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飞盏闷闷地道:“他很可能取消交易,抢在我们合围之前逃走。”
“他若提前逃走,平旌的最后一点生机就真的没有了,我不能如此冒险。”
萧元启看着两人,呆呆地问道:“所以说……不能围山?”
萧平章低下头,定定地看着地上的画图,沉思半晌后,慢慢道:“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围……”
荀飞盏惊讶地扬起双眉,“你一会儿说不能围山一会儿又说能,这到底能不能啊?”
萧平章提起手中佩剑,在荀飞盏所画的那个圈外更远的地方,画出一个大了许多的圆圈,“安置警哨若要快速有效地传递消息,必然会在一定的范围内。要想完全瞒住濮阳缨的耳目,咱们封锁外围的行动,至少还得后撤一倍以上的距离。”
荀飞盏对照着地图研究了半晌,蹲身用指长大概估算了一下距离,疑虑之色甚浓,“濮阳缨的警哨确实不可能设得这么远……可是想要把如此大的范围牢牢围住不留破绽,长林府兵、巡防营,就算加上能够借调出城的禁军,这人手也根本不够啊!”
萧平章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垂眸沉默了片刻,突然瞟了萧元启一眼。萧元启先是怔了怔,但立即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知趣地转身退开,直到完全听不清后方的声音才停了下来,静静地瞭望远处。
“京城内的人手的确不够,但东县还有翠丰羽林。”萧平章这才淡淡对荀飞盏道,“三万人马调一半过来,应该就能补上缺口。”
荀飞盏吃了一惊,“你疯了?翠丰可是皇家羽林营,圣驾不在没有御旨,你想怎么调动?”
“长林王府有一道先帝御赐的令牌,可入宫闱,可传圣命,皇家羽林也当接令……想来你也知道,以前从没用过……”
此时周边除了东青外已经无人,但荀飞盏还是本能地向左右看了看,踏前一步,低声道:“平章……你跟平旌不一样,按道理你应该远比他明白,这种东西不能真的用!”
“要是用了呢?”萧平章直视着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清冷,“你说的对,我跟平旌不同。我知道皇权之侧,人心深沉,流言之凶险远胜过长枪利剑。所以我素来比他思虑更多,行事也更加谨慎。可是事分轻重缓急,我父王一生戎马,如此光明磊落,他自己儿子的性命,总归该比‘避嫌’二字更加重要吧?”
说到最后,他的语音已经带出些冷厉的味道,荀飞盏不禁被微微震住,呆怔半晌,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提调皇家羽林,乃先帝所赐权柄,同时也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决定,须得由我亲自前去安排。”萧平章稳了稳情绪,将长剑收回鞘中,“自翠丰营调兵往返,路途至少需要两天。刚好可以用来搜索玄灵洞的入口。你记住,只是寻找路径,绝对不可以围山。”
荀飞盏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安,“那濮阳缨呢?他设了局正等着你去,平白多耽搁这么多时日,他会不会起疑心啊?”
“不是平白耽搁。你想,濮阳缨既想诱我前去,又只肯透露大致的方位,所为何来?不就是明知我们比他着急,才故意设下难题,想由此增添我焦躁之气吗?既然如此,这个玄灵洞的洞口找上两三天也顺理成章,正合他的本意。”萧平章抬手为礼,郑重地道,“府中有小雪守着我不担心,这找寻入口的事,还要拜请大统领多多照看。”
荀飞盏想起李固就没有给他照看好,心中颇为内疚,急忙应道:“你放心吧,这一次,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大致安排好了城外的行动,萧平章片刻也不敢耽搁,率随身亲卫飞骑回府,径直奔向父王的书院,在朝南的高架供案上取下一只线条简洁的木盒,拨开搭扣看了一眼。
一枚纯金打制的御令静静躺在明黄衬里上,因时日久远,表色已不是耀目的鲜亮。
萧平章定了定神,关上盒盖拿在手里,快步奔出房门,吩咐侍立在外的东青:“你去通知世子妃,我要连夜赶往东县提调翠丰营,这几天都不能回来。府中上下请世子妃照应。你这次也不用跟着我走,府里和城外的事情更要紧,若论细致,还是你最让我放心。”
“是,必不负世子所托。”东青抱拳领命,放下手后又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问道,“……世子,怎么说您也动用了先帝御令,这事儿不送信给陛下吗?”
