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眉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见她瑟瑟的模样,像是有话问他,却又不敢说。她与旁人不同,可他又说不出她不同在哪儿来。方才那个假扮她的女人,他命人调、教了许久的时候,也只能学得她十分之一。他知道当时江复是存了疑心的,一个人的样貌容易假扮,但声音却是极难,而他之所以选中这个女人来假扮意秾,就是看中了她的口技绝活。
他见她欲言又止,知道她要问什么,却也不先开口,只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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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秾有些惊魂未定,偷眼望去,见容铎眉目舒展,神色淡然,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头一次在竹林中遇到容铎时,丝毫也没有想到他竟会是容铮的兄长,因为这二人相差实在太大。也并不是相貌上,容铎垂目而立时,像是一尊菩萨,天生的带着悲天悯人之感;而容铮则是深沉如渊,气峙如山,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神采内蕴与周身的气势。
想到容铮,意秾的心里便不能平静下来,如今,前途命运如何,她已经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她不知道彤鱼和丹鹭她们怎么样了,玉坠与玉翅原是与她在一起的,此时她被捉了起来,想来玉坠和玉翅应该也是一样被缚于此。她想看一看前后是否还跟着其他的马车。
意秾心里七上八下,又扫了眼容铎,见他仍闭着双目,没有动静,便悄悄挪动身体,凑到了车帘旁,掀起一条缝儿往外看。此时朝阳已经升了起来,霞光遍撒在道路两侧广阔的田地上,已经有勤劳的农家早起上田锄地,微风怡人,正是一副美好的春日光景。
她正要稍稍探头,就听身后一个声音淡淡道:“坐回来。”
她没防备容铎会突然睁开眼睛,吓得一怔,将帘子放下,坐回虎皮毯子上,也并不出言。
见她一副严守戒备的模样,容铎在心底无声地笑,却不动声色地问:“饿了么?”
意秾尽量平缓着声调,道:“多谢太子殿下,我不饿。”
容铎挑了挑眉,她言语间客气疏离,显是将他当作敌对的一方了,可是,他与她才应该是夫妻不是么?即便她不愿意,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嘴角挂上笑意,淡淡道:“不想吃也无妨,再过半个时辰便能进城了,到时想吃什么命人做便是。府中正房已经收拾了出来,里面的摆物帘幔,你若不喜欢,便命人换了。”他盯着意秾的眼睛,“只要你不是想将我换掉,其余的,在府中一切随你之意。”
意秾仿佛被无形的锤重重击打了一下,在毯子下的手慢慢握紧,胸腔里突然拱上一股火,她按捺不住,便猛烈的咳了起来。
容铎默不作声的倒了杯茶送到意秾嘴边,意秾侧头避开,他冷冷一笑,伸手便将那只杯盏自车窗扔到了外面,讥讽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不愿意?或者你是想说,你与我的弟弟,你未来的小叔有了私情?”
他伸手捏住意秾的下巴,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脸上讽刺的意味更浓,“你说,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意秾的心里如同被滚烫的烈油淋了一般的痛,脸色唰地惨白,他的言辞就像一把粗粝的刀,直插入人的心里,却又不能痛快的致人于死地。他只是让你那般明明白白的痛着。
见她面上已经没了血色,容铎将她放开,伸手为她盖好方才滑落的毯子,却见她明显惧怕的一躲,他拧了拧眉,但倒底语气还是和缓了些,道:“如今宫中已经稳定了下来,今日我会对外宣布父皇崩逝的消息,之后便会继位大统。”他对意秾淡淡笑道:“你将是我的皇后。”
他这般急着要继位,连为保宁帝入殓的时间都不等,这尚有“国不可一日无君”作为光明正大的理由,但当即大婚立后,他怎么敢?只怕朝臣无人会应。
意秾只瞪着他,他像是知道意秾心中所想一般,微笑道:“咱们的大婚倒底还是会耽搁一段时日,不过倒也无妨,我会寻个妥善的理由,尽量择个靠前的日子。在此之前,你先在府中暂住几日,我再接你入宫。”
他说得顺当,一切仿若尽在他掌中。
他似乎永远都不会失了风度,但此时却罕见的,面上带了狰狞之色,他扬着眉道:“我那个好弟弟,你再也不会见到了。我已经派了人拦截在他回邺城的途中,他胆子大,自小他便是如此,连父皇也常说他更肖我父皇。所以他一定会选择在路途更近的夹谷中穿行,那里自然是埋伏的好地点。巨石如何?以巨石将他葬于山谷之中,也算是体面的死法了。”
他几乎贴在了意秾的耳畔,轻声道:“我不在乎你们之间曾有过什么,他对你动手动脚了么?呵!他就喜欢你个模样的,只不过,他喜欢的,我也都喜欢,你终归还是我的人。”
意秾死死攥着拳头,才能不令自己浑身颤抖起来,当容铎的唇要拂上她的脸颊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然后冲着车壁便撞了上去。
车壁是木制的,不足以致人死亡,她甚至只是觉得有些头晕,意识照样清明,她咬了咬牙,狠命再要撞去,却被容铎一把拽住了,他将她摔在虎皮毯子上,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出,冷冷道:“果真是好教养!为了一个情夫,竟然连撞墙寻死这般把戏都使了出来!你倒是省省心罢,你若是死了,你远在大梁的家人,我会让他们全都陪你一同殉葬!”
