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包扎好了,她单脚跳着往外走,宋文甫上前要抱了她往外走,碧棠却不让,连着退了几步,嚷嚷着道:“我自己可以走的,你看你看。”
白瓷的地面沾了水,她一蹦一蹦的差点摔倒,宋文甫一下抱了她往外走,也不管她同不同意,陈碧棠的脸一下红了个透。
“宋文甫,你这是占我便宜。”
他顿了步子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算不得占你便宜。”
“无耻。”
他挑挑眉笑道:“你要是受不了,我明天就上陈府提亲,娶了你。”
她红着脸连忙打断他道:“那还是不要了吧,呵呵呵,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啊!您是我长辈。”
他笑。
车子滑进陈家附近时,她看着黑黢黢的宅院却不想回去。“今晚不回去了,宋少爷送我去北极阁吧,我在那边有一方住处。”
他挑挑眉道:“你倒是自在,竟悄悄搬去了那里。”
“家里死气沉沉的,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在那边住。”自己母亲吸食鸦片,自己父亲与清廷政要的订货单,她在那里呆不下去。
“家里再不好,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到底是不妥的。”
“宋文甫,你也是留洋回来,吃了洋墨水的人,竟然也歧视女性吗?自由平等,不是句空话,是根植在整个思想里的。女性的解放是自由平等的一部分,女性为何就不能自食其力,非要仰仗着男人的鼻息?被这家庭的伦常礼教死死掐住咽喉,然后在深闺大院里老死。”
他摇了摇头笑:“碧棠,你若真是个男孩,这金陵城恐怕都要翻了天。”

陈碧棠一夜都睡得很浅,梦里是一身是血的陆覃之。她刚下楼,有个丫头就说有个黑衣男子躺在院子里,一身是血。她手里的杯子一抖,溅了些水出来。那墨色的衣服,她昨晚才见过,今天却浸了血,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也顾不得脚上的伤,合力将他扛进屋里,她的手有些发抖,指尖试了试他的鼻端,还有呼吸。
她连忙说道:“这是我的夫婿,昨天和我吵架,在雨里等我等久了,所以受了些风寒,引发了旧疾,晕倒在院子里了,都下去吧。”
那个丫头哪里肯信,陆覃之浑身是血,哪里是什么旧疾复发,分明是吃了枪子儿。
她秀气的眉轻拧:“还站着干嘛?”
“小姐,这位少爷…”万一陈覃之是革命党人,他们陈家就成了共犯,是要杀头的大罪。
陈碧棠扫了一眼那丫头,顿了顿道:“我知道你心里都在想什么,我再说一遍,他是旧疾复发,你想要活命就当做没看到过他,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是。”
那丫头一出去,陈碧棠眼圈就一下红了,连忙解开他的衣服,半涸的血浸着雪白衣衫,一片暗红。英俊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双黑濯石一样的眼睛紧紧闭着。幸好是只是伤到了肩膀,想来是失血过多才晕倒的,她要想办法取出他肉里的子弹。
李福恰巧来找她有些事,在楼下等了好一会,陈碧棠才扶着楼梯。他见陈碧棠眼圈泛红,面色苍白有些心不在焉,“小姐可是有心事?”
“我只是刚刚不小心踩到碎玻璃了,现在疼得要命,还劳烦福叔去帮我买些止血的药和绷带来。”
“小姐,老奴还是去请个大夫来吧。”
她攥紧指尖想了想才说:“好,那你快些。去请个洋人医生来吧,让他把东西都带全了,听说洋鬼子的医术了得,我可不想留疤。”

那洋人医生到的时候,陈碧棠已经替陆覃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装作他是自己的丈夫的样子。她吩咐李福送了封信给宋文甫,却恰到好处地支走了他。那信里只有几个字“下午速来北极阁,有急事相商。”
那医生要检查她脚上的伤,她连忙用英语对他说,自己昨天和丈夫吵架,不小心用枪打伤了他,蓦地还哭了起来,求他赶紧救救陆覃之。那洋人似乎信了她,一脸同情地将陆覃之身体里的子弹取了出来,止了血,仔细包扎好。陈碧棠送了他几片金叶子,连声感谢。
她守了他一个早上,中午时,他才终于醒来,眼睫颤了颤。陈碧棠欣喜若狂,软软地唤了他一句“陆覃之”。
他虚弱地问:“这是哪里?”