“陛下当然应该禀报,但这个信不用我送。荀大统领自会呈递密折。”
“啊?”东青惊讶地回想了一下,“可是您刚才在城外……并没有指派大统领转奏啊?”
萧平章转头看向他,语调微微转厉,“禁军大统领是天子近臣,掌宫城安防,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中自然有数。拜托他帮忙是一回事,但长林府有何权限指派他?”
东青是跟随萧平章最久的副将,立时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头跪了下来。
“你是我身边的人,一言一行自当比旁人更加小心。”萧平章按了一下他的肩头,眉宇之间微露哀凉,“……说不定平旌将来,也要靠你提点……”
东青吃了一惊,抬头正要说话,萧平章却已经大步离开。他不敢耽搁,只能按下心头不安,匆匆赶往广泽轩给蒙浅雪传了讯,又快速点齐人手,准备与荀飞盏会合,查探通往玄灵洞的路径。
扶风堂临时赶制给萧平旌服用的药物,正午之前由林奚亲自送来。接下来最关键的部分是测试药效,广泽轩的外厅很快就被她改成了药房,各类药匣、药瓶摆了一地,两张长长的桌案一张堆满书典,一张用以配药制药,连那个描着经络的木制假人也被搬了过来,竖在墙角。
蒙浅雪和东青说完话走回里间的时候,林奚刚刚拔下扎在萧平旌中府穴上的最后一根银针,调了调自己的气息,再次给他把脉,半晌后指尖慢慢松开,神色不仅没有舒缓,嘴唇反而轻微颤抖起来。
她此刻的忧虑心焦,蒙浅雪自然能够体会,靠在她身侧坐下,抬手轻轻抚了抚她单薄的背脊。
林奚咬牙稳住心神,起身又回到外厅,盯着木人默默思索,一坐就是一个时辰未动。
近晚时分,黎骞之带着配好的第二剂药包过来,一进门便叫道:“奚儿,你看谁回来了?”
随着这句话语,杜仲的身影从老堂主的背后闪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才刚刚进城。就药理而言,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百步以内多有天敌。配制霜骨的材料大多出自夜秦,杜仲对那里的草植甚至比老堂主更加熟识,他这一回来自然是一大助力,林奚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三人轮流诊看过病患后,聚在外厅小声讨论,挑配药材。蒙浅雪听不懂,只能到廊下去看侍女煎药。
到了掌灯时分,萧平旌被喂下一碗汤药,再观察了半个时辰,老堂主将他翻成卧式,尝试在背部行针。就这样忙忙碌碌看护了一夜,凌晨时林奚重新把了一次脉,神色依然未见轻松。蒙浅雪心里害怕不敢多问,察看着三名医者的表情,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若是自己都熬不住了,如何照顾病人?”黎骞之是在场诸人中最稳得住的,直接下了令,“请世子妃,还有奚儿,你们都去厢房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再来替换我们两个。”
林奚知道师父所言有理,也未执拗,拉着蒙浅雪到侧廊的厢房躺下,担心思绪过乱睡不着,还喝了几口安眠的药茶,总算勉强睡足了三个时辰。
再醒来时已近正午,蒙浅雪在旁边榻上依然呼吸低绵。林奚轻轻坐起,给她将滑落的毛毯搭好,悄无声息地又来到临时药厅中,朝里间看了一眼。
萧平旌仍是安静地平躺着,黎骞之闭目盘坐于榻前,似在凝思,又似在小憩。杜仲一直站在角落的木人前思索,见林奚进来,忙道:“姑娘,我突然有一个想法。”
林奚一面挽紧松落的长发,一面快步走了过去,“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先抛开故意服食霜骨用以练功的阴邪之法不谈,咱们单说解毒。霜骨毒性发作之前,可以自行服用玄螭胆消解,而发作后,就只能靠他人药毒相融施以血疗,其间最根本的区别,便在于病患毒发昏迷,不能自行催运药力解毒,所以需要外力相助……老堂主和姑娘忙这两天两夜,主要就是在找这种外力相助的方法。”杜仲的手指从木人头顶的要穴处逐一滑下,“但到目前为止,除了原本知道的血疗之术以外,咱们尝试的各类针法,各种药物调配,都没有办法催行病患的气血。由此看来,外力催行这个思路,其实就是一条死路。”
“所以你的想法就是……只有死路?”蒙浅雪的声音突然从门边传来,她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因惊骇而雪白。
杜仲吓了一跳,赶紧摇手道:“不不不,我还没说完,当然不是。”
黎骞之听到声音,也从里间走了出来,示意杜仲继续解说。
“我的意思是说,霜骨致命在于寒凝,既然强催气血目前看来是条死路,那么不要贪全,单想想这心脉凝滞的药性,能否先被破解呢?”
