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只有一根银针导出来一点点发黑的血迹。
“不错,你恢复得很快。”诸素素仔细看了看手里的银针。然后放在小银盆里洗净,再在小铜灯上烧了烧,消完毒之后才放回药箱。
欧养娘扶着杜恒霜坐了起来。
杜恒霜本来躺着的时候还好,一坐起来。立刻觉得眼冒金星,还是晕得紧。
“看着我。这是几?”诸素素对杜恒霜伸出四根手指。
杜恒霜眉尖轻蹙,“做什么?”
“看看你的脑子有没有撞坏。”诸素素脸色有些奇异。
杜恒霜抿了抿唇,说了声“四”。
“你叫什么名字?”诸素素又接着问道。
杜恒霜更是不解,看向欧养娘。
欧养娘也觉得奇怪,问道:“诸郎中,你这是为何?”
诸素素咳嗽一声,用眼神示意欧养娘不要多话,继续问杜恒霜,“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生辰?你的籍贯?还有,你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最喜欢的颜色?最爱的衣裳样式?首饰?”
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一样问过来。
杜恒霜渐渐明白过来,反问道:“你以为我被撞傻了?当我是傻子?”
诸素素笑而不语,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
杜恒霜有些恼了,不过并没有发作,淡淡地道:“女儿家的生辰八字不能让外人知道。你且出去,我将你刚才的问题都说与及哥哥知晓就是了。”
诸素素笑着道:“不用这么麻烦吧?士及凡事都不瞒我,你对他说的话,他反正会告诉我的。”
杜恒霜看了看诸素素,虽然一身男装,依然不损她靓丽开朗的容颜,又看了看萧士及,站在诸素素身后,俊美的面庞,高大的身躯,渊停岳峙,如大山般沉稳宽厚。
“是这样吗?及哥哥?”杜恒霜不相信诸素素的话。
萧士及笑了笑,“当然不是。素素喜爱说笑,你不要多心。”
诸素素咯咯一笑,收拾好药箱,背在身上,“你们哥哥妹妹说话吧。我去外面守着。等士及问完话,我再进来。”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欧养娘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问杜恒霜,“大小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你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除了喝点粥,吃些药,就没有吃过别的东西。”
杜恒霜说了这半天话,又费心神琢磨诸素素刚才的意思,已经很有些气短神虚了,低低地道:“给我拿点吃的,确实饿了。”
欧养娘立刻喜笑颜开。对她来说,有胃口了,就是病好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亲自煮粥去,还有萧大少爷送来的一个做淮扬菜的厨娘,正好让她试一试。”欧养娘看见杜恒霜向她微微点头,便笑着去了,临出门的时候,叫了两个小丫鬟过来,一左一右守在里屋的月洞门前。
诸素素本来正好站在月洞门口。
看见欧养娘这番作态,诸素素只好离开里屋的月洞门。坐到外屋等着去了。
欧养娘大声吩咐守月洞门的小丫鬟:“大小姐刚醒,你们好好守在这里,别偷懒耍滑。如果有人擅离职守,让我知道,立刻赶出去!”
两个小丫鬟忙应声说“不敢”。
等欧养娘走了,两个小丫鬟兢兢业业守在月洞门口,如两尊小小的门神。
诸素素嗤笑一声,从药箱里翻出一本医书细看。
里面屋里就只剩下萧士及和杜恒霜两个人。
杜恒霜靠在大引枕上,眸光沉静。低声问道:“及哥哥,你也想问我这些问题吗?”
萧士及坐到床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杜恒霜柔白的手掌上,“素素是郎中。眼里只有医术和病人,你不要多心。”顿了顿,又道:“我当然不用问你这些问题。有关你的事,我知道得恐怕比你都清楚,又何必要问你呢?”
