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来得都很突然而又自然,先是喝了很多酒,然后她带我走出酒吧,进了不知何处的一个很小的房间,很小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双人床。她引导着我进入了她的身体,一切完成后我呼呼大睡。

当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穿好了衣服。我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很男人啊,还说自己不是男人。”她调笑着。

我呆呆地望着她,有种被强奸的感觉。

她娴熟地点燃了一支香烟,说:“你老大已经把钱付过了。你快点起来穿衣服走人。”

看了看陌生的她,我抓过她放在床头的香烟和打火机,在抽完一支烟后,我穿上了衣服走了出去。

“你不会还是处男吧?”在我出门的一刹那她问。

2

那是一个临街的小旅社,走出旅社的门刺眼的阳光使我意识到已经是第二天了。我到浴池里面狠狠地泡了一个上午,发疯似地搓洗着身上每一平方厘米的皮肤。在莲蓬头下淋浴的时候,我决定以后再也不和金毛接触了。金毛不是坏人,但是我和他不是一类人。

刚走到爷爷家的楼下,就看到了爷爷站在楼道里面。

我低着头走了过去,爷爷大嗓门发问道:“一晚上你跑那里去了?”

我没有吱声,从爷爷身边走了过去。进了房门,发现大伯坐在沙发上。我正想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大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我叫住。

“你一晚上到哪去了?干什么去了?害得我半夜被你爷爷叫来找你。”

在他看来,关于我的再重要的事情都没有他晚上的睡觉重要。我真不知道如何去应对这个人,一方面他是我的大伯,是我爸爸的亲兄弟,另一方面他好像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站定了看着大伯,根本懒得和他说一句话。爷爷颤微微地走了进来,两人开始审犯人似地盘问我,而我始终一言不发。

“小赤佬装哑巴,真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教你的?!”大伯指着我的鼻子。

“唉,把儿子交到我这里来就不管了!”爷爷气急败坏。

“还管什么啊!他自己能管住自己就不错了,要么怎么会蹲班房?”大伯脱口而出。

我大吃一惊,我万万没想到大伯居然是那么的三八,把最不该告诉爷爷的事情告诉了爷爷。我瞪着大伯,心里只盼望爷爷没有听清楚大伯的话。大伯好像始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吐沫四溅地声讨着我。

“蹲班房?谁蹲班房?”爷爷的手都有些颤抖了,他的话音里透露出一丝焦促。

大伯终于发现自己所犯的错误,他嚅喏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我爸,他现在坐牢了,十二年。为什么?因为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你们怀疑他要争遗产,因为他要为我的将来考虑,所以他贪污了,他受贿了他想证明给你们看,我们一家从来就没想过贪图你这套破房子!现在你们满意了吗?你们高兴了吧?”我心一横把压抑了已久的怨气全部倒了出来。

我根本没有考虑到这番话的后果,更没想到这番话是一个使我终身后悔的错误。我看着我面前的大伯和爷爷,我在心里冷笑着。我想最恶劣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没什么值得我顾虑的了。真正翻脸了也不过是回去陪妈妈,上海这个地方确实已经使我厌倦,我几乎一分钟都不想多呆,而有些人我更是不想看第二眼。

大伯气得乱蹦,他指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想他一定是找不到更恶毒的语言来骂我了。

“你用一根手指指着我的时候,有三根手指是指着你自己的。”我毫不客气地回敬。

我眼睁睁地看着爷爷的脸色又红变白,又由白变青,又眼睁睁地看着爷爷倒了下去,像一截枯干的树。我和大伯都慌了手脚,我们停止了对峙。

半个小时后,我和大伯在急诊室的外面来回的踱步。我这才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妈妈,还有爷爷都是我割舍不下的。爷爷虽然骂过我,打过我,但是从骨子里他是爱护关心我的。爷爷打我骂我有些时候是我做错了,更多的时候是爷爷的小市民思想在作怪,但是在亲情面前,这些事情又都是那么微不足道。想到爷爷给我煮的豆浆,给我买的馒头,我不由地后悔起来。我想爷爷如果真的有了什么不测的话,我真是罪该万死。

