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雪儿跟我是有父女情分的,她既然叫我一声‘爹’,我就不能委屈了她。她的婚事,你要好好琢磨。要是嫁得不好,我都不依的。”许绍对杜恒雪的印象又比杜恒霜好了许多。
不过,也仅此而已。
方妩娘听明白了许绍没有说出口的话,在心底不屑地撇了撇嘴,面上还是含笑道:“等打发霜儿出了门,我再去给雪儿相看。雪儿年纪小,不急。倒是霜儿,虽说是从小订下的婚事,我还是有些不满意,想着是不是再等等。”
许绍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从方妩娘面颊上移开,站起身道:“她是你的女儿,你做主吧。我去外院了。”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方妩娘单手撑颐。歪在桌上看着许绍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半路夫妻过成他们这样,其实已经是上上签了。但是他有儿子,她有女儿,从来就没有两个人过的日子。
“把前儿宫里赏下来的妆花缎子取出来。跟我去大小姐房里去。”方妩娘吩咐道,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往杜恒霜屋里去了。
杜恒霜见方妩娘进来,忙放下手里的绣绷,笑着叫了一声“娘”。
方妩娘走上前来,拉着杜恒霜的手,仔细打量她的眼睛。
还好。只是有些血丝,应该是连日来赶工刺绣累的。
眼皮没有红肿,脸上也没有泪痕。应该没有偷偷躲起来哭。
方妩娘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下去了,才拉着杜恒霜坐在窗边的竹榻上,低声问道:“这些天娘没有来找你说话,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吧?”
杜恒霜微微点头。“娘是想我让自己好好静一静,想一想自己的婚事。”
方妩娘满意地眯了眼笑。伸手托起杜恒霜的下颌,看着她酷似自己的面容,但是她的一双眼睛,却生得和杜先诚一模一样。虽然才刚满了十五岁,可是沉稳且坚定,有股百折不挠的气概在里面。
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她一个小小的姑娘家,哪里知道婆媳妯娌这些烦难事儿?
方妩娘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杜恒霜未来命运的满满担忧,拉着杜恒霜的手,低声道:“那你想得怎样了?”
杜恒霜踌躇半晌,缓缓地道:“我知道萧伯母是不太喜欢我,不过,及哥哥的心还是向着我的。”
方妩娘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霜儿,娘说句让你伤心的话。士及的心再在你这里,龙香叶也是他亲娘。他可以不要妻子,但是不能不要亲娘,你明白吗?”
杜恒霜低头不语。
“我这一辈子,先跟了你爹。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爹娘在堂了,我没有尝过婆婆的苦头,你也没有见过婆婆有哪些法子可以刁难儿媳。后来我改嫁给大人,年岁都不小了,他的爹娘也早就不在了。我虽然是填房,但是在府里还是由我掌家,说一不二,也没有受过那些窝囊气。你的气性,我知道,实在是比我还要大,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舍得让你嫁到萧家?”方妩娘苦口婆心地劝道。
杜恒霜听了半天,猛一抬头,看见娘亲鬓边居然出现了一根白头发,心里也是无限感慨,一句话在舌尖打了半天滚,才说了出来,“娘,我还是那句话,及哥哥是明白人,他现在知道了真相,以后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以后的事,你怎么知道?”方妩娘冷静地打击杜恒霜。小姑娘情窦初开,还能像杜恒霜一样,有过取舍的决心,也算是不错了。方妩娘再一次深深后悔这么早就给杜恒霜订了亲事。
杜恒霜握住方妩娘的手,坚定而有力,“娘,爹说过,不能因噎废食。伯母是有许多不好,可是及哥哥一个好,在我心里,就能抵消伯母诸多的不好。及哥哥最近做的事情,娘知道得比我清楚。他没有一味顺从,也没有一味跟家里对着干。他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经做到最好了。”
