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彼端沅远山仿佛也在斟酌,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说,“老孟,我希望能当面对你说,但事情紧急——孟英出了车祸。”
孟海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车祸?!什么样的车祸,要闽州体育局局长亲自打电话来通知?!
“你们现在人在哪里?我派车过去接你们。”沅远山的声音遥远而空洞,“老孟?老孟?你要镇定…”
阿妈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由疑惑而沉重,由沉重而惶恐。
母女连心,阿妈忽然间就明白过来,一把扯住他的手臂,“阿海,是不是阿英?是不是阿英!你说啊!”
孟英上个星期在西班牙获得自由泳一百米冠军并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引得轰动一时,女儿打电话回来报喜的同时,向她说起过,等国家队回国,开过比赛总结会,她就打算趁休假回家住几天。
她搁上电话,还和孟海商量,到时候把明月也接回家来,路上往返辛苦就辛苦点,只要能一家团聚,这点辛苦算什么?
那时的一腔欢喜,这时全化做满心惶惑。
孟海痛苦地点了点头,阿妈一下子瘫软下来。
孟海勉力扶住妻子,魂不守舍地回答沅远山,自己在闽州体育基地附近,电话那头忙道:“老孟你别走开,已经派人过去接你。”
孟海挂上电话,开着小货车到基地门口,请门卫帮他们把女儿明月找来。
先一步过来的,是姓卓的总务老师,她脸上竟然是极慌乱的颜色,不等他们开口说明来意,已经抢先道:“明月爸妈,你们是来接明月的?我这就带她过来。”
孟海睁开眼,“只知道阿英出了车祸…”
明月的心,一点点揪紧。
这时马路上有一辆警灯闪烁的汽车迎面开来,从理是车旁驶过,开出不远,忽然调转车头,鸣响警笛,追上理是的车,迫使理是将车停在路旁。
汽车上走下一个人来,趋近理是的汽车,望了望后座的孟家三口,敲了敲理是的车窗。
理是摇下车窗,那人探脸问:“请问是孟海先生一家吗?”
理是点头代为回答,“是。”
那人仿佛松了一口气,“我是被派来接孟海先生及其家人的。”
理是回头望一眼在后座上的明月和阿爸阿妈,“能请您在前领路吗?我们跟在后面。”
那人点头,“没问题。”
随后返回自己车上,在前头开道,理是驱车跟在后面,一路飞驰向清江临海公路。
理是为了缓解车内紧张滞重的气氛,打开车载无线电,电台里的正常节目却被临时插播的新闻打断。
“…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但据警方初步透露的消息,事故是由于集装箱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在转弯时没有注意及时避让对面车辆所至…”播音员的声音非常沉痛,“事故已造成七人死亡,十五人受伤,其中四人伤势严重,仍有三人下落不明…事发到现在已经三小时,闽州政-府和警方第一时间调派人手,积极实施救援…”
播音员的声音顿了顿,“最新收到的消息,在被撞从临海公路清江段坠落大海的长途客车乘客中,有奥运冠军跳水金童林渊以及才刚刷新世界纪录的游泳玉-女孟英…”
理是已来不及关掉无线电广播,只能无助地任由残酷地消息从广播中传出。
“…据悉林渊已经获救,被送往清江仁爱医院救治。孟英则仍在搜救当中…”
阿妈蓦然发出一声悲鸣,“阿英!我的阿英!”
孟海紧紧握住了妻女的手,一双眼里全是无助。他恨自己这时无法肋生双翼飞到事故现场,恨自己无法在第一时间在女儿的身边救她脱离险境,他最恨自己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能做!
明月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一种撕裂般的痛一点点将她的心扯得粉碎。
阿英,从小就温柔的阿英,无论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她的阿英,离开家到少体校读书,永远把每分生活津贴都留下来给家里的阿英,笑起来总带着一丝腼腆的阿英…
记忆深处的姐姐一点点浮现在明月的脑海里,如同光影,明月想伸手攫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光影如同金色的细砂,从指缝间流逝,再怎么握紧了手心,也是徒劳。
痛到无法呼吸,明月猛地弯腰,开始呕吐。
“明月!”阿妈惊呼。
“阿妈…姐姐…”明月泪流满面,“阿英…”
理是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明月却抬起头来,抹去嘴角的污渍,“不要停车,理是,不要停车!”
