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不能呵,她怎么能呵。
她心中的秘密,就是他们间的天涯。
咫尺,天涯。
“欧阳,你——不要错把温情做爱情,你认识我才多久?又了解我多少?”甄蓝,最终,还是别开了眼。
真澄幽幽地叹息,稍一用力,将她拉进怀中,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然后他放开她,抬腕看了看手表,已是近午时分。
“我帮你把东西收一收,带你出去吃饭,然后去看展览。”
真澄将长几上的托盘端起,送进厨房去。
甄蓝怔忡地,抬起手,用手背轻轻贴在额上。那里,火热、火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烙在皮肤上,渗进了深心里去了。又好象,有不知名的骚动,挣扎着,要摆脱心灵的束缚,破土而出,滋长蔓延…
那是什么呢?灼热得似要将她沉冷的世界融成一片火海。
甄蓝垂下眼帘,她该怎么办?是依从直觉,任由它发生,还是听从理智的警告,避免这一场无可挽回的沉沦。否则,她会被隐隐燃烧着的火,伤得体无完肤甚至焚成灰烬罢?
手轻轻往下移,触到额心的宝石,冰凉的触感提醒了她。
放下手,重又睁开眼,甄蓝将稍早萌动荡漾的莫明情愫,深深沉回了心湖里,澄清的眼波里再无一丝涟漪。她一生一次的任性已经被她用掉了,不可以再放纵自己了。
“咱们可以出门了。”真澄返回客厅,将洗拭干净的茶杯摆回盒子里,然后转身抱起甄蓝。
“欧阳,我可以坐轮椅。”甄蓝小声抗议。
“没关系,我足够强壮,又乐意为女士服务。”他抱着她走到门边,“麻烦小姐开一下门。”
“欧阳,不要闹了,我要去洗手间呢!”她拒绝陪他一起发疯。
“你太瘦了,是不是三餐不继?你该多吃一点儿,女孩子象凯特?莫斯一样瘦绝对不是美丽,而是病态。从今天开始,由我盯着你早午晚餐加消夜。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就以布里吉特?琼斯的尺寸为标准好了。”他完全不理她的推拒,也不催她开门,就这样抱着她伫立在门前,僵持着。
甄蓝低下头。所有她身边的人,都以一种强硬的姿势存在着。虽然从来没有人催她做任何事,但他们都会暗暗以各种方式迫她强起来。
可是,没人似他,强势而坚定,不容她反对。
她大可以挣扎、反抗,竭力固执己见,又或者,撒娇,用嗲兮兮的语气要求他放她下来。
只是,二十七年来,她习惯了安安静静地对待每一件事。而自十七年前始,她的人生就不复寻常。她丧失了许多资格,没资格娇纵任性,没资格轻狂不羁。她连发脾气狂歌当哭的资格也没有。她,只是无趣的宁甄蓝而已。
“欧阳。”她轻声唤他。
“嗯?”他应声。用深邃的眼光注视怀中的女子,这样抱着她,不动不语到地老天荒,也未尝不好。
“没什么,走罢。”
她伸手按开门锁,推开门。
“想吃什么?”真澄抱甄蓝进电梯,同时低头问双臂中的人儿。他真的很不喜欢她苍白孱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成云烟的样子,他要把她养胖养壮。
“环境清静的地方就好,吃什么也无所谓。”甄蓝淡淡地说。她从不去速食快餐店,不喜欢那种闹烘烘的嘈杂场所。不是她孤僻的见不得人,只是人太拥挤的公共场合,她薄弱的免疫系统不能抵抗各色细菌与病毒,她的呼吸系统也会严重抗议,而她的轮椅并不方便在人堆里随心所欲的操控,累人累己。
“是,公主。”真澄笑开了一张俊颜。
这是第一步,还有许多以后。
真澄就这么抱着她进出本埠最豪华的餐厅。
甄蓝只能挂着一副轻浅的笑脸。随他去了,他自己都不介意了,她又执意介怀什么呢?安心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然后由他抱着坐进他那辆亮眼的银灰色跑车里,眯起眼小睡。
真澄平稳地驱车,不时自后视镜里看看倚在后座里午睡的甄蓝。她的淡长的眉舒展着,唇角有浅浅的笑纹,是做了什么好梦罢?他猜。
所以当他的车子驶进国际展览中心停车场的时候,他几乎不舍得叫醒她。可他还是下车转至后备箱里取出专门购置的轻便折叠轮椅,按部就班地将它展开然后才绕回去,打开车门,弯腰探身轻轻唤醒在后座上的甄蓝。
“蓝,醒来,起床了,我们已经到了展览中心。”
甄蓝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性俊美的脸,她要想一想,才省起自己身在何处。
“来罢,我们去看展览。”真澄伸手将她抱出车厢,安放在轮椅上,随即关上车门,落锁。
甄蓝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轮椅,发现他老早已经计划好。她没有乘自己的电动轮椅,坐在这辆手动轮椅上,要想独自逛遍整个展览中心几乎是不现实的痴想,体力上她就已经落了下风,是以她必须要倚靠他才行。奸诈!
