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在外门张望了半天,才终于瞧见一个人影儿,立时压低了声音唤道:“钏儿姐姐!钏儿姐姐!”

门内正端着托盘出来的薛钏儿一见是安五钱,便拉着他到避风处,四处瞧了瞧没人,才轻声道:“殿下有事要交待么?”

安五钱急道:“不是,不是殿下,是蒋大人,让姐姐少安毋躁,等他与殿下商议过再行决议。”

薛钏儿今年二十四岁,长了一张细削的瓜子脸,合中身材,两道眉毛一竖却带着股子凌厉之气,她冷笑一声,道:“让我等?他就只会让我等!五钱儿,咱们都是殿下救下的,若是没有殿下,哪里还有咱们今日的活命!你年纪小,尚可等得,等殿下继位,早晚都有你出头的时候!可是我呢,我今年都二十四了,再等一年,圣上若仍不…仍不抬举我,我就是被放出宫的命!”

说着眼圈儿都红了起来,她是跟了圣上的,已经不是完璧了,偏圣上多疑,忌惮她是太子送进来的,连个名份也不肯给她,她原还盼着自己一朝有孕,总有出头之日,如今圣上却又是这般的形容…

她咬着唇下定了决心,道:“总归我是为着殿下,殿下总要念我一两分的情份,也不枉我担了这掉脑袋的风险!”

安五钱见这位小姑奶奶不听劝,急得都有些结巴了,“小姑奶奶哎!你倒是豁得出去,你怎么就不想想你的家人呢!若真被人发现了你做的事,你家就得诛九族,到时候连一个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了!”

薛钏儿道:“我就问你一句,是蒋大人让我不要轻举妄动,还是殿下下的令?若是殿下的令,我自然要遵。可若是蒋大人的话,他可管不了我!”

安五钱听得这话也是一怔,太子殿下确然没有这话,他年纪不大,脑子里弯弯绕绕不多,也想不出理由劝薛钏儿,还是翻来覆去的道:“倒底想想你的家人…”

薛钏儿冷笑一声,道:“也不怕你知道,我家也算是小富人家,衣食无忧,可怜我娘早死,我爹为了生儿子,又娶了我继母,那个恶妇看我不顺眼,竟将我送进来听人使唤!我还恨他们不死呢,如今我死了,还能拉他们当垫背,我求之不得!”

可真是疯了!安五钱听得简直目瞪口呆。

薛钏儿仍道:“我就是一个任人支配的婢子罢了,如今圣上还用我,试药也是由我跟明月来,我有五成的把握。若是做成了这件事,也是轰轰烈烈,不枉我来这世上走一遭!”

说着就扭身走了。

安五钱呆怔了半晌,才发觉他腿肚子都是软的,恨不能自己方才没听到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心道自己还是赶紧猫起来装哑巴吧,否则这条命只怕就交待了。

给皇帝开方子、熬药、端药,都有人看着,进来朝阳殿内殿,秋大嬷嬷便盯着薛钏儿试药。

薛钏儿眉头都不皱一下,将药喝了些,等了会儿功夫,见她没有异样,才给保宁帝服下。

这药末也不是寻常之物,身体康健之人用了,不会瞧出任何不妥来,但保宁帝身体本就羸弱,这药末天长日久积于他肺腑之中,使得他的病情更加严重。因这药末本就是寻常人都可食用之物,且平日里用量极小,太医即便查出来,也不会将它当作病理的因由。

薛钏儿扶着保宁帝躺下来,给他擦了脸和手,便端着水盆出去。到了卯时一刻,朝乾殿内突然响起一声惊嚎,接着殿内便乌鸦鸦跪了一地人。

容铎来得极快,派兵将整个皇宫围住,欲使风声不走露一毫。但容铮留了大批暗卫在邺城,与公主府的祝嬷嬷取得联络,祝嬷嬷震动之余,当即下决断将容锦与意秾护送出城再言其他。

此时公主府内已经掌了灯,意秾得了祝嬷嬷嘱咐,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但与彤鱼丹鹭等人一同收拾行囊时,手却微微发抖。她们也不敢带太多东西,只是一些细软及路上的吃食。

绿蚁倒成了她们之中最冷静的人,青鹅是容铮留给意秾的,也跟着意秾一起走,意秾连同这四个大丫头都穿上了宽大的披风,用帽兜将脸遮住,提着包裹,等着祝嬷嬷过来。

五人心里都有一种要亡命天涯之感,既紧张忐忑,又有一股难言的兴奋。她们毕竟都没见识过真刀真枪的杀人,心里那些子惧意主要来自于对未来的茫然,而非战争。

几人都不说话,屏心静气,在这当口儿,却突然闻得两声凄厉的哭嚎,丹鹭最小,立时就吓得“啊!”了一声。

彤鱼强稳着声音,听了两回,诧异道:“好像是玉坠和玉翅?”

