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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与眼镜男倒都很痛快,说就这样罢。
若素付了车钱下车,目送出租车驶远。
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会展中心北楼,若素的脚步,却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
出租车司机的话,不断在若素脑海里回响:…肯定要出大事…不是监视…就是抓捕…
有些原已经渐渐淡忘的回忆,倏忽沉渣泛起。
若素捏紧手中背包,透明文件夹的棱角透过背包,戳痛她的手心。
随后若素笑自己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然而会展中心北楼,看在若素眼里,忽然间便有些莫名的,怪兽般的外形,令若素望而却步。
可是文件夹在手,到底不能影响空虚的工作,若素看一眼人来人往的会展中心正门,再注视北楼片刻,若素还是迈步,向北楼走去。
北楼大厅的巨大玻璃转门,被进出的客人推动,旋转间折射阳光,刺痛若素的眼。
若素跟在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自转门走进北楼大厅,略做环视,找到前台接待处,走过去。
前台接待小姐笑靥如花,“你好,请问我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
若素从背包里取出透明文件夹,“你好,我是译文杂志社的,能不能打个电话到一零一七室,请空虚先生下来,取一下他要的文件?”
接待小姐微笑点头,拨通电话,隔了片刻,她放下电话,对若素说:“房间里没有人接电话,不然你把文件夹留在这里,我稍后替您转交给一零一七房的空虚先生。”
若素想一想,“我留个便条可以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若素草草写下一张便条,与文件夹一起,交给前台接待小姐,然后快步走出北楼大厅。
才走出转门,就有穿黑色便装的几名男子,与若素擦肩而过,行色匆匆向里闯去。
“十楼,重复一遍,十楼。”若素耳里传进那几名男子简短有力的声音。
若素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啪”地一闪,四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些仿佛从天而降的便衣男子,那紧紧钳住她手腕的冰冷手.铐,那将她带往不知名审.讯室的面包车…一切都如同黑白电影片段,交替浮现。
即使人间四月,午后最猛的日光笼罩若素,她也觉得如堕冰窟一般,浑身发冷。
忽然一只手从若素身后伸过来,拍拍若素肩膀,若素浑身战栗,慢慢慢慢,转过头去。
身后,空虚逆光而立,一手拿着两罐咖啡,笑容晴朗,“小素,喝不喝咖啡?”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到得最后,若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颤抖着双手,接过温热的咖啡,捂在手心里。
“帝玖说让你把东西给我送来,麻烦你了。”空虚微笑,“东西呢?”
若素看一眼空虚,他双眼黝黑,竟似深不见底,可是笑容再英俊不过,那么普通一套西装穿在他身上,都似手工定制般熨贴。
若素啜一口咖啡,让那热而苦的液.体,顺着食管流入胃里,才轻轻对空虚说,“我留在前台,你去取一下罢。”
空虚望一眼若素煞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小素你没事罢?脸色这么差。”
若素摇摇头,“大概着凉了。”
“既然资料已经送来,那你赶紧回家休息!”空虚伸手,替若素叫出租车,然后不由分说,将若素塞进车里,“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一切就都会好了。”
若素回到家里,妈妈躺在床上,一边听绍兴戏,一边便盹着了,连若素进门,也不晓得。
若素轻手轻脚,放下背包,然后钻进浴室里,拼命用冷水泼脸,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持冷静。
等一下还要陪妈妈吃晚饭,决不能教妈妈看出一点点破绽来。若素在心里对自己说,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直到双手不再颤抖,才从浴室里出来。
然而还是从心底里觉得冷。
这时客厅门响,安亦哲推门进来,看到坐在沙发上,额发还微微滴水的若素,一愣,立刻关上门,放下公文包进浴室取出大毛巾来,抛在若素头上,“把头发擦干,不然着凉。”
若素伸手,按着披挂在头上的大毛巾,望着这个男人。
“不舒服?”安亦哲低头,摸一摸若素额角,“今天我做饭,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吃饭我叫你。”
若素撇开头,那只温热的手便落了空。
他也不恼,淡笑,“信不过我的手艺?那叫外卖好了。我知道有一间日本料理店的外卖寿司一极棒。”
若素只是不语。
安亦哲注视她片刻,便款去外套,进屋去看若素妈妈。
晚饭他果然叫外卖上来,各色寿司与海鲜寿司饭,摆满一桌,个个小巧玲珑,只看着也教人食欲大增。
若素的心思,却不在吃饭上,悉数被电视上晚间新闻播报的消息所吸引。
“…警方破获一起重大卖.淫嫖.娼案件…当场抓获□团伙成员九人…据办案人员介绍,该团伙为有组织犯罪,统一安排卖.□到指定地点,有专人负责驾驶押送交接,形成一条龙服务…几名东南亚书商涉及本案…”
镜头里,正是那些身穿黑色便服的男子,从会展中心北楼,押着那些垂头披发的女子走向警车。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再次弥漫若素全身。
倘使她当时直接上了十楼,是否会再一次被无辜牵涉其中?