真澄却不理会她在想什么,笑呵呵地推着轮椅前行,一边同她闲聊。
“我出国一去十七年,回来之后发现这里的一切都不复记忆中的旧时模样,我记得这里以前似乎是一大片水塘。”
记忆里,那是一片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色,常也小孩子在夏天脱得赤条条就跳下去捉鱼摸虾。
“国际化大都会里,寸土寸金,所有可供利用的土地与空间,都被充分的开发了。”甄蓝仍低垂着眼,声音平淡且毫无起伏。心,有一些淡淡的酸涩共疼痛。
他记得此地曾是一大片水塘,记得雷净阎,记得俞书亚,偏偏,偏偏却不记得她。
多少次她在心里模拟重逢的时刻,然却没有一个场景比之真正的重逢更令她伤心。却没有办法怨恨他,一个爱玩爱笑的富家子弟,不记得同班级沉默寡言到往往会被人忽视的小朋友,不是罪过。她没理由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记挂得不到回应的不平衡迁怒于他。
他不欠她什么,没有人要她冲出去逞英雄。他更是不知情。
甄蓝无声地幽幽叹息,再睁开眼,又是一片平净无波的澄清。离得他太近了,她有些乱了思绪。太不应该了,她不可以再被他影响了情绪的起伏。
真澄推着甄蓝来到来宾签名处,递出贵宾邀请卡,并在签名薄上签下他飞扬的名字。接待小姐转而将笔递给甄蓝,甄蓝在欧阳真澄的名字旁边写下“Real Blue。”
接待小姐显然是内行,一看见Real Blue这个名字,眼中顿时浮现由惊讶错愕到崇拜仰慕的眼神。将手里一只资料袋递给甄蓝后,忍不住涨红面孔低声问:
“小姐,请问,你就是‘蓝’吗?”只有蓝才会用左手签这个名,斜斜的,向右倾。她曾经有幸见过蓝的一张设计蓝图,那上面的签名就是这样。
甄蓝微笑,没有否认,就让她终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蓝”的神话罢。
她就要去国远游,不希望给某些人留下日后打着她的旗号招摇撞骗的机会。她,要了无牵挂地离开,也斩断十七年来若有似无的少女情愫。
真澄在女接待景仰的注视下推着甄蓝进展览厅去了,没有缘由的,他极端不喜欢她脸上那种类似壮士断腕般坚定决绝的表情,仿佛就在彼时彼刻,她有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决定舍弃什么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东西。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第七章 拒.绝
从室内设计展回来之后,甄蓝开始回避真澄。
对于真澄,她知道的一点一滴在这十七年间都来自于第三者,她象一个听故事的小孩一样将她听到的汇总到一起,与她对他童年时的印象相结合,在心里替他塑了一尊像。她了解与爱的,都不是现实生活里的欧阳真澄。
她爱的,从来都只是她心中的那个幻影。
甄蓝不断地告诫自己,可是,想要一下子将萦绕在心中十七年的人驱赶出心海,实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午夜梦回,她常常自问:可值得?赔了自己的人生,赔上自己的健康,这一切可值得?
