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蓝——啊。”欧阳遥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拍了儿子一下,“对于蓝,你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看待她呢?”
他要听到儿子最真实的内心,如果有一丝可能,会伤害甄蓝,他都会全力阻止。
“我不知道。她不是我所认识的任何一种类型的女孩。她明明可以对人温和体贴,却对我冷淡有礼。我想了解她,做她的朋友,然而却始终不得其法。”
真澄有些许沮丧。甄蓝将她的心保护得滴水不漏,让他连接近的机会也没有。他只能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看着她听着她,却完全不晓得该怎样施展他的男性魅力。
她严重地伤害了他男性的自尊,就算她不喜欢他,至少,他们可以尝试成为朋友。但——她似乎无意同他深交。最教他生气的还不只这一点,她了解他远比他了解她要来得多,而且她周围的人还竭力帮助她制造神秘。
真澄叹息。深知自己在第一次听见司机向他讲述起蓝的时候,他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这个平和的女子。
“父亲,告诉我,怎样才可以令得甄蓝对我敞开心扉,接受我,至少不再拒我于千里。”
欧阳遥微笑。如果真澄能够真心对待蓝,关心呵护她,未尝不是好事一件。这样的话,真有一日,他百年归老,就不会担心蓝的身边是否有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伴在她左右。而他,也可以了无遗憾的下黄泉去罢?
虽然蓝执意不向真澄提起往事,也不许所有知情者告诉真澄,可是,他这个为人父的,难免会偏心。虽然不能明说,总可以给点暗示,只希望儿子够聪明,不用他太为难。
“儿子,把我床头柜的抽屉拉开,将里面的相册取出来。”
真澄依言取出一本颇有分量的相册,交到父亲手里。
欧阳遥并没有急着打开相册,只是表情充满回忆的抚摸已经有些老旧的封面。
“蓝,没有直接死亡是一个奇迹;可以活下来并且从昏迷之中醒过来,是第二个奇迹;能够醒过来,又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智力,是第三个奇迹。我一直不晓得这三个奇迹对于她来说,是上帝赐予的幸运,亦或是最大的磨难。”
他忆起了那个挣扎在生死之间,顽强的活下来的小女孩。一转眼,她都已经长大成人。
而他,也已经耄耋,没有几年,能继续照顾蓝的生活起居。
“我一直以来,都不主张蓝结识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因为她的情况太特殊,实在经受不起任何伤害。如果不能将她的所思所想所需所冀放在第一位,那么我宁可蓝只有少数关心她胜过一切的朋友。”
“可是,朋友不可能照顾她一生一世。”真澄不以为然。
“是啊。”欧阳遥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我担心的是她遇人不淑,但总不能因噎废食。所以,儿子,你必须在心里万二分的肯定,你接近蓝不会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无论是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我才同意你深入地了解她。儿子,你能保证吗?”欧阳遥寻求儿子的保证。
真澄的脑海里浮现甄蓝略显苍白的肤色,细瘦的手腕,孱弱的身躯,还有秋水般的明亮眼眸,做了决定。
“父亲,我想认识蓝,想保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欧阳遥不再试探儿子的心意。他暗暗祈祷,真澄能够为甄蓝而定下浪荡不定的心。也,把那受尽苦难的女孩子留下来。他希望他们都幸福啊。
把手中的大相册轻轻交到儿子手中,也将关于蓝最真实的一面交到他手中。
“我想,你还是自己从中去发现事实罢。”也把蓝未来的幸福,交到儿子的手里。
“我会的,父亲,谢谢您。”接过相册,真澄如获至宝。他想,籍由记载着回忆与思念的照片,他可以更多地了解蓝。
“那就好,你去罢,我还要看报。”
欧阳遥挥挥手,近距离看到儿子,发现他的眉眼愈发似自己的发妻,多么的肖似啊。他重新翻开报纸,不再回想过去。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她——始终是不能释怀罢?而他,渐渐老去,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与心思,痴等一个永远也不肯回头的女子。
而今,他唯一的希望,不过是他共她之间所生的儿子,摆脱这一场交易婚姻带给他的阴影,找到人生中的最爱,然后幸福地白头偕老。

第6章 进.退

雷净阎犹豫片刻,按响了门铃。
带有摄像头的对讲器里传来听在他耳中柔和得仿佛天籁的声音。
“请进。”
随之,乳白色雕花防盗门无声地左右开启。
雷净阎微微愣了一下,门后竟然没有人。接着,他踏进宽敞的客厅,门又在他身后无声地阖上。四下环顾,他不得不佩服设计师的巧思,这实在是一间太过漂亮的房间。
原本楼中楼的设计被改换成完全不同的风格,一个黑与白的世界。客厅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一排通顶式书架,有电脑控制的机械取书器;整间客厅除开一只及膝高的白色椭圆形长几,别无他物。地板上铺着深色手织提花软毡,感觉上,象是都市里的蒙古包,现代的优雅中蕴藏着游牧民族的豪放不羁。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书柜突然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
宁甄蓝坐在轮椅上,从容出现在他眼前。
“对不起,这里绝少招待客人,所以没有沙发。如果不介意,就请席地而坐罢。”说完,甄蓝抛给他一只亮蓝色拼花坐垫。
雷净阎伸手接住,看了看空荡荡的客厅,有几秒钟的无措,坐哪里呢?