若素不敢想象。
额角针刺一样地疼,却还要对母亲微笑,若素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
晚饭后,若素要进厨房洗碗,被安亦哲拦下,“你去照顾伯母,我来洗碗。”
碗不多,只几个酱油碟,三双筷子,以及汤碗。
等他洗完碗,擦干手出来,若素也已经为母亲做好个人卫生工作,伺候她躺下,叮嘱她看电视不要太晚,有事要记得叫她。
两人在客厅会合,若素反常地没有打扫房间,而是呆呆坐在沙发里,魂不守舍。
安亦哲看了一会儿报纸,见若素不言不语,微微叹息,放下报纸,“若素。”
坐在沙发里格外苍白的女孩子一惊,浑身战栗。
“那令你害怕,是吗,若素?”他声音非常轻,非常轻地问。
若素扬睫,有些无神地望着他,又似望着虚空。
“害怕?”
不不不!
那不仅仅是害怕,而是一种渗透进灵魂的恐惧!
日夜担心,走在路上,会被人突然抓进车里,关在一个地方,连续不断地折磨。
她以为她已经可以勇敢,可是,原来并不!
下午的事,晚上的新闻,使得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无处宣泄的恐惧,重新苏醒过来。
若素咬紧牙关,抵抗心灵与肉.体上的寒冷。
她不能哭,也不能崩溃,她只能这样,强迫自己,坚强活下去。
安亦哲闭一闭眼睛,然后坐过去,伸手抱住若素。
她的反应,是拼命闪躲,一声不吭地踢打,像一头受了惊下的小兽。
并不呼救,只是狠狠地撕咬。
安亦哲紧紧地抱着若素,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口,一手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嘴里低低唤着她的名字,“若素,若素,若素…”
仿佛咒语。
拼命挣扎的若素,终于渐渐停下来,只是默默流泪,哭到打湿安亦哲胸前的衣服,哭到咬着牙,无声抽噎。
安亦哲将下巴压在若素头顶,闭上眼,掩去眼里滚烫的液.体。
对不起,若素,对不起,若素,对不起,若素…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温柔地拍抚这个如此痛,也不敢哭出声的女孩子。
23.高烧
若素当晚发起高烧,来势汹涌,整个人烧到人事不知。
仿佛母女连心,若素妈妈如何也睡不着,心口发紧,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半夜两点时,终于还是出声叫若素。
然而一向浅眠,她的房间稍有动静都要起身过来查看的若素,始终没有声音。
若素妈妈心急如焚,挥手碰落床头柜上的不锈钢水杯,在夜深人静时,发出“乒呤乓啷”的巨大声响,也没能将女儿引过来。
若素妈妈这时不知多恨自己瘫痪在床,手脚不便,不能走过去女儿的床边,看她一眼。
咬一咬牙,若素妈妈摸过女儿给自己的二手手机,抖抖索索,找到通讯录里,安亦哲的电话号码。
电话号码,是安亦哲替她输进去的,当时他淡淡说,“以防万一。如果恰好若素有事走不开,您找我,我会派人过来。”
她彼时还想,安亦哲是副市长,大忙人,这么说也不过是客气而已。
然而此时此刻,事到临头,若素妈妈在脑海里搜索一遍,发现竟然再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求助。
心间的苦涩悲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四年来,女儿,也是这样,每一次她生病,她都求助无门,只能咬着牙,苦苦支撑罢?
