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以为是杜恒霜,心里一喜,快步走过去。
车帘掀开,却是许家大少爷许言辉端坐在车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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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敲打
因杜恒霜的关系,萧士及对许言辉的印象不大好,知道他一直是对杜恒霜的娘亲方妩娘嫁给他父亲不满,对杜恒霜姐妹俩迁怒,经常寻各种机会欺负羞辱她们。
萧士及以前虽然知道这些情况,却人微言轻,根本无法插手许家的家事,所以他心心念念想着接杜恒霜过门,也是要脱离许家,不再受人欺侮,能挺直脊梁过日子。
杜恒霜的继父许绍是京兆尹,从三品的高官,而且当初在洛阳的时候 ,因二皇子毅郡王齐义之的关系,跟萧士及有过公事来往。萧士及对许绍的人品才干还是很推崇的,但是对许言辉就不大看在眼里。——不过是个脾气暴躁的二世祖而已,不会有大出息。
许家是文官,不像武将勋贵,有封爵世袭的机会。所以许言辉也不过是仗着他老子许绍的关系,在外面蹦达,若说他自己的本事,还没有萧士及一半能干。
萧士及当然不大看得起许言辉,也不是很把他放在眼里。
因为按许言辉的家世,需要他自己去进学中举,才能继续许家的荣耀。否则的话,许绍一退下来,许言辉就是平头百姓,他凭什么再对萧士及颐指气使?
“许大公子有何贵干?”萧士及拱了拱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许言辉嘿嘿一笑,掸了掸自己的袍子,意味深长地道:“听说萧兄大婚在即,特意过来看看你娘病好了没有。若是没有,是不是又要寻‘家无犯罪之男,族无再嫁之女’的人家冲喜?”
萧士及眼底的怒气一闪而逝,“有劳许大公子挂念,我娘的病正在康复当中。你知道,老人年纪大了。总是不如年轻人做事八面玲珑,面面俱到。都是为人子女的,多担待一些就是了。”
许言辉见到了这个地步,萧士及还是不肯对他娘亲龙香叶有似乎的不满,对他很是不屑,伸出一只手,斜着眼睛打量自己手上的绿玉扳指,慢条斯理地道:“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提醒你一声,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执迷不悟,就想想关家的下场!”说完对着车夫低斥一声,“走!”
前面的车夫立刻一甩鞭子。赶着许家的大车扬长而去。
萧士及站在自家门口的场院里,看着许家远去的大车,心里的阴霾越来越重。
萧家的门房是重新挑上来的,受了大管事萧义的嘱咐,对萧士及十分恭敬。见状忙跑过来问道:“大爷,可有什么吩咐?”
萧士及背着手站了一会儿,淡淡地道:“回去跟萧义说一声,我今儿不回家了,让他看紧外院。另外给内院老夫人那里也传一声,让他们晚上自己早些歇息。我今儿有公事,不能去请安了。”
门房忙点头应是,目送萧士及骑上马。往毅郡王府那边的方向去了。
来到毅郡王府,萧士及晃了一圈,点了个卯,又找毅郡王说了吴世成的事,讨了个小小的人情。将吴世成安到自己手下做事,便立刻毅郡王府。来到大理寺,寻了上一次打探过消息的同僚,慎重问道:“关县丞的事,是不是跟许家有关?”
那同僚以为萧士及都知道了,笑呵呵地道:“是许家大少爷的吩咐,不过许老爷可是慈善人,若不是他出面,关家眼见就是家破人亡的局面。”说完摇头啧啧有声,“这关家,不知如何得罪了许家大少爷,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萧士及勉强笑了笑,问道:“许家也就看许老爷的面子,许家大少爷这样做,难道不是给许老爷惹麻烦?”
那同僚不以为然地斜了萧士及一眼,“这叫什么麻烦?京兆尹要料理一个九品官,随时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而许老爷仁心慈善,被个九品官羞辱了,也只是让他革职还乡而已,大家都对许老爷赞不绝口呢。之前还怕他太过孤直,跟大家伙儿格格不入。现在看他还挺会做人,大家都服他。”
萧士及更加愕然,“关正什么时候羞辱许老爷了?”
