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的臭毛病,都是你们惯的她。」
赵凌宣苦笑:「是,她刚进宫的时候,一颗花生米都是好的,先皇宠她太过了。」
到后来,就是他和太子在宠她…
太子总是说:「美人很可怜,你不要欺负她。」
说不出到底是谁可怜。
药端到面前,果然人已经是又睡过去了,赵凌宣扶她起来,额头上的热度又高了一些,她身体底子其实并不坏,发烧一般是劳神过度,赵凌宣明知道那所谓的神是因雪莲而劳的,心里也丝毫不觉得羞愧。
检讨自己这种事,他是从来都没有做过的。
「阿桥,张嘴,吃药。」
她倒乖,嘴一张就吞了进去。
「喂喂,把勺子吐出来。」狠命拽了两下,硬瓷勺上竟然多了两道伤痕。
这真是…当人多么委屈她。
胳膊上的伤口都下意识地痛起来了。
赵凌宣很怕痛,打架从来不输也是这个缘故吧,因为输了的人,往往会更痛。
碧水把药碗收走,已经是凌晨时分了,隐约见外面亮,赵凌宣也就懒得往自己卧房去:「往里让让。」
美人顶不乐意有人跟她挤床,被赵凌宣往旁边踢了踢:「这么大张床都容不下个你。」
「小气鬼,本来床就是我的。」美人低声咕弄着。但还是很自然地滚到了边上,很自然,因为这么大张的床,不是赵凌宣挤,就是太子挤,要么三个人一起挤,像小动物一样蜷成一团,一入宫门深似海,仿佛只有彼此可以温暖。
清晨起得晚了些,赵凌宣疾步往外走,到套院交界处,忽然一道剑光迎面袭来,迅捷如雷,快似闪电,然而赵凌宣的武功出自于张子蛟门下,他是当世四大高手之一,赵凌宣的天分又一向无所匹敌,纵身一跃,整个人竟轻飘飘地落在了剑刃之上。
持剑人剑眉星目,神色却显得憔悴不堪,咬着牙将剑尖一抖,那利剑竟化成绕指肠柔,逼得赵凌宣不得不落在地上,眼见剑尖当面刺到,他略一侧身,避开了锋芒,踏上一步,用手肘往那人腹间狠狠一顶,他退了半步,刚想提剑再攻,赵凌宣迎面一脚踢过来,把他踹倒在地上:「顾相,你可太沉不住气了。」
顾云深翻身想站起来,被赵凌宣一脚踩住:「你这把剑,就是传说中的古剑长歌吧,软硬兼具,可长可短,明明是等着要听到皇上的消息的时候再拿出来用,为什么现在却突然红了眼呢?」
顾云深咬紧牙关,半晌才道:「你这个逆贼,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赵凌宣微微一笑,俯下身去看他:「吃醋了。」
「才…才没有…」
「美人喜欢陪我睡,你管得着吗?」
「无耻之徒!不要脸!等我禀报了皇上,灭你九族。」
「顾相你真可爱,皇上与我在九族之内,你也要灭?」见顾云深语塞,瞪着眼说不出话来,赵凌宣大笑,「我都不忍心欺负你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小小地惩罚一下…」
脚挪到他手指上,往下狠狠一踩,顾云深惨叫,豆大的冷汗雨滴似的直往下掉。
赵凌宣收回软羊皮的靴子,拍了拍他的头顶:「你宦海浮沉近十年,怎么连这点心眼都没有,好歹等我找到了皇上,送你们回卞梁之后,再来收拾我也不迟啊。」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4)
「你当我是傻的,做到这一步,你还肯放我们回去?皇上十有八九是在你手里。」
赵凌宣颇觉意外:「哦,原来是我挟持了皇上?」
「除了你谁还有包天之胆?」
赵凌宣微笑,他竟这么像一个谋权篡位的坏蛋?