“我家。”
黑濯石一样的眼睛闪了闪,笑道“你救了我?”
她点了点头。
他半眯着眼睛笑道:“你还是女孩子打扮好看。”
她蓦地脸红了,去厨房端了些粥来,喂了他一些。
门口忽然有人敲了敲门,脚步声有些杂乱,陈碧棠大惊,手一抖,打翻了那碗,恐怕是那个洋鬼子医生跑去报了信。她赶紧将陆覃之藏进被子里,捏了捏满是汗的手心,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摸了一把枪来。
陆覃之伸手一下捉了她的手腕握紧道:“陈…碧棠,我不要你救,一会你就说是我逼迫你的。”
她小声同他说:“你先别说话。”
她躲到门后,侧着身子问:“是谁?”
“我们是总督署派来的,小姐家似乎闯进了朝廷要犯,还劳烦小姐开个门让我们检查一下。”
陈碧棠连忙将枪收进怀里,开了门出来,又顺手关了门,“笑话,女子的房间,岂是你们说进就能进的?你们这光天白日的擅自闯进我的家里,已经打扰到了我。”
“我等只是奉命,还劳烦小姐行个方便。”
那人说着就要往里面走,她一手拦了他的去路。
“我陈家在这金陵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和宋家的文甫早已经私下里定了亲,你们这样擅自闯进我的家里,倒是一点不把宋家和陈家放在眼里了。要搜查我的闺房,你最起码得拿个证据来吧。”
那人嗤的笑了声,从口袋里取了枚金叶子出来。“小姐,这金叶子金贵至极,金陵城一共只为你陈家做了几十枚,想来你应该认识。小姐送金叶的人说,小姐房间有个男子中了枪。”
她大骇,面上却镇定着,连忙笑道:“说来不好意思,我昨天和文甫吵了架,不小心打伤了他,又怕医馆的那些人到处乱说话,这才请了洋医生来,这不文甫还在我房里睡着呢,这才不让军爷你进去的。”
那人冷哼一声道:“里面的人是不是宋少爷,我们得进去看看才知道,还请小姐让开。”
陈碧棠无法,只好开了门。从袖子里摸出那把小手枪,紧紧握住。那个人一步步靠近床沿,陈碧棠手心抖得更加厉害。
被子里的人,忽然翻了个身,虚弱地说:“碧棠,怎么这么吵?”
陈碧棠看着床上那人的脸,先是一愣,接着悄悄地舒了口气。
“文甫,这些人说是要查什么犯人。”
那带队的头子不死心,问:“宋少爷?当真是你?”
宋文甫故意掀起被子给他看,作势就要下床,他连忙上去扶住了他。
“胡庭,你这下看清了?咳咳咳…要不要我将绷带解了给你看?你这大张旗鼓地跑到来我未婚妻家里,是要做什么?”
那胡庭见他肩膀上绑着绷带,知道自己找错人了,连忙赔礼道歉:“不知宋少爷在此,多有打扰,多有打扰。事关我们总督的性命,才不得已仔细搜查,还望宋少爷原谅。”
“办事不利,真是白养活你们了。犯人抓不到,却三番五次地打好人的主意。”
那胡庭有些羞赧。
陈碧棠连忙说:“文甫,大约是误会。军爷们劳苦,我去给你们倒些水喝。”
那胡庭连忙摆摆手道:“小姐脚上还有伤,就不用麻烦了,我们几个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先行告辞了,宋少您也多保重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某行:你们都不收藏,人家写的好没有动力…快来催更催死我吧!!!
某棠:这些个小主都难伺候。
某覃之:使劲点头…老婆说的对!
某行:都是你们不争气!你看都没人喜欢你们!连个讨厌的人都没有…
某覃之抱过一堆瓜子道:我有碧棠喜欢就够了!
某棠:使劲点头…
某行:劳之虐死你!!!BIU
某棠:你敢?
某行:(⊙o⊙)饶命,小的不敢了…还不是她们不收藏不评论么?
某棠:就你那点出息还是滚粗小说界吧…
某行:手下留情,小的立刻滚去码字!!!!