方妩娘皱眉打断杜恒霜的话,“还不够好。”
杜恒霜知道方妩娘的要求是很高的,恨不得让萧士及完全脱离龙香叶,搬出来跟她单过才好。
“及哥哥是长子,娘,他有他的责任。我若嫁过去,我是长媳。我也有我的责任。娘放心,我不是软柿子,不会任人拿捏的。伯母虽然对我有偏见,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时日长了,她自然知道好歹,不会太为难于我的。退一万步说,如果就因伯母的关系,我跟及哥哥退婚了,以后再找的夫婿。难道就能十全十美不成?婆媳、妯娌、兄弟,哪一家没有这些事情?难道娘还是要给我和妹妹坐产招夫,找两个赘婿上门不成?”杜恒霜说到最后。已经开始打趣起来了。
方妩娘轻轻叹一口气,抚了抚杜恒霜有些瘦削的肩膀,摇头道:“你也就罢了,我知道你性子刚硬,不是能吃亏的人。可是你妹妹就不一样了。她性子绵软,若是遇到你萧伯母那样的人,能把她连皮带骨一口吞了,她还在帮人家做嫁衣裳呢。总之你妹妹的夫婿,我一定要睁大眼睛挑。还有你将来嫁了之后,也要帮你妹妹长长眼。为她挑个人品好的夫婿。不用大富大贵,只要人品实在好,能一辈子好好待她。我就算把自己的私房全陪送她都是肯的。”
杜恒霜心里一动,想起了自己以前做的那个梦,在梦里的流光镜里,她似乎窥见了一些尚未发生的事情。
到现在为止,那些事情已经一一应验了。比如说,自己跟那未知魂魄之间的“争斗”。
而自己的妹妹。真的会在贫病交加中死去吗?
杜恒霜瞳仁猛地一缩,过了半晌才若无其事地道:“妹妹的婚事,我和娘一起参详。她的陪嫁,确实要越多越好。爹爹留下的那些铺子,不如都给妹妹陪送吧。”杜家的绝大部分财产,方妩娘本来都听从了杜先诚在世时候的意见,全给杜恒霜做陪嫁了。
“你真的愿意分给你妹妹一部分铺子?”方妩娘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不愿意违背杜先诚的遗愿,但是如果杜恒霜主动愿意跟妹妹分财产,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杜恒霜偏着头想了想,道:“妹妹不大懂生意,若是将铺子给她,不会打理的话,反倒是害了她。不如这样,我们把杜家所有的铺子,分成四份。娘占一份,我和妹妹、弟弟各占一份。铺子由我打理,每年按分子给娘和弟弟、妹妹分红,行不行?”
方妩娘见杜恒霜毫不犹豫地就将诺大的家财送了一大半出去,虽说是给自己的弟弟、妹妹,可是这世上也有很多为了十文钱,就连亲爹娘都算计的人,不由更是感慨,笑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以后出嫁了,说不定就要后悔今日的决定了。”
杜恒霜笑着摇头,“娘小看我了。爹留下的铺子是本钱,我要是不能在本钱上再生发几倍出来,爹就是白教导我了。”
杜家是商户之家,自从方妩娘改嫁给许绍,不方便亲自打理杜家的产业之后,杜恒霜就开始学着看帐本,跟着杜家的掌柜学做生意,到现在,已经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式。
方妩娘想想杜恒霜这些年在铺子里下的心思,也信她今天说的话,笑着道:“你这样想,我这个当娘的肯定是站在你这边。这样吧,我那一份不要了,给你做嫁妆。铺子分成四份,你占两份。有一半的本钱在手,你管起铺子来,也名正言顺一些。”
杜恒霜一想也对,也不推辞,重重点头道:“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打理杜家的产业,为弟弟、妹妹留条后路。”
方妩娘见杜恒霜事事都考虑周全了,也不再劝她,起身道:“那你好好绣你的盖头吧。过两天衣锦苑的大师父会送大婚的礼服过来,让你试穿。有需要改的地方,你跟大师父自己商议吧。”
杜恒霜笑着送了方妩娘出去,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此时许绍在自己的书房里,也把许言辉和许言邦两个人叫过来说话。
许言辉和许言邦垂手站在许绍的书桌前面,都在琢磨许绍叫他们过来到底要做什么。
许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关正的事,是我给大理寺打的招呼,将他革职就是了。——他罪不至死,老大你听明白我的话没有?”