坏蛋不做坏事,是不是会让所有人都失望?美人最讨厌麻烦的事,而他最讨厌的却是…
他扶起顾云深,让人过来给他包扎断指:「不及时医治,是会废掉的。」
「惺惺作态!」顾云深怒斥。
赵凌宣不经意似的拂过他的伤处。
「啊啊啊…」顾云深痛极抓墙,眼泪汪汪地瞪着他。
「人在屋檐下,万事且低头。」赵凌宣走进书房内,账房来报上半年的账目,顾云深也是懂账的,见赵凌宣并不动笔记,等账房先生说完之后,随口指点责问,这份记性实在是令人惊骇。
「三千千万石大米够不够?」赵凌宣忽然问顾云深。
「啊?」
「不是来借钱的吗?」
顾云深几乎把这件大事给忘记了,只是,这个眼含着倦怠,神色傲慢的少年王孙真的能这么轻易就拿出大笔的钱粮吗?
「不要就算了。」
「要!要!」
黄河灾民拖一天就是一天的困苦,就算要他跪在他脚下乞求,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舔我的脚。」
果然…
顾云深流泪。
「逗你玩儿的。」赵凌宣懒洋洋地靠在八仙椅上,「嫌你口水脏。」
顾云深却面向他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我代黄河三十万灾民拜谢王爷。」
「真会拍马屁。」赵凌宣一手支着脸,「难怪官升得这么快。」
顾云深黑线,这个人就不能说一句人话?
明明做了好事,却宁愿天底下的人都恨他,为什么?抬眼见他眉目如画,透明似的皮肤上那颗泪痣分外夺目,忽然觉得这世上的每个人每件事,或许背后都有着大大的一个缘由,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凑到赵凌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微笑,光华四射,令人目不转睛:「哦哦,这样子…原来皇上是让鬼吃了…」
顾云深猛地跳起来:「骗人!」
就算是真的,有必要笑得跟朵花一样吗?
「顾相有所不知。」那人直起身来说,「信阳地界闹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从数百年前就有记载,青壮年男子在半夜里被劫走,有侥幸逃回来的,神智却不清醒,全身的血被吸光,用不了一两天就力竭而死。」
「传说他们富可敌国…」赵凌宣看向角落处,悠然道,「或许,皇上是去借钱了吧。」
「而且喜欢好看的男人。」那人补充说,「尤其是顾相你这样的。」
顾云深慢慢地退到了门边。
「看后面!」那人忽然叫了一声。
「啊啊啊啊…」顾云深夺路而逃。
赵凌宣望着半掩的门扯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王爷真的打算出钱赈灾?」
「是啊,做点善事,下了地狱之后,说不定看在钱的面子上,阎王爷会把位子让给我。」
「可是,三千千万石粮食再加上运费、人工,所耗不菲,怕是一时周转不过来。」
「怕什么,使者不是就要到了么。」
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快乐,有谁能够体会呢?
赵凌宣伸了个懒腰,每到黄昏,天色黯然神伤的时候,总会分外让人觉得困倦。推开书房后面的石墙,往下走深凉浸骨,台阶尽处,是一间数十方的密室。
赵凌宣抬头望向墙壁,色彩浓重的壁画就像一幕幕折子戏。
相传赵家的祖先镇守信阳地界,遭受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瘟疫,他向魔王跪求。
「因所求?何所求?」
「且求百姓安康无瘐。」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5)
画中人掏出自己的心脏,双手奉献给魔王。痛烈的痛苦使他面容扭曲。
普天同庆,他却在角落中默默地死去了。
赵凌宣退后一步,在椅子上坐下来,支着下巴暗暗纳罕:「我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祖先?」
如果是他的话,天底下的人都死光了,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谁会为你痛,谁会为你伤心呢?
「王爷。」从暗影中走出的少女,赫然竟是碧水。
赵凌宣微侧了脸,注视了她一会儿,似乎才想起她是谁:「来收拾屋子?」
「是…」
静谧的空气,令人窒息。
忽然碧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王爷。」她跪爬两步,抱住他的腿,「您放过自己吧,天底下不是只有一个女人,谁都好,美貌的温柔的可爱的您想要谁不成呢?我求求您了王爷…」
「你还是不像碧水啊。」
碧水怎么会说这种话,她只会微斜了眼光,冷笑:「切,没用的废物。」
美人那藐视一切的眼光说不定都是跟她学来的。
「真不像的话,那可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赵凌宣微微一笑,「我不养没用的东西。」
碧水站起身,抹了一把眼泪。
五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不过才十一岁。他用情深无铸的眼神盯着她说:「你像一个人。」
那时候她以为那是他所爱的人,后来才知道,是她误会了,他爱的那个人有冠绝天下的美名,是世上所有男人的梦想,那么自私冷酷绝决而又令人魂牵梦绕…
她像一个瓷制的痰盂,把自己当成了花瓶,从一开始就摆错了位置。
碧水退到门外,日落西山,仍然有一丝阳光刺得人眼痛。
王爷太可怜了。
而她,她是痰盂,谁会可怜一个痰盂?