意秾只觉得额头上的鲜血缓缓流了下来,模糊在她的视线里,一片血色。
“你听到了没有!”容铎抓住她的肩膀,“你若敢再寻死,你的家人,我定一个不留!”
像是这番威胁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她实在太累了,她终于躺在毯子上消停了。
等到了太子府,下马车时,容铎道:“你若是肯老实待着,我便将你那几个丫鬟带来,照常伺候你。你惯常用她们,乍然换了人服侍,只怕你也不习惯。”
意秾的眸光这才亮了亮,哑着声音道:“此话当真?”
听她出言,容铎竟是怔了一下,他原以为她还会像在车上时一般,对自己不理不睬,如今问了他这一句,他竟有欣喜之感。
“自然当真。”
意秾果然便消停了,任由仆妇扶着她进了内室,大夫过来给她瞧伤口,又包扎、开方子、煎药,煎好后,丫鬟给她端过来,她也都老老实实的喝了。
容铎一身事务要处理,只听大夫说她没事,便匆匆走了。
意秾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这才松了口气,她确实是极倦怠了,闭上眼睛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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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西北方向,正有一队快骑,疾速飒踏前行,如破风的箭,向邺直弹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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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床,有两名丫鬟伺候意秾净面梳洗,又将箱子里衣裙挑出来一一给她看。那两个丫鬟始终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伺候不好意秾,被太子发卖了。
意秾本要穿自己原来的衣裳,但见她们两人几乎是带了恳求的声调了,意秾只好挑了件素色衣裙穿上。
她这里才收拾妥当,便听门帘子一响,接着便是几声“姑娘!”意秾霍然抬头,竟是彤鱼领着另外五人一同进来,她们进来便先跪下给意秾磕了两个头,还未说话,这几个丫头眼泪便倏地流了下来,主仆自是一番阔别。
意秾见她们几人都好好的,心中欢喜,可又一想到她们分开逃跑,也竟没一人能逃得出去的,心里又叹了一声。
彤鱼、丹鹭、绿蚁、青鹅这四人是真心激动,至于玉坠和玉翅便又是另一番打算了。她们本就是太后娘娘命跟着意秾来的,且太后对她们也明明白白的提点过,原本想着初到太子府时,只要与太子扯上牵连,便是当个没名没份的侍妾也不要紧,只要有太子继承大统的一天,她们二人总少不了一个贵人的位子,若再凭本事往上熬一熬,或许能得个妃位也说不定呢。
但没承想,才到了大虞,她们就随着意秾去了公主府上,她们二人又被晒到了一旁,连个施展的机会也没有,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玉坠悄悄给玉翅使了个眼色,两人眼神交流一番,听意秾说让她们先去梢间用饭,这才随着大家一起出去了。
意秾也不知道是撞破了头的原因,还是别的缘故,午后歇在床上时,竟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间,像是在沈府的样子,园中的石桌上还铺摆着她方填好的玉兰图。接着像是觉得似有个人坐在了她的床畔,探手摸她的额头,又有几人说话的声音,她听不真切,过了一会儿,便觉有人来探她的脉博,之后她额头上覆了一条冰凉细滑的绢帛,她觉得舒服了些,便又睡了过去。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又有人强行掰开她的嘴,将一碗药汁给她灌了进来。
她再醒来时,室内一片寂静,只闻得更漏的嘀嗒声,她正欲起身唤人进来,一侧头便看见旁边轮椅上的容铎。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受,百般滋味盈于心间,令她想逃避那么一时半刻,她只当没瞧见,便又闭上了眼睛。
却听身边的人冷笑了一声,抓住她的手腕道:“别装死!这般装下去有什么意思?”