丹鹭走到门边儿,侧头听了几耳朵,道:“可不就是她们嘛!”最后一个字还拖了长长的尾音儿,显是极厌恶她们。

这嚎哭声却是越来越近,玉坠和玉翅扑开门,眼瞧着意秾正坐在炕上,身上行囊都已打点好,显然就是要跑路了!

玉坠不是个省油的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快速膝行过去,“咚咚咚!”给意秾磕了几个头,哭道:“奴婢们不得公主喜欢,平日里不让奴婢们在跟前儿伺候,奴婢们本就心中不安,生怕完不成太后娘娘的嘱咐。如今公主即临大难,奴婢们哪有不跟在公主身边护着公主的道理?公主去哪里,奴婢就誓死要跟随到哪里!”

玉翅是个婉转的哭法,梨花带雨的道:“奴婢们万不敢让公主独自去冒险,奴婢们也要跟着公主一起走!”

丹鹭这会儿倒是没有惧怕之心了,听她们二人说完这话,立刻就翻了个白眼。

意秾看着她们二人,静静道:“你们虽是太后娘娘赏赐于我的,但身契却并未在我手里,你们二人若想趁乱逃命,去过自己的日子,我也不拦你们。若是你们打定了主意要随我走,这一路不知要遇到多少艰险,便是挨冻受饿也是免不了的。你们可想好了?”

意秾表情严肃,言辞认真,玉翅便先是一怔,她是太后宫里做宫女的,粗累的活都轮不到她,她也是锦衣玉食的惯了,如今一听还要吃苦受累,就有些退缩了。

玉坠却是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头,道:“奴婢们还是那句话,不论公主去哪儿,奴婢们必然跟随!咱们便是饿着喝西北风儿,也断不会让公主受苦受累!”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心里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她方才就瞟见彤鱼丹鹭等四人手里拿的包袱,虽然都不大,看上去却是沉甸甸的,想必有不少金银细软在里头,还说要挨冻受饿,骗傻子呢?

说着又悄悄瞪了玉翅一眼,玉翅没有玉坠有主意,便也附和道:“是,奴婢们定要跟随公主。”

意秾便道:“那好,你们二人便去箱子里翻拣出两身深色的衣裳穿上,只拣样式最简单的,我们将要在外,不能出风头惹事。”

她们二人立时欢喜的给意秾磕头,去挑衣裳了。

丹鹭急道:“姑娘,你怎么同意带着这两个惹祸精了?”

彤鱼嗔她一眼道:“她们两个毕竟是太后娘娘赏下的,总要顾着两分太后娘娘的颜面。”

几人正说着,便听外面有个男子的声音道:“还请沈姑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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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极是陌生,含着隐隐的冷冽之感,丹鹭等人都有些慌神儿,没等来祝嬷嬷,却不知是来的哪路大神?

意秾强自定了心神,此人言辞有礼,并未强闯进门来,总比凶狠恶徒强得多,她小声嘱咐丫头们将东西都拿好,便带着她们一同出了房门。

此时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来,黑夜如幕,檐下点着一溜儿羊角宫灯,沿着檐廊,越往远处灯火便渐次暗了下来。

意秾不知道这暗处隐了多少暗卫,但眼前便只有一队人马,打头的是个戴凤翅盔的将军,二十出头儿的样子,身姿俊拔,剑眉星目。见几人从室内出来,他也不问人,直接就冲着意秾长揖一礼,道:“沈姑娘!属下名叫江复,奉二殿下之命一直暗中护卫沈姑娘,此时形势紧迫,只得委屈沈姑娘扮作仆妇自后门离开,后门有马车接应。”

意秾道了声“多谢!”又道:“大公主呢?”