那同僚一时语塞,溜了一眼萧士及,见他还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琢磨不出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跟自己装样儿,也不点破,打了个哈哈道:“这我哪里会晓得?——萧兄跟关家是姻亲啊,难道还不知道端倪?”虽然不点破,后面一句话还是将缘由带了出来。
萧士及一下子明白过来,愣怔半晌,才失魂落魄地离开大理寺,骑在马上信马由缰,居然来到京兆尹许家的宅子附近。
看着那所和自己家差不多大的房子,萧士及心情极为复杂。
几乎是又一次,权势给了他当头一击。
从自己最敬爱的父亲,到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难道都要眼睁睁地看他们因权势离他而去?
原来关县丞获罪,还是因自己娘亲的一时意气用事,带累了他们。
家无再嫁之女,族无犯罪之男。这句话,当着方妩娘的面说出来,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确实是太诛心了。
方妩娘如今地位不同往日,得罪了她,可不是请客赔罪就能了事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关家就是那被殃及的池鱼。
许家大少爷如此做,到底是出自许绍的授意,还是他自己主动出手?
萧士及满腹疑问,想了好久,还是下马来到许家,叩门求见许绍。
今日正好许绍休沐在家。
听说萧士及求见,许绍想了想,还是吩咐道:“领他到书房来见我。”
方妩娘正好跟许绍在一起,闻言有些不安,问道:“他来见你做什么?没说要见我和霜儿?不是婚事有什么问题吧?”
许绍低声笑道:“就算他是来退婚的,你又担什么心?你不是不想把霜儿嫁给他吗?”
方妩娘苦笑道:“我想不想有什么用,架不住霜儿非他不嫁。”说完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前世的冤孽。”
许绍笑着摇摇头,大步走出屋子,来到外院的书房。
萧士及看见许绍进来,开门见山地道:“许大人。下官是来请罪的。”说着,冲着许绍长揖在地,行了个大礼。
以前萧士及上门,都是和许绍行亲戚之间的长幼之礼,这一次,却自称“下官”,跟许绍平辈论交了。
许绍眉梢一挑,明白萧士及是为何事而来。
应该是他知道了关家获罪的真正缘由。
此事由他娘亲而起,他无法让他娘亲亲自过来赔礼道歉,只能将所有的事。揽在自己身上。
但是以下官自称,又分了亲疏,表示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情绪的。
想到萧士及才十八岁,就已经如此手段圆滑,方而不直,能屈能伸,又得毅郡王青眼。前途确实是不可限量。不过再有前途,他也只是个六品骁骑尉而已。这个职位,可不是实缺。他为毅郡王卖命,做了那么多事,却大多不能见人,这样的职位。实在是太过屈才了。
许绍笑着受了萧士及的礼,亲自携着他的手,让他坐下。又命书童上了香茶,才意有所指地道:“本来不想管这档子事,可是如果不管,由得那种人踩在你方婶婶脸上,她面子上不好看。也让霜儿以后进门之后难做人。你知道,霜儿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亲戚的情分是抹不掉的。再说关正贪墨,也不是冤枉他。你别看他在外面摆出两袖清风的清贫样儿,其实家底厚着呢。大理寺在他家查抄,查出了这个数。”说着,在萧士及面前伸出手掌比了比。
萧士及心里一跳。这个数目,可比他给的一万银子聘礼要多好几倍,可是当时关家还对萧泰及哭穷,说办不起嫁妆…
许绍将处置关正的事,揽在了自己身上,将自己的大儿子许言辉摘了出来,也让萧士及如释重负。
萧士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心里也轻松许多,忙保证道:“许伯父放心,我知道自己家里是有些烦难事儿,我已做好准备,待霜儿进门,我必不会让她受委屈。”
从许大人转变到许伯父,看起来萧士及已经承了许绍的人情了。
许绍呵呵笑道:“你这倒不必介怀。就算是公主下嫁,也是要孝顺公婆的,这是人之常情,我们不会仗势欺人,让霜儿落个坏名声。霜儿自己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只要你们将来成亲之后,夫妇一体,有事互相商量,像一家人一样亲亲热热过日子,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放了心了。你也大可放心,霜儿从来不认我这个继父,所以她绝对不会借我的势,在你们萧家摆谱的。”
一席话说得萧士及冷汗淋漓,忙起身道:“许伯父言重了。我难道还不知道霜儿?从小她的字都是我教的,我哪里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有事我必会和她商议的,许伯父放心。”
这是向许绍保证,他成亲以后,倚重杜恒霜,会多于他自己的娘亲和兄弟了。
许绍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要不要见你方婶婶?霜儿那边你却不能见,还有半个月就成亲了你们现在见面,不太吉利啊”
萧士及有些脸红,他本意是想再见见杜恒霜的。
可是许绍的话,倒是打消了他的疑虑,就没有必要见杜恒霜了。
“不用了,毅郡王府那边还有事,我要交接一下,才好准备婚事。”萧士及笑着告辞离去。
萧士及走了之后,许绍沉吟半晌,命人将许言辉的小厮叫来问了一声,才知道许言辉今日去过萧家,还跟萧士及说过话。
许绍一时怒不可遏,将许言辉叫过来,足足骂了一个时辰,最后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才道:“从今日开始,你给我闭门读书,直到年底成亲的时候,才能出来。三年之后大比之年,你要下场给我考个进士回来,听见没有?!”