见意秾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他便倏地松开,对外吩咐道:“来人,将她裹好了,抬到东楼的高台上去!”
进来的是两个身形壮实的婆子,应了声是,便用大氅将意秾裹好了,果然抬到了高台上。
此时正值傍晚,西天边的火烧云红得似火。
意秾不知道容铎让她来这里有什么用意,总归不是赏夕阳的就是了。一思至此,她心中突然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定定的望着东南方向的一处府宅,此时正好清楚的看到那幢府宅中浓烟四起,接着就是火光大盛,将那浓烟驱到大火顶端,翻滚着被大火吞噬了。
意秾惊骇万分,容铎也望着那处火光,淡淡道:“那是大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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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公主府中火舌肆虐,大火窜上高处犹如一条火龙,攀垣断壁,以无可抵挡之势将所经之处吞噬。
意秾白了脸色,睁大了眼,望向容铎,不敢置信般的道:“是你?”
容铎轻轻扬起唇角,笑了笑,道:“什么?”
意秾双手握着面前的栏杆,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她强压抑着怒气,尽量低着声音道:“残害手足同胞,你简直没有人性!”
容铎凝视着她越睁越大的一双眼睛,嘴角含笑,带着悲天悯人之感,“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万古千秋的太平,即便是圣人明王也不可能令子孙万世得享帝业。如今,世乱如此,若不能登上权势的顶峰,便什么都不能做。而为了登上权势的顶峰,便什么都能做。”
他对意秾道:“你能明白么?”
意秾冷笑着摇了摇头,“所以你便可以理所当然的迫害容锦了?”她极力将情绪稳住,“容锦只是一个公主,于你无碍,你又何必火烧公主府!”
容铎道:“我原也以为她于我无碍,但容铮在离城之前,将虞侯营的一半印信交于她了,如今她能调动部分虞侯营的兵将。”
他说这话时仍带着浅浅的笑意,这个男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即便他做的是惨绝人寰之事,他也依然能说的洁白如天上云。他看着意秾,笑道:“至于容铮,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只有一人能活。”
意秾虽不了解大虞各方势力情况,却也知道虞侯营的印信代表着什么,想到容锦身边还有祝嬷嬷及容铮留下来的暗卫,应该能保护容锦,心里虽这般想着,可却始终不能安心。她不知道身边这个男人的深浅,他所呈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像,连同他的笑容,还有他那慈悲之面。意秾转过身,尽全力握住手掌,将指甲嵌进掌心而犹不自知,一字一句问他:“难道你有把握保住大位不失?”
“没有。”
容铎毫不回避她的注视,淡淡笑道:“我没有把握。”
意秾愣了一下,他接着道:“我虽是中宫所出嫡长子,父皇亦立我为太子,可他却从未想过要将皇位传于我。所以不论父皇崩逝与否,我都没有把握保住大位。”远处大火仍在漫延,并没有多少的浓烟,只有烧至潮湿腐烂之地才会卷起黑烟来。隔着这么远,仿佛都能听得见许多人救火的声音,带着嘶喊与焦灼。
容铎将身旁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空阔的高台上只余他们二人,大风卷起衣角翩然,夕阳的余晖将它所照耀的万物都镀上了金光,容铎面上那惯常挂着的笑容不见了,他盯着意秾的眼睛问:“如果我杀了他,你会不会恨我?”