然而,无解啊。
“甄蓝,我已经安排好了。”雷净阎抽出时间上来探望她。
“谢谢你。”甄蓝一边沏茶一边向他道谢,“麻烦你了。”
“没什么。”雷净阎摆手。同她当年所做的比起来,他做什么亦只是举手之劳,显得微不足道。
“小雷,喝茶。”甄蓝浅笑。在这个旧同学新朋友面前,她是放松的。
“我已经确定明天欧阳有一个重要的检讨会要开,肯定没时间,你不用担心他会突然四处找你或我。”他将茶捧在手心,细细打量甄蓝。她气色不错,心情也好。
“甄蓝,见过老同学之后,你有什么计划吗?”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瞒着欧阳的她,分明是有计划地在进行什么。
“去享受生活。”甄蓝侧头,寻思良久,追加一句,“应该说,去享受生命。”
雷净阎不甚理解地挑眉。
甄蓝不厌其烦地耐心解释,因为,她需要他的支持。
“我是死里逃生活下来的,说是苟延残喘也不为过。我生命的每时每刻都是上帝的恩赐,是死神的施舍。欧阳回来了,我生命中的这一场戏的帷幕可以落下了。余下的时间,我想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雷净阎垂首沉思,是这样吗?苟延残喘,这是甄蓝对生命的感觉吗?
“我该走了,明天我来接你。”他轻轻起身,现在的他无话可说,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埋头号啕大哭一场。
真的,无论他们怎么弥补,都无法让甄蓝,回到她最初的模样。
“小雷,”甄蓝在他起身离去前唤住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他宽大有力的手掌,“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我不希望有人为我受伤。”
雷净阎哑涩然无语,望着甄蓝精灵般清澈慧黠的眼,他没被她握住的手紧了紧,然后放松。他知道,终其一生,也没有可能说服家人接受他爱上一个残废的事,更没可能让甄蓝爱上他。他,只能退守为她身边的一个朋友。
太息一声,他蹲下身,与她面对面地平视。
“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关心你、爱你,可以吗?”他强忍心头的失落问。
“小雷,我永远也不会拒绝一个朋友。”甄蓝发自肺腑的笑,不想在有生之年再失去任何一个关心她的人。
“那么,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这个朋友永远都在这里。”他拥抱她,不让她看见他眼底最深最痛的心伤。他可以抗拒家人而执意爱她,可是,那样会伤害她罢?他不能再带给甄蓝任何伤害,尤其是来自他那些自私贪婪傲慢的家人。
“我会记住你的话的。”甄蓝回拥他。知道今生她没有机会可以回报他的情谊。
然后他们放开彼此。
“甄蓝,明天见。”
“明天见,小雷。”
雷净闻敲了敲门,然后走进欧阳真澄的办公室。
真澄抬头看了一眼,示意她随便坐,又低头检查设计图与合约书了。
“雷小姐,请喝咖啡。”秘书送上一杯咖啡后就退了出去。
雷净闻一边啜饮醇香的咖啡,一边悄悄打量正在埋头批阅文件的真澄。他真的很英俊,专注于工作时更是有一种魅力无形之中散发出来。闲暇时又不会死板地做贵公子状,以为名车美酒华服才符合身份。很体贴很幽默,就是他了,她想,门当户对之余,他会是个很好的恋人与丈夫,知情识趣,绝不乏味。
“Tina,来找我有什么事?德士的工程你们已经发包,细节方面应该没有问题。不会是又有什么大的Case想交由我们承接罢?”真澄合起文件夹,将手头工作告一段落,抬起头笑着问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雷净闻,态度是宠溺的,他觉得Tina就象自己没机会拥有的妹妹,不自觉的,他对她的态度亲切了许多。
雷净闻嫣然一笑,收回自己眼光。“相去不远,我想请你吃午饭,不知道你有空吗?”
真澄看看手表:“我稍后有一个检讨会,中午不一定有空,不如,改到晚上,你看好不好?”
