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有心要为明珍添置一台缝纫机,被明珍婉转回绝了。
明珍总觉得欠大卫良多,无以回报,不想再让大卫为他们一家三口破费。
大卫拗不过明珍,只得作罢,最后便拿出自己的几件衣服来,交给明珍。
“我也不穿,你拿去给Shean改一改穿罢。”
明珍接过大卫的衣服,无以言谢。
大卫的衣服料子都极柔软舒适,决不是坊间工人穿的那种硬邦邦的卡料子,而是柔顺平滑的开司米与纯棉质地,于现今的明珍而言,是十分奢侈的。
客厅里,纪孝在与家妹一起读书认字。
纪孝已经四岁,圆头圆脑,十分精灵,对外头世界充满好奇。
明珍一直没有带纪孝走出过大卫家的大门,明珍害怕外头未知的危险伤害纪孝。
年节的时候大卫也曾劝过明珍,带小小纪孝到维多利亚湾去看烟火表演,明珍只是一径摇头。
那绚烂怒放的烟花,似一缕白光,发出尖锐的啸叫,自地上直入夜空,然后绽放成朵朵美丽的花,还未等一朵散去,另一枚已绽放开来,叫人目眩神迷…
这样的记忆,明珍有过。
彼时她只不过是徽州乡间小路上一个小小少女。
明珍笑一笑,不打算带纪孝去看。
可是到了晚间,明珍还是与家妹一起,抱着小小纪孝,站在庭院当中,指着远天,遥遥观看那绚丽到了极致的烟火。
大卫在一旁看得直笑。
这一家三口,倒也自得其乐。
大卫愿意常常看见明珍露出这样的笑脸来,清甜并且柔润。
可是明珍久矣不见这样放松的笑容,伊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颜色。
大卫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女子背上的沉重负担。他有时想冲动地走上去,一把揽住了明珍的肩膊,对她说,“明珍,让我来照顾你一家。”
然则大卫也深深晓得,倘使他这样说了,只不过是促得明珍另谋去处罢了。
她闭锁了自己的感情,任自己的感情世界一片荒芜。
能令明珍那荒芜如同沙漠的心重新葱郁茂盛起来的灌溉者,终究不是他呵。大卫不是不遗憾的。
大卫能做的,只是尽其所能地,提供给明珍一个相对舒适安全的环境,仅此而已。
“明珍,四国已经敦促日本人投降。”还有,似这样,带来最新的消息。
明珍听了这消息,蓦然从手工中抬起头来。
她没有听错?!
大卫眼里有一点点笑意,“是,你没有听错。虽然日本人还是负隅顽抗,不予理睬,拘不投降,可是局势已经向我们倾斜。”
大卫的声音不高,甚至几乎如同耳语,然而听在明珍耳中,简直同惊雷一般。
终于要结束了么?
结束这漫长而艰辛的苦难,结束这血与火的磨折,都要结束了么?!
只是——真的要结束了么?
这些年来,明珍偶有淮闵的消息,约略了解他当年到港,正是为了营救转移一批爱国人士。淮闵等地下工作者,冒着极大的危险,救出了港岛被占领后,滞留在香港的抗日爱国民主人士、文化界人士及其家属八百余人。这八百余人当中,有社会活动家、学者、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大都是国家瑰宝。他们或许是共产党人、或许是左翼人士、或许是民主人士、亦或是国民党人,但是因其爱国与支持抗战的满腔热情别无二致,是以都在营救之列。
明珍不知道淮闵他们究竟冒着怎样的生命危险,在日军严密封锁和日夜搜捕中,安排这八百余人安全撤离,可是明珍知道,彼时日本人以强化治安为名,封锁海面,在交通路口设置岗哨,对过往行人严加盘查,夜晚实行宵禁,贴出布告限令“抗日分子”前往“大日本军报道部”或“地方行政部”报到,否则“格杀勿论”,并在全港分区、分段、挨门逐户大肆搜捕。①
当时如果不是有大卫的一力保证和庇护,明珍等人或恐早已被遣返回上海。而在上海等待他们的,还不知将是怎样的局面。
后来大卫总是在某个日本特务或者汪伪特务被暗杀后,暗示明珍,淮闵还安全。
明珍想,大卫与淮闵之间,一定是有着消息渠道的。
可是明珍不打算问。
大卫愿意稍做暗示,她便心照不宣。
大卫不愿意提及,她便做一问不知罢。
现在,大卫说,日本人只是在负隅顽抗,局势已经扭转时,明珍的内心,却不知是喜是悲。
即使苦难结束,可是那些逝去了的爱人,却永远也不会再回到她的身边了。
公公婆婆依平——
而所有下落不明的至爱,她的父母弟妹,她的丈夫,又都在哪里?