甄蓝笑了。她不是个好主人呢,客人这些微的无措,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随便坐,地板每周清洁一次,很干净。想喝点什么?”她侧着头观察她的客人。
雷净阎在近长几的地方坐下。
“水就好。”他怕麻烦到甄蓝。
话音才落,白色长几突然向上升,他讶然发现,那竟是个小型升降酒吧,盛满各色瓶装饮料,包括水。一旁还附设小小的冰箱,将主人的需要考虑得十分周到。
“你怎么做到的?”他十分诧异,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这处小小的机关。
甄蓝向他摇了摇手中的遥控器,笑容十分调皮。
“我晓得英美都研发了高科技房屋,但现实中——”雷净阎顿住。
“美国最新的成品,系统是我设计的。”甄蓝笑容明朗:“这一间,不过是我的游戏之作。”
雷净阎深思,然后微笑,从小型的酒吧中取出一瓶依云水。
“所以,对于我是怎样找上门来的,你一点也不会觉得好奇。”谁说身体被束缚的人就没办法拥有翱翔天际的办法?他们统共忘记这个世界还有计算机和互联网。
“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小雷。”甄蓝没有被他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给震慑,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事可以真正打击得了她。
雷净阎却震撼得无以复加。
“你记得我?!”
“嗯,我记得每个人。”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疾,仿佛人生一瞬间戛然而止,定格在彼时彼刻。所有的人、事、物都被凝固成永恒,再没有办法改变。“也谢谢你,记得我,成全我。”
“欧阳根本不记得你,是不是?他也毫不知情,是不是?所以他才可以那么轻松而毫无愧疚地面对你。”雷净阎激动地起身,按住甄蓝的轮椅问。
“小雷,不要这样。”甄蓝很奇怪为什么人人都当欧阳是原凶。毕竟,若那日欧阳在场,也会是受害人。
“你——”雷净阎无言,从她的眼里,看不出她怨恨欧阳的神色。可是——
“你将德士公司领导得很好。”甄蓝想换个话题,关于过去的话题,太沉重。之于他们,那都是一段噩梦。
不是她软弱,只是,往事不堪回首。
“你一直知道我?”雷净阎眯起眼。
甄蓝点头,她虽然没有刻意收集故人的消息,但媒体是最佳渠道,总可以知道一二。
“但你从来没尝试与我联系。”他指责。那年,她似一尊洋娃娃般直挺挺地倒在血泊里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恶魇。
“小雷,停止你那可笑的自责好吗?”甄蓝叹息着仰头望着他。
怎么会不明白呵。记得这件事的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罪恶感负疚感。约书亚常常说,如果是他冲上去,一切也许会完全不同,她也许就不用终生残疾。
他们,或多或少,都曾经这样想过罢?