若素妈妈毫不犹豫地按下通话键。
这一刻,假使她的手机里,只得最高领导人的号码,她也会没有一丝迟疑地拨通。
电话铃响了几声,便有人接起,声音带着些少沙哑,“伯母,怎么了?”
“…小素…”若素妈妈竭力用最大声对着话筒说。
安亦哲想起他临走前,若素哭得精疲力竭,双眼红肿的样子。
他本打算留在那边,照顾若素,可是若素坚决不肯。
若素说,即使她是他女朋友,但只要没有结婚,他们就不方便同住。
他知道若素说得有理。目前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万国博览会在本埠举行的这半年时间,全市的安全保障工作上,而换届选举在博览会后,亦是迫在眉睫。
这时候身为分管市安全局,保密局,公安局事务的他,不能有任何不利新闻传出。
但是,他不放心若素的状态。
若素再三保证,她睡一觉就会好,他才回了“娘家”。
到半夜两点,手机铃突然响起,他的心头“突”地一跳,摸过来一看来电显示,是若素妈妈的号码,他已经隐约知道,若素那边不妥。
等听到若素妈妈这含混沙哑的一声“若素”,安亦哲当机立断,“伯母你呆着不要动,我立刻过去。你告诉我,若素有没有药物过敏史,或者重大疾病史?”
彼端若素妈妈“唔唔”两声,表示没有。
安亦哲顾不上礼貌,先行挂断电话,起床穿衣着袜,一边打电话,一边下楼。
楼下客厅里,安亦军正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提电脑,不知在看些什么。见弟弟一副打算出门的样子从楼上下来,黑暗中被电脑屏幕映得反射幽蓝光芒的脸微微一沉。
“这么晚还出去?”
“阿哥,你的车借我一用。”安亦军的车挂南空牌照,并且配有警灯,有权利在事态紧急时超速闯红灯。
在本埠警备区任职的安亦军温言,低斥一声:“胡闹!”
“阿哥,现在是要救人。”安亦哲从小到大,第一次深深体会到,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操之在手的无力感。
安亦军看一眼弟弟的焦灼颜色,终于点点头,“要注意安全。”
“是!”安亦哲在眉旁敬礼,然后从置物架上取下车钥匙,开门跑出去。
安亦军望着弟弟奔入夜色中的背影,抿一抿刚毅的嘴角,他这个从小不动如山的弟弟,终于有了能让他为之动容的人与事,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坏?
安亦哲夤夜飞车,赶到自己公寓时,车上还载着英生父亲英老先生的保健医生。
医生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半夜被叫起来,披一件军大衣就随年轻人一起赶过来,仍然精神矍铄。
背着急救箱与安亦哲一起上楼,眼见年轻的安副市长用钥匙打开门,连拖鞋都来不及换,急步走进房间去。
医生微笑着摇摇头,换上拖鞋,拎着急救箱,跟在安亦哲身后,走进房间。
那是一间书房,在沙发与书桌之间,搭着一张行军床,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子。安亦哲跪在行军床旁边,一手握住女孩子的手心,一手轻摸她的额角,随后抬起头来,“方医生,你快看一看,她额角滚滚烫!”