意秾仿佛被一根针刺痛了,那痛由一点渗入到她的四肢百骸,她咬着唇,脊背挺得直直的,一言不发。
容铎笑道:“你恨我也没有关系,恨总归比不在乎要好一些。能在你心中占据一个位置,即便是恨也无妨。”
意秾手指微微颤抖,她将手掩在袖中,容铎伸出手探向她的袖内,将她的手握住,她的手很凉,凉滑如锦缎。他依旧温润如玉,“起风了,回去吧。”
直至深夜,公主府的大火仍未有扑灭的迹象。
朱颜脸色惨白,神形狼狈,坐在车辕上垂头悄悄抹眼泪儿,祝嬷嬷从车内掀帘子出来,见她哭得伤心,便叹了口气,道:“生死皆有命,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丫头,但是如今这个情形,你哭也没有用处,吴管事因救你而死,等日后太平了,你便给他立个坟头儿,好生祭拜就是了。就算没有尸身…好歹也能立个衣冠冢。”她从怀里掏出块帕子递给朱颜,道:“后头车上还有些茶点,你去端些来给公主。”
朱颜没有接帕子,闻言立时就伸手将眼泪擦了,喜道:“公主醒了?”
祝嬷嬷摇了摇头,眼神骤然变得狠厉,都说皇家没有亲情,这话倒是真的,太子也真够心狠手辣,怕烧不死容锦,还命人在暗中放了毒箭。即便她精于解毒,也不敢保证容锦确能醒过来。
此时许季玉坐在马车里,面上罩着一层万年寒霜,眼睛几乎不敢往睡在席子上的人身上瞧,他一声也不敢出,他听着她浅似无的呼吸才能觉得心安。这个平日里聒噪的人,如今不声不响的躺在他身边,让他觉得心悸难捺。
他并没有将容锦直接带回西平公府,容锦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马车不敢驶得太快,又要避开太子的眼线,实在不太容易。最后在各条胡同里绕了大半夜,又射杀了两个探子,才进了一处三进的宅院。
许季玉命人将容锦安置在床榻上,祝嬷嬷忙道:“因公主所中毒性特殊,须得放置于土地上,与伏土相接,效果才好。如今天气不算太冷,也不怕冻坏了公主。”
许季玉自然是知道祝嬷嬷的本事的,忙命人将容锦小心移到土地上,身下只铺了层竹席子。祝嬷嬷又亲自看着喂了药,在容锦房里等了半天,也不见许季玉有出去的意思,便咳了一声,道:“公主已经吃了药,合该好生安歇。夜里有奴婢守着就行了。”
这种婉转的赶人之意,许季玉愣是装作没听懂,祝嬷嬷的护女之情顿时就涌了出来,有种被人觊觎了自家闺女的感觉,方皱了皱眉,就听许季玉诚恳道:“我已经与公主定了亲,公主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求嬷嬷让我在此住一晚,我定会守礼,请嬷嬷放心。”
许季玉起身对祝嬷嬷福身,执晚辈礼。
祝嬷嬷连容锦的礼都受过,倒也不是受不起他的,看了看容锦,最后只道了句:“你守在这里,要警醒些,若是公主醒了口渴,便将炉子上温着的汤水端给她。若公主有其他动静,便来唤奴婢。”
祝嬷嬷将朱颜等人都带了下去,关上门。
天上月轮皎洁,祝嬷嬷心里突然就有种不安的感觉,已经有五六天了,她一直没有收到容铮的任何消息,她递出去的信笺也如泥牛入海。她转身望了望门内,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终归还是老了,如今单保容锦一人竟也有些吃力了。
月华透过绡纱映进来,将容锦罩在其中,如笼着一层清而淡的雾,许季玉盘腿坐在她旁边,将她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压低了声音,絮絮道:“我说让你早些嫁过来,你非不听,早些嫁给我有什么不好,若不是当年你与我置气,我们也不会错过这么多年。”
他低低笑了笑,将容锦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两下,“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是在骂我呢,都是我的错,我早就该跟你道歉的,可我那时…我那时脸皮还不够厚,拉不下脸来。其实我在背着人时,自己对着你的画像跟你道了无数次的歉。”
“那个窈儿,你还记得她的名字么?你这么笨,一定是不记得了。我知道是她陷害你的,我之所以为她作证,是因为你是公主,你犯了错,圣上顶多就是罚你抄书罢了。但她不同,她可能会因此而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她毕竟是我的表妹,我也是一时心软。她是不是跟你说,我喜欢她,要去求娶她?你肯定是吃醋了吧!我那时得知缘故,明明知道你生气,可我心里却很高兴。”