“那好罢,我先走了,你下班的时候我再过来。”雷净闻起身告辞,不想让他以为她是一个不知体贴、任性霸道的大小姐。
“好的,晚上见。”真澄笑着挥挥手,目送她的身影离开。将办公桌上的文件收拾一下,他走出办公室,叫上秘书进会议室开会。
“今天召开这个检讨会,旨在希望在座各位不吝将自己的意见或建议说出来。”真澄对坐在他左右的设计部门的员工说。“我希望我们的工作有长足的进步。而不是原地踏步甚至退步。”
“并不是我们在设计方面出现踏步不前的问题,而是业界知道蓝已经正式离职,许多老客户或有意向同我们合作的客户,都在观望。欧阳先生接手宁小姐的工作之后的德士设计案毕竟还没有完工,我们现在同坊间的同行相比,并没有太明显的优势。”西西有些讽刺地说。蓝的设计,自成一格,极具魅力,就算她不再接手个案,经由她监督审核的设计稿也必会令人满意。
现在蓝走了,他们的实力并没下降,可是,在外人眼中,欧阳建筑的设计部门,已经不再占有市场优势了。一切,回到了群雄逐鹿、烽火诸侯的局面。
“我觉得我们对蓝的依赖性太重,她的确是难得的天才,可以将极简主义发挥到淋漓尽致而不觉单调的地步。可是,你们应该都是拥有自己的特色的,我相信蓝在离开时一定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她一定也不希望你们的才华被她的光芒所掩盖。与业绩成长相比,她一定更希望你们每个人的特长都能得到发挥。”真澄有一些无奈。他们对蓝感情太深,深到看不清真相。
“我想,欧阳先生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让欧阳建筑的设计部门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完全不同于宁小姐的设计理念,向客户展示后宁小姐时代的特色。”优那律微笑着当解说,“这才是欧阳先生心目中所谓的进步罢?”
真澄忍不住替她鼓掌,难怪优那律能做蓝的助手,这女孩子真的有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睿智得不似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反而,隐藏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与智慧。
“为了宁小姐,我们亦会努力。”桑塔纳沉声说。他们与甄蓝,似手足多过似同事。所以,他们会全力,实现甄蓝的愿望。
“大家有什么建议,不妨直说。”真澄极诚恳地征求大家的意见。
会议就此,气氛平和,如火如荼地展开。
检讨会开完,已接近下午三点。真澄打电话给甄蓝。她家里的电话铃响了很久,可是一直没人接。他又转打她的车载电话,仍旧没人接。真澄不放心,将电话拨到大厦管理处。电话响了几声后,管理员接听电话。
“小崔,宁小姐在不在?”真澄的声音里有着不自觉的紧张。
“不在。”管理员言简意赅,决不罗嗦。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真澄继续追问。
“不知道,是雷先生接走她的。”小崔据实以告。欧阳先生毕竟是这幢四层楼公寓的业主。
“…谢谢,再见。”真澄挂断电话。雷先生?是Die Ray!雷净阎!
他再次拨电话至雷净阎的手机。
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听筒中传反复用中英文播放的人声。
关机中,真澄皱眉。心里有十分模糊的怪异感。甄蓝和雷净阎,两人之间,仿佛有着某种密而不宣的默契。甄蓝对雷净阎,态度十分轻松自如,绝不似在面对他时总象防贼一样小心谨慎。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每个人都在替蓝隐瞒什么秘密,只针对他一个人。这种被人排挤的滋味并不好受。从小到大,走到哪里,他都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出手阔绰,见多识广。同性喜欢结交他为好友,异性更是爱慕他,飞蛾扑火一样围绕在他身边。可是,为什么他的魅力在自己地盘上反而施展不开?特别是在事涉甄蓝的时候呢?
他向蓝告白,说他爱上了她,她连感动一下也不会。那么淡定地叫他不要错把温情做爱情。他听了想苦笑,他的表情不够认真,语气不够诚意吗?为什么她就是不相信呢?他只要有时间就陪她早餐、午餐、晚餐,搬到她的楼上以方便就近照顾她,可是——为什么他仍然觉得自己离她那么遥远?遥远得仿佛她同他之间横亘着成个宇宙,咫尺是天涯啊!
真澄叹息,他该怎么做,才可以赢得那个看似孱弱,其实却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女子的心呢?