方医生将急救箱放在沙发上,蹲下身来,伸手探一探女孩子的额角,果然烫得吓人,当即打开急救箱,拿出耳温枪来,几秒钟后,读数跳出来:三十九点七摄氏度。
“她吃晚饭的时候还…”安亦哲顿一顿,晚饭后若素在他怀里哭到脱力的画面,如同电影镜头不断闪回。
方医生低头检查若素瞳孔,下颚淋巴,然后轻轻将被安亦哲握着的右手抽出来,诊脉。
“她晚上情绪起伏很大罢?”方医生低声问。
安亦哲点点头。岂止大?简直激烈。
方医生拿出听诊器,示意安亦哲将若素身上的被子揭开一点。
被子下面,若素穿一套洗得发白的纯棉睡衣裤,膝盖抵着胸.口,脚跟紧贴大腿,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如同婴儿。
安亦哲知道,这是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方医生听一听若素后背,然后示意帮若素躺直,听一听前心。
可是浑身烧得滚烫的若素,死死蜷缩,咬紧牙关,眉头深锁,怎样也不肯放松身.体。
方医生无奈,只得放弃,卷一卷听诊器,收回急救箱里。
“阿二,她的身体,并无大碍。”方医生伸手,制止安亦哲插嘴,“你听我说完,我检查了她的淋巴,也听过心肺,号过脉。发烧只是表相,这姑娘大概常年郁结于心,不得宣.泄,大抵又受了些刺激,引起心理创伤应激反应。好好休息,多喝些水,烧就会退了。”
“但是?”安亦哲听出方医生话里有话。
“等她烧退了,多带她出去走一走,放松身心。年纪轻轻的,有什么事不能放开?”方医生凝视躺在行军床上,发着高烧,也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呻.吟的若素。到底吃过什么苦,才能让一个女孩子,在如此痛苦的时候,都强忍着,不发出一点点声音?“负面情绪一定要及时发泄掉,否则久而久之,得不到妥善处理,会发展成延迟性心因性反应和适应障碍…”
安亦哲重新握住若素的手,闭一闭眼睛。
读大学的时候,刑侦专业里,有一门犯罪心理学,教授在授课时,也顺便详细讲解过创伤后应激障碍。
只是他毕业后,工作范围是国家安全,并不负责刑事民事案件,所以关于心理创伤的知识,泰半已经还给授业恩师。
此时听方医生提起,记忆的闸门才猛然打开,一切在若素身上,都有迹可循。
若素自责;缺乏安全感;人际交往受损,生活中并没有真正的朋友;拼命工作,嗜钱如命:高度警觉,抗拒身体接触…
现在想来,每个细节,都是心理创伤应激障碍的表现。
而这一切,是否,从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一直延续到今时今日?
安亦哲不敢想象。
“我给小姑娘开一点退热安神的中成药,你按时按量给她服用。如果四十八小时后体温还没有明显下降,最好带她到我的医院来。”方医生开具药方,“用温毛巾替她擦身,身上汗湿的衣服要及时换下来,饮食方面,吃一点比较容易消化的东西罢。”
方医生又交代些注意事项,然后摆摆手,自行离去。
安亦哲跪在临时搭起的行军床边,望着床上始终没有睁过眼睛的若素,心如刀割。
他注意到了的!
他明明注意到了的!
他注意到审讯室里女孩子瑟缩惊恐的眼神,他事后想过要找到她,向她解释这一切不过是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并不是针对她个人。
只不过案件结束,他不能再以工作之由,接触若素,只能以个人身份,试图给予她帮助。
然而天意弄人,等他将案件交接完毕,做好一切文书工作,忙里偷闲,前去寻找若素的时候,若素一家,已经如同人间蒸发,再也没有一点音信。
这座一千七百万固定人口的城市,刻意与以前的生活一刀两断,再无一点关系的一家三口,寻找起来,与大海捞针无异。
他在私人时间,动用私人力量,找了三年,无果。
连发小英生都说,安小二,你不欠她的。
是,他安亦哲不欠她沈若素的。
可是,他放不下。
终于被英生意外碰上,才让她又一次,进入自己的视线。
以那样一种出人意料的状态。
他怎么会再放开她?
只是——
安亦哲轻轻以手指,来回熨平若素紧蹙的眉心,然后,低头,吻一吻她滚烫的额角。
“我用错了方法,对不对?”
伊只是蜷缩着,没有回应。
他轻声叹息,“对不起,若素…对不起…”
24.安亦哲你不要回来!
若素觉得,自己正赤身裸.体,在沙漠中行走。
可是阳光再热辣,也抵不上周围穿着长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旅人的目光,来得让她难以忍受。
那目光仿佛仙人掌的刺,细细小小,却扎得人生疼。
若素蜷缩身体,在心中哀号,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仿佛咒语发生作用,那些目光化成的刺,倏忽被炽烈的阳光炙烤成灰烬,随风散去。
原来这样就好。若素在心底里说,只要缩成一团,便没有人会注意她。
可是有人过来,阴影投在她身上,遮去一片毒辣阳光。
是谁?