欠她一命

陈碧棠拍了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宋三疯,你这什么时候来的?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幸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都要朝那人开枪了。”
她往床里面看了看问:“陆覃之呢?”
“宋文甫”蓦地握住她的手腕,抬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去,笑道:“是我,我在这儿。”
“陆…陆覃之,你…这是什么?易…易容术么?”一双桃花眼睁得老大,逗得他直想笑。
陆覃之躺回进被子里道:“之前做了一个他的脸皮,想不到今天竟然用到了。”
“喂,你早点怎么不说,吓死我了!”
他顿了顿道:“我本也没想到…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覃之感激不尽。”他本来打算赴死的,这丫头心思机灵,倒是点醒了他。
她眨了眨大眼睛笑道:“陆覃之,上次你救我,这次我救你,一命还一命,算是圆满了。”
陈碧棠蓦地看他左手的中指上有一枚银色的戒指,和她首饰盒里退下来的那个似乎是一对,不禁问:“陆覃之,你可曾娶了妻?”
他摇了摇头,凝着她瓷白的脸看了会,笑道:“说来也巧,我小时候,曾经定了一次亲,那姑娘竟也叫陈碧棠。”
她握了握身旁的被子,一脸紧张地问他:“那后来为什么没有娶了她?”
他叹了口气道:“我命数不定,朝不保夕,怎么能给人家姑娘一个家呢?”
陈碧棠忽然笑道:“这么说来,你还是是愿意娶她的对不对?不然你手指上也不会留了枚戒指。”
“你这丫头,倒是观察细致,这是她小时候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也没再见到她,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她在陈家等了你三年,可是却被你退了婚。”
他一顿,“这些,你怎么知道?”
“可是…陆覃之,倘若…倘若…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姑娘呢?”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大眼里蓄积着朦胧的水汽,陈碧棠不知道怎么说,她对这个只见了几次的男人,动了情。可她又偏偏是被他退了亲的那个人。
他偏了头过去,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才回了她一句:“那覃之只能再次拒绝小姐了。”
她忽然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受伤的脚一下撞到木质的床沿上,却不知疼:“为什么?”
他不说话。
“陆覃之…为什么?”
他只冷冰冰地说了句:“因为,我向来讨厌官宦家的小姐们。”
陈碧棠收了眼里浮起的水汽,沉了声音道:“总有一天,你陆覃之,也会求着那些官宦家的小姐们。还有陆覃之,我喜欢你,而且会不惜一切地得到你。”
他一瞬被她的话镇住,然后忽的笑出了声,这个丫头竟敢说这样的大话。
她忽的举了枪对着他道:“不许笑,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他却丝毫没有惊讶之色,眯着眼笑得极为好看,但那眼里却是深不见底的冰冷,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贴近眉心,带着蛊惑的声音道:“陈小姐这是恼羞成怒了?

她一惊,连忙扔了手枪,道:“陆覃之,我不杀你,但你从此欠了我一条命,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死。”说完,下了楼。
陆覃之看着手心里的袖珍手枪,唇角不禁微微上扬。欠了她一条命吗?终有一天,他的这条命会还回去,他欠了无数条人命,欠着她的就欠着吧。乱世之中,他从不期望爱。因为,那将是束缚。
陆覃之,看了看肩膀上的伤,裹着厚厚的绷带,这样穿衣服极为不方便。他拽了那碍事的绷带,血已经止住了,狰狞的伤口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他穿了陈碧棠为他准备的衣服,那衣服一上身就撕扯过伤口,溢出一些血来,他却不甚在意,看了眼时间,推了门出去。