碧水袖中的匕首冒出些微一丝征兆,又收回去,就像她心中的杀意。
高楼之下,美人仍在沉睡,那无忧无虑厚颜无耻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碧水一阵怒火蹿上心头,猛地掏出匕首向她刺去。
恰巧美人翻了个身,匕首刺在了床上,噗的一声暗响。
再刺她的脸,没了这张脸,谁还会把这个女人放在心上,美人突然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撒尿。」
刀落在软枕上,碧水惊出一身冷汗。
「你站那儿干吗?」美人回过头问她。
「没…我…我手痒…」
「哦,一起去?」她很诚恳地邀请她。
「不用了不用了。」碧水急忙推辞。
这毛病真奇怪,为什么每次撒尿都要拽个人一起去?
她伏在门边,等着对方一露出身形,就一击毙命。
但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等得她人困脚麻腿抽筋儿,忽然门前有人影一闪,她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刀刺了过去,刀连着手腕落在那人手里,狠狠一捏,她听见自己的手喀嚓一声响,刚想尖叫,连声音都被堵回了嘴里。
他进,她退;她退,他再进,一直逼她到栏杆处。
她瞪大了眼睛。
她并不求他能爱她,难道连懂都不能懂她吗?
她只希望他不要太自苦,人生一世,你为人,谁为你?然而这话反过来劝她自己是如此的妥当,她为何却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呢?
两行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委屈么?」他压得她向后仰去,摇摇欲坠,「你实在错估了自己,这世上能够伤害美人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他松开手,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像一朵落花,妖饶动人地掉入了水里。
「咦?你怎么又来了?」美人迷迷糊糊地走进屋。
「放心不下你。」他笑着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墙壁。
「干吗,又不会跑掉。」别说她没那个本事,就算有,也懒得费那心思,「碧水呢,刚才还在。」
「喂鱼去了。」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6)
「哦,湖里有鱼啊?」
身后翻起波浪,大蟒衔住了半个人身,一口口地吞下去。
「有,可以吃人的鱼。」
「咦?为什么…都不吃我?」
「因为你不是人啊。」
「切,说大话,金鱼吧。」
水面渐渐平息,一人掀珠帘,走进屋里来:「小姐你又站在风口上,伤风才刚好不久不是,王爷你也是的,怎么就让她这么不懂事。」
美人呆呆地看着她:「碧水,你刚干吗去了?」
「我?」碧水神情闪烁,「喂鱼去了呀。」
「怎么出去一圈,连下巴都尖了?」
碧水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下巴,赵凌宣坐在床上微笑:「瘦了吧,人一瘦,就容易变模样。」
说不定,连心思都一起变了。
这个碧水明显要比那个小心翼翼,美人就算真是傻的,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觉察。
「收集这么多长得像的丫头干吗?难道那家伙喜欢碧水?」
倒…倒塌…
此碧水再不敢多管闲事,拼命擦地擦地擦地。
王爷长得再好,人再情深不悔,对的也是花瓶,跟痰盂没有关系好不好?