“宁甄蓝!”雷净阎有些狼狈地低喝。她永远也不会懂,那种内疚的自我折磨,有多么刻骨铭心如影随形。
“小雷,可以帮我一个忙吗?”甄蓝只是笑得一如风里的莲花,香净似水,不染尘埃。
“请说。”即使要他摘取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得到来自月亮上的矿石,雷净阎暗暗在心里发誓。
“在同学会之前,联系所有将出席的同学,除了欧阳。我想同大家见一次面,就约在约书亚的浮云间。你能帮我达成这个心愿吗?”甄蓝平静地问。
雷净阎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
“你知道是谁组织的同学会吗?”他一直很好奇,甄蓝即使直到现在,都没有探听过一次。
“谁?”甄蓝也很纳闷,约书亚不肯同她讲,她也不强迫他说。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老师,是老师。她嫁给一个极富有的地产商人,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四处打听你的下落。组织同学会,是她的最后一招,她希望通过同学会可以把你引出来。”雷净阎冷静下来,紧盯住甄蓝问,“你不想知道原因?”
“愿闻其详。”甄蓝轻浅的微笑,其实心中已经明白了。
“她想报恩。那一天,如果不是你,死的人,受伤的人,或恐是她。”
甄蓝点头,这一点,可以想见。她也是发现了事态极有可能往最糟糕的一端发展,才冒险而为的。她的计算毕竟还是有效的,至少,她还活着,不是吗?
“那么,小雷你是答应我了?”甄蓝仰起头期待地问。
雷净阎咧嘴微笑,重又坐了下来。
“我答应你,你拿什么酬谢我?”
“天,真是商人本色。”甄蓝抚腮而笑,似个小女孩般爽朗娇憨。“既然雷大总经理欣赏蓝的室内设计,不如我就应承你,将来你结婚,我免费替你设计新房。”
雷净阎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我是不是赚翻了?鼎鼎大名的蓝呢!”他四下环顾她的房子:“就比对你这间‘游戏之作’好了。”
甄蓝摇头,不赞成他的提议。
“不好,新房不该用这样沉冷单调的设计。”
“怎么会?简洁明朗,我很喜欢。”雷净阎有点诧异。他真的很喜欢这间屋子,干净简洁,决不拖泥带水。
“多数男性会喜欢,可是女人大都欣赏较柔和的设计。”甄蓝也环顾自己的房间,她不喜欢倚靠,又或者是她根本没人可以倚靠?她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她设计了一间风格相对冷硬的房子提醒自己要坚强。
“我听说你已经辞去欧阳建筑的工作,那——”雷净阎不知道怎样启齿,他担心甄蓝失去工作会入不敷出。
“呵呵,小雷,你不用担心我会饿死。我虽然不富有,却也颇有一点积蓄。如果有小白脸为了我的存款而向我大献殷勤,进而打动了我,成了我的先生,那他可以分得颇丰的财产,在我死后。”甄蓝笑咪咪地耸了耸肩,语气十分诙谐。
“今后有什么打算吗?”雷净阎着迷于她温和的气息,无意太快结束两人的交谈,告辞而去。
甄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想再有太多的牵挂了。如果离去是必然的,她不要有更多的人惦记着她的归期。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别同我客气。”雷净阎站起来,既然她不想说,他就不再问。
“小雷。”她柔声叫他的名字,亲切得仿佛之中的十七年分离全不存在。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她是这样一直叫着他们的名字,由小学而中学,由中学而大学,直到大家都长大成人,然后,相聚这一起。
她,是多么希望,可以这样走过一生啊。
“什么事?”他垂首凝视坐在轮椅里,虚淡得仿佛会随风而去的甄蓝。
“谢谢你。”甄蓝向他眨眼。谢他记得彼时总是沉默无闻的宁甄蓝,谢他记得几乎死去的宁甄蓝,更谢他十七年后没有向欧阳拆穿她是那个用生命算计的宁甄蓝。
“在我离开前,我可以拥抱你吗?”雷净阎十分认真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她孱弱得几近不真实。如果不能让他拥有最实质的接触,那么走出这道门后,他会以为今日的见面,只是一场虚幻的白日梦,是他最无望的梦。
甄蓝点头。她喜欢拥抱,这让她觉得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还可以和身边的人拥抱。
雷净阎俯身抱起她,然后将她轻轻压在自己胸前,感觉她的体温与心跳。
好轻,仿佛一片洁白的羽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高兴得想哭。她活着,就在他眼前,会笑,会说话,不是他梦魇里苍白如死的冰冷女孩。
这,于他,已经足够!
