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史和士兵就在沉默之中任雪花落在彼此身上。街道上没有半点声响。这时,远远的路障那边有了动静,应该是刚才的士兵回到这边来了。他正跑步过来。
「的确来了一个姓葛城的医生。」
一靠近,他就说话了。不过不是对孝史说的,是对另一个士兵说的。
「那个医生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步,就是要经过这里。坚持要直接找中队长谈判要求让他进入幸乐,现在赖在路边不肯走。」
孝史感觉到身体一吋吋放松了。他打从心底感谢未曾谋面的葛城医生。医生已经来了,太好了。
「没办法。我们过去看看吧!」旁边的士兵说完,转头看孝史。
「跟我们走。」
士兵一前一后把孝史夹在中间,朝路障走去。

 

4

令人惊讶的是,在赤坂见附路口的另一侧,虽然是半夜,却有一大群普通人——看起来像一般民众。他们背对着一些宅邸、政府机关类的建筑物,在人行道上一字排开,各自将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派轻松的观赏着士兵。一眼望过去,至少有二十人左右。
全都是男的,看起来也没什么年轻人,几乎都是中、壮年,每个人不约而同地戴着帽子。那种帽子好像叫作软呢帽,孝史想起家庭相簿里贴的祖父的照片,其中有几张就是戴着类似的帽子。
赤坂见附的路口并没有设路障,但是配了刺枪的士兵分散在各处。他们的视线并不在市民身上,而是全朝向十字路口以西的方向。
孝史在两个士兵前后包围之下,才刚来到十字路口,看热闹的人立刻往这边看。那种视线好像是在说:这小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事,被士兵逮到了。孝史不由得垂下眼睛。
三个人形成一列纵队,在十字路口左转。转角处有一座很大的建筑物,不知道是豪宅还是政府机关,外面筑了一圈围墙。走在前面的士兵步伐很大,以打拍子般精准的节奏行进。孝史也配合着他的脚步。孝史感觉得到,随着三个人的移动,看热闹的人的视线也跟着移动。
刚才他们说葛城医生在一个叫作「幸乐」的地方,所以应该是要去那里吧。「幸乐」是指哪里呢?是建筑物的名字吗?
孝史没事做,便开始偷看四周。在夜晚的寒气中,看热闹的民众呼出来的白色气息不断冒出。头顶上,电线构成了一大片网目很大的网,大概是市电车的电线吧。上面到处挂着像插座似的白色东西在微风中摇晃。
白色的雪落在电线上、木制的电线杆顶端,并且不断堆积。非常安静。虽然现场有不少人,却连说话声都听不到。道路的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建筑物,多半是木造或仅有正面是二层楼的水泥建筑,看来是店铺或商家。
右手边经过的是「赤坂见附」电车站。士兵的脚步丝毫不缓,不断向前。寒冷的天气使得耳垂逐渐失去知觉,孝史好想上厕所。
大概走了五、六分钟,前面的士兵停了下来。「你在这里等。」
听到他的吩咐,孝史抬起头来。左手边围着一道木头栅栏,前面是那道栅栏的缺口,种着几棵树,在雪白的积雪下露出树木的深绿色。
往上一看,大大的三角形瓦片屋顶映入眼帘。似乎是幢三层楼的建筑。三角形屋顶的下方,挂着一个醒目的白色招牌,上面写着「幸乐」。字自然也是由右到左排列,而非孝史所熟悉的自左而右。
叫孝史停下来的士兵小跑步进入「幸乐」。依照这幢建筑物给人的感觉,这里不是旅馆就是高级餐厅。因为离路口有一段距离,四周已经不见看热闹的人群。但是,孝史将视线拉远一点,立刻又感到一阵紧张。在雪幕的背后、离此不远的地方,又设了另一处哨站,士兵各自散开站岗。
孝史拼命在脑海里重现东京地图。虽然他不太有把握,不过这条应该是穿过溜池通往虎之门的路。或者是往青山那边呢?如果是青山的话,到底那里有什么必须这样设哨管制的机构呢?