十二月的南京城,阳光正好,却寒气逼人,两旁的道路上已经不见了一丝翠色。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唇有些发紫,收到了同盟会发来的通电报,要求南京的革*命党人迅速前往山东,帮助收回在山东的矿权。
陆覃之连忙坐了车到金川河边的家中,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坐在门口晒太阳的母亲,喉头滚落间,门也未来及进,便又转身走了。每次回来见母亲,他都是这般小心翼翼地看上一眼,从不走近。因为他两个月前写了封退族的信,彻底和陆家断了关系。
陆妈妈却眼尖看到了他,一下跑到门外,唤了他一句:“允帧,我的孩子。”
他一瞬定在了地上,多久没有人如此唤他的名字了。
他并未转身,压下那些翻涌而至的情绪道:“您认错人了。”大步往前走去。
“允帧…你别走,让娘看看你。”
他顿了顿,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此刻他必须走,他不能回来,不能和家人来往,他是同盟会的一员,这会害了他们。
哑着嗓子道:“老太太,您真的认错人了。”
“允帧,我没认错,我的孩子,娘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些什么,但你要照顾好自己。”
“您也保证身体,覃之不配做您的孩子。”说完,他压了压帽檐走出了她的视线。
她远远地朝他说:“陆覃之,永远是我引以为傲的儿子。”

陆覃之连夜赶到山东时,山东的老百姓已经游了无数次街,要求从德国人手里,收回五处矿权,清廷置若罔闻。陆覃之一行休书一封,暗中会见了山东巡抚孙宝琦,本想若是孙宝琦不愿意收回矿权,就杀了他。但他思想竟然十分开化,而且对德国人的行径早已不满许久。陆覃之第一次觉得这些个老顽固里面也是有爱国的人士的。
孙宝琦最终收回了五处矿权,却与德华采矿公司签订了所谓的《山东收回德商五矿合同》,条件是山东地方政府要向德国交纳白银34万两。陆覃之看着手里的大字报,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他到底是错信了这群老顽固!这个腐朽的大清王朝,根本是个懦弱的虚壳。
他连夜转站山东,想要孤身一人暗杀了这孙宝琦,恰好遇到了河北来的张玉森。
“这清狗不日要去南京,不若我们在路上杀了他啊,倘若被抓不过是一条命还给了阎王爷。”
陆覃之点了点头,“且做周密的打算后再行事,否则白送了性命。”
两人暗暗查清了那孙宝琦定的车票,上了去南京的火车。车厢里的安保做得很严密,带枪的清军不停地在车厢里走动,看到神色有异的人就要上去盘查一番,免不了一场搜身,搜完了免不了对那人敲诈勒索、拳打脚踢一番。
张玉森眉毛一拧,起身就要上前去揍那打人的清兵。陆覃之一下捉了他的手腕,将他按回车厢里,连着向他使了几个眼色小声道:“稍安勿躁,且到浦口再说。”
火车到了浦口火车站,南京城落了场冬雨,雨蒙蒙的一片水色,张玉森再也忍不住,挣脱了陆覃之,悄悄往孙宝琦所在的车厢走去,陆覃之怕他出事,急忙跟了出去。
列车进站,人群骚动,他们追了出去,张玉森眼尖一下看到了前面缓步行走的孙宝琦。举了枪,瞄准,就是一枪,一个侍卫生生地替那孙宝琦矮了一枪,那人群骤然骚动起来,尖叫声不断。
陆覃之大惊,此时夹杂在他们之间的大多都是寻常的百姓,倘若清兵开枪,一定会死伤无数。张玉森刚想开第二枪时,陆覃之拦住了他。
“此时若是开枪,清兵一定会冒死反扑,周围无数的无辜百姓都要白白丢了性命的。你我都是同盟会的成员,不要忘了孙先生的教诲,那清狗的性命不值得这么多人为他陪葬。”
说话间,身后的清兵一下追了过来,“走!”陆覃之一把拉了他往外面跑,身子一跃翻过那些铁质的围栏。那群清兵一路追了过来,沿途放了几枪被他们躲过了,跑到长江边上,两人退无可退,一只小船恰好停在了他们面前,竟然是陈家的总管李福:“陆少爷,快上来。”

陈碧棠穿了一身淡蓝色的褶叶长裙,撑了把白色的洋伞,站在古旧的城墙边上,娉娉婷婷,竟然是多日未曾见到的陈碧棠,她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覃之,我又救了你一命,你看,你要怎么报答我好呢?”