理是望了一眼少女哀伤欲绝的眸,什么也没有说,踩足油门,继续追在警车后面,一路向着事故发生的临海公路疾驰。
很多年以后,明月到孟英的墓地前,祭奠早逝的姐姐,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她们还年幼,阿嬷对她们两姐妹说“善射者死于矢,善战者殁于兵,善泳者溺于水”的一番话来。
如果姐姐不是游泳冠军,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人,也许这时候,她正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和丈夫孩子享受午后明媚的阳光。
可她是世界冠军,即使在车祸坠海,她自己已经负伤的情况下,她仍坚持一个又一个地将落海者救上海岸,最后自己却力竭溺水。
海岸巡逻队将孟英的遗体,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事发次日,在距离最后一个被她救起的生还者被发现的海滩约两海里的地方。
明月和阿爸阿妈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见到被打捞上来的孟英。
她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身上覆盖着白布,短发被齐齐梳在脑后,露出额头,眉头微蹙,仿佛只是睡去。
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的阿妈只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孟海抱住妻子失去意识的身体,痛苦地弯下-身去,撕心裂肺地恸哭。
明月怔怔站在尸体旁边。
她觉得躺在那里的,不是姐姐孟英。
孟英看到她来,会冲她微笑,会拉住她的手,和她喁喁细语,有讲不完的话。
这个躺在金属床上冰冷苍白的人,怎么会是她的姐姐?怎么会是孟英?!
她扑过去,垂头望着尸体,低喃:“阿英?你不是阿英!你一定不是阿英!阿英会对我笑,和我说话,陪我玩…你是阿英的话,就起来啊!”
她猛地抱住了早已失去气息的孟英,把脸靠在姐姐脸上,“…你是孟英的话,就起来和我说话啊!”
一旁的陪他们同来的事故处理善后小组的负责人忍不住别开脸。
“你如果是阿英,为了阿爸阿妈阿嬷,还有我,你也会努力坚持啊!你逞什么英雄?!”明月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你起来啊!”
她的眼泪,落在孟英的脸上,慢慢滑落。
明月看见了,猛地抬起头来,“医生!医生!快看,阿英在流眼泪呢,阿英还活着,你们快来救救阿英!”
善后小组负责人上前,轻轻握住明月的肩膀,想把她从孟英的身边带开,可是她的力气大得惊人,“谁来救救我姐姐!求你们!”
回应她的,是阿爸痛苦的哭声,以及一室沉默。
一直陪着明月一家,寸步不曾离开的理是,上前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明月的手,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低语:“明月,她已经走了。”
“走了?”明月一愣。
“是的,她已经走了。可是你还有叔叔阿姨,还有阿嬷,为了他们,你要坚强。”
明月的反应,是在他怀里,声嘶力竭地号啕痛哭。
37
37、第36章 殇 ...