许言辉知道自己今日鲁莽了,可是这是自己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也算是偿还了这几年自己对她的欺侮和羞辱吧。
许绍看见许言辉一言不发的样子,心里也是恨铁不成钢,低声道:“你还是在怨我娶了霜儿的娘做填房,辜负你娘亲是不是?”许言辉的亲生母亲,是前朝大周的郡主,如果大周还在,许言辉也可能有封爵的。当然,大周覆灭,大齐新立,如果他娘亲不死,他就没有前途可言。
许言辉浑身一震,将头压得更低,竟是不敢看许绍的眼睛。
“实话跟你说,你娘为了你们兄弟俩的前途,是自杀身亡的。而娶方妩娘为填房,也是我和你娘仔细商议过的。”许绍将往事缓缓道来。
第90章 秘辛
“你知道,大周已经腐朽不堪,根本就不是齐家人的对手,齐家上位,只是迟早的事。你娘当初深得大周德祯皇帝欢心,我们许家…也曾经想过要誓死效忠大周。你可知道,‘乱臣贼子’这四个字,不是每一个人都担得起的。”许绍叹息一声,背着手站在书房的细棱格窗扇前面,看向窗外炽热的夏日景象。
院子四周种了许多柳树,绿柳垂荫,将长方形的前院罩出一片阴凉。
书房门口回廊前面大株墨绒紫名品牡丹底下,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懒洋洋地一动不动享受着阴凉。
许绍的眉头拧了起来,对着窗外沉声吩咐道:“这是雪儿的猫,怎么跑到这里来也没人过来寻?”声音中怒气十足。
书房院子伺候的下人一溜小跑从屋檐底下钻出来,将那在牡丹花下乘凉的波斯猫抱了起来,满头大汗地应道:“小的走眼了,望老爷恕罪!”
大齐讲究“男不养猫,女不养狗”,让别人看见男人的外院里有波斯猫,就跟被人看见女眷内院有大型看家犬一样,传出去就是授人以柄,这家的姑娘都不要嫁人了。
许绍哼了一声,将窗户关起来,坐回到竹榻之上。
“我娘不过是郡主而已,又不是公主,就算是大周公主,如今也只是在庵堂出家”许言辉对许绍的话震惊之余,还是有些不信。大周那么多勋贵外戚,早早投诚大齐的也不是没有,他们许家,也投得不晚吧…
许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沉吟半晌,觉得还是应该对他提一句,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以后再惹出麻烦。
“你娘本来只是郡主不假,可是她中了别人的套儿,插手了一件如果抖出来,可以让我们抄家灭族的大错事。可惜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你娘拿了她的郡主印鉴,动用她娘家的人手。帮着追杀了一个不该追杀的人。那人福大命大,被人救了出去。你娘知道刺杀失败,才存了必死之心,开始跟我商议寻填房的事情。”虽然那些事已经过去许久,许绍对自己当初的决定。至今都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许言辉大吃一惊,“谁?!除非是…,不然怎么会抄家灭族之罪?”“当今皇帝”四个字,许言辉虽然没有说出口,许绍已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但是也差不离。总之,那人没死。你娘随时会被人推出来做替罪羊,所以你娘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们经过仔细考虑,选中方妩娘做填房。”
许言辉露出不屑的神色,似乎对许绍的说法不以为然。
“当然。符合你娘筛选条件的女子很多,但是,方妩娘是最漂亮的一个。男子都好色,在可能的情况下。我挑一个最漂亮的,皆大欢喜。又何乐而不为?再说,方妩娘出身低微,娘家可以算完全没有,她嫁进来,对于你们兄弟二人完全没有妨碍,只有你们两人恶心她,她可半点都不能拿捏你们。第二,她虽出身低微,但是家财万贯。虽然我们许家不贪她的家财,但是她自己富足,就不会打我们许家财产的主意,更不会觊觎你娘的陪嫁。大家子里很多事端,除了争权以外,就是夺利。而方妩娘,不仅不会夺我们家的利,而且还指望着我照管她们杜家的生意,对我们两家来说,其实是互利合作的关系。第三,方妩娘本人的人品不错,而且泼辣能干,使力不使心,只要不算计她,她不会跟你翻脸。说实话,跟她过日子,比跟你娘过日子要舒坦。”许绍说得很坦白。
