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泽轩庭外古树已是满枝金黄,林奚一直冲到树下方才停住了脚步,低声问道:“师父为什么要说无解?若能找到玄螭蛇胆……”
黎骞之眸色凝肃,深深看了她许久,“姑且不说这灵蛇要耗费多少时日才能找到,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就能明白,霜骨玄螭修习之法或可大增功力,或可修复病体,但它为何就不能传世呢?”
林奚自幼学医,许多道理已深入骨髓,即便没有师父提点,她的心里其实也都明白,只不过眼中泪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奔流。
“强夺他人气血命脉的修习之法,无论效果多么惊人,那都是阴邪之术,不能见容于世间。对于医者而言,凡是会伤及他人的解法,皆为无解。”黎骞之看着女徒毫无血色的面庞,语气虽然严肃,但心中仍旧柔软,“人人心中都有偏私,你为他伤心乃是世间常情,为师不愿加以苛责。但有些界限你不能迈过去,以人命为药的疗法,绝不应该出自我医家之口。”
“师父的训诫,徒儿心里清楚。”林奚用指尖拭去泪水,蹲身一礼,“但听天命,也当尽人事,即便真是无解之局,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医者都该拼尽全力。徒儿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不知师父可愿陪我一试?”
老堂主心头又是宽慰,又是难过,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医者仁心,自当如是,师父岂会不愿?走吧,此地不方便细谈,咱们回医坊去,好好想想办法。”
两人说话的语音极低,古树边又有清溪绕过,水声潺潺。蒙浅雪隐身在院门藤蔓阴影之下,因担心惊动他们而未敢近前,零零星星根本听不明白,此刻见师徒二人要走,赶忙想要追上去,却被萧平章从后头拉住。
“你拉着我做什么?”蒙浅雪急得直跺脚,“看老堂主的样子,明明是有话瞒着咱们,他为什么不肯说啊!”
萧平章此刻的眸色深如寒潭,慢慢道:“老堂主不肯说没有关系,我知道在谁那里能够找到答案……”
蒙浅雪吃了一惊,“谁?”
提刑司商文举低头垂眸,快速退出设在天牢外院的一间刑讯室,招呼着所有自己的部属,遥遥躲到了中庭的另一边。
自调转刑部任职以来,这位天牢主管早已经见过萧平章很多次,但却从没有见过他的眸色像今日这般,阴冷清肃,如冰似雪,即便只是被不小心瞟了一眼,背后也似有寒栗滚过。
刺杀长林二公子的女刺客拘押在天牢,世子要来提审本就顺理成章,商文举半个字也不敢多说,急忙安排将人犯交给了长林亲卫,便自觉地远远退到院外。
在死牢中关押了三日,云大娘已是披发虬结,满身脏污,手腕脚踝处都枷着重镣,只能靠墙半坐,勉强才抬得起头。
饶是如此,她的脸上依然是一片阴狠,尖厉地笑了数声,她嘲讽道:“想不到如长林世子这样尊贵的人物,竟然也会踏足如此阴晦之地,来见我这个卑微之人。”
萧平章后靠在圈椅之中,纤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着,眉如清羽,眸似寒星,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云大娘的全身,但又一言不发。
室内僵冷宁寂,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夜凌死士短促的喘息声。等了许久不见萧平章开口,云大娘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行刺二公子自然是死罪,如今已为砧上鱼肉,随便怎么下刀都行。世子爷想从我嘴里掏出些有用的话来,真的需要考虑这么久才能开始吗?”
萧平章面无表情,冷冷地道:“掏出话来?你觉得我会怎么掏?”
“此处是大梁帝都的天牢,想必世间应有的刑具,这里应该都不缺吧?”云大娘在枷上费力地转头,看了看这间灰暗幽深的刑室,“我听说过,无论是世间多硬的骨头,只要丢进这里头滚上一滚,都能炸得焦脆,问什么答什么。不知世子爷是不是正打算,要把这些玩意儿一样一样地在我身上试试?”
萧平章轻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又或者,您会以为我进入扶风堂,过了这十多年普通的日子,大概也会跟普通人一样,总有那么一两个念念珍惜,舍不得伤害的人。如果找林姑娘打听了,把他们抓过来,当着我的面加以折磨,说不定就能威胁我开口,对吧?”