“你不高兴么,明珍?”大卫没有在明珍脸上看见明显的喜色。
“我只是觉得这胜利的代价太过惨痛。”牺牲了无数血肉身躯,长达八年时间,导致多少的骨肉分离,家破人亡。
倘使一开始,便是一个昌盛强大的国家,又何至于落到日寇的铁蹄之下?!
明珍倏忽想起舒先生所教,梁启超先生的少年中国说,回眸看了一眼正在客厅里与沈家妹一起学三字经的纪孝,有朝一日,这少年中国的责任,要落在他们的身上罢?
大卫有些懂得明珍的心思,微微一笑。“一切都会得好起来,Shean所拥有的世界,必定要比我们所拥有的更美好。”
“等一切都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大卫?”明珍回过眸来,轻轻问。
大卫一愣,他在港岛待得久了,兼又一直照顾明珍,已习惯了回到家里,推开门,便迎上明珍一双清澈的眼,他从未想过,等一切都结束了,自己将会怎样。
如今听明珍一问,大卫有片刻茫然,随后展眉,“也许回祖国去罢。我的祖国也许此时千疮百孔,可是越是如此,越需要我等回去为国效力。”
明珍点了点头。
是,纵使千般不舍,也要回去。
八月六日和九日,美国先后在日本广岛和长崎投下原子弹,两地共死伤二十多万人。美国的原子弹攻击震动日本朝野。与此同时,苏联根据雅尔塔协定,于八月日对日本宣战。八月九日,苏联军队从东、西、北三面进入中国东北,进攻日本关东军,加速了日本法西斯的灭亡。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②
第一百零二章 别情依依
日本人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的这一天,永远地烙印在了明珍的心里。
隔着深墙大院,明珍都能听得见街巷当中人群的欢呼声,排山倒海般地一波接一波地传来。
也是这一天,明珍一手牵着纪孝,一手挽着沈家妹,一同走出了自困三年之久的玫瑰山宅。
外头锣鼓喧天,有港岛居民自发组织舞狮放鞭炮,以庆祝三年零八个月之久的日占统治的终结。
明珍抬起头来,看见许多紧紧闭合的窗户渐次打了开来,仿佛闭合了的心灵也终于得到了释放。
纪孝对眼前的世界感到无比的好奇,看见什么都要指着问上一问。
有时明珍知道,有时又毫无头绪,直觉似乡巴佬进城似的。
大卫·罗森伯格慢慢跟随在三人身后,以一种守护的姿态,看着两个女子和一个小孩儿,满眼清澈颜色地注视着这个久经沧桑却不改其美丽的城市,心间不由得柔软。
会舍不得罢?
舍不得这三年平淡相依的陪伴,舍不得这千余日夜的牵挂悬系,舍不得呵…
可是——
“明珍,随我回祖国可好?”大卫·罗森伯格在人群喧嚣处低声问走在他身前的明珍。
“什么,大卫你说什么?!”明珍没有听清楚大卫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拂在了她的颈背上,微微有些撩人的痒,忍不住回头,问近在咫尺的大卫。
大卫的碧眼里漾起暖暖的笑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高兴。”
“是,终于都结束了,的确值得高兴。”明珍不疑有他,便转过头去,继续同家妹纪孝当乡巴佬。
只得大卫,静静望着明珍绾着一捧乌发的后脑。
他只消轻轻的一伸手,就可以将这个女子揽在了怀里,再不放开。
可是,她的心里,对他,从来都不是男女之爱。
他再明白不过。
这咫尺距离,于他,便成天涯。
大卫·罗森伯格暗暗想,中国人的遣词,真是玄妙。
他同明珍,可不就是咫尺天涯?