他看重美色,但是也看重方妩娘的人品。当然更有她自身家世的原因,决定了那个时候,她是许绍最好的填房人选。
“还有,我娶一个再嫁的商人之妇做填房,也可以让当时的齐王大大放心,知道我不会再跟旧朝有牵连,也不会跟那些新贵同气连枝。于情于理,都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许绍看见许言辉的脸色渐渐正了过来,心里一松,那最深一层意思,他也不用再说了。反正方妩娘已经成了他的填房,杜恒霜也要嫁入萧家,他们许家,至少有了一重保障。还有那萧士及年纪轻轻就是六品骁骑尉,中间到底是什么原因,别人不知道,许绍可是心知肚明。
许言辉渐渐明白过来,耷拉着脑袋靠坐在红木交椅之上,沉默半晌,才道:“我明白了。母亲既然对我们许家有恩,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以前从来不肯叫方妩娘一声“母亲”,甚至连“太太”两字都欠奉,如今改口叫“母亲”,许绍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许绍满意地点点头,“你好好准备念书,年底给你娶了亲事,你也要约束你媳妇,不要寻你继母的晦气。如果闹腾狠了,直接把你们分家出去单过。”
许言辉彻底被说得没有脾气。如果分家出去,他就是一介白身,拿什么在人前走动?就连萧士及都不如。
虽说有些人家,都是媳妇过门了,婆母就不再执掌家事,可是许家不一样。一家子人完全靠许绍一个人支撑,许绍也正当壮年,方妩娘的年纪更轻。而且看许绍的意思,还是嘱意让方妩娘继续当家,他许言辉虽然是嫡长子,也要看日后有没有出息,不然的话,许绍完全可以把家族的资源用来栽培最有出息的那个儿子。
不管怎么说,自己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呢。
这样一想,许言辉只得将心思埋得更深,站起来毕恭毕敬地道:“多谢爹教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再三向许绍打保票,也发狠要做出一番事业光宗耀祖。
许绍听着眯眯地笑,挥挥手让许言辉出去了。
许言辉刚走出许绍书房的院子,却看见杜恒雪正满脸通红地快步走过来,从书房的仆役手里接过了自己的波斯猫。
“雪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一上午”杜恒雪惊喜地举起波斯猫,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它柔软雪白的身子。
许言辉正要转身,眼角的余光却看见许言邦从假山的拐角处走了过来,站在杜恒雪面前跟她说话。
杜恒雪似乎是一个人从内院跑出来的,书房的仆役把猫交出来之后,很快就回去了。
书房外面的羊肠石子小路上,只看得见杜恒雪和许言邦两个人。
许言辉想了想,还是退后一步,躲入了院墙垂柳树下的阴影里面。
许言邦一拽杜恒雪的胳膊。将她拉到一旁的树荫底下,低声呵斥道:“你的丫鬟婆子都死哪儿去了?让你一个人跑外院里来?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杜恒雪的胳膊被许言邦拽得生疼,眼泪汪汪地道:“她们都去看姐姐的嫁妆去了,我一时心急,等不及她们过来陪我。就一个人出来寻雪团了。”说着,将怀里的雪团举起来,对许言邦道:“都是它的错,你骂它吧。”
小小的波斯猫不知道被拿来做了替罪羊,对着许言邦谄媚地喵喵叫了两声。
许言邦脸上的怒容一下子不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生得硬朗,虽然不如许言辉俊逸。但是更加男儿气十足,如今一笑之下,倒是软和许多。
杜恒雪一向害怕许言邦,从来没有见他笑过。如今看见了,不由跟着破涕为笑,小心翼翼地道:“那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许言邦不放她的胳膊,拽着她一起往二门上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听说你娘在给你寻亲事。你可知道订了哪一家?”