一缕乱发黏在云大娘的脸颊上,她咬在口中嚼了嚼,眼珠又转动了两下,“当然,一般还有第三种做法,那就是许以泼天富贵,名利相诱。如果我能够向你投诚,解了二公子当前之危,世子爷不仅愿意恕我死罪,还能赐下良田美宅、金银财帛,供我一世享用不尽。真是想一想都很诱人,是不是?”
萧平章甚有耐心地等她说完,这才淡淡笑了一下,点头道:“拷打、威逼、利诱,有劳大娘替我想了如此多审问的法子,桩桩听起来都很不错。可惜的是,我根本一样都用不上。”
他稍稍坐起,冷冷地看向云大娘的眼底,“既然你本来就是要告诉我的,又何必说这么多废话,耗费彼此的精力呢?”
从被拖进刑室的那一刻起,云大娘不管是真的无惧无畏也好,还是虚张声势也罢,总之都是一派从容,直到此时方才真正吃了一惊,神色怔忡,“本来就要告诉你?世子凭什么这么说?”
“凡是为濮阳缨效力的夜凌子,哪怕已经成为段桐舟那样的榜上高手,只要不能逃脱,全都是被擒即死。而你,你明明已是必死之罪,也有过不少自寻了断的机会,却还一直坚持活着,为了什么?难道就是想活下来有机会熬刑吗?”萧平章冷哼了一声,眸色如刀,“此处并无他人,濮阳缨想传什么样的话给我,你就说吧。”
云大娘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突然仰天大笑,“长林世子的智谋气度,果然不是我等庸人所及。”
她因为笑得太过尖锐,引发了被萧平旌一掌击出的内伤,半俯在地上咳了许久,咳出一口血来,“没错,我熬着不死,就是为了等着世子来问……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可解霜骨的灵药……”
萧平章袖中紧握的指甲几乎已掐破掌心,面上却声色不动,“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要解霜骨,唯有玄螭之胆。那是一种只生于夜秦深泽之中的灵蛇,极为罕见,算得上可遇而不可求。长林王府财势再大,现在才准备去找,那是肯定来不及救治二公子的。”云大娘费力地坐直身体,在唇边弯出一个冷笑,“世子爷这般聪明,大概已经猜到了,大梁境内唯一一条玄螭灵蛇,此刻就在掌尊大人的手中。他知道您兄弟二人一向手足情深,愿意在城外玄灵洞中恭候大驾,与世子爷谈一场交易。”
濮阳缨想要交易什么,显然不是这个已成弃子的死士能知道的,所以萧平章并未顺势追问,默默沉思片刻,方道:“话已说了七分,不差这最后一句。平旌能支撑多久说不准,城外四野茫茫,我怎么知道这个玄灵洞在哪里?既然濮阳缨要拿这解药做交易,大娘也该指一个上门的方向吧?”
云大娘哑着嗓子笑了两声,道:“这个用不着我。那位莱阳小侯爷鬼鬼祟祟地暗中监看乾天院有些日子了。城外大致的位置方向他多少也知道一点,世子爷总不至于还想让掌尊大人给领到门前不成?”
言已至此,不须多说。萧平章立起身出了刑室,步履如风般走出了天牢大门,连商文举在外庭躬身礼送都没看见,直冲到阶下坐骑前才突然停住,扶着马鞍试图稳住自己的心神。
像濮阳缨这样偏狭怀恨三十年,将满城无辜百姓视为蝼蚁的疯子,他所提出的交易可能索取什么样的代价,不想也知道必定会令人心惊。
但最起码,还有可以努力之处,还不是彻底的无解之局。平旌此刻最需要的是身为兄长的他的冷静,即便是步步凶险,与濮阳缨的这场交锋,他也绝不能输。
时过黄昏,秋风寒凉,东青将一领披风搭上萧平章的肩头,低声问道:“世子,现在是回府吗?”