“我可以常常来看你吗?”他征求甄蓝的允许。
拒绝他!她的理智这样说。
由他去罢!心底的某个小角落有个声音这样说。
“你没有应酬的话,就来罢。只要不嫌弃我这里无聊,只是——”甄蓝停了停,“不要再告诉其他人我的情况了。至少在我与他们见面之前,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好吗?”
“好。”他在她发顶吻了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轮椅上,那样子,直如对待无价的珍宝。“我先去联络他们,然后打电话给你,你等我的消息。”
“嗯。”甄蓝笑,“我等你的电话。”
真澄驱车到达甄蓝住所的楼下。父亲没有直接告诉他甄蓝的地址,只是同他说她住的那幢楼是欧阳家的物业,他们位于市中心的新宅则在那幢楼的顶层。
真澄立刻领悟父亲的用意,既然无法在公司里见到甄蓝,那么就只有住在她附近,时时刻刻可以见到她,趁机多多亲近她。
在看过那厚厚的一册记录着甄蓝重生历程的相片后,真澄重新认识了甄蓝。
照片里的甄蓝,大约是十五六岁年纪,多数情况下都是在医护人员的陪伴下在进行康复训练。有一小部分,是她在学习、看书和小睡的生活片断。
金发男子路易士?奎因总会出现在她的身侧,看起来,他的确是个严格的医师。
而,蓝的脸上,始终有倔强的神色。好多次,他看见照片里的她咬着牙,眼中有泪,可是,立刻又是坚毅冷静的表情取代了短暂的软弱。
随着相片中甄蓝的年龄逐渐增大,她脸上的表情也就越来越趋于温和淡定。所有小女孩的娇羞、病人的痛苦,以及坚毅等强烈的情感反射,都自她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优雅从容。
越来越多的时候,很难自照片上看出彼时彼刻她的心绪。
她将一切应有的喜怒哀乐掩藏在了无波的平静表情之后,惯于当一个澹然的宁甄蓝。
一个拒绝让人接近她的真实内心的宁甄蓝。
象一尊没有喜怒哀乐的、超然物外的柔美神像。
这是真澄的结论。
甄蓝不希望身边的人痛苦,所以她将软弱无依的那个自我藏了起来。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不是完整的她,只是她想给人看的那一部分:成熟、职业化、温和,并且——无情。
叹息不由自主地从真澄的口中逸出,对于一个身边不乏英俊富有男人环绕的蓝,他实在是没什么优势可以赢得她的倾心。
他望着那扇通往蓝的寓所的大门,如是感慨着。
蓦然,真澄眯起眼,看着从门廊里走出来的挺拔身影。
雷净阎?他怎么会从门里面走出来?
真澄不由得回想起那夜在法国餐厅里雷净阎见到甄蓝时的态度,现在想来,那不只是见到心仪久矣的设计师的兴奋,更有一种男人对仰慕的女子的认定和眷恋。
哈,莫非他又多出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真澄摇头,待雷净阎的车驶走之后,才下车。
走进大厦,底楼的管理员叫住他。
“先生,请问您找谁?”高大黝黑的管理员脸上是对陌生人的谨慎。
真澄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这幢高品质的公寓楼,的确需要一个认真负责的管理员。谨小慎微不是坏事。
“我是顶楼的户主,欧阳真澄。今天来熟悉一下环境,顺便来郭亲睦邻。”他向管理员伸出手:“你好。”
“我是管理员崔志承。”管理员与真澄握手,“大家都叫我小崔。”
“那么,以后请多关照了,小崔。”真澄微笑着准备上电梯。
“欧阳先生。”管理员小崔在他身后叫住他。
真澄停步回身,等待小崔的下文。
“二楼的户主身体不是最好,请您尽量不要打扰她的作息。”小崔一脸严谨地说。
真澄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然后迈进电梯。在电梯里,真澄挑起了眉。统共四层高的楼,底楼设成了管理处,二楼住着甄蓝,顶楼是他们家的新宅,不晓得三楼住着什么人?好玩的是,如果父亲不给他暗示,他或者要用其他手段来获取关于蓝的资料呢。
电梯停在二楼,真澄步出去,停在了甄蓝门前。