林奚想了想,摇头道:“霜骨凝滞之效,主要是因为制毒配方中的枞青藤。从药性上来说,服用常心散可解枞青藤,但我们试过,没有任何反应啊……”
黎骞之眉尖一跳,“那可能是因为熬毒时最后加的乌翘……”
三人彼此对视了片刻,几乎是同时眼睛一亮,各自转身,一个查书,一个找药,另一个到里间诊视病患目前的状况。
蒙浅雪虽然听不懂,但看这样子想来是有了些希望,紧绷的肩头终于松弛了少许,走到平旌的床前,低声对他道:“大家都在为你想办法,你可一定要撑到你大哥回来啊……”
虽有新的思路,但三人对于具体药材的选择仍有不同的看法,一会儿商讨,一会儿争执,直到晚间方才达成一致,将熬出的新药给萧平旌服下,紧张地等待着效果。
林奚轻声问道:“师父,如果这剂方子能催他心脉寒气松动,能否借势一举两得呢?”
黎骞之明白她在担心什么,轻轻点头,“若能同时封闭其他经络,玄螭胆的药效不致分散,药量至少可减一半。但行针封住经脉容易,恢复调养却是个难题……”
“我记得不久前刚好曾看到……”林奚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突然微露喜色,奔到外厅堆放书典的桌案边开始翻找,“就是那本《上古拾遗》……师父不是说过夜凌宫学中有类似的抄本吗?可见夜秦医者,他们以前就研究过这个……”
说话间她已翻出书册,匆匆找到某一页,递给老堂主。黎骞之接过来看了片刻,花白的双眉渐渐上扬,笑道:“确实合用,大可一试啊!”
蒙浅雪茫然地旁观到现在,赶紧追问道:“有办法了是不是?平旌有救了是不是?”
林奚握住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稍显为难地解释道:“也不是这么简单,最终还是得看世子……能不能真把玄螭胆带回来……”
第四十五章 生死一念
天边残月已尽,在半山仰首,唯见星光与微云。濮阳缨隔袖用力握住小臂上的墨桢文绣,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转身走回洞中。
距离中庭最近的一个石洞里,韩彦蜷缩在靠岩壁而搭的木榻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床棉被不放。也不知他此时想要拼命抵御的,到底是山野夜间的寒意,还是自己内心对于死亡的恐惧。
除了面色略微苍白以外,这位乾天院首徒的样子看起来并没多大的变化,听到濮阳缨从石洞外走过,他还有力气从榻上跳下,一面发出悲怒的吼叫,一面试图扑过去。
守在石洞外侧的一名青衣人拧住韩彦的胳膊,又将他扔回了床上。
濮阳缨稍稍停留了片刻,瞧着他摇头笑道:“说过那么多遍的万死不辞,这才死一次你就受不了了?所以我才常说,自己真的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随时挂在嘴边。”
“是你骗我!你骗我!”韩彦满面流泪,瞪着濮阳缨渐去渐远的背影,嘶声叫喊。
回到自己的石室中,濮阳缨显然心情极佳,在蛇箱旁隔着青纱逗弄起玄螭,引得箱体内窸窣作响。
渭无忌端着满盘饵食走了进来,有些迟疑地在旁问道:“掌尊大人,您觉得萧平章真的会来吗?说起来他们两个……毕竟又不是血亲兄弟。”
“‘血亲’二字,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要紧……有的时候,所谓骨肉之间,反而会比陌路旁人,显得更加无情。”濮阳缨笑着拈了一团饵料丢入箱内,“你不用担心,长林世子可是朝野公认的好兄长,就算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怎么也得来走这一趟啊。”
箱内的玄螭翻卷着身体吞食饵料,蛇尾抽打在木板上,震得顶上青纱荡出波纹。
“无忌,你刚才听到彦哥儿的叫声了吗?”