萧平章拢紧披风的领口,垂眸思忖了片刻,命东青带上两名亲卫,分别去请荀飞盏和萧元启到府中来一趟,自己跳上坐骑,直接奔向扶风堂。
黎骞之和林奚从长林府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药房中忙忙碌碌,片刻也未歇息。医坊内所有可能相关的医典书册都被翻了出来,两人逐一测查霜骨所含原材的毒性及相互交感的效用,尝试调配延缓毒发的药物,抱着万一的希望寻找解法。
大半天的时间转瞬即过,伙计进来掌灯,端上晚膳。林奚全无胃口,怔怔地看着焰头爆出的灯花,猛然觉得心底异常难过,一时压制不住,伏在桌案上哭泣起来。
老堂主看她从小长大,也未曾见她哭过几次,自然是说不出的疼惜,却又知道眼下这样的情形,实在也无从安慰。
哭了片刻,林奚直起身抹去脸上的泪水,什么话也不说,又拿过一本药典翻开,就着灯光继续研读。
黎骞之叹了口气,正想劝她多少吃些东西,药房的外门突然被推开,忙回头一看,竟是萧平章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扫了扫室内的情形,萧平章大致也能明白两人的辛苦,先抬手行了个礼,语气十分郑重,“我刚刚去天牢提审过刺客,已经听说了玄螭之胆可以解毒。只可惜晚辈无能,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这味药材。老堂主医者仁心,原本不需要晚辈加以恳请。但今日不知为何,您似乎有所迟疑不愿告知实情,令人思来百般不安。故而今夜来此,万望老堂主看在与父王相交多年的情分上,能保住平旌一口气……等我为他拿回解药。即便将来真是上天无眼,平旌不能脱此大难,医家尽心尽力的恩德,我长林府也会没齿不忘。”
说到最后,他的嗓音明显颤抖起来,也没有要等待黎骞之回应的意思,红着眼圈深施一礼后,立即转身离去。
老堂主花白的长眉无奈垂下,想要赶上前解释两句,却又觉得一时解释不清,只能摇头叹息,抬手按了按发疼的额头。
林奚缓缓站起身,烛光下的眸色有几分动摇,轻声道:“师父,如果世子真的能找到一枚玄螭胆,说不定平旌……”
“世子也许还不知道该如何解毒,但以王府之势,大牢中那么多死囚,一命换一命对他而言并不困难,可是……”他的语调渐渐紧绷,眸中透出痛苦之色,“可是在我医家眼里,性命就是性命。这种血疗之术有违为师行医之道,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应该教授给他人。”
林奚未有片言反驳,只是垂下了眼帘,面色如雪。
黎骞之心中再次软了下来,柔声安慰道:“既然你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那么眼下就不是沮丧之时。这半日劳碌看似没有进展,但若真有机会拿到玄螭蛇胆,还是能引出许多新的思路可以尝试。俗话说上天不负苦心人,你我师徒协力,说不定真能找到无须伤害他人的解毒之法呢。”
林奚自幼学医,虽然关心则乱,但也不需要师父再多申诫,凝神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起身走到墙角绘有经脉穴位的一个木人前方,重新开始思索药理,手指在某些经络处划过,有时稍顿,有时又跳开,努力压制方才的情绪失控。
黎骞之在一旁默默凝视,见她想着想着,眸色常会不由自主地郁沉下去,终究心中不忍,叹道:“奚儿,为师虽然有为师的原则,但这世上许多做法只在于如何判断,其实并无关对错。若是你觉得无违本心,不会后悔,那么为师也不会拦阻你做任何事。”
“师父误会了,徒儿现在确实心中不安,但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林奚自木人前回过身,“医家自有医家的行事之则,师父明白,我也明白,可濮阳缨如此阴毒,他的心地、想法绝不可能和咱们一样。您刚才也说过,长林王府是权贵之府,忠心的下属不计其数,单纯以命易命实在不是一个问题。此人费尽周折设下的这个阴谋,其关键难点……应该还不在这里。”
黎老堂主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说……以命易命,他有特意针对的目标,而如何绕过血疗之法,并不是我们唯一要考虑的问题?”
