谈话中,他知道大将病倒之后,说了一些让皇道派的人觉得很不顺耳的话,受到部分人士的敌视和反弹。原来,已经严重到有生命危险的地步了吗?
「这次的事会不会也是那样?像那种危险分子潜进府里,开枪打死我先生以后逃走。」
一直保持沉默的阿蕗,这时候突然开口了。「那时候,那个人并不是真的要开枪打老爷。」
鞠惠眼睛瞪得好大,简直就像看到壁画突然说起话来一样。
「你给我闭嘴。」
阿蕗有点畏缩,却没有闭嘴。
「那时候,我正好要送餐去给老爷,一进房间,那个人就已经拿着枪指着老爷了。我大声喊叫,他便匆忙逃走了。他从窗户跳下去,接着就听到车子开走的声音。因为老爷没事,所以就吩咐说,不必去追那种人,也不必报警。」
「原来如此……。如果是真的想杀人的话,不会因为被阿蕗发现就仓皇逃逸。应该只是威胁吧!」葛城医生点头说道。
「但是,今天的不是威胁吧?」鞠惠还不死心,「这可不是装装样子而已,是真的杀了我先生。」
珠子以尖锐的声音说:「你连爸爸的想法都不知道,亏你还诌得出这些鬼话。」
鞠惠站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眼看着鞠惠就要往珠子冲过去,嘉隆硬是把她按回椅子上。「你冷静一点,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鞠惠气得脸色都发青了。孝史在内心为珠子喝采。
「贵之,」嘉隆说,「大哥这阵子在思想上的立场,我也不太了解。就算是威胁好了,既然曾经发生过那一类的施压,是不是表示大哥已经和所有皇道派的军人为敌了?」
贵之斩钉截铁地摇头。「没这回事。父亲的立场变得很微妙是事实,而皇道派之中,也的确出现了敌视父亲言行举止的一派,但是,还是有人对他依然非常尊敬。其实……」
贵之看着葛城医生说:「今天早上发生那场骚动的时候,就有人来通知家父队附将校起事了。虽然是地方人,但毕竟是与皇道派思想共鸣的人。所以,家父在听到收音机的报导之前,就已经知道状况了。」
孝史想起今天早上在柴房里听到有人来访的声音,以及来访者留下的车痕。「有人在家吗?」说这句话的语气很急促,而且事情一处理完便匆忙离去。
「是谁领他进来的?」鞠惠问。
「是我。」阿蕗回答。
「那个人是第一次来吗?」
对于葛城医生这个问题,阿蕗摇摇头。
「不是的。来过好几次,是位年轻的长官。」
「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我记得……老爷好像是叫他田川君。」
「你知道这个人吗?」医生问贵之。贵之点点头。
「是家父以前的手下,可以说是帮忙联络的青年。经常为家父送信。」
「大将是和谁联络呢?」
「家父说,牵扯太深会很麻烦,所以不肯告诉我。只是……」
「只是?」
贵之以慎重的口吻说:「我猜想,可能是队附将校当中反对仓促起事的人物。因为家父的见解也是如此。既然经常有书信往来,想必是看法相同的人物。」
「原来大哥就是因为这样,才被想尽早起事的人视为眼中钉啊!」嘉隆露出理解的表情,「皇道派也分裂了。」
「但结果还是起事了……」贵之喃喃地说。
「大哥的想法改变了很多。」嘉隆的口气像是在说风凉话。「在病倒之前,大哥应该也是主张尽早起事吧?与财阀挂勾、中饱私囊的军阀是一切的元凶,必须尽快将军阀解体,从根本改革中枢部,否则皇军没有未来,他之前不是还发表过这种演说吗?大哥真的变了很多,生病前后,简直是判若两人。」
贵之瞄了叔叔一眼,眼里带着愤怒的神色。但是,他却闭上嘴巴不作声,低下了眼睛。葛城医生捻着胡须。珠子呆呆望着暖炉。鞠惠含笑望着嘉隆的侧脸。
「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嘉隆继续说,眯起眼睛,好像在回想遥远的往事。「相泽事件那时候,大哥怎么会想到写信给永田军务局长呢?他可是敌方的老大啊!」
在一片沉默之中,嘉隆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再说,既然有刚才提到的田川这个人负责联络,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要特地叫贵之去送信呢?叫田川去不就得了吗?嗯?」
贵之低下头,身体缩了起来,额头上出现汗水。孝史想起嘉隆和鞠惠的对话——
(贵之出了好大的丑。)
(他是个胆小鬼。)
以及葛城医生的话。贵之本来是很有骨气的青年,「从那件事之后就变了」,可是当孝史问起「那件事」,医生却含糊带过,提到「相泽事件」的时候,也没有正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