在等待的这段期间,雪依旧不停地下。孝史伸手拍掉肩膀和袖子上的雪,而刚才跟在他身后的士兵——现在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却动也不动,默默地任由雪花飘落在他身上。
过了一会儿,从「幸乐」里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刚才的士兵,另一个则是一般民众打扮的小个子男子。他身穿黑色外套,领子竖起,头上戴着一顶同样是黑色的软呢帽,走路的样子很急躁,走出门的时候,脚向旁边滑了好大一步。他单手提着一只皮包,活力十足地来回挥舞。
(那就是葛城医生吗?)
心里才在想,下一秒钟就和这位走起路来雪花四溅、朝这边来的人物对眼相望。对方突然大声说:「喔喔!你就是来接我的吗?辛苦辛苦!」
孝史睁大眼睛眨了眨眼。医生看见他就跑了过来,来到孝史伸手可及之处时,又滑了一下。孝史急忙向前想抱住他,反而被他的拉扯一起倒在雪地里。
「我的老天爷,这什么天气啊!」穿着黑外套的男子一边按着孝史站起身来,一边生气地说。
「你没事吧?」
孝史设法自己爬起来。「没事……请问,你是葛城医生吗?」
「没错。」医师用力点头。鼻子底下蓄着一大把胡子,浓密得和他的小脸一点都不相称,一说话胡子就上下晃动。
「我很早就到了。可是却在平河町的路障被赶回来,所以才到这里避难。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蒲生先生府上把电话拆了吗?」
「医生打过电话?」
「是啊!至少打了两、三次。」
电话为什么不通呢?至少,贵之请这位医生出诊的时候,电话是正常的。
领医生过来的士兵看准了讲话很快的医生换气的空档,抢先说话:「刚才已经向您解释过,没有中队长的许可,无法让您通过。」
医生不悦地反驳:「那你要我怎么做?」
「看您要与我们同行,或者是待在这里等到取得许可。」
医生哼哼冷笑两声,对孝史说:「刚才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没跟他们提起蒲生大将的名号,他们就给我吃闭门羹。一知道是要到大人家去,便改口说什么有许可就可以。」
孝史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所以只是含混应了几声就没说话了。看来,这位医生很讨厌军人。
「我可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病人在等。我跟你们一起去征求许可。你们中队长在哪里?」
「在三宅坂的营地。」
葛城医生转了转眼珠子,说:「又要从这里到三宅坂啊?」
听他这么说,一道和孝史待在一起的士兵插了进来,说:「请您在平河町的哨站等,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唉!」医生大声说:「没办法。小伙子,走吧!」
这次是四个人一起上路。依然由士兵前后包夹,孝史和葛城医生走在中间。这位个头矮小、精力充沛的医生,性子虽急,脚步却不怎么稳健,走起路来经常滑来滑去,东倒西歪。每次都是孝史伸手扶住他。回到赤坂见附路口时,医师已经是挽着孝史的手走,皮包也在孝史手上。
他们再度被看热闹的视线笼罩。当包夹孝史的士兵敬礼时,在路上站岗的士兵们以同样的动作回礼,但之后又像假人似地伫立在雪中,没有私下交谈,甚至连搓手取暖的动作都没有。
「真是危险啊!你说是不是?」葛城医生一边抓紧孝史的手一边说:「你几岁?」
「十八。」
「这么说,再过两年你也要加入他们的行列了。可怜哪!」
孝史捏了一把冷汗。他们身前身后都是士兵,可是这位医生大人却大剌剌地说这种话。更何况现在正值军事叛变期间,而且他们正准备通过一般人禁止通行的区域,难道他不怕吗?