明月垂头站在殡仪馆的追思厅里,她的跟前是一张鲜花铺就的棺椁,孟英就静静躺在鲜花之中,闭着眼睛,穿着一身她最喜欢的奥运会跳水队服,双手交-合,搭在胸腹上,掌心下面压着一支洁白的长茎海芋花,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闽州临海公路集装箱卡车与客车相撞的重大事故震惊全国,新国王下令继位典礼一切从简,务必将所有人力物力都放到事故处理善后和对集装箱卡车运营的清理整顿中去。
最令国人惋惜的是,客车的乘客中有两位青春正盛的奥运冠军,在这次事故中一死一伤。不幸丧生的是刚刚在西班牙游泳锦标赛上夺冠并创造新的世界纪录的孟英,伤者则是同样刚获得世锦赛五冠王的林渊,他自被救上来便始终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仍然在医院接受治疗。
电视里播放着事故新闻报导,记者几经采访,制作了事故现场的模拟画面,一次又一次,反复地播出。
经过警方的调查勘验,和对生还者问讯的笔录,警方也还原了事发的过程。
客车上的乘客大多是当天乘坐火车从全国各地抵达清江火车站的,他们没有选择从火车站乘公交车几经换乘进清江市区,而是选择了虽然绕一点路程,但更节省时间的大客车,取道一面临着闽州湾的盘山公路。
清江的这段临海公路,以风景美丽著称,一面是绿树如海的起伏山峦,一面是波澜壮阔的闽州海湾。汽车行驶在这段路上,前一秒还是树荫浓密的山坡,一个转弯,眨眼间已是开阔的大海,总能让人生出一种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沧海桑田的感慨来。
这段盘山临海公路因而被成为闽州十佳风景之一。
但是这条公路也连接着闽州的各大港口,每天都有许多货车经过。
出事时候,那辆集装箱卡车的驾驶员已经连续十七小时疲劳驾驶,一侧连绵的浅.草.微.露.整.理海岸使他产生困顿,不由得打了个瞌冲,从闭眼到睁开眼睛,也不过一秒钟时间,却迎头撞上在正好转弯驶来的大客车上,将整辆大客车拦腰撞下公路,撞进下面的闽州海湾。
当时孟英和林渊就坐在司机后面的位置上,靠窗而坐的林渊首当其冲,同他后面三个靠窗位置的乘客一起受到最严重的撞击,整个人当场失去知觉,而坐在他旁边的孟英,则被剧烈撞击导致的门窗座椅变形挤压了心肺。
医生说,她能在受伤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还坚持在十一月冰冷的海水里一个又一个地救人,直到她再也坚持不住,她一共救了五个坠海落水的乘客。
医生说只有拥有钢铁般的意志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孟英忍受着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义举。
闽州政-府、清江市-政-府在事故发生后,授予孟英见义勇为英雄奖,并颁发一笔数目庞大的奖金,可是明月却希望姐姐当时没有充当什么见义勇为的英雄,不要这笔足够他们家今后衣食无忧的奖金,明月只想姐姐还好好地活着,回来一家人团聚。
哀乐声响起,明月轻轻抬起眼来,望着追思厅两旁布置的孟英的照片。
照片悉数由孟英所在国家跳水队提供,都是孟英比赛的精彩瞬间,还有孟英夺冠后灿烂的笑脸,自发前来参加追思会的群众,在照片墙下面堆满了鲜花和写满去往天堂寄语的卡片。
人群最前头,是国家跳水队和闽州体育局派来参加追思会的代表、清江市府代表以及各级领导,后头是孟英以前在清江的老师、队友,所有人脸上都满是悲伤惋惜。
有电视台在追思厅门外进行采访,受访者无不眼含热泪,痛哭清江失去了一位好女儿。
明月只是木然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属于阿英的身后哀荣。
她心里有一把声音在不停地嘶吼,我不要阿英做什么英雄!我不要阿英做什么英雄!把姐姐还给我!还给我!
阿嬷听了姐姐意外丧生的消息,承受不住打击,中风瘫痪,连话也讲不出了的阿嬷一直不停地在喉咙里发出“嚯嚯”声,眼里老泪纵横。明月知道,阿嬷在一次又一次呼唤姐姐的名字。
阿妈自医院太平间里出来,一夜白头,精神一直处于恍惚状态,每天在家里反复打扫孟英的房间,嘴里嘀咕着:“要好好打扫干净,阿英放假要回家的。”
阿爸强撑着精神,和闽州体育局的领导一起筹办姐姐的追思会。
明月知道如果自己也崩溃了,这个家真的就分崩离析,她只有忍着那如浪潮一般一波波涌来,企图将她淹没的无尽哀伤,帮助父亲里里外外打点,接待前来追思吊唁的宾客。
闽州跳水队放了她的假,邹指导对她说,一切都平静下来以前,她不用急着回队里。
明月心里晓得,在训练繁重,比赛频繁的跳水队,放她的大假,无异于结束她的运动生涯。
然而她没有选择,她没办法在这个家风雨飘摇的时候,离开孱弱瘫痪的阿嬷,精神恍惚的阿妈和强自支撑的阿爸,她必须把这个家挑起来。
