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男女。」
「心理扭曲。」
「倒贴男人的贱人!」
「被女人抛弃的怨夫!」
那皇后习惯性地想挡在他们中间,说了一声:「不要再吵了,再吵父皇要骂了。」
刚张开嘴,忽然想起来,这里不是汴梁皇都,而先皇也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他们即便是面对面也不相识,相见也不相亲,还不如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他有什么资格再开口说三道四。连彼此说一声好久不见,都已经觉得太滑稽太滑稽了。
夜深深而不可测,烛火在微风中摇曳,赵凌宣不再开口,忽然就静了下来。
那种静压得人呼吸困难,仿佛只是为了打破这毛骨悚然的局面,少年低声问:「我要的东西呢?」
「这事可急不得,等到七七四十九天,月圆之夜,万事俱备,自然会成全你。」
少女攥住皇后的手:「听见没有,等肉参长得圆满了,我就能跟你一样站在阳光下面,做对平凡的夫妻了,你一定要等着我。」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19)
「饶了凡人吧,当心把他们吓死。」
少女回头瞪他:「赵凌宣,你嘴怎么这么欠抽!」
他伸了个懒腰:「我没空跟你们歪缠,留下钱,人快滚!」
「切,我还就不走了。」少女说,「这些天我要住在这儿,一直到肉参长成为止。」
赵凌宣注视了他一会儿:「不放心我?」
「我只怕你事到临头,下不去手而已。」
「那也随你,反正这个地方有的是住处,人钱粮狗屎,你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尽如其愿。」
「赵凌宣!」她要往上扑,一帮人在后面架住她。
「宫主息怒。」
赵凌宣嗤笑一声,跟他们擦身而过,扬长而去。
明月姬气得眼睛都快突出来,回头瞪向她的皇后:「都怪你,干什么要弄成这个鬼样子出来见人,让人笑死了。」
她捧住他的脸:「你明明长得很好看。」和他黑如泼墨的眼睛对视了许久,或许那深藏在眼神里的悲哀让她灵犀一动,「这里有你不想见的人对不对?」
「你爱她对不对?」
「跟我在一起让你觉得对不起她?让你觉得丢脸吗?还是你根本在恨我?你说话,为什么不理我?林信,为什么?你一直想要逃走,为什么只有还魂丹才能留得住你,我真的就让你这么讨厌吗?」
她还是个小孩子,那么大而无辜的眼睛,说着就要哭了出来。
赵信终于还是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关你的事。」
「真的?」
「真的。」
明明是谎话,却让她破涕而笑:「你不想见他们没有关系,我可以给你换一张谁也认不出来的脸。」
赵信苦笑:「那就不必了。」
「要的,我也想看看,你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惦记着她。」
喂人毒药能叫好的话,赵信真不知道什么叫不好。
不过他始终就没有办法去恨她,相处得越久,越觉得她只是个被宠坏了的、怕寂寞的小女孩,连什么叫爱都不知道,不过是想急着抓一个人陪在她身边而已。
密林深处有大片的空屋,阳光升起来的时候,屋中被黑黝黝的窗帘包围着,只有夜明珠的光亮微不可提。
明月姬自幼修炼密术,对易容、下毒、暗杀这一类见不得人的东西了如指掌。
偏偏她有大而明亮的眼睛,像花一样娇嫩的嘴唇,仿佛这世上最肮脏最恐怖的事情,真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把人皮面具粘在脸上,用刀压平,刮去多余的胶,等胶干之后,再看这个人,已经和以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明月姬呆呆地注视了他许久,忽然扑到他身上:「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那年我九岁,就在你住的那家客栈发现了他,可是他有老婆,而且爱得要死,怎么也不肯对我好,总是骂我,我就把他杀了。」
她抬起头,用大眼睛看着他的脸庞:「可我真觉得他太好看了,舍不得就这么浪费掉,就扒下了他的皮,做成了这张面具。」
镜子里的男子栩栩如生,眉青青远山凝黛,目绽绽秋水横波,真让人难以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俊丽的男子。
明月姬伏在他胸前:「好看吗?」
赵信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轻微的呼吸声,不禁微微打了个寒战。却仍轻声回答:「好看。」
明月姬笑了:「你人真好,我是第一次碰见你这样的人。」
赵信身处宫中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信阳闹鬼的传闻,只是怎么也没有料到,祸害一方的妖孽竟然是这样一个少女,他也没有想到,赵凌宣竟会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那个嫉恶如仇,性烈似火的赵凌宣,为什么和他记忆中的,半点也不一样了?