一行人回到平河町的哨站。和来时不同,孝史已经比较习惯,而且一路上看着士兵们的行动,也明白不需要没来由地害怕,所以这次虽然看到路障后的哨兵和他们的枪,也没有吓得心脏狂跳。从孝史手中掉落起火的灯笼残骸,几乎已被雪掩盖。尚可辨认的残骸,仿佛代表着孝史的胆怯的余烬。
「把这个拿去。」
葛城医生在外套内侧摸索了一番,取出钞票夹。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士兵。
「这是我的名片,拿给中队长看。如果他看了这个还不相信,那没办法,只好直接去见他了。」
士兵接过名片,把孝史和医生留在路障外面,直直朝着三宅坂的方向跑去。看着他的背影,葛城医生问孝史:「病人情况怎么样?」
「一直在睡。他在雪地上昏倒,之后流了一阵子鼻血。」
「撞到头了?」
「不,我想应该没有。」
「恢复意识了吗?」
「只有一次而已。说了几句话,不过,没办法说得很流畅。」
「我听贵之说他是佣人?」
「是的,是我舅舅。」
「多大年纪?」
平田几岁啊?这一点倒是没听他说过。
「四十出头。详细的年龄……我也不清楚。」
医师嗯嗯地点了点头,拂拂胡须。
「这就麻烦了。天气这么冷,可能是脑溢血。」
好像是因为短期内频繁地穿越时空,伤到脑部了。如果自己这么说,这个思绪驳杂的医生会有什么反应呢?不,先别说那些,如果告诉他刚才在谈话中出现好几次的蒲生宪之大将已经死了,请他到蒲生邸同时也是为了帮大将验尸的话,他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一搬出大将的名字,士兵就说「不能不处理」。原先葛城医生也被赶回去了,后来又改口说有许可便能放行。蒲生宪之这个名字,对这些士兵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又有多少份量呢?孝史思考着。
不久,刚才的士兵跑回来了。这些人的脚程真快。
「您可以过去了。」士兵对医生说,呼吸有点急促。「让我们护送您。」
「我想告诉你们没这个必要,不过,你们如果不亲眼看到我走进蒲生大人的府邸也放心不下吧!」
葛城医生又以讽刺的口吻说道。孝史觉得万一不小心跟这位医生走得太近,八成会有麻烦上身。
果不其然,一开始就和孝史同行的其中一个士兵,嘴就扁起来了。看他的表情好像有话要说,但是跑回来的那位同袍使眼色制止了他,所以只好闭上嘴巴。
他们开始前进。离开有市电车通行的马路,沿着孝史独自走来的那条路,四人一起踏上回程。士兵们可能会要求进入蒲生邸,可能会要求会见蒲生宪之。那怎么办?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孝史默默地走着。照明由士兵拿在手上,所以比去程轻松多了。
可能因为是这样,所以觉得很快就到了。才一回神,就已经望见了蒲生邸的屋顶。
葛城医生朝着正面玄关飞奔而去。士兵也没有阻止他。孝史提着大皮包设法保持平衡,紧跟在医生身后。
「有人在吗!」医生边以拳头敲门边大声喊。孝史追上医生。
里面有人开门。出现的是阿蕗的脸。
「葛城医生!」她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真是太好了!您平安抵达了!」
「根本没有什么危险啊!」医生大声说,「病人在哪里?」
医生一路往屋里去,把孝史留在玄关,这时候,两个士兵也过来了。
「这里是前陆军大将蒲生宪之大人的住处吗?」两人行了漂亮的军礼,其中一人这么说。声音跟最先在平河町质问孝史时一样洪亮,简直像在咆哮。
「是的。」阿蕗郑重回答,低头还礼。
「在下是步兵第三连队坂井小队一等兵,山田秋吉。」其中一人说。和他并排的另一个人,就是一直跟着孝史的那个士兵也举起右手行礼,手指笔直得简直不像一般人。
「同队一等兵佐佐木二郎。奉中队长安藤辉三大尉之令,陪同医师葛城悟郎至此!」
阿蕗又回了一礼,说:「两位辛苦了。」
士兵们向后转,离开蒲生邸踏雪而去。阿蕗目不转睛地目送他们。
当他们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阿蕗才转过来看孝史说:「很冷吧!」
「我把灯笼弄掉在地上了。」孝史说着,拍落肩上的雪。因为如果不借这个动作来掩饰,恐怕眼角的泪水会被阿蕗看见。孝史一看到她,情绪一松懈,眼眶就红了。
孝史一脱下外套,阿蕗便接过来挂在手臂上。「平田叔一直在睡,」阿蕗说,「刚才我去看他的时候,眼皮稍微动了一下。」