走走看看,过不多久,纪孝便觉得倦了,吵着要母亲抱。
大卫微弯腰,轻松抱起纪孝,略一用力,就将小小孩童举高过顶,放在了他的肩上。
纪孝先是一惊,随后便开心地“呵呵”笑。
明珍看得眼睛一热。
倘使殊良在,他们父子大抵也会这样罢?做父亲的将儿子举过头顶,然后轻轻地安置在肩膀头上,两父子一同在人群里,即使隔得远远的,也能看见孝儿。
“我们回去罢,孝儿也累了。”明珍在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身后轻声说。
那么细细的一点声音,大卫竟听见了。
他双手绕到身后,护着坐在他肩膀上的纪孝,一个转身,便朝家的方向而去,嘴巴里还发出马嘶的声音,“唏哷哷,唏哷哷”。
剩下明珍与沈家妹两人,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
“大卫先生对小少爷极好。”沈家妹在明珍身边久了,情同姐妹,有时会得说些肺腑之言。“从后头望过去,仿佛真是一对父子。”
明珍听得心中难过。
殊良,你在哪里?我们的孝儿需要父亲呵。
明珍知道大卫对他们母子三人的好,更知道大卫对孝儿的用心,可是,殊良下落不明,生死难料,她又哪里还有心思再想其他的?
即便是婆婆弥留之际,亲口对她说过,教她遇见对她好的,便再找一个罢,可是她到底也过不了自己的这一关。
不能明确殊良的下落,那她便一直等下去,直到——那一天罢。
而对大卫,她的歉疚与辜负,但愿来生能还。
等欢庆的气氛平静下来,明珍开始寻找工作,她已经在大卫家中,平白叨扰了太久,不能再这样下去。
大卫久劝无果,也只能由得明珍去。
“我已经同朋友打过招呼,希望能打听到殊良的消息,一有他的消息,你就辞工,可好?”
明珍点头。
最后明珍还是回到原来的那家制衣厂上班。
工厂已经复工。港岛沦陷时期,华资受到压迫,多数都处于停产倒闭的窘境,华资工业遭到了灭顶之灾,大批厂房毁于战火,库存原料被洗劫一空,可是日本侵略者无法毁灭港岛的航运与商业的优势,也无法将盛极一时的港岛工业一笔勾销。一俟日本侵略者投降,港岛华资工业便逐渐恢复昔日旧观并开始向更高的发展目标迈进。①
明珍回到车间里,想不到工厂老板竟能将旧部都找回来,连工长都是当时的旧人。
看见明珍等旧时同事回到车间里,不苟言笑的工长也略微露出一丝笑容来。
工厂接了定单,赶制大批衣服,另有一宗新活计。工厂接了洋娃娃的躯壳,替之装上金色假发,并穿上衣服。衣服由工厂裁制衣服所剩的边角料缝制,随后销往商店。
生活动荡日久,总算安定下来,这等孩童的小玩意,销量格外的好,工厂接定单接到手软。
明珍常常下班以后,还填了单子,带一打娃娃回家,等纪孝睡后,同家妹两人,各据一隅,埋头替娃娃装假发穿衣服。
明珍的手艺日间精湛,甚至连替纪孝做的衣服,也越来越精致。
明珍常常笑言,一家三口饿不死了。
大卫在一旁看了,心中酸软。
伊从未打算傍住他,靠他养活。
可是不知恁地,也放下心来。
真如明珍所说,饿不死了。
“明珍,我不日将回祖国去了。”选在一日晚饭之后,纪孝在院子里同家妹一起玩喷水壶,只得明珍同他在客厅里的时候,大卫轻轻对明珍说。
明珍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是说再见的时候了,眼里忍不住浮现出点点水光。
说不在乎,到底是自欺欺人。
看见明珍眼底氤氲的水雾,大卫无声太息。
何苦教这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为难呢?一句“和我一起走罢”,思量再三,到底咽了回去。
“我有淮闵的消息,他不日将来港岛。”大卫站起身来,“有他来港,我也能放心了。”
明珍喉间哽咽,一时无语。
三年的时间,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情意,她若一点不知,那真真是辱蔑了这个男人。
可是因着她已婚有子,丈夫生死未明,所以她才决不能有一点点回复他感情的举动。
倘使殊良还活在某处,倘使在她回应了他的感情之后,殊良却回来了,这要教他,教她,教所有人,情何以堪?