许言辉身子一动,“爹的安排自然是好的,只是到底便宜了那老匹夫。”
“贪墨而已,革职永不录用就够了。到底是一条人命,你还年轻,犯不着为这家人背上一个包袱。”许绍缓缓说道,似乎对许言辉私底下做的事情心知肚明。
“你们能够友爱兄弟姊妹,我自然是高兴的。关家和萧家欺人太甚,也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不看僧面看佛面。霜儿的娘是我的夫人,他们这样算计霜儿,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萧士及虽然能干,可是毅郡王那里,还没有非他不可的地步。他娘亲现在就想着要压霜儿一头,免得她进门一头独大,想法虽然不错,但是未免目光太过短浅。如果不是霜儿执意要嫁萧士及,我现在就可以让萧家再次一无所有。”许绍面白有须,一派儒雅的文人墨客形象,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不带丝毫情绪。
许言辉这才有些动容,忍不住抬头问道:“就萧家这样对她,她还要嫁?!”
“什么她?!谁是她?!——她是你的妹妹!趁早把你那些逆伦常的混帐念头给我收起来!霜儿和雪儿都要堂堂正正嫁出去,你们也要议亲娶妻了,都收收心,不要再胡闹了。”许绍的话软硬兼施,虽然对着许言辉骂,其实也在敲打许言邦。
许绍在盛怒之下,许言辉和许言邦也不敢说什么。再说,杜恒霜和杜恒雪的的确确是他们礼法上的妹妹,这一点,无可更改。
许言辉和许言邦从许绍的书房里走出来,一路沉默无语。
等快到许言辉院子的时候,许言辉拦住许言邦,问道:“要不要进去坐一坐?”
许言邦摇摇头,“我回去歇着,累了,不想说话。”
许言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是没法子,很快就要娶亲了。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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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心结
许言邦知道大哥已经订亲了,本来去年年底就要成亲,却不知道为何,一直拖着没有办喜事,一时将自己的心事扔在一旁,仔细瞧了瞧大哥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大哥,你的婚事”
许言辉面色变了一变,很快又恢复正常,轻描淡写地道:“去年事儿太多,我的身子也不好,就推迟了婚期。今年年底大概差不多了。”
去年年底正是风云突变,改朝换代的时候,许家没有心思办喜事,倒也说得过去。
许言邦便不再多问,只是轻声道:“既然定了婚期,大哥也收收心吧。爹说得对,我们也该找些正经事做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然和同情,不由愕然,又觉得不好意思,忙各自回房去了。
夕阳西下,长安城的各个里坊也到了关门宵禁的时候。
诸素素坐着自家的马车,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一进自家那个四进的宅院,绕过当门的照壁,诸素素就看见一个半裸着身体的高大汉子,手持利斧,在院子一角劈柴。
高高的院墙底下,已经垒起了快一人高的柴禾,每根柴禾几乎都砍得一般长短粗细,码得整整齐齐。
古铜色的肌肤,虬劲健壮的肌肉,长大的手臂挥着利斧,映照着夕阳,和他背后点点滴滴的汗珠一样,强烈地吸引着诸素素的视线。
“大小姐回来了。”家里的仆妇一个个过来给诸素素请安问好。
在院墙边劈柴的汉子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见是诸素素回来了,也走过来向她问好,“诸小娘子回来了。”
正是前些天诸素素在路上救的那个乞丐。
吃饱喝足之后,他的力气像是又回来了,一身鼓鼓的腱子肉。长得一脸憨厚诚恳的样子,像个朴实的庄稼人。
当然,他也正是个朴实的庄稼人。
他醒过来之后,诸素素已经把他的老底都摸清楚了。
他叫吴世成,今年二十岁,是从潼关过来的,父母双亡,家里人都没了,本来打算来长安投亲。结果亲戚早就搬走了,他的盘缠用光了。最后走投无路,饿了几天,差一点就饿死在长安街上了。幸亏碰上诸素素一时发善心。将他救了回来。
诸素素看了他的通牒之后,彻底死了心。
她就知道,自己拣到的乞丐,真的就是一个乞丐。
诸素素看见吴世成走过来见礼,正想说几句话。一旁的仆妇见了。忙大声嚷嚷道:“快去穿衣裳!在大小姐面前光着身子,成何体统!”
