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眨眼,不说话。即使是现在,我仍然有机会杀死他。
可是,我真能狠得下心,杀死这个前一秒还象个可敬的长者一样和我谈笑风生的男人吗?我自问。
答案是否定的。
我做不到。
也之所以,我的间谍生涯一直是痛苦的,即使我有杀人执照,即使我已经被训练成一个可以杀人如麻的杀手,我的良知却一直都在折磨着我的灵魂,一刻不曾停止。
“我很抱歉,百合子。如果你能活着离开这里,即使要取走我的性命,我也不会有怨言。”说完,安东尼·吉奥托走进暗门内,把我和凯留给出现在起居室门口的武装人员。
其中一个,眼熟得令我心生疑窦。
天啊,竟然是在酒吧里搭讪不成,对我出口不逊的那个年轻醉鬼。
而一直跟在安东尼·吉奥托身边的保镖,则缓缓拉去了脸上真人皮肤般逼真的假面,露出底上的真实容颜,一张那么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森的脸。
我看见凯微微蹙了蹙眉头,却没有太意外的颜色。
而我,除了关于在基地,那一段仿佛心动,让我依赖着的森,让我学习着的森,与我一起共舞着的森的时光,还有还有…这种种森的面貌,在眼前电影镜头般回放,逐渐融合成不远处,那个熟悉的陌生人的脸。
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楚过的脸。
一张沦陷在过往的岁月里,无法自拔的脸。
“我很失望,Estelle,你没有通过这最后的一关。”森突然朝我微笑,那微笑,冷得,仿似天寒地冻里一缕凛冽的风,凉透人心。“你始终,忘记自己是一个间谍,一个肩负使命的特工。你的温情主义一直让我很烦恼,我必须一直在你身后替你收拾善后。”
我不语,我承认,他说的没错,我永远当不成冷血杀手。
“你想当着我的面清洁雨心吗?”凯在这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你知道我决不会袖手旁观。”
森冷冷瞥了一眼凯和我握在一起的手,然后勾起嘴唇。
“亲爱的哥哥,我知道你不会。可是,这是我们的宿命,不是完成任务,就是被清洁。玛尔丝是个特例,因为你放走了她。可是,我不会放走Estelle。不过,我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我感觉凯的手把我握得更紧了,紧得,整个手骨都发疼。
“我们一起接受了所有训练,追踪,反追踪,格斗,杀戮…所有人都说你是最优秀的,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看你真的施展过这些技巧。现在,我叫这些人都撤到房子外头,我给Estelle三十分钟,在这座房子里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身,我们分头去找,谁先找到她,谁就有权利决定她的生死。”森看着我们,碧绿的眼睛里是一种冷酷的颜色,残忍而无情。
凯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轻轻放开我的手。
“成交。”
两个男人,站在房间的两头,静静以眼神角力。
终于,森挥了挥手,堵在门口的人迅速散去,只留我们三人。
“三十分钟倒计时开始。”森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去罢,雨心,相信自己,也相信我。”凯微笑着,在我额上轻吻,然后在我背后推了一把。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投入巨大宅院内,寻找一个绝对让人意想不到的藏身之地。
我的脑海里一团纷乱,有一片浓重得近乎血腥的迷雾曼延升腾,让我不寒而栗。这样的感觉,在我失去父母的时候,也出现过。只是,彼时,我尚不知道我将要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然而现在,我知道这是预感,我又将失去某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我在偌大的宅邸里奔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能让森先找到我。
森了解我,凯也了解我。
我必须赌一赌,他们两人中谁更知道我。
我坐在厨房的地板上 ,汗流浃背地回想。
逃生技能老师唐尼教过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这句话不是在每种情形下都适用。如果对手用和我一样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他就能准确地推测我的想法。如果对手相当了解我,那么就要用逆向思维。要把对手的下一步甚至接下来的五步十步都考虑进去。
我几乎是由森一手调教出来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是一个什么类型的人,我必须想到一个他认为我绝对不会藏身的地方。
我眯起眼,四下环视。
倏忽,我的眼前掠过一道明光。
就是那里了。
我竭力屏住呼吸,让自己象壁虎一样,贴伏在排水口的铁槽上。
安东尼·吉奥托的豪华宅院里,建了一座漂亮的玻璃暖房,里头养着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名贵兰花。为了能令这些美丽但是娇贵脆弱的兰花得以生长开花,暖房里的土壤也是特别由外国运来的,顶好的花泥。暖房为了保持水土和温度湿度,建立了一个独立的供暖和排水系统。几百立方米的花土则是撒在一个下有排水口的地基上。每个排水口都有隐藏式的管道和铁槽,通向外面的大管道,防止大型动物进入花房,破坏里头的兰花。
我就在这里等,再不移动。
时间仿佛漫长无边,又仿佛飞逝如电。
我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但是我的位置,无法看见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然后,我又听见另一个脚步接近。
两个人的脚步出现相差不到一分钟。
脚步声一前一后,停了下来。
“心有灵犀啊,凯。”这冷淡的声音,是森。
“如果她在这里,那么,应该算谁先找到她。”凯只是淡淡地问。
“当然算是你,我的哥哥。”森呵呵笑了。“问题是,也许,她不想让你找到呢?”
