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城医生可能是把孝史当成没受过教育的少年,讲话的语气很和气,解释得也很详细。
「是,我懂。」
「所以说啰,你舅舅和你吵起来,那时候,就是我们平常说的,一下子脑充血了。你舅舅和你吵的时候,脸是不是很红?」
「这个嘛……眼睛很红。」
在那场空袭当中准备回来这里的时候,平田的眼睛已经充血了。简直像在拳击场上正面挨了对手一记拳头,整个眼睛都是红的。
「可不是嘛。然后,你舅舅是不是脚步就开始站不稳了?很多妇女有这种毛病,就是气血不足昏倒了。」
「昏倒……」孝史实在不认为只是这么轻微的症状。「可是,鼻血呢?」
「唔,这就有点令人猜想不透了。我想了解病历就是因为这一点。男人流鼻血的症状虽然不能轻忽,不过,有些人的确是比较容易流鼻血。因为鼻子里细小的血管容易破裂。」
医生把听诊器从脖子上拿下来,收进皮包里。
「不管怎么样,不等他恢复意识是没办法问他的,而且照我诊断的结果,应该不至于需要紧急送医院急救。我倒是认为有必要观察你舅舅接下来的情况,等他醒了再做一次诊断。不必担心,我想他很快就会醒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医生的语气像是在安慰孝史,也像是要让他安心。虽然孝史不会评估这个时代的医术,但是至少,葛城医生是个体贴的医生,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情绪激动之下,一时之间血液集中在头部,对心脏造成负荷,血压上升,然后昏倒——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在穿越时空的时候,孝史自己也感觉到体内越来越热,好像能量全都集中起来,然后瞬间爆发。
孝史并不知道穿越时空这种超现实的能力,存在于平田大脑的哪个部位。但是,脑既然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要动脑,血液就必须往那里流。过度驱动穿越时空的超能力,使太多血液集中在脑部,那种情况就像是引擎过热的状态,所以平田昏倒了。而现在引擎已经冷却,所以平田也逐渐恢复正常。说到这个,电视节目之中出现的超能力者或是通灵人士——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说不能持续进行各项实验或通灵,否则会太累。
平田所说的,短期间内穿越时空太多次会很危险,指的就是若硬要驱动过热的引擎,就会发生故障的意思吗?
「等到他恢复意识之后,如果身体发麻、无法动弹或是有类似的状况,就必须重新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了。不过,我认为不太需要担心。」葛城医生说。
安心之余,孝史的表情不由得放松了。这时候,阿蕗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白纸,为了怕折到,她用手指头捏着。
「葛城医生,贵之少爷说,等您看完平田叔,想跟您谈谈。」
「好的好的,没问题。」
葛城医师从阿蕗手上接过那张白纸,随和地点头。
「我也很久没来府上拜访了。很想见见大将大人。」
但是,那位蒲生宪之已经死了。阿蕗垂下了眼睛。医生似乎没有注意到,推了推眼镜,仔细看手上的那张纸。
「哦,好漂亮的字,写得真好。」他抬头看阿蕗问道:「这是贵之的字吗?」
「不是的,我想是平田叔自己写的。」
「哦……」葛城医师这次像是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一般,看着平田昏睡的脸。
「真了不起。」医生低声说。
医生把病历和履历并排在一起,用那枝粗粗的钢笔写了起来。尽管孝史很期待知道履历表上的内容,但是这次医生并没有像刚才那样边写边说,所以他还是不知道平田次郎的履历上写了些什么。
阿蕗进出房间,拿来医生交代的毛毯。孝史帮她把毛毯盖在平田身上。寒冷的状况并没有立刻改善。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孝史也想偷看平田的履历,不时斜眼偷看,或是踮起脚尖。但是,阿蕗眼尖地发现他在搞鬼,便瞪了他一眼。
写完病历后,医生把履历还给阿蕗,她立刻把履历翻了过来。
「我去拿洗脸水。」
阿蕗离开房间。葛城医生把病历和钢笔收好,便把火盆拉到身边,伸手在上面烤火。
「这里很冷吧。」孝史问。
「我是反对住洋房的。」
「这房子是很气派……」
「但是,不合我国的风土。」医生以忧郁的眼神环视昏暗的室内。
「你看看这个地下室,湿气又重,又阴冷。任谁住在这里,迟早都会生病的。这种环境是风湿痛、神经痛的温床。尤其这里还有千惠这样的老人家,不能稍微改善一下吗?」
孝史想起千惠行动不便的脚步还有弯曲的腰。嗯……很有可能。
「可是,这里是佣人房啊。」
「不是这个问题。」医生斩钉截铁地说,「大人也就算了,贵之不能想想办法吗?既然他自诩支持民众的话。」
那个贵之吗?就因为这样阿蕗才凡事都依靠他的吗?