难道当年的那些事,真的是他做错了?
「你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呢?她漂亮吗?」见赵信沉思不语,明月姬拼命摇晃他,「说话,她比我漂亮吗?」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20)
「漂亮。」赵信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就被明月姬狠掐了一把,只好苦笑改口,「再漂亮也不如你漂亮。」
「很温柔吗?」
「很别扭。」
「对你很好?」
「糟透了。」
「那你为什么喜欢她?」
为什么喜欢?为什么?理由如果真能说得清,他不会深陷情网十年挣扎。
「是宿命。」
「宿命啊…」明月姬回味着这两个字,似乎有无限的余地,无限的隐情,无限的伤心,人竟低着头,有些痴了。
「那我喜欢你,也是宿命对不对?」
赵信嘴角微微抽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
要不然孽缘两个字往哪儿用呢?
说得就是他这种倒霉蛋。
信阳王府比以前大了何止一两倍,单这片密林占地就不下上百顷。树木长得茂盛葱郁,每棵砍倒了都得有几两银子吧。
何况还有珍贵的铁杉木、红木和银杏木。
赵信摸抚着树皮,就像摸着绝世美女的冰肌雪肤。
简直要有生理反应。
「你像我的一位故人。」
赵信闻言回头,赵凌宣迎着日光望见他,竟微微一怔。
昨天夜里见他涂了满脸的白粉,奇形怪状,以为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弄儿,哪想到竟是这样奇清如玉的少年公子。
那样的美貌,几乎要与美人比肩。
「故人?」赵信脸上微笑,心里暗骂,老子还没死透呢。
「是啊,最近我时常想起他。」
「人老了,总是爱想点以前的事。」
赵凌宣默:「我二十二岁。」
「咦咦…」赵信背过脸去低声嘀咕,「未老先衰…」
这种刻薄的口气可不像他。赵凌宣的印象里,太子是个太温柔的人,所以连美人也觉得嫁给这样的男人更可靠一些吧。
「以前我很喜欢他。」
「呵呵。」
「如果他是个女人,我简直要爱上他。」
赵信一震,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赵凌宣瞄着他眼皮微窄:「可后来我才明白,兄弟是最不可信的东西,因为他最了解你,最知道怎么样才能给你致命的一刀。」
赵信苦笑,这个任性的家伙。从一开始美人就是先皇指给他的老婆好不好?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生在世,多想些快乐的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
「怎么可能…」赵凌宣侧过了脸望着他。
赵信被他的眸光逼得心底微寒,他一直以为他少年心性,对美人的热情也许几年之后就过去了,所以…所以…一时冲动…
难道真的是酿成了大祸?
赵凌宣却笑了:「难得来一次,我带你逛逛这广林园。」
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竟像要把十指都扣进他的手腕里去。
赵信暗暗叹了口气,从小让他让得习惯了,即便是生死,只要能解他心头一口气,他也是不放在心上的。
只没有想到,他竟恨他至此。
他坦然的目光倒让赵凌宣缓缓松开了手:「对不住,我把你当成了他,说起来数年未见,也许他已经年老色衰了,怎么可能长成这个样子。」
赵信抽搐,我…我和你同岁好不好?
再说…为什么会用年老色衰这个词?