才一会儿没见,阿蕗的眼神看起来显得疲惫不堪。
「葛城医生虽然那么说,不过,真的没有遇到危险吗?」
「遇到士兵的时候,我是有点吓到。」
「我想也是。那两位士兵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吗?」
「我是走到大马路,有市电车的那条大马路那边被叫住的。他们一知道我是蒲生大将的佣人,就对我很好。不愧是大将。」
「是吗。」阿蕗并没有露出什么感动的样子,让孝史觉得拍这个马屁真是自讨没趣。
「靠老爷的名号……」阿蕗小声说。
起居室的门打开,葛城医生和贵之一道出来。本来大声跟贵之说话的医生,一看到孝史就喊:「小伙子,皮包、皮包!」
医生的皮包确实还在孝史手上。孝史急忙把皮包递过去,医生便要阿蕗带路,以匆促的脚步折回起居室。为什么要往起居室走?平田明明在半地下室的房间啊!对了!孝史想起一旦进入府邸要到佣人房便必须通过起居室。否则,就得离开室内到前庭,绕过府邸再从小门进来。
这一点,和没有后门是这幢建筑的两大疑点。不但隔间不自然,动线非常不流畅。那几间半地下室的房间,多半是一开始就规划为佣人房的,既然这样,同时规划一条走廊或通道不就好了吗?这样外人就不必每次都得通过家人的私人空间了。
「辛苦你了。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
贵之看着他。孝史看了看正面玄关的小厅堂,没有其他人。精巧的拼木地板磨得光亮,上面除了映照出孝史和贵之以外,没有第三个人影。确认这一点之后,孝史才说:「蒲生大将过世的事,我还没有跟医生说。」
贵之无言地点头。
「电话好像不通。」
这次贵之倒是马上点头了。「我想也是。因为我把线剪掉了。」
「为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葛城医生在平河町的哨站被士兵拦下来,退回赤坂见附时,从那里打过电话,可是接不通。」
「原来如此。」可能是孝史心理作用,他觉得贵之好像松了一口气。「真是对医生过意不去。」
「为什么要剪断电话线?」
贵之有点迟疑,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三下,仿佛问题的答案写在眼皮后面,而他正往里头找。
「因为我认为如果有人打电话来,可能引来不少麻烦。」
「会有什么麻烦?」
这次贵之则是抬起视线,直枧孝史的眼睛,随即以高高在上的口气说:「这一点你没有必要知道。你还不快去平田房间看他的情况!」
这种说法实在很不客气。孝史一边走向起居室,一边倔强地盯着贵之,好像要反抗以视线赶走他的贵之似的,故意以挑衅的姿态瞪着通往二楼的楼梯。
「不要拖拖拉拉的。」
贵之又来一句。孝史不再看他,打开起居室的门,心里想着,我果然是现代人,所以每次贵之用那种态度对待我,都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起居室里只有珠子一个人。她又独自呆坐望着壁炉的火焰。鞠惠他们呢?才想到,脑海里便立刻出现那两个人欢天喜地的情景。孝史边想边跑过起居室。
「有很多士兵吗?喂?」珠子出声叫住他。那种轻松愉快的样子,跟孝史出门前叫住他时一样。
「嗯,有啊。」
孝史丢下这句话,穿过起居室。来到走廊反手关上门,正松了一口气,背后却听到珠子说:「没有人受伤啊!真没意思。」
外面虽冷,通往半地下的房间的走廊更是冷飕飕的。周围都是专吸寒气的砖墙,而且又没有贴半张壁纸,也难怪会冷。还没进平田的房间,孝史就打了三个喷嚏。
葛城医生坐在平田的被窝旁,拿着旧式手动打气的血压器,正在帮平田量血压。阿蕗站在医生身边充当临时护士。孝史悄悄地靠近被窝,跪坐在平田脚边。
血压器的帮浦发出咻的一声,里面的空气放了出来。葛城医生的鼻子上架着无框眼镜,透过那小小的椭圆形镜片,抬眼看着血压计上的刻度。
「好,可以拿下来了。」
阿蕗解开平田手臂上的黑色带子。
「目前血压很正常。」葛城医生看着孝史说,「你舅舅平常就有血压高的现象吗?」
「没有,平常不会。」回答了之后,自己在心里加上「我想」两个字。
「是吗……」医生伸手在出诊皮包里头翻找,拿出听诊器。「脉搏很稳定,血压也很正常。我来听听心音。」
阿蕗帮忙翻开平田的棉被,松开睡衣的前襟。孝史觉得要直视这样的场面很痛苦,便转移了视线。这时他才发现,之前本来只有一个火盆,现在变成两个了。两个都放了炭火。大概是阿蕗或千惠为了尽可能让这个寒冷的房间暖和一点,搬进来的吧。