“覃之无以回报。”
“陆覃之,不如请我跳舞吧。”她从蕾丝镶边的荷包里取了张Dreaming Home的门票给他,“今晚八点半,不见不散。”
“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说过,我喜欢你,你的命不能给别人。”陆覃之去山东的事,她是知道的,因为她派了人一路跟踪了他。山东那方的大字报一出来,陈碧棠还是一阵惊讶,故意煽动了南京的政要们邀请了这孙宝琦来南京,并且大胆地猜测了陆覃之的行踪,想不到竟然猜中了。
银色的高跟鞋一下一下扣出了他的视线,陆覃之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笑,他今晚正好要去Dreaming Home。
张玉森拍了拍陆覃之的肩膀道:“呦,刚才那个小妞是谁?你艳福不浅啊。难怪你小子舍不得死了。”
陆覃之看着手里的粉色的票,笑了笑道:“是啊,我是舍不得死的。”
ps:此文晋江独发,请支持正版,任何的Text格式均为盗版。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某行忽的想起几个月前,有个妹子去盗文网看小说,结果《彼时花开》在那盗文网没更新全,她嘚嘚地粉了俺问:“彼时花开什么时候完结啊?”
子行:QAQ,不是早就完结了吗?亲!我还赚了十几个茶叶蛋的钱呢!
妹子:我看的没完结啊!
子行:妹子,你在哪里看的?
妹子:宜搜
子行:LAL
君子一言
南京城连绵的冬雨,将老旧的城墙染成了坍圮的灰白色,来来往往的人,行色匆匆。留着长辫子的人担着货从眼前走过,压抑的老旧气息,让人喘不过。陆覃之凝着陈碧棠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说话。
“陆覃之,你到底还和不和老子去杀那孙老狗。你是不是舍不得那漂亮的小妞?”
“去,当然去。”他伸了手,拍落了墙上的一方碎砖。漆黑的眼睛里蓄积的水泽像是11月的夜里,山间的寒潭。
张玉森一愣,“你是条汉子,老子就跟着你了。生在这乱世中,老子就没想要苟活。”
陆覃之却不再说什么,沿着那斑驳的城墙入了城。

再次来到Dreaming Home的时候,里面的装饰却是更加地金碧辉煌,原本的舞厅开辟得更加宽阔。巨大的水晶宫灯,来往穿梭的贵妇小姐们裹着各色的皮草,温文淑雅。
法国来的红酒倒入琉璃杯里,再缓缓滑进涂着鲜艳的口红的女人唇间,带着些挑逗,空气里浮动着一阵阵的香气,都是外国进口的稀罕牌子。
陆覃之一身银灰的紧身西式风衣敞开着,里面是纯白的衬衫和咖啡色的英伦马甲,脚上蹬了纯黑的漆皮鞋,一步一步走来,俊挺的眉、冰冷的眼却引得那些个没出阁的小姐们频频侧目。
上了年纪的女人竟也眨了眨眼睛,向他示好。他不露痕迹地避开那些围绕着他的女人。
陈碧棠穿了一身浅黄色小礼服,香肩裹进雪白的狐狸毛的皮草里。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别了枚紫水晶的发饰,耳边缀着是紫色的流苏碎玉耳饰,红唇微抿,顾盼流连。手上套了双白色蕾丝珍珠的手套,执了个香槟杯子一步步走近他。
卷曲的睫毛扑棱着,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欢欣,将手里的酒杯递了与他:“你迟到了,罚你的。”
“好。”他抿唇含了笑,接了她指尖的杯,喉头滚楼,一饮而尽。
灯光一暗,舞池里的音乐响起,是支舒缓缠绵如水的舞曲。陆覃之极为绅士地弯腰,请她跳了一支舞。
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陆覃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大手环过她的柳腰,走了几个舒缓的步子。陈碧棠穿了高跟鞋,却也只到他的肩膀处。
她贴近他耳边说:“陆覃之,倘若今后我再救上你一次,你要,怎么报答我?”秋水一样的眼睛映着明亮的水晶灯,妩媚而俏皮。
他半阖了眼,漆黑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唇角上扬了下道:“哦?你想要什么样的报答?”舞曲骤然一转,他带了她的细腰靠近,猛地靠近,再骤然甩开。
陈碧棠仰着脸道:“陆覃之,你不如以身相许好了。”
他带着她旋转了几圈,带了她进怀里,贴着她的耳边道:“你就不怕,跟着我,没几天就做了寡妇。”唇边的热气传她的脸上,蓦地腾起了一朵火红的云。
“陆覃之,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掉的。”
她的话总是那么的让人震惊,他脚下舞步骤急,牵着她的指尖骤然甩开,脚下步子轻盈快捷,却是换了另一支舞:“陈碧棠,你当真是大言不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