渭无忌朝洞外瞟去一眼,点了点头,“容他这般无礼,还不是掌尊大人您吩咐的,要好生照顾,不能难为他。”
“彦哥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濮阳缨唇边的笑纹渐渐收淡,声音中透着寒意,“不到生死之间,谁又能知道往日里口口声声的,到底是真是假呢?”
渭无忌眉睫一跳,正默默品思着这句话,突然听到中庭方向有脚步声,急忙走了出去,过了一阵又匆匆赶回,低声道:“掌尊大人,山下已有动静。看来长林府的人折腾了这两日,总算找准了咱们的位置。最多还有半天时间,就能摸到这个玄灵洞口了。”?濮阳缨扬眉笑了两声,“长林世子乃是久在高位之人,再貌似平和,心气也难免傲慢。让他摸索两日,挫其锐气,方才显得能与我相见的这个机会难得,你说是不是?”
“掌尊大人真是看透人心,正如您预先所料,各处耳目都没有传来预警,可见萧平章明白您的意思,果然不敢围山搜捕。”
“到金陵城这么多年,这还是我与长林世子第一次直接交锋,实在不敢大意。幸好他再聪明,终究太过年轻,到目前为止,这一步一步,仍然走在我的手心里。”
说话间,濮阳缨已将蛇箱从石台上提起,渭无忌会意地从墙上取下了一支火把,退出石室,赶到前方引路,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岩洞深处。
玄灵洞的整体布局,是以中庭作为直面洞口的前导,借着岩体空洞的天然之势掏挖出数间石室为居所,各自以小路互通相连。其中只有一条岔路与众不同,不似其他空间有壁灯照明,一眼根本望不到头,蜿蜒伸向最为漆黑暗沉的深处。
走在前方的渭无忌显然很清楚这一片黑沉背后究竟是什么,面色十分从容,步履也踩得极稳,每隔十来步便点燃岩壁上预设的火把,一截一截地照亮这条通向内洞的甬道。
大约前行半里之深,一个周长数十丈,高约八仞的圆形岩洞出现在眼前。洞壁上嵌了一圈粗铁油灯,次第点燃之后,整个内洞里光线极足,可以看见洞窖的正中有一个齐腰高的石槽,槽内灌满灯油。一个小铜盘从岩顶垂下,恰好垂于石槽上方。环绕着铜盘的上下左右,团团簇立着密密的刀尖,锋刃雪亮。
石槽的背后,也就是正对洞口最远的一侧岩壁上,开有一面两尺多宽、一人来高的铁门,紧闭的铁板上挂有重锁。濮阳缨亲自走过去,用袖内的铜匙将门锁打开,现出了一条不知延伸向何处的密道。
渭无忌在石槽前站定,游目又看了看洞内的机关,叹道:“长林世子一向聪明,只要他走到了这里,立刻就能明白掌尊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拿他的命,去换萧平旌的命。”
“他明白了又能怎样?走到这一步,一切都已经敞开,萧平章的面前根本没有别的破解之法,除非……”濮阳缨阴冷的语音突然停住,转而吩咐道,“时辰差不多了,你亲自去洞口盯一下,如有意外,也能尽早防备。”
渭无忌躬身领命,快速从来路退出。
濮阳缨将手中的蛇箱放下,掀开青纱,卷起右边的袖口,将手臂伸入箱内。玄螭扭动着从他的手腕处缠了上来,盘在小臂间,吐出细长暗红的舌芯。
洞内的油灯灯芯粗壮,焰光烈烈,整个洞室的温度开始慢慢升高。
骨脉之伤已愈,多年的寒痛消失,厚重的外袍和闷热的空气不多时就逼出了周身的汗滴。濮阳缨抹了抹汗湿的额头,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个秋天,想起了血液中滚烫的疫火,和高烧下昏乱的呻吟。
父亲的尸体就停在房间角落,他知道自己很快也会死去,恐慌和痛苦交织下唯一的安慰,就是母亲还在身边,还能向路过的医者呼救。
“我这里只剩了最后一粒丸药,按新方子配制的,很有效验。给你家大郎服下,应该能撑到其他大夫赶过来。”大夫的声音遥遥传来,高烧下的他神智居然十分清醒,字字句句听得分明,“大嫂你这个年纪一旦病发会恶化得很快,现在已经有了症状,最好躺下来不要再劳碌。王城那边夜凌宫学的疫情也很严重,我得马上赶过去了……”
母亲嗓音模糊地道了谢。淡淡的药香飘来,体内求生的渴望从来没有那般强烈,原本连指尖都不能移动的他,居然强撑着从枕上半抬起身体。
然而递到中途的那一粒药丸,却在他眼前被犹疑不决地收了回去。
“好孩子,刚才大夫说的你也听见了……宫学那边疫情严重,娘很担心你弟弟……”母亲伸手轻轻摸着他的脸,眼中泪珠滚落,“不是娘不疼你,可弟弟是夜凌子,你、你也一定愿意,把这最后一颗药让给他的……是不是?”