“森,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怎么无关?”森冷冷地,又笑了一声。“我把雨砚的戒指都送给她了,她一直戴在身上,想必你也知道。”
我浑身发冷,忍住拉开衣领,看看颈项里一直挂着的戒指的冲动。我一直猜测,这戒指是森在我离开基地时送给我的,但是,我却不曾想到,这枚戒指的原始主人,会是已经香消玉殒的冷雨砚——凯的未婚妻,森这一生的挚爱。如果我知道,我不会接受这枚戒指,也不会一直戴着它。
“你不应该把雨心当成雨砚的替身。”凯沉重地叹息,“森,她们不是同一种类型的女孩子。雨心从来都是坚强的,她重视生命甚于一切。”
我闭了闭眼,是的,我重视生命甚于一切,所以我选择学医。可惜,我最终却还是不能拯救生命。
“但是如果,她知道,她和夺走她父母生命的魔鬼上床了的话呢?”森阴冷地问,带着毁灭一切的绝望。“雨砚也是知道,要和她不爱的你上床,才自杀的!我倒想看看,如果Estelle知道她那一晚没有和我在一起,而是和你上了床,她会不会恨你,恨得想杀了你。”
“如果,她真的想杀了我,我不会还手。”凯仍然一派淡定。“我会告诉她,是我一人策划了所有事,车祸,失去身份地位,失去同学朋友,是我造成了这一切。”
“嗤!”森发出不以为然的冷嗤。“这就是你,凯,永远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永远是爸爸的好儿子,永远不想伤害任何人。”
“森,雨砚已经死了,这不是你的错,是她太不珍惜生命,也是制度太过残忍。但是,这和雨心没有关系,造成所有悲剧的人,是我,不是她。”
“没错,正因为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你,不是她,所以我才想,一定要你痛苦。嘻嘻,要让你痛苦,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清洁掉你最爱的女人。”森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陷入到一种癫狂的状态当中,无法自拔。
我听得,胸口象火焰燃烧般灼热疼痛。
他们是兄弟啊,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待彼此?
“Estelle,你还不出来吗?如果你不忍心下手,那我就替你解决掉你的杀父杀母仇人喽。”我听见森这样轻声威胁着。“你不是很爱他吗?你不是在他身下辗转呻吟过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是谁杀了你的父母吗?就是这个人,就是他!”
我咽下痛苦难当的轻呜,缓慢地,自排水管道里爬出来。
森和凯见我一身狼狈地现身,脸上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来。
森是残忍兴奋,而凯,则是温柔担心。
森用枪口指着我,比画了一下。
“过去,站过去,让我看见你的两手。”
我依言站过去,把双手放在头顶。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森微笑着问,“从雨砚死后到现在,整整十年,十年了啊。我在等,凯也爱上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人。然后,我要他也尝尝失去所爱的滋味,那种活着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生命的感觉。他以为他把和你之间的距离拉开得够远了,他以为他能抗拒你,不会爱上你。可是,我是你的清洁工,我跟在你的身后,我把你们两人之间的互动看得一清二楚。当执行不成文规定的命令一下达,你亲自赶赴剑桥,我就知道,你爱她甚过一切。我也知道,我为雨砚报仇的机会来了。”
我看着森,看着这个为失去所爱而变的疯狂冷酷的男人,只觉得他可怜。
“你觉得我可怜?”森突然侧着头,笑看着我,“你比我更可怜,爱上了仇人。”
突然,森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感伤迷惘之色。
“我看见你,就象看见当初的雨砚,可是,你不是我的雨砚。你谨慎地保持距离,你没有狂热地爱上我。不不不,你从来都不是雨砚。你们一点都不相象。”
只是,这短短的感伤,顷刻之间又变会了刻骨的恨意和冷冷的残忍。
“现在,多有趣,你们爱上了彼此,哈哈…”
我不语,是啊,爱上了仇人。森说出了我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
“杀了他,你的痛苦就结束了。”森抛了把手枪给我,“枪里有一发子弹,你可别浪费了。”
我的手下意识接过枪,却颤抖着,怎样也无法瞄准。
杀了凯,我的痛苦,就会结束了吗?杀了凯,我的痛苦就真的能结束了吗?