杜恒霜的脸红了一红,低声道:“就算我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我也记得及哥哥的生辰八字。”
“我的生辰八字?说来听听。”萧士及含笑俯身。将耳朵凑在杜恒霜面前。
杜恒霜轻声在萧士及耳边说了八个字。
萧士及顺势将杜恒霜搂了一搂,然后赶紧放开,低声笑道:“不要劳神了。就算你真的被撞傻了,也没有关系。我养你一辈子。”
“你才是傻子!”杜恒霜啐了萧士及一口,却已经心情舒畅, 刚才因那诸素素的态度让她生出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
欧养娘带着厨娘拎了食盒过来。却看见杜恒霜已经睡着了,萧士及坐在床边。一只手被杜恒霜的小手紧紧抓着,生怕他跑了一样。
“大小姐又睡过去了?”欧养娘心疼地不得了。
萧士及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又把杜恒霜的胳膊放回被子里掖好,站起身道:“养娘,霜儿已经大好了,我也要回去跟我娘说一声,免得她担心过甚。这一阵子,大家都吃不好,睡不好,养娘你也好好歇一歇吧。你要病了,霜儿怎么办呢?”
欧养娘连连点头,目送萧士及出去,自己命厨娘将食盒拎回去,等杜恒霜醒了,再热好送过来。
萧士及来到外屋,正好看见方妩娘带着杜恒雪快步走进来,忙寒暄几句,就带着诸素素告辞而去。
一路上,诸素素屡次旁敲侧击,询问杜恒霜的状况。
萧士及皱了眉头,淡淡地道:“她没事,劳你费心了。”
诸素素笑嘻嘻地道:“你们说体己话了?”
“当然没有。”萧士及的眉头皱得更深。
“不高兴了?”诸素素叹息,“你别怪我多嘴问那些问题,我是为了你好。如今城里已经有些话传出来了,你就算不信那些谣言,也要相信我的医术吧?就算她没有被…换魂,但是后脑被撞这回事,可大可小。你总不想娶个傻子回家吧?”
萧士及终于冷了脸,森然看着诸素素道:“诸郎中,你医术高明,救了霜儿一命,我自然感激你。但是你要跟着那些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三道四,可别怪我不客气!”
诸素素心里咯噔一声,忙转圜过来,“我自然是不会相信那些话的。但是这种事,总不会是空穴来风,你想不想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在后面兴风作浪的?”
萧士及冷冷地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人兴风作浪,我就该去推波助澜吗?——多理那些谣言一个字,都会让霜儿伤心。”
诸素素连连点头,“你别对我说这些。回去好好安慰伯母,她才是最介意这些事的人。”
第68章待价
想起自己的娘亲,萧士及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伯母是个慈善人,这些年在长安赠衣施药,结下不少善缘。为了你未婚妻的伤势,伯母又开始吃长斋。你当劝一劝伯母,初一、十五吃斋就行了。长期吃斋,对老人家的身子不好。”诸素素笑着劝道,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包药,送到萧士及手里,“进腊月了,老人家要进补。这些药材也是食材,你拿回去交给厨娘料理吧。”
萧士及接过药包,连忙谢过诸素素,心里却愁得紧,就没有再言语。
诸素素看着萧士及发愁的样子,在心里暗暗好笑。
她跟萧士及也算是幼年相识,青梅竹马。但是两人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在某一点汇合之后,就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过去。
当年诸素素穿过来不久,就家逢剧变,然后又遇到山贼。本来以为遇到山贼被救之后,她就要走运了,就算没遇到帝王将相,遇到个俊美的大盐商也不错。结果这大盐商瞬间倒台,死的不能再死。她和娘亲再也没有指望。
以前她看穿越文的时候,看见那些穿越成种地的村姑的女子,最后都能嫁到功勋之家,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自己却碰来碰去,连个九品芝麻官都碰不上,忍不住气愤。——古代这些官儿都死哪儿去了?!