江复恭敬道:“公主有祝嬷嬷看护,沈姑娘不必担心。”

意秾是知道祝嬷嬷的本事的,只怕比眼前这位盔甲将军也不逊色。也不敢再耽搁,便带着丫头们自后门上了一辆平头青油车,这车虽较一般马车宽大,但一下子坐了七个人也嫌挤了些。

丹鹭看着玉坠与玉翅便没好声气,板着脸让她们挪挪脚,说压着她的裙子了,玉坠也不是个好惹的,虽将脚拿开了,但也回敬瞪了丹鹭一眼。

丹鹭一下子就火了,正要发作,一霎眼便瞧见意秾正眼含冷意的看着她,她只得将一口气忍下,只等平安了再说。

因担心容铎一但稳下皇宫,便会抽出手追来,故而马车跑得极快。如今保宁帝已崩逝的消息并未传扬出来,城门守卫处并没有任何异常,只是这个时辰是不许再出城的了,但江复将容铮的令牌拿出来,几名守卫立刻躬身放行。如此一来,出城倒是极为顺利。

城郊人烟渐稀,两侧都是大片的田地还有田庄。马车并未沿官道行驶,而是拐进了一片树林之中,林中道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不过路途倒也平稳,并不坎坷。

几人一直都提心吊胆,生怕会有追兵赶来,但直到马车进入一处庄子,也没听到身后有任何追兵的动静。

等马车停下来,车里的人颠簸得仍觉头脑嗡嗡响,彤鱼丹鹭等人先下车,又将意秾扶下来,江复道:“这里是虞家的一处庄子,因地处僻静,土地不肥,连景色也没什么看头,所以倒是没人来,虞家只留了两个看庄子的老汉。这里是二殿下早就安排妥当的,这庄子极隐蔽,沈姑娘只管安心住着。太子再有本事,只怕也寻不到这里来。等二殿下自豫西长廊回来,再议其它。”

有了妥善的休息之处,这才放松下来。这庄子不大,只有两排平房,室内一应设备简单,不过,却是十分齐备整洁。

行了大半夜的路,几人都是又累又饿,幸好厨房干净,且器物齐全,还有蔬菜蛋肉等。彤鱼便做了锅鸡蛋清汤面,大家分着吃了。

彤鱼和丹鹭伺候意秾睡下,便也随另外四人各自收拾安歇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意秾突然醒了过来,侧头望向窗外,一盏灯也无,只有星子闪烁,点缀于夜空上。她披着衣裳起床,将桌子上的油灯点燃,那桌子只是一张极简单的四脚方桌,上面却整齐的摆放着笔墨纸砚。

意秾想起江复说这里是容铮早就安排妥当的,心头便是一热。她缓缓呼了口气,她心中一直压着块大石,虽然她不愿如此想,但却始终觉得,自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女子该恪守的礼仪规范她自幼熟知,如今她与容铮每走近一步,她便会觉得羞耻也增了一分。

如今她安于茫茫天地间这一隅,也不知道自己将来倒底会如何。

她研好磨,将纸铺展开,执笔半晌,才想起落字,仍是娟秀的簪花小楷,只八个字:一别千载,再见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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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文府,小茴回禀完话,也不敢言声,恨不能将头垂到胸脯子下面去。

文含芷冷冷道:“她跑了?”

小茴头垂得越发低了,先前文府得了消息,说是圣上病危,太子殿下已经入宫主事了,这样要变天的大事,连老太爷闻言都是浑身一震,而二姑娘关心的却是大公主府的事。小茴低声道:“是,太子殿下亲自命人追查,但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在同一时间均有马车经过,而且都是拿的二殿下的令牌,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现在天色又暗了,追查起来并不容易。”

文含芷忽地笑了一声,“好好!二表哥可算得上情深意重,竟为了她做得缜密如此!”她神情忽地一冷,“若是太子派重兵搜查,便是将邺城翻过来也可,还怕她们飞了不成!只怕二表哥回来的及时…”

她手里的帕子几乎拧成了麻花,这邺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与容铮定亲之事,她等了他两年,到头来他却是看上了别人,生生要将她变成一个笑话!她自幼便才名远扬,连公主郡主也不及她名头响亮,她怎么肯丢这么大的脸!她思虑半晌,道:“我姑母同我说过,二表哥曾买下了虞家的几处庄子,却仍是用着虞家的户名…”

容铎接到文含芷命人递来的信笺时,挑眉温和一笑,吩咐道:“这里已经安排妥当,如此,咱们便去虞家的几处庄子上走一走。”

刘安仁先应了声是,然后反应过来太子殿下竟是要亲自前往,唬了一跳,道:“殿下!如今宫中正是需要您坐镇之时,万万离不得啊!命万珂将军率兵前去,也定然能将那位重章公主接回来。殿下不可去啊,殿下三思啊!”