杜恒雪一下子羞得脸通红,低声道:“这种事,我一个女孩儿家怎会知道?二公子问我作甚?”
许言邦横了她一眼,“我是你二哥,叫二哥!”说完又呸了一声,“我不是你二哥,你还是叫我二少爷吧。”
杜恒雪莫名其妙地撇了撇嘴,嘀咕两句。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记住了,如果你娘给你看好了人家,记得给我说一声,我去帮你相看相看。”快到二门了,许言邦停下脚步,也放开杜恒雪的胳膊。
杜恒雪将波斯猫夹在胳膊底下,摸了摸自己被许言邦拽得生疼的胳膊,嘟着嘴道:“我的亲事,自有我娘,还有我姐姐做主,我听她们的就够了,她们必不会害我。”
许言邦沉下脸,“你怎么知道她们不会害你?她们不打听好人家就把你嫁出去,难道不是害你?”
杜恒雪也沉下脸,怒道:“不许说我娘,还有我姐姐的坏话!她们必不会害我,我相信她们!——你才是坏人,我不要跟你说话了!”说着,转身跑进了二门。
许言邦将身子往后一闪,躲过了二门上看门的婆子探询的目光,在院墙根里站了许久,才亦步亦趋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杜恒雪一腔怒气,抱着波斯猫回到自己和姐姐杜恒霜住的院子,看见一大群奴婢正四下散去,自己的丫鬟和养娘正满头大汗地四处寻自己。
“我的三小姐,您可回来了,把老婆子我都快急死了。”养娘快步走上来,领着杜恒雪进院子。
院子里的空地上,杜恒霜的丫鬟正在将一抬抬嫁妆登记造册,过几天,就要抬到萧家去了。
她和萧士及的婚礼,就在半月之后。
杜恒雪一见杜恒霜忙碌的身影,就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叽叽喳喳扑上来,给杜恒霜出主意。
“姐姐,这个荷包太素了,换那个喜鹊登梅吧,也好兆头。”
“姐姐,春秋四季的衣裳,只有各二十八套,太少了些吧”
“姐姐,这一套香樟木箱笼,放绫罗绸缎最好,不怕虫蛀。”
“姐姐,这一套粉紫珍珠的头面,是我给姐姐添箱的。”
杜恒霜含笑看着杜恒雪,在一片欢喜和忙碌当中,终于迎来了自己大婚的那一天。
头一天晚上,是她在许家,也是在杜家的最后一个晚上。杜恒霜执意不从许家出嫁,而是回到自己杜家的宅子,第二天会从这里发嫁。
杜家的宅子,本来在方妩娘带着家小回洛阳的时候,已经典卖出去了。
不过后来她们回到长安,方妩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又将这一处宅子买了回来。
杜恒雪对这里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杜恒霜却是对这里记忆深刻。
“爹,我明日就要出嫁了。我是杜家人,出嫁当也从杜家出嫁。”杜恒霜给杜先诚的牌位上了一柱香,磕了一个头。
方妩娘在门口默默地看着,等杜恒霜跪拜完了,才道:“霜儿,咱们回房去吧。今儿娘跟你睡。”
女儿出嫁,做娘的当然要面授一番洞房花烛的机密事宜。
第91章 出阁 (七夕出阁,绝对是巧合)
杜恒霜脸上一红,跟在方妩娘身后回了房。
其实欧养娘早在半个月前,就悄悄提醒过她,并且给她弄了好几本压箱底、防祝融的春宫册子。
杜恒霜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瞄一眼。当然不敢看得仔细,只是匆匆忙忙一掠而过,知道大致是什么样子就行了。
欧养娘说过,床帷之事,是男人该操心的事,她们女人只要乖乖听男人的话就可以了。作为一个黄花大闺女,她不应该,也不可能通晓这种事。
欧养娘没有说清楚的话,到底被方妩娘低低地细说与杜恒霜听。
方妩娘说完的时候,杜恒霜连耳朵都红了。
暗青色带些昏黄的灯光从床头挂着的檀木镶青玉八棱挂角纱灯里照出来,映得杜恒霜的耳垂粉嫩嫣红,娇艳无匹。
方妩娘定定地看着杜恒霜的容色,满意地笑道:“我的女儿,果然是姿容无双。日后你做了萧家媳妇,可要记得和软一些,只要跟士及一条心,你婆母没有法子为难你的。”还是在担心龙香叶会给杜恒霜穿小鞋。女儿生得漂亮,虽然能得男人的欢心,可是没有一个婆母看得上生得太过漂亮的儿媳妇。
杜恒霜脸上的红晕慢慢散去,轻言细语地道:“晓得了,娘。其实,欧养娘跟我一起去萧家,娘不用太过担心。”
欧养娘已经跟杜家签了卖身契,正式作为杜恒霜的陪房,去萧家养老了。