「贵之,是学生吗?」
阿蕗说贵之「从东京帝国大学毕业」,但是,现在在做些什么呢?从事哪一方面的工作?孝史对贵之完全不了解。因为一直忙着应付接二连三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或怀疑这类基本的事情。
「不是啊。」
「我听说他是帝大毕业的。」
「没错,他之前应该是在法学部研究宪法理论。应该是前年毕业的吧。」
宪法。这个时代,指的当然是明治宪法吧。
「所以,去年美浓部博士就天皇机关论(注:美浓部达吉(1873~1948)是日本宪法学的泰斗,他在《宪法撮要》中首先提出了「天皇机关说」,认为统治权属于作为法人的国家,天皇只是作为国家最高机关行使统治权,天皇权力应限定在宪法约束的范围内。这样的主张否定了「天皇主权说」)的问题在上议院演讲的时候,我还以为贵之会很兴奋,结果却也不见得。」
医师半是自言自语地说:「说道美浓部博士,他好像没有遭到攻击。皇道派的青年将校起事,我还以为博士无法幸免,啊,真是太好了。」
孝史对于医生所说的内容完全一无所知,只好装作听懂的样子任医生说下去。
「那么,现在贵之少爷是准备当学者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医生歪着头说。似乎是真的不太清楚。「他大学毕业之后,说暂时要帮父亲写书,实际上应该也是这样吧?他并没有到外面去工作。」
平河町第一饭店墙上展示的大将经历之中,写着大将的「著作」和「研究」是关于军务和军略方面的。从事这类著作却要学法律的贵之帮忙?领域又不同……?他帮得上忙吗?对了,大将中风病倒之后,身体好像没办法自由活动,所以比较长的文章由贵之代笔,这倒是有可能。
孝史想起刚才看到贵之翻他父亲抽屉的模样。那时候,他以为贵之是当场看了大将的遗书,因为内容太过偏激,吓得把遗书藏起来,然后东翻西找看是不是还有其他内容不妥的文件。看来是猜错了。
既然他帮忙大将从事研究与著作,大将以什么样的观点撰述,以及著作的内容,这些他应该早就知道了。至于最关键的遗书,他也应该有机会事先得知内容。搞不好大将还叫他帮忙写——只不过贵之可能不知道那篇长长的文章就是「遗书」。
先不管贵之是不是曾经直接问过大将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但他应该察觉得到。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在知道大将自杀的时候,说出「啊,果然」这样的话吧。因为他早已有预感大将会自杀。
但是,这样在另一方面又说不通了。既然早就知道大将的想法和著作的内容,那么大将自杀之后,贵之在慌些什么?他根本不必那么惊慌失措的,因为那是意料中的事。
孝史开口问:「医生,蒲生大将写的东西,过去曾经公开过吗?」
「你说的公开,是指出版吗?」
「是的,或者是在杂志或报纸上发表。」
医生拂着胡须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就我的记忆所及,应该是没有。大人退役才两年多,也不是在病倒之后就马上执笔的。我想,应还没有累积到足以出版的量吧。」
孝史缓缓点头。既然如此,大将的遗书便具有另一层意义——是大将唯一的著作,想必是他呕心沥血之作。
正因如此,一旦大将身亡,即使是事前就知道其中内容的贵之,在确认遗书的所在并安全地藏起来之前,也不得不慌张了。这就是他仓惶失措的原因吗?虽然孝史无法释怀,但是那也可以解释成贵之对军部就是如此戒慎恐惧吧。
——可是,他自己明明就是军人的儿子啊!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葛城医生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孝史。
「你是怎么了?」医生问。
「医生,贵之是偏军部的人吗?」
「啊?」医生睁圆了他小小的眼睛,「偏军部是什么意思?」
孝史急忙摇头。刚才贵之不是才以唾弃的口吻说,今后将会是军人的天下吗!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支持军部的。不是的,应该要这样说才对——