不不不!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如果杀了凯,我的地狱,将永远也不会结束。
我闭上眼,颤抖着手,轻轻扣动扳机。
“嘭…嘭…嘭…”
耳边传来回声,仿佛,连开了三枪。
我觉得耳膜剧烈地震动,肩胛骨处一阵撕扯的疼痛。
我睁开眼睛,看见令我浑身血液为之冻结的画面。
我没有瞄准凯,我向别处开枪,我开过这一枪,我和凯之间的一切恩怨,就此勾销。我要干净地重生,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可是,森是真的想杀死我罢?
他的枪口还在冒烟,他执着枪,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
他的额心,有一个一圆硬币大小的黑洞,正一点一点,向外,涌出血来。曾经碧绿如森如海的眼眸,此时正一点一点地,变成空洞的深绿。那是一种,接近死亡的颜色。
我突然不忍,看着一直对我,还算温柔的森,就这样在我的眼前,慢慢被死神拉走。
可是,森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来。
雨砚,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我仿佛,听见风中,有这样的叹息。
而凯,则静静挡在我的身前,岿然不动,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一把袖珍手枪。
凯。我轻轻呼唤他的名字,象呼唤我心灵的主宰。
凯,轻轻地转过身来,渐渐失去神采的琥珀色眼睛温柔地看着我。
我骇然地发现,他米白色衬衫的胸口上,有大片的红色,象一朵鲜艳怒放的玫瑰,慢慢盛开,晕染开去。
不!我扔掉手里的枪,扑过去抱住凯下滑的身体。
“雨心,都结束了,我们的痛苦都结束了…失去了雨砚的…森的痛苦,杀死了你的父母却…爱上了你的…我的痛苦,想要堂堂正正…活下去的…你的痛苦,这一切…都结束了…”
我掏出他休闲外衣的袋口巾,卷成一团,拼命想堵住他胸口不停向外汩汩流血的枪口。
他却轻按住我的手,阻止我徒劳的努力。
“听我说…我在中央车站的…寄存柜里,存放了一些属于你的东西,咳咳…”他嘴巴里有带着气泡的血水,无可遏止地流了出来,“这是钥匙,你去…取出来,然后走得远远的,去过自己…的生活。”
凯吃力地,自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塞进我手心里,然后用尽全身之力,把我推开。
“不!我不走!”我哭喊着,这是个爱我的男人啊,即使他是我的仇人,即使一切都因他而起,可是,已经够了!我想要活着和他在一起啊!我想跑回去,回到凯的身边,抱着他,紧紧抱着他,感觉他的心跳和体温。我只想这样和他在一起。
“走罢,百合子,你不走,他不会让自己倒下,不会接受治疗。”稍早,消失在暗门后的安东尼·吉奥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攥住我的手腕,把我拖离凯的身边。“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我被他推进另一个暗门,身后传来落锁的声音。
我反身,拼命捶打,想打开眼前牢固的暗门,回到那个充满血腥的世界里。我不能在凯最需要我的时候,投奔我所要的自由和光明,我不能!