等了不是很长的时间,但是我却感觉漫长无比。医生终于走了出来,我和大伯急切地围了上去问爷爷的情况。

“病人脑溢血,幸亏发现的早,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医生的话让我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

“还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不排除有后遗症的可能。”

大伯气哼哼地看着我,而我实在没有心情再和他纠缠。我坐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爷爷住院了,我看着睁大了眼睛却只能从咽喉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的爷爷我感觉到非常内疚。堂哥来看爷爷,而我也很久没见到堂哥了。堂哥依然很沉默,没和我说一句话,只是站在病床边上看着爷爷。

后来堂哥把我拉到外面,严肃地跟我说:“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我本想辩驳,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你现在别的都不要考虑,我只希望你能把成绩搞上去!”堂哥以比我大不止二十岁的口吻教育着我。

是的,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学习了。从那天开始,我几乎在进行苦行僧式的学习,而刚从英国交流回来的镇则在学习上给了我很大的帮助。爷爷出院的时候只能勉强地拄着拐杖走路,说话也有很大的困难。大伯来了几趟,都是含沙射影,对我冷嘲热讽。我只好当做耳旁风,不放在心上。爷爷再没有骂过我,我以为他是已经无力再骂我了,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

因为爷爷的生活几乎不能自理,所以我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大伯假惺惺地要给爷爷请个保姆,真正要掏钱的时候又以经济困难为借口推脱掉了。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到楼下的饭店去买些饭菜来吃,后来慢慢地也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饭菜。有一次我将饭菜端到爷爷面前的时候,爷爷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楚。

“晚上别学得太晚了,身体要紧。”爷爷又重复了一遍。

“没事,我身体好着。”我一楞之下脱口而出。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爷爷问道:“你爸还好吗?”

“他没什么,他很好。”我违心地回答。

失去自由的人,再好又能有多好呢?

“唉!”爷爷重重地叹了口气。

3

每天深夜的时候才是我最精神的时候,我近乎于疯狂地看书,做题。开始的时候我在正常的上课时间还尝试着努力听老师讲课,到后来才发现落下的功课实在太多,根本无法听明白老师的讲课,所以我放弃了正常上课听讲。我完全进入了自学的状态,用自己的一套复习方法来进行几乎是从头开始的学习。遇到的所有问题都问镇,而镇也很乐于解答我的问题。

栋给我来了几封信,信里再次提到了在北大见面。他不知道我的现状,我不奢望能考上北大,能考上一般的大学已经能让我很满足了。

我的成绩终于有了进步,镇曾经跟我说过冰心的一段话:“成功之花,人们往往惊羡于它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它的芽儿却浸透了奋斗了源泉,洒满了牺牲的血雨。”望着不断拔升的成绩,我真正明白了这段话的含义。

王老太也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她将镇重新安排和我同桌。也有建和他同类的人依然很看不起我,从他们的目光中我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成绩不断地扇着他们的耳光。

语文是我的强项,我没有过多地下功夫,我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数学和英语上面。

我的英语极差,以致于英语老师说:“承,你下次把语文少考一点,把英语多考一点好不好?”