方妩娘又放了一层心,便最后一次叮嘱道:“你这一次带过去四个的陪嫁丫鬟,只有知画是跟你一起从小长大的,这样的丫鬟。是不能用来做通房的,听见没有?另外买的两个丫鬟知节、知礼,是专门调教好在做通房的,如果有需要,就让她们顶上。”
杜恒霜抿了抿唇,幽幽问道:“若是有做通房的机会,为何不给知画,偏要给外人,岂不是让知画寒心?”她和萧士及从小订亲。青梅竹马,长大后又心心相印,只愿同生共死,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给萧士及准备通房。
方妩娘耐心跟她解释,“知画是你从小的丫鬟。不让她做通房,是免得坏了彼此的情分。你要知道,女生都是外向的,从小的丫鬟如果做通房,一颗心会从此偏到姑爷那边去,而这种丫鬟,偏偏又对你知根知底。一旦反水,对你的伤害实在太大。我听人说,大户人家陪嫁丫鬟,这种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的丫鬟。都是留着嫁过去以后在夫家配管事的,以后做管事娘子,才能跟小姐一条心。而做通房的那些陪嫁丫鬟,都是另外从外头买进来的。一家子的卖身契都握在娘家手里。这样的通房,没有情分。又有把柄,是生是死都听小姐一句话,怎么揉搓都不为过。”
“爹从来没有通房小妾,这些事情,娘都是听谁说的?”杜恒霜觑了方妩娘一眼,冷不丁问道。她说的爹,当然是她的亲爹杜先诚,不是继父许绍。
方妩娘叹了口气,披着袍子在床上坐了起来,就着纱灯挑了挑火头,屋里顿时暗了下来。
“听谁说的?当然是老爷的两个姨娘呗。”方妩娘的声音里,有些说不出的疲惫。
她对许绍虽然有些情意,但是因进门就知道他有两个妾室,又知道他是官身,房里没有两个妾,出去被人笑话,便事先跟许绍说过,只要他给她正妻的体面,她就不会为难他的妾室。而那两个妾室只生了女儿,又被许绍收拾过几次,倒还乖觉,这一阵子极力巴结方妩娘。
而这一次杜恒霜出嫁,预备通房的事,就是她们出的主意。
杜恒霜跟着坐起来,偎在方妩娘身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之上,感受着方妩娘软软的臂弯,还有若有若无的晚桂花香气,低声道:“娘,我信得过及哥哥。他这辈子,是不会纳妾收通房的。”
方妩娘回臂抱着杜恒霜,想着她刚出生的时候,还是一个软软小小,白白嫩嫩的小婴孩,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她的臂弯里,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是如今,也要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了,心里更是感慨万千。
方妩娘轻轻捏了捏杜恒霜的小脸,笑道:“这叫有备无患,你信得过士及,我却信不过龙香叶。我给你预备好了,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你看着吧,你婆母肯定给你准备好通房要给你添堵了。咱们自己的通房,就是用来跟你婆母准备的通房打擂台的。你是主母,犯不着跟通房置气。——要淘气,就让通房们自己淘去吧。你坐山观虎斗就是了。”
说得杜恒霜噗哧一声笑了,将脑袋在方妩娘肩上蹭了蹭,笑道:“娘嫁到许家,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方妩娘自嘲地一笑,“没办法,形势比人强,不学着点儿不行啊。”说完又宽杜恒霜的心,“其实我也想通了,通房妾室就是个玩意儿,没有几个男人真把她们当人看的。若是碰上那等宠妾灭妻的男人,咱们直接合离走人算了,娘也不是养不起你。不过我看士及倒不是这种男人,你大可放心。”
杜恒霜“嗯”了一声,她也对萧士及有信心,不然也不会一力要嫁给他了。
母女俩说到夜深人静,方妩娘才道:“好了,快睡吧。明儿一大早就要起来上头绞面,事儿多着呢。咱们快睡吧。”说着便吹熄了纱灯,没过多久,母女俩就沉沉睡去。
…
几滴冰凉的水滴在杜恒霜面上。
杜恒霜悚然而惊,睁眼一看,却见是安子常似笑非笑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你怎么在这里?”杜恒霜心头大急,却觉得手脚酸软,动弹不得。
安子常笑道:“你莫惊慌,我没有恶意,知道你明天就要出嫁了,我星夜从外地赶回来。专门跟你说说话。”
杜恒霜冷笑道:“有这样说话的吗?你这样,若是让别人看见,我明儿还嫁不嫁人了?!”