可是,暗门纹丝不动,仿佛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凯,凯,凯…
我在嘴里念着他的名字,在黑暗里向前,一直走,一直走。
我要走出黑暗,回到凯的身边去。
就在我快要接进光亮的时候,我听见轰然巨响,感觉到一种带有冲击力的震动。
爆炸!我的脑海里,倏忽闪过这样的念头。
我不顾一切地在黑暗中奔跑起来,只求快点到达出口。
当我从远离大宅的一处城市雕像的底下走出来,转身向后看时,我只看见那座豪华美丽的宅院,已在顷刻间,化成一团巨大的火球,并倒塌成一片火海。
火焰掀起的热风,扑面吹在我的脸上,带着灼痛呼吸的火药味。
已经有人报警并自动自发地准备灭火和救人。
我泪流满面,我的预感,竟然还是成真。
那个我曾经喜欢过的男人——森,那个深深爱着的男人——凯,还有,让我从他身上,感觉到父亲的味道的安东尼·吉奥托,都葬身在烈焰火海当中。
而我,连冲进去看他们最后一眼,都做不到。
我只是默默回望了沉浸在火吻里的宅院最后一眼,在救火车和警车赶来前,自前来围观的人群里,悄然脱身。
我在中央车站了寄存柜中找到了与钥匙相匹配的那个箱子,取出里头不起眼的黑色运动包,躲进车站的女洗手间里,打开查看。
里面有一张护照,新的身份证件,一叠小面额不连号美钞,保守估计约在一万美元左右,一份以我的名义买下的股权证明文件,那是被KBS收购了的康氏制药公司的股权。还有一把银行保险箱钥匙以及一个信封。
凯都替打算好了,他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要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开始全新的生活。
凯把一切考虑到了。
只除了,他自己的生命。
我从马桶上起身,走出厕所狭小的隔间。女用盥洗室的镜子里,出现了我的身影。一张染着污渍的脸,哭得红肿的双眼,颈项处有一道内行才看得出的,子弹擦过的血痕。我看上去,就象是受到了家庭暴力的可怜女子,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模样。
我必须要尽快离开纽约,不能久留。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就象一个寻常的过客。
我买了一张去新奥尔良的火车票。
我不知道自己的最后目的地回在什么地方,可是,我知道,我的心,已经留在那个为我流血的男人身上。
我坐在火车规律摇摆的车厢里,小心抱着我的背包,展开凯给我的信。
信上,是凯的字迹,有些笔画是那么的熟悉,和在剑桥写给我的那首拜伦的情诗的笔迹如出一辙。
雨心,当你看到这封信,而不是由我亲自把这个背包交给你的时候,我想必,已经离开了你。我很高兴,能一直、一直,看着你长大,直到成为一个美丽的女人。
你不会知道,当我第一次,在停尸房的单面镜后面,看到你的时候,心灵曾经怎样的震颤。你一个人,由遥远的大洋彼岸飞来,没有哭,没有晕厥,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你所爱的人冰冷的身体,眼睛流露出一种,痛入心扉却不能宣诸于口的哀伤。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坚强的美丽。
这之后,我经年累月地查看你的观察报告,看你即使失去了一切,即使在暗夜里哭泣,次日也坚强地,鼓起一张笑脸,迎接属于你的日出,你不会知道,我是多么地欣喜于你的坚韧与顽强。
看着这样的你,了解这样的你,很难不爱上你。
然则,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没有资格,得到你的爱情。
那么,就让我,在距离你最近,也最遥远的地方,注视你罢。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在漆黑的夜里,爱了你,得到了你。
我不会害怕被你指责,指责我卑鄙。
我只是绝望,明明爱你,却不能告诉你。
现在,这一切困囿我的问题,都不存在了。
我会永远、永远地爱着你,即使死亡,也不能将我的爱带走
我爱你,康雨心。
早安,我的爱。
午安,我的爱。
晚安,我的爱。
爱你,爱你,爱你…
无数个爱你,越写越用力,越写越大,越写越凌乱。
我的视线随着字迹的凌乱,也越来越模糊,直至彻底看不清楚,那厚厚的信纸上的字。
凯,似乎把一生的爱,都写在了纸上,每一句,都仿佛将我的心,切割得支离破碎。
车厢里有人,怜惜地,看着泣不成声的我,以为我是个失恋的悲苦女子。
然而只有我知道,我是在为我和凯,宿命里无望的爱,而哀悼悲戚…