「王爷…王爷…」碧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什么事?」赵凌宣眼角余光瞄着赵信,他看到碧水,神色微变,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刚刚小姐说闷,跑出来玩儿,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人影了。」
「啊…」赵凌宣震惊,「她也会觉得闷?」
他一直以为她能在床上睡到死呢。
正说着话美人从树后面分花拂柳钻了出来:「哟,正好四个人,来来来,咱们可以起一桌牌了。」
赵信抽搐得简直当场挂掉,不管怎么说,好歹,横竖,他也是她老公,多看他一眼能死啊?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21)
可惜美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能走会动的牌搭子。
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副牌,通体碧翠,宝光闪烁。赵信攥着一块都不想松手。
「我不会玩这个。」碧水说。
「咦?」美人一愣,「三缺一。」
忽然想起来一个人:「叫小顾叫小顾。」
「你打小就迷这个东西。」赵凌宣颇不以为然,一个美人,摸着满桌牌的样子真没气质。
「好久没碰了,都凑不起人来。」美人搓着手,蠢蠢欲动,「刚刚见这牌扔在那屋里,立刻手痒。」
「病还没好吧。」赵凌宣摸了摸她的额头。
「脑子里乱得很呢,还不如找点事干。」
「我陪着你。」
「那是。」
赵凌宣喜上眉梢。
「缺了你就凑不成一桌了。」
怒,他也不过是个牌搭子。
一会儿工夫顾云深赶过来,手上的伤还没好,裹着厚厚的绷带,一头跪下去:「微臣奉旨来打牌。」
把手伸在最前面,希望有人能体谅他的伤情。
可惜美人眼里他们都是牌搭子,能喘气就好:「来来来,上桌。」
「娘娘?」
「干吗?」
他把手举到她面前。
残…残的…
美人想了一会儿:「咦?」
「啊?」
「这么大块面积,抹起牌来会很方便。」她拍着他大笑。
顾云深背过头去流泪。
早知道这女人没人性,为什么他还总是抱着这样那样的幻想呢?
皮相这东西真是害人。
「赌什么呢?」牌洗好,碧水在旁边问。
「钱?」赵凌宣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我没有。」美人耸肩。
「我也没有。」顾云深也耸肩。
人们看向赵信,他现在是靠女人养的小白脸,摊开了两只手:「分文没有。」
「穷光蛋还想赌。」赵凌宣不屑。
众人瞪他,打击面太大,引起了众怒。
「要不…赌脱衣服?」美人有些无聊地开口。
三个男人一个女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建议而已。」她很无辜地把手一摊。
「建议也不行!」一帮人冲她怒吼。
她切了一声:「干吗这么凶。」
最后定下来是弹脑门。
「好像小孩子玩的。」美人抱怨。
「你没资格说话。」赵凌宣唾弃她。
「又不是没脱过。」
见大伙神情诡异,想看又不敢看,鬼鬼祟祟地瞄着他们,赵凌宣咬牙:「看什么看,十岁的时候。」
「呃呃,打牌打牌。」
第一圈顾云深输了个底掉,不光是手大,脑袋也比别人变大了许多。
「好痛好痛。」他眼泪汪汪地蹲在桌前。
「不哭不哭。」碧水摸他的头。
赵信一直赢:「和了。」
「又和了。」
「不好意思,这张我碰,再和一回。」
赵凌宣忽然抓住他的手。
「干…干什么?」赵信脸上的表情像路上被调戏的女人一样欲语还休。
他压着他的袖子往下一抖,哗啦啦一片乱响,掉下来一堆流光溢彩的饼。
「不要脸的东西,居然敢作弊!」
众人扑上去群殴。
赵信比冤死的冤魂还冤,牌一式两副,他只是看它实在可爱,忍不住藏起几块,才没有拿到牌桌上乱来,可恨的赵凌宣陷害他。
「打我的人,赵凌宣你好大的胆子。」
几圈牌过,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一人挑着火红如血般的灯笼渐行渐近。明月姬走到近前,火灯微提,照见了美人。
她呆了呆,她对自己的容貌一向自负,总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比她再美的女人。
可是这个人,她百般无聊地倚在牌桌上,手里把玩着雀牌,脚踩着顾云深,然而世上曾有一句话,说顶着抹布过街都可以美得所向披靡,原来指的就是这样的人。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22)
难怪赵信会对她念念不忘。
一种莫名而来的怒气怂恿着她,反而把打狗也要看主人的正事都忘记了。
「赵凌宣,你不是要三千千万石粮食么?拿这个女人来赌,我输了,立刻就发粮!」
赵凌宣淡淡地说:「阿桥是我的命,你把我的命拿去,我也不会用她来做赌注的。」
所有人都是一惊。
美人也呆住了。很多年前家乡有一种木头,只要精心照管,日日浇水,就会长出美丽绝伦的花来。
何况,她又并不真的是块木头。
明月姬咬紧了牙:「你是好样的,那我就成全你,拿你的命来赌!」
「好啊。」他答应得太随意,反而让人觉他的命还不如美人头上的发绳。
为什么这样轻贱自己?