她的前任被给予了厚望,连书房那样从不许人涉足的重地也可以来去自如,到最后怎么样,还不是一块活蹦乱跳的鱼饲料。
何况王爷临走时又微笑着嘱咐她:「我不喜欢没用的东西,也不喜欢一件东西顶太多个用处…」
对着湖水她把双手暗暗一合,拜了拜这位大她一个多月的姐姐:「鱼肚子里…也好,至少暖和…」
忽然她看见那传说中大鱼的尾巴在湖水中轻轻一荡,竟是一条蟒蛇。顿时吓得尖叫起来:「小姐!」
一溜烟似的躲到美人身后。
「干吗?」她还没睡醒,心情大不爽。
「蛇,有蛇!」
那蟒蛇迅速靠近望海楼,耸起了半个身子,直至楼高,溅起的水花铺天盖地,寒气逼人。
「它,它想吃我们!」
肚子里咕的一声响,美人倒饿了:「呃,我们也可以吃它…」
倒…再次倒塌…
「小姐,咱们快跑吧!」话这么说,腿却是软的,抓着美人的胳膊不停地哆嗦。
「你很烦啊。」
「小姐,这不是闹着玩儿的。」碧水几乎哭出来,「它,它真的会吃人。」
美人被她叫得耳朵疼,随手抄了两根银筷子,走到栏杆前,等那蟒蛇稍一靠近,竟一抬手就把银筷子插在了蛇眼上,分毫不差。那蛇吃痛,翻江倒海一般地乱滚,望海楼楼高近丈,几乎要被水淹没了。
碧水抱着头尖叫:「救命,救命啊!」
美人还想回到床上接着睡,被碧水拖下来,拼命往外拽,她扒着床不肯放手,碧水又急又气:「小姐,你就算救我吧,你死了王爷也让我活不成的!」
「他有病,你不用理他啦。」
有病的有钱的大爷,那更会要人命的。
碧水好想一头撞死。
用尽了全身力气把人往楼下拖,水漫上来,已经没有退路。没病的人谁会建这种格局,楼在水上,偌大的蟒蛇养在水里?
「让我死了吧…」
话还没有说完,那蟒蛇逼近过来,一口衔起了碧水。
「咦?」美人挺稀奇,「你们两个还真是灵犀相通…」
「救命…救命…小姐,救我啊…」碧水叫声凄厉。
说什么蛇肚子里比较暖和,再暖和还不是要化成便便,碧水可连一点当便便的意愿都没有。
美人叹了口气,捡起一根顺水漂来的树枝。
当年张子蛟重武轻文,最得意的弟子是赵凌宣,她讨厌体力活,而皇上顶讨厌跟人掐架,都学了个二把刀,不知道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剑走如轻烟。
我刺。
歪了。
美人有些愧疚地看了碧水一眼。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7)
她背过脸去,对着蛇的大眼流泪。
剑行天下重!
再刺。
又…又歪了…
蟒蛇暴怒,碧水叫得越发凄惨:「苍天啊,大地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一剑光寒耀九州!
正中七寸,那蛇痛极,碧水从它嘴里掉出来,拼命往前划动,蛇在湖中来回的翻滚,搅成了一锅沸水。
远远望见一叶小舟,越行越近,船头站了一人,白衣如雪,是赵凌宣得了消息,已经从大院儿赶过来了。
那蛇挨不过痛楚,一拱一拱,吐出了半截尸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美人退后两步,似乎有什么印象在脑海里翻滚,如同这湖水煮沸,烧得人痛不堪言。她瞪大了眼睛,却叫不出声来。
似乎是很多年前,有人抱住了她的腿嘶号哀求。
「阿桥…我好痛…」
「阿桥…你救救我…」
「阿桥…阿桥…」
「啊啊啊!」她捂住耳朵向后一直退去,那大蛇尾尖横扫,将她打趴在地上。横砸下来,一瞬间忽然剑光迅捷如雷,当前斩落,蛇头落在地上,血喷出去数丈高,将整幢小楼血洗。
赵凌宣收剑在手,一手揽住美人,见她脸色苍白,紧咬着牙关。
「阿桥,阿桥…你怎么了阿桥。」
她一头冷汗,再摸到脸上,气息微弱,却已经昏了过去。
赵凌宣将她抱到船上,行至湖边,抱进了屋里。
难道日久人心变,连脾气都变了么?她以前可不是这么胆小的人。他摸着她的脸,替她拭去冷汗,重重叠叠,似有恶魔缠身。
他把脸贴在她脸上:「真的吓到你了,你不要怕,我已经杀了那个忤逆的家伙。你醒一醒阿桥…」
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醒过来的时候,脸色仍然难看得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精神倦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恍惚难安。
赵凌宣见她睁开了眼,微微一笑:「你睡了好久。」
美人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很熟悉,很安宁。她向他靠近了一点。
赵凌宣摸了摸她的头:「阿桥不怕,有我在。」
她下意识地钩住他的小手指,很轻的,像小时候做游戏,拉拉钩,不反悔。
那么单纯有多好,不管以前,将来,山穷水尽,海枯石烂,不管发生过什么事,都不能再反悔。