以国家跳水队代表为首的一行人在追思墙前献了花,排队依次来到孟英的遗体前,队伍沉默地鞠躬,向遗体告别,然后绕行到家属跟前,同孟海和明月握手。
闽州体育局的代表特地在明月面前多停了片刻,“…你姐姐是国家的骄傲,闽州的骄傲,我们以她为荣…你的成绩有目共睹,我们等你重回赛场…”
明月点点头,鬓角上的一朵绒白花刺得人眼睛酸疼。
没有人忍心看少女脸上强忍的哀伤。
追思会在一片哀声中结束。
偌大的追思厅人群散去,只余孟海和明月。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使得孟海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宽厚的脊背佝偻得厉害。
明月静静搀着阿爸的胳膊,等姐姐孟英遗体火化后的骨灰瓮由火葬场的工作人员送出来,交到她的手里。
瓷白的骨灰瓮盖子烧成莲花花瓣形状,莲心里刻着“富”字,瓮底刻着“贵”字,瓮身瓷白匀净,仿佛透明。明月将骨灰瓮捧在怀里,轻轻对着上头的莲花盖子低语:“姐姐,我们回家。”
走出火葬场,空气中的烟火香烛味道仍久久无法散去,明月一手搀着阿爸,一手牢牢地捧着姐姐的骨灰,每走一步,都心如刀割。
忽然对面迎上来一个穿黑色西装的少年,从另一边搀住孟海。
明月抬眼,望向脱下平日惯穿的运动服,换上黑色正装的理是,想从他展一个“我很好”的微笑,却连勾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少年将他们两父女慢慢领向停车场,走到自己的汽车边上,拉开车门,安置两父女在后座坐好,这才驱车送他们回隆福街的家。
家里出了事,谁也没有心思照拂家里的生意,楼下的渔家菜餐馆已经盘给别人经营。知道孟家出了这样的事,左邻右舍都尽量相帮,孟海和明月在外头操办孟英的丧事时,几个和阿嬷在街心花园结识的老阿姨就过来代为照顾瘫在床上的阿嬷和精神一直恍恍惚惚的阿妈。浅.草.微.露.整.理
这时见孟家两父女带着孟英的骨灰回来,深怕触痛两人,尽量拣了好消息来讲。
“老阿妹今天喝了一碗蔬菜粥下去,比昨天好了很多。”
“阿霞刚吃饭,已经睡了。”
“我们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尽管叫我们过来。”
孟海茫然地道谢,送两个老阿姨出门。
等门在他面前“咔哒”一声关上,孟海再支撑不住,整个人靠在门上,一点点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无声地悲泣。
明月就捧着骨灰瓮,怔怔立在客厅里。
他们在清江的家布置一新,姐姐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回来住过一次,就已经和家人天人永隔。
那些两姐妹在自己的房间里并肩抵足彻夜聊天的曾经,转眼之间成了这世界上最奢侈的事。
理是望着明月,在心里暗暗叹息,他眼看着明月日渐消瘦,却束手无策。此时他只能牵着明月的手,将她引到椅子跟前,将她按坐在椅子里。
“你和孟叔叔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吃的。”
明月捧着孟英的骨灰瓮,轻轻道:“谢谢你,理是。”
理是蹲下-身,伸出双手捧住明月的面孔,用拇指摩娑她的脸颊,“答应我,等一会儿吃完饭,好好休息,睡一觉。”
明月直直望着面前的英俊少年,内心里却是一片苍凉。
“答应我。”理是坚持要得到她的回应。
明月终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理是这才站起来,走进厨房去。
两个老阿姨临走之前考虑周到,厨房里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统统盛在干净的白瓷盘子里。理是摸了摸盘子,还是温热的。又揭开饭锅,不意外看见里头有大半锅蔬菜粥,架子上还用纱罩罩着一碗麻薯。
理是从锅里盛出三碗粥来,又取出干净筷子调羹摆好,返回客厅,招呼孟家父母,“孟叔叔,明月,先吃点东西罢。”
见两父女都没有反应,理是只好先过去把孟海从门前的地板上扶起来,搀到厨房去,又踅回客厅,“明月,家里还有阿嬷阿妈要人照顾,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们多少吃些东西。”
他本以为明月会听不进他说的话,可是她却安静地站起身来,将一路上一直捧在手上的骨灰瓮小心翼翼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沙哑着喉咙说:“好。”
她的嗓子,自那天从太平间出来,就倒了。养了几天,略微好一些,然而却一直没有能恢复从前清亮好听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孟家的门被人敲响。
明月用沙哑的声音问:“谁?”