安子常拊掌而笑,“嫁不了正好,你若是没人要,正好嫁给我。”
杜恒霜啐了安子常一口,低声呵斥道:“你别乱来,不然我咬舌自尽!”
安子常觉得大没意思,坐到一旁的檀木交椅上。“你就这么不待见我?那萧士及有什么好,你偏要嫁他?如果你嫁给我,一进门就是国公夫人,正一品的诰命,我家里又没有难缠的婆母。打秋风的亲戚,这样好的人家,你到哪里找去?”
说话间,杜恒霜已经就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月色四周溜了一眼,看见自己还是在自己的闺房里,松了一口气,只是身上还是有些酸麻。不知道是怎么啦,横了安子常一眼,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娘就在屋里,钱伯在外头。我大声一叫,他们都会赶过来。”
安子常懒洋洋地斜靠在交椅上,一双胳膊枕在脑后,细长的凤眼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你叫啊,我唯恐你不叫呢。”
杜恒霜气结。但是对着那等惫懒人物又无可奈何,只好换了口气,哀求他道:“你位高权重,又没有家累,找什么样的小娘子找不到,何必一定要来戏弄我呢?我有自知之明,齐大非偶,我是高攀不上你的。”
杜恒霜很少放软身段求人。这一次,实在是惶恐得很了,连眼圈都红了起来。
安子常一愣,待要继续取笑她,可是那些轻薄的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下去了,竟然说不出口。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杜恒霜总有股说不出的情绪,他很清楚自己喜欢的女人,并不是她这样的,可是只要她一出现,他就忍不住想逗她,逼她,直到将她逼到墙角,亮出她的爪子和尖刺,将彼此刺得遍体鳞伤,他才觉得神清气爽。
杜恒霜又动了动,发现身上已经没有那么僵硬了,慢慢从竹榻上坐了起来,缩起双膝,蜷在竹榻一角,目光警醒地盯着安子常,就如一只快要炸毛的小猫一样,看得安子常又心情舒畅起来。
“好吧,我大人有大量,今儿就放你一马。明儿你要出嫁了,我不能亲来,这是我的贺礼,你拿着做私房吧。”安子常站起身,将一个香榧木精雕的匣子放到杜恒霜面前的竹榻之上。
杜恒霜瞪大眼睛,恨恨地道:“你不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还送贺礼,我实在是当不起。”
安子常嘿嘿一笑,走到杜恒霜身边,伸出细长的手指,托起杜恒霜的下颌瞧了瞧,“生得也就一般,如何让许言辉念念不忘?你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哦。——我先记下,以后你可要还给我。”
杜恒霜一愣,下意识反问道:“我欠你什么人情?你把话说清楚再说。”
安子常身材高大,面对缩在竹榻一角的杜恒霜,他不由自主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今儿要不是我,有人可是要来拔头筹了。——明儿你洞房花烛不落红,这一辈子可要如何抬起头做人呢?”
“什么?!我不信!”杜恒霜一时忘了害怕,怒视着安子常,“你不要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