约书亚线条干净简约的门口挂着今日歇业的牌子。平日颇热闹的大堂今天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雷净阎很意外这间坊间最有名的pub,竟然会因为一场同学会而歇业一天。
“此间的老板你也认识。”甄蓝仿佛感应到他的诧异,抬手绕过肩膀拍拍他推着轮椅的手。“所以,友情出借场地,不是我刻意包下这间pub。”她从来都是低调的,玩不来这么大的排场,也不习惯引人侧目。
雷净阎为自己的诧异找借口:“我怕你破费。”是他大惊小怪了,他应该考虑到这样的情况而事先包下场地的。
“呵呵,小雷。”甄蓝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你是个好人。”
“你自己晓得就好。千万不要再四处宣扬,不然我以后就不要在商场上混下去了。”雷净阎也笑了,能惹甄蓝一笑,就算出糗失态,他也甘之如饴。
当他推开浮云间的门时,门内门外的人全都有片刻的怔忡。
“我还以为我和小雷会是来的最早的,想不到竟然不是。”甄蓝笑着朝迎向她的俞书亚伸出手,任他将她抱起,又放在宽大舒适的沙发里。
一位保养得宜的中年女士激动地从自己坐着的沙发里站起来,大步走近甄蓝。然后细细打量坐在沙发中穿着一身浅蓝色便装的甄蓝,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感伤与内疚,泪水一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几欲滴落。
“汪老师,您好。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一点都没老,时间在您的身上,似乎走得特别慢。”甄蓝感慨地轻喟,当年美丽温和的老师,仿佛才一转眼,已经是人家妇。看她的皮肤光洁,衣着入时得体,嫁得想必是一个良人了,幸福的气息是没办法伪装的。甄蓝衷心地替老师觉得高兴。
“哦,天哪!甄蓝,我可怜的甄蓝!”汪堇终于忍不住泪,冲过去,将甄蓝紧紧抱在怀里。整整十七年过去,得知甄蓝尚在人世,还约她见面,她兴奋的数夜未曾深眠。疼她入骨的丈夫不得不强制勒令她好好休息,以免她还没见到挂心多年的学生,就先病倒了。今天,她终于见到了甄蓝,可是——
上天太残酷了!她记忆里的宁甄蓝,细细瘦瘦的,十分沉默,是个乖巧的女孩,成绩一直都维持在中游,不是个亮眼的学生,但起码健健康康的。然而一夕之间,她眼看着甄蓝倒在血泊之中,多年来生死未卜,再相见,她见到的却是一个孱弱的残疾女子,这让她十年来的幸福显得那么自私沉重。
“甄蓝,老师对不起你。老师没能好好保护你,让你受苦了。”她哽咽得几难成声。如果在那一刻,她——她如何弥补,才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享受一切年轻人该有的呵。
“老师,你别胡思乱想。”甄蓝轻轻伸手拍抚汪堇的背:“如果不是老师和同学,不晓得要有多少人受伤,我也不会那么快就被送到医院救治,也许早就已经向阎罗王报到去了。是老师保护了大家,所以我们今天才能在这里重逢。”
这房间里的人,没有一个有错。
大家,都是那一天、那一枪的受害者。
该背负罪恶感永夜不得安宁的人,不是他们。
“是啊,老师,今天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应该高兴才对。”俞书亚微笑着劝说,可是眼中一样有泪。
“对不起,老师太激动了。”汪堇放开甄蓝,掏出手绢拭泪。“都忘了还有你们这班小鬼。”
“喂喂,老师,我们哪里还是小鬼?”有人出言抗议,声音粗嘎,然后猛地上前拥抱一下甄蓝,动作仿佛粗鲁,可是手下的力道,却是那么轻柔,似乎甄蓝是易碎的水晶娃娃。“我是庄鹏,你还记得我吗?”
高高大大的男人,眼眶是红的,口气是凶恶的。
“当然,你的体育很棒,跑起来象飞一样,绰号叫大鹏鸟。”甄蓝一直微笑,一一道出其他人的名字,“爱哭的美少女魏微薇,上课喜欢向老师提问的好奇先生梁以轩,弹得一手好琴的天才琴童贾思婷,吃零食象吃主食似的大胃王何煜,嗜睡如命的睡仙张若白,自小已经是万人迷的英俊少年安嘉敬。当然,还有小医生俞书亚和雷净阎。”
她怎么会忘记呢?
“宁甄蓝。”爱哭的魏微薇早已经哭得似一个泪人儿,脸上精致的妆已经花得一塌糊涂,可是她全不在乎。“你好可恶,明明活着,却不与我们联系,可恶!可恶!可恶!”
她不敢扑到甄蓝身上捶打,怕她的身体吃不消,只是狠狠地瞪着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