(其实,应该要让他躺在有壁炉的房间里的……)
孝史想,不过毕竟那是不可能的吧。
医生把听诊器按在平田胸口。赤裸的胸膛露出骨头,比穿着衣服时想象得还要瘦得多。
葛城医生接着做了不少事,像是翻平田的眼皮,对脖子和腋下进行触诊等等。等这一切告一段落后,他稍稍歪着头看孝史。
「你之前说,他昏倒的时候流了鼻血?」
「是的,一直流个不停。」
阿蕗也以不安的表情点头。医生看着阿蕗说:「你也看到了啊?」
「是的。不管怎么按,都还是一直渗出来。」
「哦,一直渗出来啊。」
葛城医生一边点头,一边以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轻敲他那一大把胡须。这种动作很像在演戏,不过,他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昏倒的时候,你舅舅,呃,他叫什么名字?」
「平田。」
「全名是?」
孝史一时语塞。平田的全名叫什么?之前曾经提起过吗?他们说好彼此的关系是舅舅和外甥,可是名字倒是个意外的盲点,好像没问过——
阿蕗开口了:「叫作平田次郎。次男的次。」
「哦,这样啊。」
葛城医生把出诊皮包拉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大本像帐簿的黑册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白纸。是病历表。接着,从胸口的内袋里取出一只几乎跟热狗一样大的钢笔。
「平、田、次、郎。」
医生像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一样,一边念一边写。
「年龄,你不知道喔。」说着,透过眼镜看孝史。阿蕗惊讶地眨眼。
「孝史,你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大概……」真是丢脸。「我之前没有跟舅舅住在一起。」
「看起来,应该是四十几岁吧,」葛城医生看着平田的睡脸说。「不过,他有心律不整的毛病哦。」
「心律不整?」
「嗯,有时候该跳不跳。你舅舅平常有没有说过他胸口不舒服?」
「没有,没怎么听他提过。」
孝史含糊地回答,阿蕗这次看孝史的眼神就多少有点责备的意味了。
「他这个心律不整的毛病,跟昏倒有没有关联,不问清楚他平常的情况是很难判断的。因为健康的人有时候也会这样。」
「那么,就不算特别异常了?」
「嗯,可以这么说……但也不能断言完全不需要担心。看情况,有时候可能是心脏有问题。」
孝史突然想到一件事,感到全身战栗。降落在前庭的时候,平田对吵着要马上回现代的孝史说,如果这么做的话,心脏会停掉。也说过能够穿越时光的人都会早死。
「就算没办法要到以前的病历,至少也要知道他正确的出生年月日、出生地,还有,可以的话,最好也知道以前从事的职业。」
孝史真想躲起来。阿蕗轻轻拍了一下手。
「啊,这个的话倒有。」她说,「因为我们下人每个人都要写履历。府里应该有才对。」
「在哪里呀?」
「我去问贵之少爷。」
话还没说完,阿蕗已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房间。葛城医生朝她背影说,「顺便再拿一张毛毯来,这里实在冷得不像话。」
阿蕗回答知道了,一边上楼去了。
「昏倒的时候,你舅舅是不是情绪很激动?」
「是的,」因为是难以开口的事,孝史的声音自然变小了。「其实……是和我吵起来。」
「哈哈!原来如此。你那时候,该不会出手打了你舅舅吧?」
「怎么可能!我没有。」
可能是觉得孝史慌张的样子很好笑,葛城医生微微一笑,牵动了那一大把胡子。
「原来如此。你说他不是跌倒撞到头?」
「不是。」
「这样的话,可能不需要太担心。」
「您是说?」
「刚才我也说过,你舅舅现在血压很正常,虽然心律不整,但是心脏并没有跳动得特别厉害。瞳孔,就是眼珠子里面里黑黑的那一圈,也对光有反应,也还有痛觉,也就是会感觉到痛。听那位姑娘说,刚才两眼的眼皮都动了一下,也出现了类似翻身的动作。你也说他跟你说过话吧?」
「不过是断断续续的。」
「有没有舌头不灵活说话不清楚的样子?」
「那倒是没有。」
「既然这样,就更好了。」医生砰的双手拍了一下膝盖。「你也看到了,他脸色很差,不过,那并不是内出血引起的,应该是贫血。就是血不够,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