容铎笑道:“宫中形势已稳,后宫有母后镇着,没有大碍。”他揉了揉额角,“有一场戏,非得有我来演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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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边已经破晓,东方泛出淡淡的青色,天光微亮。

一个黑影从树林间闪现,趁着天还未大亮,隐着身形无声无息的入了庄子,直奔第三间厢房。

“将军,有人朝这边来了!”那人单膝跪地,回禀道:“大约有三百人左右,行军步履规整,若只有这三百人,咱们尚可对付。只是,属下不敢保证他们之后是否还有援军。”

江复神色微暗,“一定是太子。”才只一夜的功夫,太子就能寻到这里来,想来并不是撒兵全城搜查,而是直接奔向了这里。江复自来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能与太子手下酣战一场,他浑然不惧,但是他要保护沈姑娘,便不能放手大干。

他舔了舔唇,冷冷笑道:“看来咱们之中是有太子的内应了,也不知是哪条养不熟的恶心狗!”

那名属下只跪在地上,并不言语。

江复提剑起身,凛然道:“召集众人,我有话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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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珂率兵士停于庄子外,他于战场之上作战经验丰富,此时见面前这个庄子平静一如犹在酣睡的农家,便警惕起来。又观这庄子背靠高山,易守难攻,但庄子内的人若想逃出去,要翻过高山,却也极难。但巧妙的是,这山底下竟有一条长河,若能泅水,顺流便能逃出这里。

他并不轻举妄动,命一个下属前去敲门,那人快走几步,手指刚敲在门上,便听几声“嗖嗖!”泛着银光的箭镞自四面八方飞射而来!众人都没有防备,待听到箭声时,再欲躲避,已来不及,刹时便有数十人倒地身亡!

万珂眼中瞬间就蒙上了血色,高喊一声:“起盾牌!给老子冲进去!”

他这一声话音未落,又是数十支箭镞飞涌而来,但这一回不比上次,众人有盾牌隔挡,伤亡不多。在场的也都是血性汉子,一见方到此处便先死了这么多兄弟,也都红了眼,翻墙撞门便冲进庄子里。

等进了庄院内,万珂站定了,摆摆手,身后众兵士才停下来,定目望去,竟发现方才空空如也的院落中央,如今却是独立着一个人。万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见他年纪不算太大,粉白面皮,心中便起了轻视之心,啐了一口道:“小娘们儿养的!你敢暗算了爷的人,这回便叫你知道什么是欲生不能,求死不得!”

江复握在剑壁上的手指先一根一根松开,再聚拢回去,他面上带着狠厉之色,嘴角一勾,笑了笑道:“久仰万将军大名,听闻万将军能独臂劈虎,勇猛过人,今日一见…”他缓缓道:“才知道原来那些人说的都是放你娘的狗臭屁。”

他语调轻缓,万珂初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顺着前半句话夸他呢,正要沾沾自喜,猛然回过劲儿来,便是大怒,“竖子!狗一般的杀才!待老子杀了你爹干了你娘!让你知道知道爷的厉害!”

江复眉毛微挑,道:“万六七,如今太子抬举你,你倒忘了自己原来是个什么身份了!奴才种子,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说着忽地一笑,道:“你小妾外室倒是没少纳,只可惜到如今才只有一个儿子,肩头有一颗痔的那个,我想要他的命还不难。爷便让你断子绝孙!”

万珂早已被激得怒火熊熊,“啊呀呀!”大吼着提刀便砍!江复见他蛮打蛮杀,便与他纠缠不分,两队人马立时战成一团。

江复每一剑都直向万珂要害,他幼时与容铮一处学的功夫,身形矫捷,眼瞧着这一剑便要朝万珂当胸刺下,却突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入他握剑的右肩窝处。放冷箭人之意想来是想迫他握剑不稳,但江复咬牙发狠一个俯冲便将万珂左臂硬生生的削了下来。

万珂便是“啊!”一声震天吼!他身后的兵士见对面的江复下手如此毒辣,不由得都有些心惧。

在战场之上,士气是极重要的,如今惧意已生,几人围护着万珂且战且退,这时却见庄门处又一队将士簇拥着容铎进来。

容铎仍是坐在轮椅上,一袭白袍与此时血迹污渍似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直接盯在江复身上,笑道:“江将军,许久不见。”

江复此时肩膀处还插着箭,鲜血汨汨涌出来,将他身上的银色铠甲染成刺目的红,地上那个断臂被人拣了起来,那一剑劈下去时溅出来的血大半染在他的袖上手上,右半侧脸上也有猩红血迹。

现在的他就如同一只嗜血的兽,他用左手握住肩处的那只箭,猛一用力便拔了出来,他脸上挂着恶魔似的笑容,在看到容铎那一刻,眼睛立时锃亮,他举臂高喝一声:“弟兄们!听好了!取太子首级者赏万户侯!”