诸素素一愣。她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是光着上身的男人嘛,她前世见得多了。以前在她家乡,大热天的,街坊邻居的那些男子,不管是老还是少。都是一条大裤衩,端着凉粉,坐在街头巷尾摆龙门阵。
再说吴世成身下还穿着一条灰色葛布裤子呢…
诸素素的目光不由自主往吴世成的下身扫了一眼。
吴世成这才觉得不妥。忙冲到院墙边上,将自己的外袍拿起来披在身上,一边对诸素素道:“是我冒犯了,多谢诸小娘子救命之恩。”
诸素素的眼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点了点头。转身进屋去了。
吴世成紧走几步,跟在诸素素身后。急声道:“诸小娘子,我明日就去集市寻短工做。等还清了诸小娘子的药钱,我就走。”
诸素素的脚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举步进屋,淡淡地道:“随便你。”反正这男人年轻力壮,出去哪怕给人做奴仆,也是饿不死他的。她诸素素挣钱不容易,不会倒贴男人,也不会养闲人…
过了几天,诸素素每天回家,没有看见那个墙角劈柴的背影,倒觉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问自己家的管家,“那位吴小哥儿现在怎样了?”想想又觉得不忿,又道:“他说要做短工还银子的,倒是还了没有?”
管家摇摇头,“吴小哥儿前几天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诸素素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大叫晦气,没想到自己不仅救了个乞丐,还救了个骗子。
啊呸!
诸素素一时气愤,对管家道:“那骗子在什么地方寻工做?带我去寻他!”
管家忙道:“听说是在东市的人市坊,大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诸素素憋着一口气,带着管家去东市的人市坊逛了一圈,却没有看见吴世成的人影。
管家寻了个相熟的牙行,问起吴世成的情形。
人市上像吴世成那样高大健壮的短工很少见,所以管家一说,那牙行的经纪就有了印象,笑着道:“哦,是寻那姓吴的小哥儿吧?我有印象,他只做短工、零工,不肯卖身。如今人市上的货源充足,有钱有势的人家,都要卖身契才收进去干活,现在请短工、零工的人家越来越少,前几天还有活儿做,这些天都没有活,昨天还看见他坐在墙角,饿得两眼都佝偻了,今儿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他,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正说着话,牙行的一个伙计指了指转角的一个柴堆,道:“喏,那边就是他咯,刚过来,看起来,昨儿又饿了一天。”
诸素素抬眼,看见正是吴世成,身上的袍子更加破旧,几天不见,又恢复了面黄肌瘦的样子,跟她第一次在街上“拣到”他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不用说,这副样子肯定又是饿的。
诸素素气不打一处来,噔噔噔走过去,居高临下对蹲在墙角的吴世成骂道:“好啊你个骗子,你不是说要还我的诊费吗?银子呢?在哪里?!”
吴世成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见是诸素素,眼里先是一喜,然后又觉得全身松弛下来,居然心里一松,栽倒在诸素素脚下。
“啊?他好像是病了。诸郎中。就麻烦你给他治一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牙行的经纪和伙计都争着奉承诸素素。他们都知道她虽然是女郎中,可是医术高明,不比那些男郎中差,甚至在有些地方,比他们强的多。唯一有些不好,就是收费太高,太贵了,一般人出不起她的诊费,所以他们也乐得看她的笑话。看这个出了名油锅里面也捞出银子的郎中会不会真的见死不救…
诸素素气得要死。
什么病了?
分明就是饿的!