我笑了笑,笑得很苦涩。我一直以为英语会成为我的绊脚石,通过镇的帮助,我终于踢走了这块绊脚石。

终于到了高考,这意味着整个中学已经结束了,我将掀开新的生活页面。高考前,我和镇互相祝福着,带着这种祝福我们走进了考场,和千军万马一起挤上了独木桥。

后来看到一篇文章说高考的本质不在于高考,而整个准备高考的过程。对于高考,我想教会了我如何奋斗,至于结果反而不重要。正如泰戈尔说——天空中不留下鸟的痕迹,但是我却已经飞过。抱着这种心态,我顺利地考完了。我没有太多地去考虑结果,因为爷爷在我高考的前两天又复发了脑溢血重新住进了医院。

我的心和当时的天气一样燥热,每天守候在爷爷的病床前。纵然我心里不断地为爷爷祈祷,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爷爷去世了。我一直坚信是爸爸入狱给他的打击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来得非常突然,但是仔细想想又是必然的。

记得那天晚上,我和大伯一家人守在爷爷的床边。说不出话的爷爷摸了摸我的脑袋,我早已泪如泉涌。大伯将早就准备好的纸笔递了上去,他是生怕爷爷突然死去,不能明确表态把房子留给他。爷爷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在纸上留下了一行难以辨认的字:房子给老二。大伯傻眼了,我却没有丝毫的兴奋,我想爸爸和我一样,始终都没打过房子的半点主意。

当天晚上爷爷离开了这个世界,爷爷是没有任何痛苦地离开的,在睡梦中他解脱了。哭是难免的,但是泪水却已经干涸了。我只有用尽全身的力气喊着,声嘶力竭,树上的知了叫声和着我的喊声。

爷爷的死没有告诉爸爸,我和妈妈都怕他会有情绪上的波动,因此而出意外,我更是不希望再有亲人会出意外。大伯很不满意这个结果,爷爷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并且叫嚷要找律师要打官司,企图夺回房子。我针锋相对,不是因为房子,而是因为我尊重爷爷的遗愿。在民事调解的过程中有一天堂哥打电话叫我出来,在南京路上的那家肯德基我们见面了。

“你考得还好吗?”堂哥问我。

“还行吧!”

“我爸已经决定不再争房子了!”堂哥平静地说。

我以为是堂哥说服了大伯,但是转念一想在这个问题上堂哥根本就可能说服他,堂哥随后的话验证了这一点。

“有人威胁了他,他现在被人打的住进了医院。”堂哥愤怒地瞪着我。

我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脑袋,根本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没错,我爸是不应该再争这房子,但是这一切自有法律来决定。我万万没想到你是那么卑鄙的人!”堂哥说完后转身离去。

我想来想去,除了金毛再没有别人会这样做了。后来金毛打来的电话验证了我的想法,我没有责怪金毛。我想无赖和流氓的手法是最卑鄙也是最有用的,最起码比法律来得直接得多。

4

妈妈赶来帮助处理了爷爷的丧事。中国人最注重的无非是生老病死,从爷爷去世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一直到爷爷的骨灰盒下葬后我才松弛下来。回去后,我才发现曾经感觉很狭小的空间变得有些空荡荡的,然而绝不是宽敞的感觉。

妈妈和我面对面地坐着,看起来我们都很疲惫。过了一会妈妈到厨房做晚饭,疲累的我合上眼睛睡了起来。一觉醒来发现妈妈已经把饭菜端到了桌上,她默默地看着我,流露出一丝慈爱的眼神。我发现妈妈的两鬓已经有了些许的白发,那些白发是那么的刺眼。

妈妈问我:“你高考考得怎么样?”

“考得不好,我想是考不上了。”在看到妈妈的白发的时候我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看起来很傻,我自己都觉得很可惜,但是我能做到的只是不为这个决定后悔。

妈妈叹了口气,说:“没事的,考不上就复习一年再考。”

“我不想复习了,我想出来工作。”犹豫再三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怎么行?!你年纪那么小,高中毕业能干什么工作?我坚决反对!”妈妈把碗一放,十分生气地回答。

妈妈反应的强烈程度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的主意已经打定了,不会更改,所以我非常希望能得到妈妈的同意。