「对不起,我是想说,他是不是很怕军部,明明对他们持反对意见,可是表面上又不敢对军部的作为有什么怨言?」
葛城医生一时之间张口结舌,打量着孝史。
「这种说法很难听哦。」
「可是,是这样没错吧?」
医生没有回答。孝史把这阵沉默当作默认。对于贵之的胆小窝囊,越来越厌恶。
突然间,孝史想起自己刚才走在路上时那种没出息的样子。看到扛着枪的士兵,就吓得浑身发抖,一回到蒲生邸便红了眼眶的尾崎孝史。
——可是,我对这个时代并不熟悉。我不熟悉这个日本有军队、军人手持武器在路上昂首阔步的时代。这怎么能怪我呢!这一点,我跟贵之是不一样的。
心里虽然这么想,毕竟有点心虚。然后他又想,反过来说,贵之虽然采取那种做法,暂时把遗书藏起来了,但好歹也还留到战后。如果没有留下来的话,蒲生大将以性命换来的谏言,也就完全葬送在黑暗中了。虽然没有公开,却没有丢掉,也没有烧掉。这一点,或许可以给贵之加点分数。
只不过,在眼下这一刻,大将的遗书到底在哪里呢?贵之藏在哪里?孝史有点想看。虽然应该写得很难,看了可能也是不懂。
「害怕军部而不敢说话的,并不是只有贵之而已,几乎所有人都一样。」葛城医生低声说。孝史抬起头来。医生紧盯着孝史,继续说。「每个人心里都在想,会不会有人肯先出头大声说,有问题的事就是有问题,就算是军人做的事也一样。但有没有人肯先出头呢?几年前发生『红绿灯事件』时也是这样……」
「那是什么?」
听到孝史这么问,葛城医生好像脱臼似地下巴掉了下来。
「你不知道?」
那是有名的事件吗?孝史心里一凉,可是既然问了,也只好硬着头皮问到底。
「嗯,我不知道。」
「在大阪市的一个十字路口,大阪师团的士兵不遵守交通规则硬闯红灯,被警察拦住加以警告。他们却说警察这样的行为有伤皇军威信,所以造成纠纷。」
「真是岂有此理。这跟威信有什么关系?当然是闯红灯的人不对啊!」
然而事情却演变成纠纷。原来,军人是如此嚣张。
「结果怎么样了?」
「军人和警察和解了,也没有向外界说明。本来,这类事情是不能『和解』的。」葛城医生蹙起眉头。「世道便是如此啊!」
而这样的世道发展下去,最后便是漫长悲惨的太平洋战争。孝史突然对自己待在这里感到无比的厌恶。好想学小孩子撒娇耍赖,吵着快点回现代。但是,现在是不可能的,因为平田已经瘫了。再说,他还得救阿蕗。这一点可不能忘记。
「贵之本来也是很有骨气的青年啊!」葛城医生说,「可能对父亲多少有些反弹吧,学生时代也有段时期很激动地说,让军部这样霸道下去,这个国家会完蛋。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毕竟是发生了那件事吧!」
「那件事?」
葛城医生一脸陷入沉思的模样,听到孝史这个直接的问题,才突然从忘我之中回过神来。然后,好像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和谁说话。孝史的立场毕竟是大将家里的下人。
「这就跟你没有关系了。」医生用这句话来打发孝史。
然而,孝史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他还有事情想问。孝史跪坐着向医生靠近了一点。
「医生,刚才你在赤坂见附的路口说过,一开始你并没有跟那些士兵说你是要到蒲生大将的府邸去,对不对?」
「嗯,是啊。」
「为什么呢?如果一开始就这么说,马上就会放行吧?」
的确,送他们回来的士兵在听到蒲生大将的名字之后,立刻变得有礼起来。而当孝史向阿蕗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反应却出乎预料。(靠老爷的名号……)这句低语似乎有言外之意。
简单地说,孝史想问的是,蒲生宪之到底伟不伟大,而对现在的陆军军人来说,他的名字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抵达这里的时候,平田曾说蒲生邸的主人和起事的青年将校走得很近,所以这里很安全,这句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呢?