若素想要抬眼去看,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昏昏沉沉之中,来人仿佛掬一捧甘甜泉水,送到她唇边,清清凉凉,滋润肺腑。
“喝点水,若素。”那人的声音微微喑哑。
若素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张开嘴,有温凉的水,滴进她干涸的心田。
然后那人,轻轻扳开她蜷缩成一团的身体。
不不不!不要让我暴露在阳光之下!若素在心里无声呐喊。
可是那人并不轻易放弃,只一点一点,教若素展开绷紧的身体。
有柔软温热的物体,温柔地覆在若素身上,挡去炽烈骄阳,润泽饥饿渴水的皮肤。
若素如烟般叹息。
如这是死亡,请不要让我醒来。
可是有一把声音,不断在耳边说,若素,醒过来,伯母很担心你;若素,对不起,没有及时找到你…若素,对不起…
幻海浮沉,若素不想醒来。
但有人执着,喂她喝水,替她驱走烧灼。
终于若素向幻海中一片白光走去,一点一点,那片白光弥漫若素周身,然后猛地,幻境消失,若素睁开眼睛,回到现实。
若素视线尚模糊,却直直望进一双疲惫的眼里。
那双眼睛黝黑深邃,似藏有千言万语,见若素醒来,千头万绪,最终化成温柔一笑。
“若素。”声音微哑。
若素皱眉,“安亦哲?”
他怎么会在这里?若素疑惑,动一动身体,想起身避开他,只是浑身骨骼都似被压路机碾过一般,酸痛难当。
安亦哲伸手,托住若素颈后,将若素半抱在臂弯中,帮她坐起来。
“渴不渴?”他淡淡问。
若素点点头,安亦哲递过来一只插着吸管的杯子,“慢慢喝,不能太快。”
若素凑过去,咬住吸管,喝一点水,含在嘴里,润过口舌,再慢慢咽下去。
温热的蜂蜜水,一点点滑下肚去,若素身上才恢复了些力气,有精神打量自己与安亦哲。
他平时干净的下巴上,这时一片青髭,一向整齐的穿戴,也有些皱巴巴的。待若素低头,看见身上睡前穿上的浅粉色睡衣裤,已经统统被换成浅蓝色男式睡袍,瞳仁不由一缩。
“你昨晚发高烧,医生说要替你把湿衣换下来。”安亦哲声音淡淡,降温水擦身一事略过。
若素别开眼。
令她情绪失控的人,是他,整晚照顾她的人,也是他。
若素轻轻挣开他的手,打算起身。
“想要什么?我替你拿。”安亦哲改扶若素手臂。
“我自己可以。”若素声音同他一样沙哑。
安亦哲想一想,放开手。
若素脚步虚浮,要扶着墙,才不至跌倒,慢慢一步一蹭,捱到母亲住的客房。
若素妈妈整夜无眠,侧耳聆听隔壁书房里传出的人声与脚步声,直到天快亮时,安亦哲才敲一敲门,走进客房,低声说:“伯母,若素的烧,基本已经退了,您不用担心。”
“…小素…”她怎可能不担心?那是她吃了如此多的苦,却从来没有在她跟前掉过一滴眼泪的女儿呵。
“医生说她疲劳过度,休息几天,散散心,就会好的。”安亦哲安抚若素妈妈,“您也要好好休息,不然若素好起来,您的身体却垮了,她会自责。”
若素妈妈知道他说得有理,这才闭上眼睛,微微眯一会儿。
这时听见脚步声,睁开眼,便看见女儿刘海湿嗒嗒,搭在额头上,身上穿一件浅蓝色男式植绒睡袍,靠在门边。
两母女隔着三步之遥的距离,两两相望,有太多太多,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潮水般涌上心头。
终于若素踉跄脚步,扑过去,抱住母亲,两母女抱头痛哭,将这四年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痛,所有的心酸,统统化成眼泪,从心底里流出来。
“…哭出来就好…”若素妈妈伸手,抚摸女儿,“…哭出来就好…”
安亦哲见若素两母女拥抱痛哭,脚下一顿,没有走进去,转身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