“我……”我还想继续尝试着说服妈妈。

“别说了!好好读你的书,别的什么都不要想!”妈妈打断了我的话。

我看到妈妈把脸背向一边,用手擦了一把。我知道妈妈在擦拭眼泪,我没有坚持下去。晚饭就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个声音大喊“现在的家庭状况怎么可能再容许你继续读书?你只有一条路——早日出来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另一个声音随即又跳出来“高中毕业你能干什么工作?你会干什么工作?你这样做太对不起你爸爸和爷爷了!”妈妈推开我的房门走了进来,我立即闭上了眼睛。妈妈给我把被子重新掖好,然后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出去。

“妈妈!”我叫住了她。

“你怎么还不睡?”妈妈责怪我。

“我想好了,如果这次能考上大学的话,我就上大学。如果考不上我就先找份工作,别打工边复习考试。我只是不想你太累了!”我一鼓作气说出了酝酿了很久的话。

妈妈看着我,半天没有做声,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

“小承,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哭了,我也哭了。

不幸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袭来,逼使我不得不过早成熟,不得不考虑太多的问题。妈妈很快要回去上班,而我要留下来等成绩和通知书。妈妈临走的时候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我没有感觉到妈妈的罗嗦,只希望妈妈能再多说一点。将妈妈送上火车后,我一个人从火车站开始慢慢地往回走,没有理会从身旁开过的一辆辆公交车。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感觉脚已经走麻木了。听到轮船汽笛的声音,我才发现居然走了黄浦江边。望着黄浦江中滚滚东逝的江水,突然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但是很快就被打消了。我不是会轻生的人,我不为自己活着也要为爸爸妈妈活着!我咬着嘴唇告诉自己。黄浦江的水是浑的,而我的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

5

我翻箱倒柜找出了洋留给我的传呼号,在呼了第四遍之后,电话铃声终于响起。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听筒先把洋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小子太不像话了?我呼你你都不回电话?”

“我哪有时间回啊!刚刚陪老板在和一个客户谈生意。”洋辩解道。

“我有些事情要找你,你有时间的话来我这里一趟好吗?”我想只有见面后才能说清楚我的想法。

“到你爷爷家?”洋问。

“是的。”

“还是到麦当劳老地方见面吧?!”

我沉默了片刻回答说:“不用了,你还是来我这里吧。我爷爷去世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啊?哦!我一个小时后到。”洋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答应了。

一个小时以后洋准时出现在门口,我把他迎了进来。看得出来他有点不安,他的目光扫过了我胳膊上的黑纱。

“我爷爷上个星期去世的,现在这里就我一个人住了。”我平静地说。

“你怎么没告诉我?”洋有些责怪我。

“没必要了,我今天找你想让你帮我一个忙。”等洋坐下后我就开门见山地说。

“你说吧!”洋抽了一支烟甩给了我。

“我考不上大学了,想找你帮忙找个工作。”

洋笑了,他点燃了香烟后说:“你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想和你开玩笑。”我有些恼火。

洋收起了笑容,他同样认真的问:“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可能考不上大学?”

“因为对我来说现在有比上大学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因为在上海能帮我这个忙的人只有你了。”

洋看了我半天,最后掐灭了香烟说:“好吧,我帮你找找看。”

后来我们到楼下的小饭店里面喝酒,当然是已经是挣工资的洋负责买单。

酒过三巡后,洋扬起被酒精刺激有些发紫的脸问我:“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啊?”

我也意识到这个直接简单但是又很难回答的问题。是啊,我能做什么工作呢?没有学过任何专业上的东西,唯一称得上特长的就是写作和弹吉他,无论是当作家还是当歌手都是不现实的。我有些后悔没有像洋那样学些电子类的知识,最起码在实际生活中能发挥一些作用。

洋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要急,我先帮你问问吧!具体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老旧的电风扇嘎吱嘎吱地在我们头顶上响着,饭店的生意并不是很好。我和洋喝得兴起,脱光了膀子猜拳,把周围寥寥无几的食客看得目瞪口呆。在一切绝望后重新充满一线希望的时候,女人、音乐、酒精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麻醉剂。没有女人,失去了音乐,我唯一能享用的就是酒精了。从内心里我开始佩服洋,因为刚毕业就能在电脑城里面找到工作,即使用他的口吻说仅仅是“打杂”而已。相比之下我好像是个废物。

到小店打烊的时候,洋已经瘫坐在地上了,面前一大摊他吐出的东西。

他无力的胳膊一扬一扬,嘴里念叨着:“给我酒!”