赵凌宣却没有动,他最知道美人,戒心极重,虽然全不问身边的事,却性刚如铁,宁折不曲。
他有的是耐心,就算是一只铁刺猬,他也会等她心甘情愿地脱光了盔甲,高举着双手,重新掉到他怀里来。
他只是淡淡地笑,让她安下心。
等她眼睛缓缓闭上之后,他起身往书房,去翻当年关于碧水之死的一些记载。
碧水的身份有点特别,是先皇座下的大将军冯信之女,因忤逆获罪发配之后,他的女儿冯碧玉在宫中为奴,更名为碧水。
她的脾气可比美人大得多,美人是拧,她却是狂躁刻薄蛮横外加目中无人。
但她是个好人。
赵凌宣永远都记得她知道他和美人定情后的表情:「切,不就是太子的老婆嘛,抢就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以后有的是老婆,要实在不甘心,我嫁给他好了。」
他们四个人十岁就玩在一起,名为主仆,但谁敢拿她当奴才,她照顾美人,完全只是因为比美人大一岁,常常戳她的额头恨恨地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笨死了。」
「那家伙眼瞎了会喜欢你。」
从头至尾,只有碧水,唯独碧水,知道他爱美人,如果碧水不在的话,连他自己都会怀疑他们是不是曾经有过山盟海誓的过往。
碧水死的那年,也正是他的父亲过世,他去往信阳奔丧,回来就听人说,碧水因急病过世了。等不及他痛心,美人就变了心,当面对他说要嫁给太子,他震惊得几乎当场晕过去。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8)
那一年他做了很多傻事,也明白了很多道理。
一个穷得连自己府宅都修不起的王爷,哪有什么资格去跟太子一较长短。
人都不过是势力的,不外乎美人。
她也只不过是穷,自小,就穷怕了。有这样一个机会,当然要狠狠地抓住,再不可能从高枝跳到矮树上来。
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在编织美梦罢了。
五年前的文录上已经落满厚厚一层灰尘。冯碧水,原名碧玉,大将军冯信之女,十七岁死于绞肠莎。
寥寥一行小字,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既然是急病,那就肯定没有征兆,也没有病史可寻,那么美人看到假碧水的残肢之后,那种过于激烈的反应又来自于什么原因呢?
赵凌宣敲着桌面思忖良久,轻唤一声,叫出一黑衣手下:「你速去汴梁宫中,查明碧水的死因,速去速回。」
「领命。」
不知道他死之后,有没有人肯为他的死因奔波千里。应该是没有的…赵凌宣暗自微笑,美人是个没心没肺的废物,而太子…太子…
他应该是恨他的,就像他也恨着他一样。
江山美人,他们之间的纷争是自古以来每个男人的纠结,并没有谁是错的。
他独自坐在暗夜里,让水一般强大而沉默的黑色包围他,直到午夜,鼓过三更,外面隐隐传来鼓乐声。随后是车马声隆隆入耳。逼到了近前,忽然间光华摄人直耀九天。
书房的门无风自动被推开来,只见一行车马渐行渐近,四周随侍的,无一不是容颜如玉的美貌少年。
赵凌宣对这一切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仍然不动声色地坐在暗影里。
车停在了屋前,有少年打开门,跪伏下来,半晌,一只脚踩在了他背上,软羊皮的男靴,做工十分精良。
身形一闪,面前已经站了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女,通身明黄色,做帝君打扮。
她把手伸向车门,里面伸出一只大手,稳稳地握住了她。
这情形是如此的诡秘,让人忍不住猜度车内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
但那人一脚踏出车门,至少高了少女一头,满脸涂着白粉,简直像刚从墓地里挖出来的僵尸。
那少女却对他十分爱怜,紧攥着他的手,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他们进到屋里,面对着赵凌宣坐下来,少年帝君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的皇后,以后我们地水鸾宫就东宫有主了。」
赵凌宣淡淡地说:「丑死了。」
那高大的皇后似乎苦笑了一下,只是涂着一脸的脂粉,根本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你懂得什么,这叫浓妆淡抹两相宜。」
「倒不如说是人妖男女并兼之。」
「赵凌宣!」少女猛地站起来。
四周人呼啦一声拔剑,声势颇为逼人。
赵凌宣却向椅背上一倒,声音平淡地重复:「人妖。」
「变态!」少女回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