犹豫再三,他还是按响了门铃。可是没有反应。他再按,隔了许久,就在他以为屋中没有人,准备返身离去时,白色的门却徐徐地开启。
真澄走进屋内,还来不及打量,就听见尖锐的哨音,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就看见甄蓝在半开放式的厨房里忙碌着。
“没吓到你罢?”甄蓝眼里有笑,轮椅从厨房里转出来,膝上横搁着一只漆木托盘。托盘里是一只小号的水壶,壶嘴还在向外冒着热气。淡淡弥漫的水蒸汽,模糊了她的容颜。
真澄立刻意识到刚才那尖锐的哨音很可能是这个会叫的茶壶发出的。
甄蓝用下巴指了指稍早雷净阎坐过,眼下还留在原地的亮蓝色坐垫。
“请坐,我正准备泡茶,你要不要也喝一杯?或者,你喜欢英式的红茶?”留学英伦的人,想必是很习惯喝下午茶的。
真澄在垫子上坐了下来,有些不太习惯地找寻最佳姿势。
“你喝什么?”他问甄蓝,不介意让她知道自己的无知。对于中式茶叶,他一窍不通,他喝惯了咖啡和英式红茶。
“朋友送了一些恩施玉露,是上好的新茶。我闲暇无事,想品一品,你不妨也尝一下。”甄蓝将托盘放在长几上,然后驱动轮椅到书架前,轻轻挪开几册线装书,自之后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又转回来。
揭开木匣,她小心地拿出两只上好薄胎青瓷杯及一只白玉小瓶,先在杯中注了水,再自白玉瓶里倒出茶叶投入杯中。
“我喝茶还不算顶考究,欧阳伯伯的茶道才堪称一绝。”甄蓝将其中一杯交到真澄手里,“可惜他忙于公务,一直很少有机会做一个快活闲人。”
真澄捧住茶杯,感受着茶香之余,他忍不住发问:
“我父亲认识你很久了?”
甄蓝不答,只是执起茶盏轻轻啜饮,怎么回答呢?如果他问起因由,又说不说呢?
“嗯——我从今天开始就住在你楼上了,日常有什么事,也可以守望相助。”真澄有点儿词穷。花花公子那一套,不晓得为什么,一到甄蓝的面前,就施展不开。总怕说错做错,一来二去的,就不自觉地拘束了手脚。窝囊啊…真澄几乎想仰天长叹。
“为什么?你在国外经年,终于学成归来,怎么不同伯伯多亲近,反而要搬出来?”甄蓝有些不解,也有淡淡恼意,“伯伯为了欢迎你回来,特地叫人把你的房间重新装修过。”
那是一个父亲期待子女归来的心啊。
“也许是因为,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儿罢。”真澄自嘲地笑了笑。多少美丽女郎向他示好,投怀送抱他不理,偏偏为一个云淡风轻兼且不解风情的女人动了心。
若仅仅如此也还就罢了,更令他无奈的是,她身边不乏裙下拜臣,他一点胜算也无。
真是报应啊,他哀哀地瞥了一眼径自喝茶的人。万花丛中过,却终于被一朵风信子给绊住了逍遥自在的心,却——不想挣脱。
“欧阳,公司里一切都还好吗?”甄蓝回避了他意有所指的注视。
“很好,优是十分称职的助手,有她的协助,我很快就熟悉了公事。”真澄蓦地垮下肩膀,无力感好强啊。
“那就好。”甄蓝沉默了下来,单独同真澄相处,她有些不自在,不晓得该怎样让彼此都轻松。无可否认,她防着他,总是才聊了数句,就小心翼翼地试图掩藏自己的心思,不让他捉摸。她害怕,害怕他,也害怕自己。
“蓝。”真澄放下茶杯,下定决心般地轻轻用手抬起她的脸。
甄蓝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在心里拼命命令自己放松,放松,不可以在他眼前流露出丝毫软弱惊慌。不然,她会输,输得奇惨无比。
“倘使我从没有遇见过你,我会象所有富有的花花公子一样,游戏红尘直到厌倦同各色女子往来,然后娶一个温顺听话白璧无瑕的纯洁女子安定下来。偶尔在外面逢场作戏一番,那几乎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结果。可是,我遇见了你。瞧,上天终不免还是要惩罚我这样的男人。”真澄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凑近她娇小的脸:“我爱上了一个温和却不会没有主见、淡定却不会没有性格,坚强却不会没有婉约的女子——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