这个男人,有手有脚,居然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她就算有本事。也不想救他。古云救急不救穷,她又不是他妈,没义务养他一辈子。
“可以啊,我可以救他,不过。潘经纪是不是给他出诊费啊?你这样善心,在人市坊跟周扒皮一样,从这些苦哈哈身上捞钱,也是时候让你做点善事,好为你的子孙后代积福啊。”诸素素哪里是能吃亏的人,再说她在市井长大。跟人斗起嘴来,从来不落后的。
牙行的经纪被激,哪里愿意出钱?忙打个哈哈。借口照顾生意,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诸素素哼了一声,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命人将吴世成抬回她家去了。
过了几天,吴世成再次回到这个救了他的地方。
醒来之后。吴世成简直无地自容,低着头从床上下来。就要往门外冲。
诸素素在门口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怒道:“你真的打算赖帐了?”
吴世成挣了两下,没有挣脱诸素素的手,又不敢太用力,只好将头别向一边,低声道:“我没用,挣不到银子。”
说着,吴世成咬了咬牙,从胸口贴肉的地方摸出一个包着油布的布包,递给诸素素,“这是我爹传下来的,我看不懂,但是听说对郎中非常有用。以前有人想用一千两银子换这个东西,我爹都舍不得,本来说给我们家做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的。但是看起来,我们家快传不下去了,就给你吧,抵你救我的诊费,可以么?”
诸素素不客气地接过油布布包,掂了一下,发现里面好像是本书的样子,刚刚还有些喜色的脸上又沉了下来,“拿本书糊弄我?你也真想得出来! ——我问你,你有手有脚,身体健康,为何好吃懒做,不肯出去做工挣银子?”
吴世成涨红了脸,道:“我没有好吃懒做!我天天都去寻短工、零工,可是这长安城的人,都要签卖身契,愿意雇短工、零工的人越来越少。我等了好几天,只等了一个活计,赚了一个馒头”说完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吴世成羞愧得无地自容。
诸素素恨恨地瞪着他,还是叫人送来两盘馒头,坐在一旁看吴世成狼吞虎咽地吃。
“慢一点,你吃噎着了还要我救你。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很值钱的。救你既浪费我的时间,又没得钱赚,还要我赔上一顿饭食,实在是亏大发了。”诸素素说得十分刻薄。
吴世成不由吃得慢了些。
等他吃完馒头,喝了水,诸素素才劝他:“既然短工、零工不好找,你就去签卖身契,到大户人家做奴仆,至少能混个温饱不成问题。如果你运气好,巴结上主子,说不定你还有大出息呢。——宰相门前七品官,可不是白说的。”
不料吴世成摇摇头,老实道:“不行的。我家世代良民,祖上有训,男不可为奴,女不可为婢。我宁愿饿死,也不入贱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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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至宝
有祖训?祖训是神马东西,能吃还是能喝?
诸素素嗤之以鼻,表示不屑,指着门外道:“行啊,你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是吧?——那你出去,你给我饿死在外头算了。”
吴世成忙站了起来,对诸素素行礼道:“多谢诸小娘子的馒头,我这就出去找工。如果找得到,赚得了银钱,我一定会还钱的。”说着,转身大步离去。
诸素素瞪着吴世成的背影,咬紧牙关不开口叫他回头,自己一边忿忿地将吴世成留下的油布包扔在桌上,气愤道:“我就不信他能把自己活生生的饿死,就是想吃我的,喝我的,占我便宜而已,我才没那么傻”
油布包包得不太严实,诸素素一扔之下,包袱皮散开了,露出底下有些发黄的线装书一角。
居然还真是本书。枉她之前还想着是不是什么传世名虎名字帖之类的东西,至少可以拿到当铺换几两银子。
诸素素板着脸,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一本看上去年代非常久远的书,蓝黑的边框,发黄的纸张,摸上去还有些粗糙,不是近年来开始在市面上出现的宣纸,倒是像几百年前,纸张刚出现时候造出来的纸。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
诸素素的双眸死死盯着书页上的标题,一双手轻轻颤抖起来。
《伤寒杂病论》。
五个苍劲有力的中楷大字,竖在书册中央。
她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伤寒杂病论》这本失传已久的奇书!