这悲伤,将会永远陪伴着我,直到死亡来临…
尾声 如梦
我手捧一小袋面包屑,坐在埃非尔铁塔下的广场上,广场的空地上有鸽子在咕咕地走动觅食。
它们毫不惧怕人类,一旦有食物的诱惑,它们就成群地拥上来,你争我夺。
现在的我,运用芭蒂娜夫人教我的变装技巧,小小改变了自己的外貌。我剪短了长发,并将之染成深深的栗子色,发稍偏浅,我用淡淡水色的唇彩,不让自己的五官在人群里显得太突出,我穿时下女子喜欢穿的波希米亚风格的衣服,混搭,并且并不昂贵。
在人群里,我看起来就象是所有平凡的女人一样,毫无锋芒。
而且,巴黎是美丽的,浪漫的,也是包容的。
没有人会问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在来巴黎之前,我去了这世界上最深大的地方,东非大裂谷。
我站在那里,看着地球在孕育生命的过程当中,留下的巨大伤口,感觉人类的渺小和无助,也感觉着大自然的包容与和谐。
我颈项里,一直挂着的戒指,在我站在东非大裂谷的凡塔雷火山口时,被我抛了下去。
我希望一切都结束,融化在火山的熊熊熔岩里,包括爱与恨,罪与罚。
现在,我心里只有永不止息的爱与宽容。
我祈祷,森和冷雨砚,能在天上的国度里,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离开非洲以后,我又到处游历,最后,我来到了巴黎。
我已经在郊外一个小镇上找到了一份当助理医师的工作。
我伪造了身份并投递了同样伪造的简历,想不到真的得到了回音,并且提供诊所后面的两间小小杂务间给我当宿舍用。这对我而言,不啻是一种最大的安慰。
诊所的医生是一个四十岁还浪漫不改的中年男人,很幽默,但不会问东问西。他对我的殷勤,维持在绅士的礼貌程度上,并不逾越。
我现在每天的作息,就是早早起床,打开小诊所的门,等待来就诊的病人,为他们登记挂号,量血压,测体温,取药。生活平静而乏味,我却甘之如饴。
今天,医生说在巴黎有一个医生年会,与会者都是地方诊所的大夫,大家会交流和讨论一些心得,对行医很有帮助。所以他带着我来了。
眼下,医生和难得才见一次面的女朋友,趁中午休会的时候去幽会了,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看鸽子,喝喝咖啡,数数来来往往的行人。
突然,有一个男人走近我。
我下意识地浑身紧绷,却并没有感觉到危险。
男人露出灿烂的笑容,递给我一束用报纸包着的小小盛开的向日葵花。
“送给你,美丽的小姐。”
“谢谢。”这是巴黎,到处都有当街向女孩子搭讪的男人,我渐渐开始习惯,不教自己反应过激。
男人搭讪了几句,见我没有太热情的回应,也不尴尬,微微一笑,潇洒地走开。
我想,也许全世界的女人都喜欢法国男人,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浪漫,但不纠缠,十分的可爱。
我低头闻了闻向日葵花清新的味道,把花束横放在膝头。
突然,我被报纸的一角刊登的新闻吸引了全副注意力:纽约曼哈顿一所豪宅发生爆炸,爆炸中三死数伤,目前爆炸原因正在调查中。据悉,该豪宅是一名名为安东尼·吉奥托的前特工人员的产业。他曾经在七十年代深入到黑首党内部卧底,获得了至关重要的情报和证据,将黑首党朗佩罗家族的几大首脑一一落网认罪伏法。为此,当时的黑首党开出了五百万美元的天价悬红,要他的项上人头。这项悬红,至今有效。而另两位死者,据悉也同是特工人员,专门保护安东尼·吉奥托。安东尼·吉奥托一直受到联邦政府保护,现在突然被炸死在家中,是否系黑首党寻仇所为,还不得而知。此案仍在调查当中。
我闭了闭眼睛,忍住刺痛的泪意。
他们都死了吗?
所有的人,所有我曾经喜欢的人,我爱的人,都一一离我而去了。
我起身,沿着广场,慢慢散步,挂在耳朵上的,蓝宝石串编而成的耳环,悠悠来回轻晃,偶尔轻拍在腮边。
这是凯送给我,他把所有他认为我会喜欢会想要留下的东西,都存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
我去取出来的时候,再一次忍不住泪洒衣襟。
他是那么的爱我呵…
不经意间,我的眼光,扫到一个穿着深灰色秋季最新款式半正式西装的男子,优雅从容澹定得近乎冷然,慢慢走过,无视旁边热情法国女郎送上的火热媚眼。
他的身影,他的侧面,他的略微卷曲的头发。
凯,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他仿佛觉察了我的注视,蓦然回首,望向我所站立的方向。
我就这么痴痴遥望着,恍然,如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