所以她只能无止境地等待下去。
所以她只能对大卫的感情不予回应。
然则,如今,他要走了。
“定下了日期,说给我听,我替你送行。”
“好。”他温柔地微笑。
他与她,在日薄余光中,两两相望。
随后一别,便是一生一世。
注①:参考香港华资工业发展史
第一百零三章 来不及爱
淮闵从没有奢望过,自己还会有活着再见明珍的一日。
淮闵的工作极其危险,往往动一发而牵全身,常常几日几夜不得安睡,须得时刻保持警惕。
为了工作方便,组织上替他安排一个掩护者,以妻子的身份,在生活上照顾他,在工作上协助他。
两人常以商人夫妻身份出入,渐渐也培养出一些感情来。
可那不是爱。
淮闵再清楚没有。
淮闵钦服敬佩自己的这位搭档,可是其中却并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似他们这样,要时时刻刻保持警醒的人,是没有资格耽溺于儿女情长的。
如今日本人宣布无条件投降,淮闵以为终于可以卸下身上的伪装,恢复自己的军人身份,可是上头却发来一纸命令,令他至广州行营,协理进驻广东的国民党政府军第二方面军司令官张发奎。另有密令,着淮闵务必严密监视第二方面军,不得擅自进入港界。
淮闵心中不是不疑惑的。也难怪第二方面军屡发怨声,他们原是奉命进入港岛,收复港岛的,可是不料局势急转直下,九月一日,夏壳以香港英军司令的身份成立军政府,委员长则派遣军事代表团抵港,与夏壳达成协议:国民政府同意英军占领香港。
这不啻是给了所有保卫港岛的军民一个最沉重的打击,他们为之浴血奋战所要守护的,最后竟然还是被乖乖地拱手让人。
张发奎所率第二方面军上下对于丧失香港日军受降权深感不满,可是碍于军令如山,只能于九月中旬开始接收广九铁路沿线,解除当地日军武装。
直到这时,淮闵的一颗心也还没有放下。
因为张发奎部始终对没有挥军入港耿耿于怀,时时与对面港界内的英军发生冲突,借捉拿日本流寇与汉奸之机向港岛英军示威。
只是这到底还是小打小闹。
一切的转变始自一九四五年十月初的一天。张发奎接到陪都重庆方面密令: “即以第十三军开入九龙候船北运。”
淮闵只消看见这一纸密令,已心知事情要糟糕。
张发奎认为,外交事务中央负责,他们军人只管执行命令,于是在未征得港方同意的情况下,就将第十三军一个师强行开入九龙,进驻九龙塘。该部在九龙塘驻地占用民房和公共场所,封锁交通,设立警戒线,使用“国币”购物,一时造成紧张气氛,令得港岛内一片寒噤。
此事一出,急坏了的港英政府,不得不再三要求与广东军方进行协商。十月下旬,广州行营参谋处长李汉冲到香港,代表张发奎与英方谈判,淮闵随行。而淮闵则又肩负了使命,务必促成此次谈判。
淮闵心中也对此次谈判充满了疑虑,既然日本人已经投降,何以南京政府还要挥师北上?一个危险的信号在淮闵心头不断地闪现。可是淮闵宁愿这只是自己多疑。
八年抗站,人民都需要停下来,修养生息,委员长应不至于再置同胞于水深火热罢?
带着这样的疑虑,淮闵在谈判桌上,与李汉冲一起,与英方代表菲士廷陆军少将一起,最终双方各让一步,达成协议。①
淮闵被留在香港,监督双方完成协议内容。
等一切尘埃落定,淮闵觉得自己老了不止十年。
他做惯了地下工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真教他这样与人面对面谈判,真真是一种折磨。
淮闵暗暗嘲笑自己,在阴暗里行走惯了,脑子里总不自觉浮现将谈判对手暗杀在途中的场景。
将手头不算要紧的事情与重庆来的秘书交代了,淮闵走出位于九龙城的办公室,他急需出来透透气。
不知恁地,走着走着,便依着记忆,走到玫瑰山宅。
淮闵一早知道,大卫·罗森伯格已经返回祖国。
淮闵在港岛的另一任务,便是继续掌握港岛的谍报机构,方便行事。
关于大卫·罗森伯格,淮闵始终心存敬佩。正是这个犹太人,在前方最最需要物资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提供了医疗用品和医务人员,并在最艰难时刻,照顾了明珍三年之久。
可是淮闵竟来不及当面对他说一个“谢”字。
而始终,大卫所需要的,也并不是他的一声“谢谢”。
淮闵怎会不知?