林奚没有直接回答,师徒二人彼此对视,各自都有些心惊。
濮阳缨布下此局,毫不可惜地折损最宝贵的夜凌死士,他若真的剑有所指,那么目标最可能是谁,其实根本无须多想。
第四十四章 皇家羽林
长林府东院的前厅,数盏宫灯散出柔润的光线,荀飞盏在微摇的烛火下来回踱步,拖长的身影被映得稍显凌乱。同样等在厅中的萧元启端坐未动,表面上看起来安静一些,但却眸色凝重,身体的线条绷得极紧。
在过来的路上,东青已向二人解释过大概的事由,除了和荀飞盏同样震惊以外,这位莱阳小侯爷还比他多了几分疑惑。
他不太明白萧平章为什么要把他和禁军大统领一起叫来,心中难免胡思乱想,有些忐忑。
两盏灯笼自院外渐行渐近,荀飞盏立即迎向厅口,萧元启也赶紧站了起来。
萧平章仍是外出的行装,显然刚刚才进门。快步走上台阶后,他也不多礼,直接示意两人到茶台边坐下来,首先询问萧元启:“我记得你说过,濮阳缨的手下和徒弟往返京城内外联络之时,你曾经跟踪过几次。他们在城外的落脚之处在哪里,不知你可清楚?”
“我每次跟踪韩彦,总是跟到了城东孤山附近便不见踪迹,从来没有真正看到一个确切的落脚之处……”萧元启向来聪明,答到一半就已经领会了萧平章的意思,急忙替自己辩白,“请平章大哥相信我,我若真的知道濮阳缨有什么藏身之所,一定早就禀报……”
萧平章微微抬起一只手安抚住他,“你不用多心,濮阳缨布下这个局,每一步都不可能让我走得太容易。女刺客说你知道,原本指的就是一个大致的方位和范围,接下来该怎么找,自然是他设下的第一道难关。”
荀飞盏皱起眉头,关切地道:“这个疯子如此阴诡狡诈,既然特意告知你他手里有解药,必定另有图谋,不可不防啊。”
濮阳缨的图谋绝不简单,这一点林奚能看出来,荀飞盏能感觉到,萧平章自己又何尝不明白。但无论怎么艰难,要付出何等代价,他的面前已经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我知道接下来几天,飞盏你都要当值,”萧平章淡淡笑了一下,“但圣驾不在,禁军事务应该还有调改的余地,所以我冒昧开这个口,请你连夜安排一下,告几日假,明早开城之时,到东门外等我。”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自然是平旌的事情更要紧,但有差遣,无所不从。”
萧平章欠了欠身以示感谢,转头又看了看萧元启。
“明早开城之时,东门。元启明白了。”萧元启不等他吩咐,主动应道。
萧平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借力站了起来。荀飞盏二人也知道眼下不是淹留之时,全都随之起身,行礼告辞。
半空残月细如金钩,斜挂于挑檐之上,忽明忽暗的点点星光布满天幕,愈发显得夜空幽邃。萧平章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平旌出生的那一晚,也是同样的残月,同样的星空。他陪父王在外厅等候,听着中庭的树叶飒飒作响,十分困倦也不肯去睡,父王哄不动,便抱他睡在自己怀里。沉沉一觉,被哭声惊醒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移到了母亲的房间。床前多了一个摇篮,墙角燃着淡淡的线香,母亲的手安抚地盖上他的额头,柔声笑道:“吵醒你了?这是弟弟……你看,他多结实啊……”
广泽轩的庭院中古树参天,叶落惊秋。萧平章缓缓走上石阶,来到平旌的床前。一直守候在旁的蒙浅雪听到声响,红起眼睛仰起头,偎进了他的怀中。
“你知道吗?平旌生下来就特别壮实,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见他生过重病……”萧平章俯身在床头,定定地看着小弟的脸,“他十三岁那年偷跑到北境,父王把他赶去左路军待命,结果遇到奇袭,被困在烟瘴山岭两个月,到最后几乎人人都有伤病,他却一点事儿都没有。长辈们都说,真不愧是将门虎子……”
蒙浅雪含泪握紧他的手,“所以,这一次他也不会有事的。”
萧平章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小雪,我有话跟你说。”
门外的廊檐下,挑着两只照明用的薄纱灯笼,灯光昏黄。萧平章牵着蒙浅雪的手走出,在灯下缓缓站定,转过身面对她,将掌心中的手握得更紧。
小雪的眼眸一如往日,清灵如水,永远是满满的爱慕,从不猜想,从不臆测,就只等着听他要说什么。可越是面对这样全然的信赖,他胸中的话语……便越是难以出唇。
“濮阳缨行事缜密,阴诡狠辣,他用尽手上的棋子,就为了握住平旌的性命当筹码,这背后所图谋的,必定是在他看来更大的利益,或者……”萧平章的声音犹疑了一下,“或者更重要的人。”
蒙浅雪顿时惊慌起来,“是你吗?他要针对的是你吗?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害你一丝一毫,从现在起,你到哪里都必须带着我!”