哦,不对,应该是在她的前世,那个无比现代的社会,这本《伤寒杂病论》属于失传的书。后来流传下来的,是后人重新纂写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原作《伤寒杂病论》早就遗失了。诸素素前世是药学出身。古医理论也是必修科目,当然知道《伤寒杂病论》是早就失传的古医奇书。
后世流传,《伤寒杂病论》,是几百年前的医圣张仲景的名作,它最大的功效在病理基础上,对一些外感病,特别是传染病,也就是瘟疫的治疗提供了完全正确的一条思路。它确立了“辨证论治法则”,奠定了整个古医学的基础。当然更为实用的是,这本书里面。据说有一百一十三个处方,在《伤寒论》和《金匮要略》里面都有记载,但是也都记载不全。
而那些相传从《伤寒杂病论》里面出来的药方。被后人称作“经方”,是后世古医师开方子必须要参考的内容。
可以说,这一本《伤寒杂病论》,就是整个神州大地五千年古人医术智慧的最宝贵结晶。
诸素素来自后世,对这本《伤寒杂病论》能起到的作用。比现今整个大齐朝的郎中都要清楚得多。
因为这本书,曾经拯救了整个欧罗巴洲。黑死病在欧罗巴洲肆虐的时候,曾经夺去四分之三欧罗巴人的性命,让整个欧罗巴洲都快亡国灭种了。这个时候,《伤寒杂病论》的译本传到了欧罗巴洲,让欧罗巴的医生找到了治疗黑死病的方法。
所以欧罗巴人最崇敬的神州古医。便是张仲景,他被欧罗巴人称为“医圣”,不折不扣的医圣。
诸素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在这里走了这么多年的霉运。她早就习惯没有穿越女的特殊待遇了,可是这一本《伤寒杂病论》的出现,几乎又要重燃她身为穿越女的信心了。
诸素素颤抖着手,翻开了《伤寒杂病论》的第一页。
“…余每览越人入虢之诊,望齐侯之色。未尝不慨然叹其才秀也。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但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看着这段序言,诸素素不由有些汗流浃背。
古人行医,讲究的是上疗君亲之疾,下救贫贱之厄,中保自身长全。追名逐利的苟苟营营,为他们所不齿。
可是自己?
诸素素苦笑。张仲景出身名门,不用为五斗米折腰。自己不行,自己首先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才能谈别的东西。
在屋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诸素素猛然醒悟过来,回头对门外叫道:“派两个人出去,把吴小哥儿给我找回来,就说,我有个活计给他做。”
诸家的管事忙追了出去。
好在吴世成走得还不远,正往人市那边过去。
“吴小哥儿等一等,我们大小姐请你回去一趟,有话跟你说。”管事跑得汗流浃背,过来死拽活拽将他拉了回来。
吴世成来到他刚刚离开的屋子,看见诸素素一袭天青色半臂,月白色罗裙,手里拿着一本发黄的书,站在他对面,默默地看着他。
吴世成挠了挠头,问道:“你不要这书?——但是我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如果你想要我还你银子,得等两天。”说着,好像又想起什么,一本正经地道:“如果我真的在外面饿死了,你不要麻烦给我收尸。——我死了,没法还你的烧埋银子。”
诸素素死死盯着吴世成憨厚诚恳的脸,还有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提醒!——你别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不会给你收尸的!”
吴世成更加沮丧,伸手道:“你既然不要这书,就还给我吧。我带在身边,以后跟我合葬。”
“够了!你有完没完!”诸素素怒吼一声。
一遇到这个吴世成,她的淑女风度,她的白花气质,全跑光光了!
吴世成赶紧闭嘴,不敢再说话。
诸素素深吸一口气,一巴掌拍掉吴世成伸过来的手,冷冰冰地问道:“这书你从哪儿弄来的?你要跟我说实话。不然我马上把你卖了!”
吴世成吓得打个寒战,面色发白,嚷嚷道:“你不能逼良为贱”按大齐律,强迫将良民卖为贱民是违法的。
诸素素气得眼冒金星,忍不住一手叉腰,摆了个她平时死也不会摆出来的茶壶姿势,怒道:“逼良为贱算神马?我还逼良为娼呢!——你再不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我就把你卖到…卖到…小倌馆…去打杂!”
这个吴世成,生得人高马大,太过男人气。就算卖到小倌馆,有那个不长眼的好男风的男人肯光顾他?他也只配做打杂而已!