「赵凌宣?」
他向美人笑了笑:「放心吧。」
放得了心才怪,从来赌运好的人都是赵信,而他,连跟人猜拳都没有赢过。
牌砌起来,弃了旁人,两个人打对十三张。
规矩再简单不过,哪个先凑成一条龙,赢的就是哪个。
「五条。」明月姬扔出去一张,神色紧张地看着赵凌宣。
他懒洋洋地瞅了一眼:「不要。」
扔了去抓新牌,东风无意,丢到了桌上。
明月姬喜滋滋地吃了牌:「等着输吧你。」
赵凌宣丝毫不以为意,好像那条命根本就是从别人身上借来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心疼,甚至连一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女人是什么人?」真奇怪,哪来的这么大财力,竟然口出狂言,一赌三千千万石。顾云深低声问碧水。
「不知道,没见过,客人吧。」
那男人也怪,面貌美得令人一望惊心,却总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欠扁样。
顾云深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去扁一个人。
「四条。」赵凌宣打出一张。
「哈哈。」明月姬抓在手里,「你当心,要输了哦,到时候可不要哭鼻子。」
「不见棺材我是不会落泪的。」话虽说得硬,牌局却惨不忍睹。
忽然桌下伸过一只手,按住他的指尖,将一块牌塞到了他手里。动作迅速,有似电闪,丝毫不留痕迹。
赵凌宣不动声色地攥紧,瞬间换到了桌面上。
明月姬丢过来一张,恰好对碰,赵凌宣将牌往前一推,齐刷刷一条龙:「和了。」
明月姬呆了许久,猛地站起身来:「好,不就是三千千万石嘛,我输得起。」她弯下腰跟赵凌宣低语,「但你也不要忘了,我的钱可不是白拿的。」
明月姬一拂衣袖,怒气冲天地走远了。
牌局一哄而散,众人纷纷回屋,赵凌宣却拦住了赵信低声问:「为什么要帮我?」
「如果我说不想看你死,你信不信?」
「我又不傻。」
「那就是了,我说了你又不信,何必要问。」
赵凌宣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自嘲又似嘲人,冷冷地笑了一笑。
这人千里迢迢跑到信阳地界,当真就是为了借那几个钱么?
适合在夜里做的事,除了在桌下面递牌作弊,自然还有暗杀、奸情,以及许许多多不能摆在阳光下面的细节。
赵信推门到书房,一路沿着台阶往下,石室里大片的壁画无声地嘲笑他。
他有愚蠢的祖先,所以子孙万代都要步其后尘。
他拔剑在手,往手臂上一划,血如泉涌般地直喷出来,滋养着参苗。这东西喝多了他的血,已经日渐成形。明月姬任性地想成为一个人,而他用做人的权力,换来了另外根本不值一提的东西。
短短一年时间就富甲天下,每个人都笑脸称颂,为什么却不肯想一想,这传奇根本不合逻辑。
「怪物!」他抛下剑,踉踉跄跄地倒在了藤椅上。也并不想去管伤口,任由血渍在地板上蔓延着。
死了都干净,绝不会有人为他奔波,愚蠢的种子也总算到此为止,不会再往下代代相传了。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23)
可太阳还是要升起来,他用手挡住脸,微弱的烛光却穿过了指缝——还是要升起来。他对此无能为力,就像一个人对自己所做的事,如同魔鬼附身,只能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却永远没有去阻止的能力。
赵信一进门就被花瓶当头砸过来,他一手捞住,有些庆幸。左右细看了看。
「幸好没碎,很贵的。」
明月姬暴跳如雷:「连你也欺负我!」
「哪有…」赵信心虚,笑,「我哪里舍得。」
「那个女人是长得好看,可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地惦记着她?」
真奇怪,每个人都这么说,难道他就不能不喜欢美人?