萧平章用一只手捧起爱妻的脸庞,低声道:“在京城郊外,濮阳缨都敢诱我前去,他想要比拼的当然不是武力,你跟着我也没有用。现在事实上他已经占得先机,就算我竭尽全力预先防备,恐怕最终也必定会面临一个艰难的局面。你明白吗?”
“这个我明白啊。”蒙浅雪有些茫然,又有些害怕,“对付濮阳缨这样的疯子,你一定得多加小心才是。”
“小雪,我想说的意思是……如果到时候……我需要选择……”萧平章爱怜地看着她的眼睛,胸中酸楚难以自持,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将她拉进怀中紧紧地抱住。
几乎无眠的一夜之后,淡淡的曙色越过屋脊,染上窗纱。蒙浅雪理顺了剑柄上的垂缨,亲手将它挂在夫君的腰间。
“扶风堂一早派人传讯,说老堂主和林奚妹妹正在配制延缓毒发的丸药,大概中午就能送过来,至少这几天,夫君不用太过担心。”蒙浅雪忍了眼泪,叮嘱道,“我会尽我所能照料平旌,你也要好生照顾自己,平安归来。”
萧平章没有直接回答,俯身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微微笑了笑,转身走向院外。
东青和一队长林亲卫已在二门外整装待发,萧平章翻身上马,鞭梢微扬,密集的马蹄声一路向东,很快便与等在城门下的荀飞盏二人会合。
出城后整队人马改由萧元启带路,沿官道奔行近半个时辰,前方已是一片连绵的山峦。众人在孤山脚下弃马,跟着萧元启爬上野坡,来到当初韩彦与渭无病碰面的半山腰。
“濮阳缨的徒弟对外联络,就是在这里碰面。”萧元启指向朝南的方向,“他们是朝那边走的。从往返的脚程推算,女刺客所说的玄灵洞,必定在这几个山头中的某一个地方,最远也不可能超出那边的长谷涧。”
萧平章游目四望,先将周边地势印入脑中,命东青拿来地图,找了一处较平坦的地方,铺下研究了小半个时辰,心中渐渐有数。
“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荀飞盏见他抬起了头,急忙问道。
萧平章用剑尖,在野坡的沙土地面上画出一谷一山,“元启的推算很有道理,结合周边地势来看,大致可以确定玄灵洞的位置,应该就在这个范围内。”为了让荀飞盏更容易理解,他又把地图上相应的方位重新指了一遍。
荀飞盏立时精神一振,“虽是山地,草深林密,但京城周边到底不是穷山恶水之处,既然范围已经确定,就算玄灵洞的入口再隐秘,找到它应该也不会太难。”
萧元启忍不住插言道:“可这不仅仅只是找到入口就行了吧?无论濮阳缨安排这一切所图谋的是什么,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命拼上去。所以这个玄灵洞里,一定另有逃生之途。”
这句话正好说中萧平章最担心的地方,他看着沙土上自己画出的简图,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濮阳缨现在手握先机,一步一步引着在走,其所思所想全靠推测,变数实在太多,并不是说只要能跟他碰面,就一定可以顺利拿到解药。
“想要确保平旌的性命,需要把这个疯子切切实实抓在手里才行。”萧平章眸色转深,“即便不为平旌,金陵城一场疫灾,赤霞镇几乎全灭,多少条人命的血债堆在那里,这也算一个捕得真凶的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再有空隙逃掉。”
“这个简单,”荀飞盏想了想,用剑尖在平章画的一谷一山周围添了一个圈,“从山下把它全部围住!我就不信了,濮阳缨准备的逃生之途再精妙,他还能挖个地道挖到另一座山上去了?”
萧平章轻轻摇头,“濮阳缨行事一向缜密,正如元启所说的,他要的是交易,不是想送死,既然明知我要来,怎么可能盲目地等在玄灵洞里,对外界一无所知?”
他叹了口气,提剑点了点荀飞盏画出的圆圈,“在我看来,凡是元启能指出的范围内,他一定都有所防备,或是设下眼线,或者安插示警暗哨之类的。你想啊,山高林密,时间又紧,咱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清除掉他的耳目,万一濮阳缨发现我们已经开始围山,他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