他是会将谏言留在遗书里的人。生前或许也对陆军中枢部说过一些不中听的言语。如果是的话,可能会引起部分人士的不快。
葛城医生抚摸着小脸上的大胡子,微微一笑:「因为我爱惜生命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
医生看了看房间的出入口,压低声音说:「刚才是运气好。但是,小伙子,抬出蒲生大人的名号会有什么反应,这可是一种赌注啊!」
「赌注?」
「嗯。」医生点点头,眨眨眼睛,又看着孝史。「哦,你到这里来工作,想必还没多久吧?」
「是的。我是今天早上才来的。」
「那就难怪你不知道了。现在这一带发生的骚动最最根本的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不知道吧!」
完全不知道。但是,这并不是因为孝史真的像葛城医生心里所想的,是个昭和十一年没受过教育的青年,而是因为他是个九〇年代的历史白痴。
「我什么都不知道。」孝史老实承认。
「那个啊,是陆军内部的内斗。」医生说。「自相泽事件以来,皇道派和反皇道派的冲突就浮出台面。现在,以这种形式起事的队附将校们,他们不满现行的幕僚体制,大概是为了颠覆这样的体制才采取这种行动的吧。但是,我倒不认为皇道派如愿取得天下之后,我国的情况会有所改善。」
队附将校?孝史猛眨眼。
皇道派和相泽事件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在柴房里,鞠惠和嘉隆商量私奔情事的时候,似乎提过这些名词。
「相泽事件是什么?」
「军务局长永田铁三被一名叫作相泽三郎的中佐杀死的事件。现在还在打官司。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
孝史本来想说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可是又想,这件事报纸报导过吗?这个时代的报纸,应该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加以报导的吧。如果被政府压下来了,那葛城医生也应该不知道才对。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葛城医生说,眼神仿佛望着远方。「原来如此,这或许反倒是好事。」
「啊?」
「没什么。总之,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件。详细情形陆军曾公开发表过,我也从大将那里读过事件发生后皇道派不断发放的怪异文章。该怎么说呢?实在是很丢脸的一件事。在陆军这个组织当中,而且是身居军务局长这个重要职司,竟然在大白天的军方建筑里以那种方式被杀害,事后却不了了之。大家只知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地互相指责。现在不知道是谁在背地里操纵那些队附将校,但是等到骚动结束,大概是由其中一边取得天下吧!反正,不管怎么样,接下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葛城医生好像忘了孝史的问题,自己不断叨叨絮絮地叹息。
「那么,请问,医生没有提起蒲生大将的名字是因为……?」
「啊?哦,对喔。」医生笑了。
「这里的主人,在因为健康不佳退出陆军之前,与青年将校走得非常近,和荒木、真崎并列为皇道派的希望之星。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摩擦。」
「摩擦?」
葛城医生突然有点难以启齿,「或多或少啦。」
孝史心想,我就是想知道这个啊!何必刻意回避呢?然后,他大胆地说:「蒲生大将是不是说了一些让这些皇道派的人觉得很刺耳的话?」
医生缩起下巴看着孝史:「原来你知道嘛!」
是吗,原来如此。孝史点点头。
「就是这样,」葛城医生推推眼镜,「而且,那个时候正好遇上光说不练的荒木大将等人在青年将校之间的风评越来越差的时期,有部分人士甚至称他们是『堕落干部』,连带地蒲生大将也被说得很难听。甚至还曾经有过谣言,说大将其实是个投靠反对派的叛徒。」
「哦……」