门外响起一管优雅的女生,“请问孟明月在家吗?”
明月不认识这管声音,但还是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尽管憔悴,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优雅端庄的中年女士,看见明月前来应门,露出一个歉然的微笑。
“你好,我是林渊的母亲。很抱歉如此冒昧登门,我想拜托你,能不能到医院,看看我的儿子?”中年女士的眼里,露出哀求的颜色来。
明月默然片刻,就在中年女士和她身后的理是都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却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几章的时候,心情很糟。
看到好几个文友说,凭什么说冠军就要最后获救?
她只是太善良,觉得自己有义务多救几个人,所以竭尽全力,直到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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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7章 心伤 ...
林渊母亲走在前头,明月和理是稍微堕后两步,跟在她身后。
清江仁爱医院深切治疗部的走廊深长安静,医生和家属走过,能听见空洞的回音。明亮的灯光洒落在淡青色的大理石砖地面上,反射出惨白的光芒。
越向前走,明月的脚步越沉重,每一步都似踩在尖刀之上,疼得要滴出血来,疼得走在她身侧的理是甚至能感觉得到她周身弥漫的痛楚。
“明月?”他轻轻握住明月的手。除了尽可能地陪伴着她,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没事。”明月回握住理是的手,“我只是…”
只是怨。
怨命运太过残酷,夺走姐姐年轻鲜活的生命,把林渊拉扯到死亡的边缘。
林渊母亲在前头停下脚步,站在一扇大玻璃窗前,视线落在窗内。
明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躺在病床上,浑身接满管子,喉口插着人工呼吸机,手指上连着心脏监视器的林渊,映入她的眼帘。
正有医生在为他进行检查,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像一个没有任何知觉的木偶,任人提拉,全无一点反应。
“他们说,是阿英把他从车厢里拽出来,游了几百米,推到岸上的。”林渊母亲注视着病房里的儿子,眼睛一霎不霎,“医生说他的腰椎和颈椎受到剧烈撞击,在事故发生的刹那就失去知觉,如果不是阿英第一时间把他从坠海的汽车里救上岸…”
林渊母亲顿了顿,才继续说,“…如果不是阿英救了他,我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他。”
明月默不做声。
她却已经失去姐姐孟英。
“林渊的情况,很不好。”林渊母亲把额头压在玻璃窗上,似乎这样就能和儿子靠得更近一些。“自坠海到获救,这中间他曾经大脑缺氧…医生说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即使能醒过来,大脑也很大可能机能受损…而且…”
一直试图维持自己高雅端庄形象的林渊母亲终于克制不住自己,流下泪来,“而且他再也不能站起来,回到他热爱的跳板上去…”
明月浑身一震,微微颤抖起来。
理是握着她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她。
“医生说尽量让他熟悉的人过来,多陪陪他,和他说说话,也许能…”林渊母亲苦涩微笑,“我是舞蹈演员出身,年轻的时候,爱美,又不想放弃事业,所以生了林渊也没有喂过他,三十天月子一过,就回舞蹈团去练功瘦身。他从小是保姆带大的,和我一点也不亲。后来他练了跳水,常年住在少体校里,年节我要演出,更是难得见上一面…到了他需要的时候,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明月闭一闭眼睛。
被命运夺去了鲜活的生命,从此天人永隔的姐姐,同被命运夺走了所热爱的一切,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林渊…
明月睁开眼睛,沙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伤怀,“您想让我怎么做?”
林渊母亲眼睛里蓦然升起希望的光芒,“我想请你多来看看林渊,陪他说说话,讲讲他热爱的事情,比如跳水…”
“这位女士,你的要求太过分了。”理是搂住明月的肩膀,坚定地站在她的身侧给她可以依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