我用残存的意识拖着洋上楼、开门,由于酒精的作用,我丝毫没感觉到累。像扔一条口袋那样,我把洋扔上了我的床,然后我也翻身爬了上去。

我刚闭上眼睛,洋凑到我耳朵边问我:“你还是处男吗?”

我下意识地想起了小旅社的那一晚上,我没好气地回答:“问这干吗?”

“嘿嘿,我不是了,我找了个女朋友,哪天带给你看看。”洋傻笑。

我以为洋说的是醉话,于是狠狠给了洋一拳,大喝一声:“睡觉!”

朦胧中我被“嘀嘀”的传呼机声音吵醒,我吃力地扒开眼皮,看见洋抓着传呼机就下了床,嘴里还大叫:“晚了,迟到了!”

洋冲出房门的时候没忘记撂下一句:“你工作的事情我会留意的,有消息我就打你电话。”

6

我无力地应了一声,重重地合上眼皮,继续昏然入睡。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拿起电话我听出了是镇的声音,镇告诉我他被北京大学录取了,话音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喜悦。我心中百感交集,我想到了和栋曾经的约定。曾经的美梦,现在只是一个泡影了。镇邀请我去他家里庆祝,我想了想还是找个借口推辞掉了,挂电话的时候我没忘记表示祝贺,实际上我也确实为镇感到高兴。

放下话筒片刻我又重新拿了起来,我拨了烂熟于心的栋家里的号码。栋的情绪不是很好,他说高考没有发挥好,填报志愿的时候没敢报北京大学,报了同济大学,现在已经接到了录取通知书。

我安慰道:“别放在心上,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再说你到同济大学后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栋问了我一串问题:“你怎么样?报了哪?通知书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并没有填报上海的大学,而是外地的一所普通高校。我这才想到如果我的分数够我填报的那所学校的话,那么也是时候收到通知书了。那时候还没有声讯电话查录取情况,也没有特快专递,只能等邮递员递送的挂号信了。

“我没考上本科,大专我又不想去读,最近都可能不会回去了。”我已经决定欺骗所有的人了。

电话的那一端沉默了片刻,我也没说话。

“不要想太多,大不了就复习一年。哦,我妈叫我吃饭了。有空再聊。”

放下听筒后,我打开了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我在等电话,等洋给我找工作的电话;我还在等人敲门,等邮递员给我送通知书的敲门。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饥肠辘辘的我忍不住关掉了电视机,站了起来准备弄点东西吃。敲门声不失时机地响起,我的心也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在签下自己的姓名后我拿到了我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对我来说是值得纪念和回忆的。拆开信封后一张大红喜帖一样的对折卡片映入我的眼帘,我颤抖的手艰难地将对折的卡片打开后,我的名字跃然而纸上。我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对于我,这是一份希望,一个美丽新世界;对于我的家庭,这也是一份希望,但是这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负担。我本来已打定主意不去上大学了,在这汗水凝结成的成果面前,我反而有些犹豫了。

饥饿的感觉已经无影无踪了,我重新打开了电视机。我有些坐立不安,用手反复地摩挲着通知书。我想起了《哈姆雷特》中的一句话:是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也许这句话用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很适用,但同样是对人生大局的选择。一部港台肥皂剧正在电视机里喧闹,我起身把电视机关了。本想静静地思考一下,过了片刻又实在无法忍受这份孤寂,遂重新将电视机打开。如是再三之后,电话铃声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