「就像我刚才说的,大人因为身体不好离开了军队,也没有再回军队中枢的意思。就这一点来看,已经形同地方人士了。但是,直到此刻,皇道派内部,或是那些青年将校之间对大人的风评仍然有所分歧。也因此,要是不小心提起大人的名字,实在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如果是遇到敬仰大人,视大人为过去皇道派之星的将校就罢了,如果遇到不是这样的,现在可是他们拿起武器起事的紧要关头,一不小心会有什么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可是,那个……医生和我遇到的是士兵,不是将校啊!」
士兵满身是雪的外套上,缝着两颗星的肩章。
「是啊!但是,士兵是依将校的命令行动的,他们不会擅自开枪、捉人。刚才他们不也是去向中队长请求许可吗?」
说的也是。
「所以,在那里设路障的队伍,他们的将校是什么人物,对蒲生宪之抱着什么看法才是关键所在,懂了吗?」
在医生的注视下,孝史觉得很丢脸。「是,懂了。」
「不过,我和你都不是大将本人,所以真正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不大,倒是很有可能一直被挡在那里。当我听说你提起蒲生大将的名字时,老实说,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结果会倒向哪一边。」
孝史也在脑袋里复习着医生刚才告诉他的一切,直到这一刻才又冒出冷汗。
皇道派与其反对派,两个派系正面冲突,这就是二二六事件吗?
「皇道派的字怎么写呀?」
葛城医生一脸惊讶,不过还是用手指在榻榻米上写给孝史看。皇道派。光是看字面,大致就可以明白他们的意图所在。
「不过那些青年将校好像称自己为『勤王派』。」医生加了一句。是,孝史点头应道。
「所以现在陆军中央里头,有一个和他们敌对的派系啰?」
葛城医生点头,这次不等孝史要求,便在榻榻米上把字写出来——统制派。
「他们这些人倒是没有说自己是什么派,只不过他们这派人马主张统制经济,所以有人把他们叫作统制派。」
「荒木、真崎是什么人呀?」
葛城医生苦笑。「是荒木大将大人、真崎大将大人。不可以直呼大人的名字。还有,小伙子,刚才你就满口蒲生大将蒲生大将的,依你的立场,应该尊称大将大人才对,不然就要叫老爷。」
这时候,背后有人说话。「您在说些什么呢?」
贵之来了。他背脊挺得笔直,以立正的姿势站在门口。
葛城医生露出笑容。「哦,我正好看完诊呢!」
贵之以可怕的表情瞪了孝史一眼,才把视线转向葛城医生。
「病人情况如何?」
「我想,应该不太需要担心。」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贵之睁着干涩的眼睛,说了这句话之后,便就地屈膝坐好。「如果病人没事的话,医生,其实,我有另一件事想和您商量。」
坐得端端正正的贵之,表情可能让葛城医生有些惊讶,所以医生瞄了孝史一眼,要他说明。孝史低下头。
「本来,您一到就应该向您禀明的……」
「什么事呢?」
「其实,不久前,家父自决了。」
当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贵之闭紧的嘴巴两边嘴角下垂,葛城医生的嘴微微张开,从嘴唇的缝隙缓缓地吸气,然后静静地吐气,医生问道:「这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平静低沉,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在楼上的房间里发生的吗?」
「是的。我想应该是刚过七点的时候。当我听到枪声,跑进房间时,家父已经趴在书桌上了。太阳穴上中了一枪。」
贵之的语尾微微颤抖。
「是吗……果然。」葛城医生低语。「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又是「果然」。连葛城医生对蒲生大将的自杀都不感到意外。每个人心中都已预感到大将的死期不远。对于这个只看过几眼的蒲生宪之大将,孝史突然为他感到悲哀。
「该不会跟那些青年将校的起事有所关联吧?」
「我想应该是的。」贵之低声回答。「家父在书桌里留下长篇遗书。因为篇幅相当长,所以我还没有仔细看,但的确是家父的笔迹没错。」
遗书果然是在贵之手上。
「我想拜见一下大人的遗体,」葛城医生说,「虽然大人去世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但是,我还是想见大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