「你不也说,她对你不好么?」明月姬揽住他的双手,殷切地望着他。
赵信轻叹:「好了好了,不要闹了,我给你讲故事。」
「别把我当小孩子。」她背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听不见赵信说话,又把身子掉转过来:「你说。」
「从前有座山啊,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讲故事…」
「捏死你捏死你捏死你…」明月姬扑到他身上,掐着他的脖子,赵信笑得不行,把她的手拉开。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哪里好,任性,目中无人,只是这么多年习惯了,什么都让着他,把自己挤得无限无限的小,他就越来越大…」
然后,自己就不见了,全部的全部,都只是那个人了。
明月姬把脸伏在他怀里:「你是好人,她是坏蛋,她欺负你。」
「你也欺负我,你也是坏蛋。」
「我才没有。」
赵信捏捏她的鼻子:「给我喂毒药还不算?」
明月姬撇了撇嘴:「我怕你跑掉。」
赵信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她所说的那样,一得了解药转头就跑,其实他也是个很寂瘼的人,明月姬像个小妹妹,只要这个妹妹不把脑子转到奇怪的地方去,说说话倒也挺可爱的。
他的作息时间还没能转过来,睡着了,明月姬坐在床前静静望着他。
他不把她当女人,她知道的。他一直以为她很小,其实不小了,至少不会比他小,地宫里的时间如同静止,十五岁,十七岁,二十岁,都没有什么区别。
太寂寞了,没有人能体会那种感觉,一个人从出生就等着死,身边每个笑着的人都恨不能她去死。怎么还不去死。
怨念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她和每一代宫主一样,用大把大把的毒药来控制他们,得到一群群的行尸走肉。
不要说是爱,就连亲善、温和、柔软,这些最普通的词,她都没有办法去体会。
赵信是唯一一个肯真心对她笑的人。
她直到那个时候才明白,原来笑容是能让本人和周围所有人,都亮起来的。
「不想把你让给别人。」她伏在枕边,低低地说,「你肯定是会走的吧。」
停了停又说:「你那么喜欢她,到底有多喜欢?比你的命还喜欢吗?咱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她贴近了他,蹭着他的脸:「我替你杀了她好不好?」
「你不说话,那就是答应了。」
适合在夜里做的事,除了在桌下面递牌作弊,自然还有暗杀、奸情,以及许许多多不能摆在阳光下面的细节。
明月姬一路缓行,走到了水井旁,掏出一瓶药,尽数倒了下去。
无色无味的天阑竺,只不过在吃下去一天之后,就会长眠到地宫里去陪她了。
「到时候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明月姬对着汩汩流动的水低声说。
可是不管夜里发生了什么,太阳还是会升起来。
那阳光让她感到了刺痛,她尖叫一声,像现形的幽灵一样匆忙跑回了屋里去。
太阳还是会升起来。
阳光之下一匹快马冲进王府,下马一甩缰绳,那人直奔赵凌宣的书房。
「王爷万安。」
第四部分 番外借我三千千万石(24)
「你起来吧。」
「王爷吩咐属下查的事,已经有着落了。」
「哦?」赵凌宣微挑了长眉。
「冯碧水之死确有蹊跷,据认识她的人说,当日里她突然闹肚子痛,没等请太医过来,人就已经断气了,总共不过两个多时辰,依属下看,与其说是绞肠莎,倒更像是…」他欲言又止。
赵凌宣却已经心领神会:「被毒死的?」
「是的。」
那么美人的噩梦的确来自于此吗?她不是那么敏感的人吧。碧水是因为看到了什么,而被灭口的呢?
「另外属下还查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
「虞小姐的父亲,也就是以清廉闻名于世的九门提督虞守信,当日并没有参与谋反。」
「我知道。」
「啊?」那人一呆,「王爷知道?」
「他好像是替人顶罪吧。」具体的事情赵凌宣也并不是很清楚,当初他疑心太子是为了替美人脱罪才肯娶她,曾经问过美人。
她的反应却是:「没有啊,他有钱,我自然要嫁他。」
多坦然,多诚恳,她从来都不骗人的。
赵凌宣分外疲倦地托住额头,那属下轻声说:「王爷的脸色好难看,睡一会儿吧。」
是啊,这件事情拖的时间太长了,连旁观的人都觉得无聊了,是该有个了结的时候了。他叹了口气,仰面倒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