这也是他走近了玫瑰山宅,却忽然情怯的原因罢?
他害怕,明珍爱上了大卫。
三年多的日夜相处,大卫又是那样一个能教人倾心相交的男子,明珍会不动心么?
淮闵没有这个自信。
略一迟疑,淮闵还是轻轻扬手,按响了玫瑰山宅的门铃。
里头有小童清脆的声音,“我去开!我去开!”
以及少女柔亮的嗓音,“小少爷,不可以随便开门的。”
这两个声音一前一后,转瞬便来到门后,少顷,角门“欸乃”一声,拉开一条缝,自里头露出一大一小两个脑袋来。
“请问你搵边个(请问找哪位)?”少女用不甚熟练的粤语问。
听得淮闵一笑。
“柳明珍在家吗?”
找明珍姐?沈家妹上上下下打量淮闵。
淮闵穿一身便装,眉目朗然,身材挺拔,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英俊。可是沈家妹想不起自己哪里见过这个人。
“你系边个(你是谁)?”少女沈家妹警惕地瞪着淮闵,一边伸手将纪孝的小脑袋推回去。
纪孝不听话,又钻了出来,惹得沈家妹几乎顿足。
淮闵却微笑起来。
倒是很警醒的女孩子,想必在明珍身边,不会给明珍添麻烦。
“你不认得我?我是当年在上海送你们去码头,上船的人。”
当年匆匆忙忙,满脸胡髭,加之这女孩子当年还小,认不得也实属正常。
沈家妹眯了眯眼,回想迢遥旧事,可是记忆里,早已模糊了那人的面容。
淮闵失笑,也不打算再等下去,“假使明珍回来了,请代为转告,叶淮闵来访。”
“好的。”沈家妹点了点头。现在明珍姐上班去了,只得她一个人带着纪孝在家,她要看好了孝儿和家里。
淮闵这才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里,秘书递上几封信件,“才收到的。”
“谢谢。”
淮闵拿着信坐到办公桌后,一一拆阅。
倏忽,淮闵的整个身体,都似被闪电殛中。
手里的一封电报,发自上海。
电报上寥寥数字:已有纪殊良下落。待复。
注①:均参考香港历史。
第一百零四章 久别重逢
这几日,明珍有些心绪不宁。
几日前,下班回到家中,家妹趁空对明珍说:“姐姐,有一位叶淮闵先生来找你。”
淮闵?明珍看向家妹,“他——等了多久?”
家妹见明珍脸上颜色,仿佛是欢喜的,不禁有些忐忑。
“他没有等,只说要我转告你他来过。”
明珍有些怅惘地叹息,淮闵身份特殊,每每匆匆来去,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姐姐——”家妹见明珍神色怅然,有些讷讷。
明珍伸手摸一摸少女的头顶,一如小时,母亲摩挲她的头顶一般。
“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下次见他,不妨请他进来,喝一杯茶。”
“嗯!”沈家妹大力点头。
“纪柳明珍。”忽然一声低唤,打断明珍浮动的思绪。
明珍抬起头来,看见中年沉稳的工长。
“跟我来。”工长素不喜多言,他一贯只看效绩。柳明珍从初初的一个外行生手,到得如今的行家里手,不过只用了少少时间。这个年轻女子从来并不多言,只静静做自己份内的工作,下了班也带了活计回去,次日交上来的件件精巧细致,教人刮目。这一切他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
明珍略有忐忑,近日她神思浮动,车坏了两件衣服,虽不是不可挽救,到底还是扣了工钱。明珍担心被工长责备。
“纪太是从上海来港岛的罢?”不料工长开口,却是不相干的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