他愿意吗?当然不愿意。双胞的血脉又能怎样,骨肉的温情又能怎样?所谓的疼爱,所谓的一视同仁,在性命面前都是一片虚假,这个世间最为实在的,莫过于自己活着。
濮阳缨半仰起头,看着石槽上方林立的刀尖,喃喃道:“这个生死之局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转身直接离开。萧平章,我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蒙浅雪猛然从昏睡中惊醒,恍惚间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噩梦,却完全想不起任何清晰的细节,唯有急速跳动的胸口,还真切地回荡着梦中的余悸。
庭院中传来荀飞盏刻意压低的声音,她抹了抹被冷汗浸湿的额发,起身走到门边细听。
“算行程,平章今日应该就能从翠丰营赶回来了,他提前说过,并不认得什么是玄螭灵蛇,如果要确认濮阳缨手中真的有解药,还得请一位大夫跟我一起去,不知哪位合适?”
杜仲询问地看向老堂主和林奚,问道:“那我去吧?”
他的确是一个妥当的人选,黎骞之点头首肯,叮嘱道:“你最清楚毒性,也知道我们现在走到哪一步了。关键时候该怎么建议世子,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荀飞盏赶着要走,不等杜仲应答便扯住他的手臂一拉,“平章主意大着呢,不管你说什么也得他肯听啊!走吧走吧。”
两人匆匆转过身,还未迈步,便又同时愣住。
只见蒙浅雪一身箭衣,手提长剑从厢房走出,朝这边点了点头,简单地道:“我也准备好了。走吧。”
荀飞盏的脸色有些发僵,“世子妃也要去?”
“我与师兄同在叔祖父门下学艺,即便是沙场我也上过。这里有老堂主他们在,我其实帮不上忙,倒是在城外还能有些用处。”她瞧了瞧荀飞盏的表情,立时挑起双眉,“怎么?难道师兄觉得我是女子,就只能等在家中听消息吗?”
荀飞盏哪敢承认是这个意思,也说不出其他可以劝阻的理由,只能勉强笑了一下,由她同行。
翠丰营是皇家羽林,其驻地到京城全线皆为官道,行程估算起来甚准。一行人只在东城外的岔道口稍等了片刻,便看见远方烟尘腾起,萧平章带着一彪人马,风尘仆仆奔来。
看到队列中蒙浅雪的身影,萧平章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多问,等荀飞盏与翠丰营统领褚千崇见过礼后,便下令直奔孤山。
孤山山脚下已搭起临时的营帐,萧元启、东青和巡防营孙统领一同等在帐外。经过两天搜寻,玄灵洞的具体方位已经找到,只因预判里面必定另有逃脱的玄机,所以未敢贸然进入。
城外这么大的行动,内阁除了不知道翠丰营出动了兵马以外,其他的事情当然已经知晓。濮阳缨原本就是引发疫灾的罪人,荀白水对当下局面的感觉多少又有些复杂,为了表达自己的关切和善意,他不仅专门去长林府探视过一次,还以内阁钧令指派巡防营前来协助。
孙统领向来与萧平旌交情不错,又有上峰的叮嘱,行动甚是积极。他带来了一张更为详尽的地图挂在营帐中,在上面扎了一支红标,显示出玄灵洞口的位置。
“濮阳缨若在此处,那么他安置警哨的范围,与我们预先估算的相差便不会太大,实在很好。”萧平章在地图前思忖了半晌,开始下令,“西路和南路的翔云吴子沟一线,需要最多的兵力封堵,唯有拜请褚统领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