他话音才落,身后便响起了山崩海啸般的高呼:万户侯!万户侯!

容铎面上并无任何异色,他笑了笑,侧开些身子,命人将一辆马车赶过来,车夫将帘子挑开,里面露出半张皎面来,她脸色煞白,显是吓坏了。

江复面色瞬间铁青,那人不是沈姑娘又是谁?

他原本是命人护送沈姑娘自河流顺势而下,他在此处抵挡对方将士,以便拖延时间,让她顺利逃走,没想到她还是被太子捉到了。

此时若贸然上前抢人,恐会伤沈姑娘性命,他正踌躇间,已听沈姑娘樱口微张,道:“多谢江将军一路相护,但我毕竟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跋涉千里前来和亲,是要嫁与太子殿下的。况且太子殿下待我极好,我也不愿负太子殿下之心。还请江将军代我同二殿下致辞…”

她话未说完,便被江复喝断:“贱人!你不愿负太子之心,倒有脸来负二殿下之心!咱们兄弟冒着性命之险护你,你睁开眼睛瞧瞧,有多少人为了你死在这儿!”

他怒吼完,去看沈姑娘,见她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他心中顿时生出了千万种计较,他虽与沈姑娘相处不多,且都是在暗中护她,但也多少了解她的禀性,并不像忘恩负义之辈。她或许是被太子所挟,迫不得已才说的这番话。

心中这般计较着,便想着该如何救她脱困,却听她又道:“我早就生了想要回归太子殿下之心,所以才偷偷命人给太子殿下送了信笺,告知我的所在。还请江将军莫要污赖他人。”

江复一颗心瞬间就沉了下去,是了,如果不是有人暗中送信,太子跟本就不可能这么快寻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护错了人,更是心疼二殿下,不知道他若知道了此事,会是怎样的心痛。不过他仍存着沈意秾是被人挟迫的想法,但当沈意秾竟当众拉着太子的手扶太子上马车时,他心中那点子希望倏地就被冷水淋透了。

意秾脑子晕晕胀胀的,只觉得身下颠簸,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她坐起身,打谅了四周一遭,才发觉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上,她身上还搭着一条虎皮毯子,车内置着一张小几,她看见茶壶,这才察觉自己口渴得厉害,便爬过去,自己倒了盏茶喝。

似是听到车内的动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容铎掀开帘子,脸上仍挂着温温的笑意,道:“你醒了。”

意秾被他吓了一跳,迅速坐回虎皮毯子上,盯着他,满眼的戒备。

她原本是几名由暗卫护着,带着彤鱼等人一同跑出来的,为了分散目标,彤鱼与丹鹭沿河而行,绿蚁与青鹅则是在河边的灌木丛中寻小路逃跑,原本是想让玉坠与玉翅往山上逃,但她们二人吃不了苦,便硬要跟着意秾。

意秾便带着玉坠玉翅,由四名暗卫从中相护,跑进了河边的一片矮木林。因实在太累,几人便靠在树上稍作歇息,她当时只是觉得有些困,倒也并未在意,谁知不一会儿,她便睡了过去,再无知觉。

如今一醒来,竟是在容铎的马车上,她并不了解面前这个人,她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从别人口里得知的。但是这个人是她的未婚夫,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或者说她还没做好准备。她心中有惧怕,也有羞耻。

容铎见她坐稳了,便坐在小几子旁,自顾自倒了盏茶饮了。马车又重新行驶起来。

他看着缩在毯子里的意秾,她面上的肌肤似白得透明,但此时两颊却染上了一团红晕,他眉头微皱,想来是这迷药量下得有些大,引了她头疼发咳。他也不想在她身上用那么多迷药的,但实在怕她中途醒来,他好像有些了解这个小姑娘的脾性了,认准了的东西,便什么都敢做。

就比如,她认准了容铮,就甘愿困在公主府,等着容铮将来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