吴世成瞠目结舌,一时吃吃得说不出话来。可是急得不行,恨不得对诸素素打躬作揖,倒头就摆。
诸素素看见自己把吴世成吓倒了,心里才有些得意,面色和缓了一些。笑着问道:“你是姓吴,还是姓张?”
“姓吴啊。祖祖辈辈都姓吴,不信你去潼关石嘎子村查我们老吴家,几百年都是住在那里。”吴世成对诸素素的问话,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诸素素又问:“那你到长安来做什么?”
“我家有一个远房姑姑嫁给一个从长安来的货郎。我小时候。曾经跟我爹来过长安一趟,还在我姑姑家吃过饭,但是现在他们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诸素素无语。既然是货郎。估计在长安的屋子也是租赁的,现在不知道去哪里卖货去了。
算了,不找也罢。
诸素素紧紧地攥着那本《伤寒杂病论》,沉吟良久,道:“这本书还不错。我收下了,算是抵了你以前欠我的那些药费、房钱和饭费。”
吴世成一听大喜。又觉得自己占了诸素素的便宜,十分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道:“…其实那书值不了那么多银子。”
诸素素一听眉毛就立了起来,斥道:“你不是说曾经有人花几千两银子找你们家买这本书吗?现在怎么说不值钱?——你还敢骗我?!”
吴世成叫屈,“我没有骗你!——那是我爹说的,我们都不大信的。我爹也说了,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给别人。”
但是现在他给了诸素素,应该是到了万不得已、走投无路的时候了。
诸素素轻轻叹一口气,道:“好吧,既然这样,我也跟你说,我是做郎中的,这书是医书,对我还是有些用处的。为了保险起见,咱们签个字据吧。——免得你日后反悔,咱们说不清楚就不好了。”
说着,诸素素命自己的丫鬟拿了笔墨纸砚过来,提笔悬腕,写了一个转让书,让吴世成签字画押。
吴世成憨憨笑道:“我不识字,就按个手印吧。”说着,用大拇指沾了沾砚台里面的黑墨,在那转让书上按了个手印。
诸素素忍不住道:“你不识字,就不要乱按手印。万一我这个不是转让书,而是卖身契呢?——你按了手印,岂不是就卖身为奴了?”
吴世成一想也对,脸都吓白了,琢磨半天,对诸素素道:“如果你真的让我签的是卖身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诸素素翻了个白眼,将转让书小心折起来,忍着额头暴跳的青筋,道:“从今天开始,你给我每天学认十个字。如果学不会,马上把你卖了!”
“你真的教我学认字?”吴世成又惊又喜,他还没有傻到那份上,知道诸素素其实是为了他好。学认字多花钱啊,一般人家都送不起孩子上学堂学识字的。
诸素素点点头,“除了学认字以外,你也得找个营生学起来。——这样吧,我以后去问问萧大哥,看看他能不能帮你在毅郡王那里找个事做。你虽然傻一点,但是人品还好,忠心耿耿,正是给人跑腿的料儿。”
吴世成便安心在诸素素家里住下,平日除了跟她学认字,就做了她的跟班随从兼打手,在她出诊的时候,鞍前马后地跟着她。
诸素素见他做事还算认真,就专门去了萧士及家里,求他帮忙给吴世成找个事做。
她上门的那天,正好看见杜家的下人来萧家新房铺陈家具。
这些家具也是女方的嫁妆,都是按照新房的尺寸打造好的。
“恭喜萧大哥,还有半个月就要做新郎官儿了。”诸素素笑盈盈地拱手。
萧士及虽然面色沉静,但是眼底的笑意逃不过诸素素的眼睛。
也难怪,萧大哥心心念念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心想事成了,从此他的日子,就十全十美了吧…
诸素素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言归正传,说起了吴世成的情形。
诸素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帮龙香叶治病,萧士及也想还她一个人情,便颔首道:“这个容易,我回去看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一个位置。”
诸素素大喜,谢了又谢。
萧士及笑着送她出去,却在大门口,看见了一辆许家的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