“你也不能只怪我一人,你跟那个程皎是怎么回事?”他拉下脸来,“你自己不觉得丢脸我可觉得没脸见人!你给我弄这么一个情敌,不是存心寒碜我呢么,他连爷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不过爷大度,就原谅你了。日后你安安生生的给爷做媳妇儿,再给爷生七个八个孩子,爷连其她女人一个眼风都不带扫的…”
他自己说着竟然美了起来,嘿嘿一笑,道:“咱们得赶紧了,你都二十四了,真不小了,就算三年抱俩,也等生个十二年呢。不过爷雄风很盛,兴许就弄出来对双胞胎也不一定…”
不过容锦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玉般的人儿无知无觉的躺在地上,美好的像一个幻影。许季玉一夜没睡,第二日清晨,祝嬷嬷熬了药来,换他去歇一歇,他也只躺了半个时辰。
中午时,容锦总算能好一些了,多少也能喂进去些汤水。晚上许季玉依然不肯走,这一晚他确是困了,不过也不敢睡,只是闭上眼睛松一松神儿。到了五更时,他突然听到身侧有动静,他生怕是自己听错了,一动也不敢动,又听了一会儿,果然是她轻轻哼吟了一声。
他激灵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去探她的头,又问她渴不渴?见她点头,立刻便用铜碗盛了汤水端过来,凑到她唇边,喂她喝了两小口。他激动得简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容锦睁开了眼,望着他,半晌,才从喉咙里缓缓道出三个字来:“我没忘。”
许季玉怔了下,然后鼻子便有些发酸,将她抱在怀里,闷声道:“我知道你没忘,那个窈儿我也将她远远的打发了,都是我的错。”
容锦像是累极了,又重新闭上眼睛。
这一关,终是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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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唯有如意最难。
意秾接过燕窝粥,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彤鱼心里着急,劝道:“姑娘好歹再吃些儿,这几日姑娘一直都不思饮食,身子哪里受得住?”
意秾摇了摇头,重新躺了下去,将被子拉到下颌处。
彤鱼心里隐隐的叹了口气,轻轻退了出去。前两日太子已经登基,改元景祐,是为景祐帝。如今虞侯营指挥使步正率兵集结城外,与新帝兵戈相向,而文家则是处于徘徊之中。
因二皇子未归,此时的邺城之中竟达到了微妙的平衡,景祐帝宣旨劝课农桑,大赦天下,显出新朝之欣欣气象来。
彤鱼将银铛放在高几上,回身望向这宝福殿,心情复杂难言。
这宝福殿是景祐帝命人修饬的,并不十分阔大,却处处显出精心备致来,殿内还设有一座五色琉璃阁,小窗间垂小水晶簾,流苏宝带。两侧的竹架上摆了金盆,里面放置冰块用来取凉,金盆之上还悬挂了伽兰木,使得散发的凉气中染了清香。
听说王太后已经迁至宜寿宫了,而历代由皇后所居的坤梁宫正在重新修饰,景祐帝有话,等册后大典之后,皇后便迁居坤梁宫,而此处的宝福殿也是留与皇后的,供日后皇后纳凉之用。
如今她们几个跟着意秾的大丫头,身价也都不一般了,即便是大总管遇着她们,也是恭恭敬敬的陪着笑脸。彤鱼也说不上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只是心底隐隐觉得,若是自家姑娘当了皇后,就这般过下去也是不错的。
彤鱼又在门外候了半晌,见姑娘仍一动不动的睡着,她心里突然就咯噔一声,竟鬼使神差的上前用手指悄悄探了探意秾的鼻息。探过之后才放下心来,可也不敢再让她这般的睡下去了,在她耳边轻声唤道:“姑娘,姑娘要不出门走一走吧,外面园子里牡丹开得极好,连姚黄魏紫也有。”
她又想了想,轻声道:“姑娘,奴婢是觉着,咱们已经入了宫了,太子…圣上也已经命人在赶制凤冠。再说咱们来大虞,本就是为着和亲来的。凡事想开一些才能过得舒畅…”
丹鹭进来时正听到这句话,嘟了嘟嘴不满道:“还是二殿下好。”
彤鱼瞪她一眼,“就你话多!”
丹鹭慑嚅了两下,没再说话,可眼神里明显是不服气,想起自己是进来传话儿的,忙道:“姑娘从大梁带来的东西也都抬进宫来了,就是宫门也真是太严了,连姑娘的东西都要盘查!”
意秾眸光闪动,“有大公主的消息么?”她的东西都在公主府中,如今能从公主府运出,显然容铎已经控制住公主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