再后来萧家自身难保,她才彻底收了这个心,老老实实开启技术流,做个能干的女郎中,才终于挽回颓势,一举成功。不仅能够行走在多个大户人家,还因为救治了萧士及的娘亲。才让他对她另眼相看。
果然穿越古代最靠谱的技能,就是医术啊。要想打动古代男人的心,光有现代女性特立独行的风骨还是不够的,还需要有一技之长,最好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让男人既能得到家庭温暖,又能出将入相,飞黄腾达。才能得到男人的倾心相爱,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些古代女人能懂什么?难道仗着青梅竹马的感情,就能过一辈子?男人都是善变的。若是你不能付出不可替代的利益,男人凭什么爱你一辈子?
鼠目寸光的古代女人,不能跟自己的男人并肩站在一起。难怪都斗不过穿越女。再好的日子都被她们自己糟蹋了。
再说好东西大家都喜欢,各凭本事罢了。技不如人就不要怪别人抢你的男人。
不过看见那古代女人对她一脸警惕的样子,实在让她笑掉大牙。
谁稀罕她男人啊?就算他生得俊美无俦,可是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美男子,哪里会为一个臭皮囊倾倒。再说他的官阶实在太低,一个六品官而已,给人跑腿的小喽罗。如果不是偶尔知道他是二皇子毅郡王的心腹。自己真心懒得敷衍他。
诸素素小时候住在长安的鱼龙混杂之地,居然得遇高人,学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再加上她前世也是药学毕业。在医术上的造诣自然不同凡响。只是古代的条件实在太差,不然她还能制出许多现世的药丸子,到时候别说是皇子的正妻,就连皇后都能做得。
所谓待价而沽。价高者得,就是她给自己现在定的策略。
萧士及。不过是她要借助的一个助力而已。
两人在车上各有心思,一路无话。
萧士及先送诸素素回了她的医馆,然后才自己回到家。
“大哥,你可回来了。娘都哭晕过去好几次了。”萧泰及忙忙地迎上来,拉着萧士及的胳膊往里屋走。
“出什么事了?”萧士及也一惊。龙香叶这几年极为脆弱,诸素素又说她身子虚弱,不能受一丁点气,不然性命堪忧。萧家的三个孩子就十分听话。
“还是为了杜家大小姐的事。”萧泰及小跑着跟在萧士及身后,低声说着今天的事。
“大哥你这半个月不在家,娘有事都是自己扛。你记挂着杜大小姐的伤势,娘也记挂,天天去宝月寺给杜大小姐上香。从前些天起,这附近就有人家说闲话,说京兆尹填房生的小姐被‘鬼’上身了,换魂了”
“这我都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吗?”萧士及沉下脸,打断萧泰及的话。
“本来娘也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不信那些无稽之谈,就是更勤的去庙里上香。可是今天,却有个小娘子上门,着实把娘吓倒了。才刚命管家把那花枝招展的女子敢出去,娘就再也受不住,哭得晕了过去,直说你命苦。”萧泰及连忙把今天的事说出来。
“谁上门?跟娘说了什么?”萧士及停下脚步,一双鹰隼一样的利眼盯着萧泰及。
萧泰及有些害怕,但是想到后果的严重性,还是低声道:“…是一个教坊的妓女,说她才是杜大小姐。还说她跟杜大小姐换了魂,很是不忿自己的身子被一个妓女的魂魄占据。求娘给她作主,让她回到自己娘亲身边。”
“荒唐!”萧士及怒吼一声,“这样败坏霜儿的名誉!我岂能容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萧泰及吓得魂飞魄散,紧紧地拉住萧士及的胳膊,“大哥!大哥!你别急啊!这事目前只有娘和我知道。那妓女说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觉得丢人现眼。你要去闹,岂不是弄得满城风雨?”
萧士及听得这话有理,稍稍平息了一下怒气,急步往龙香叶的屋子里去了。
“娘,那个贱人是谁?在哪里?都是如何跟娘说的?”萧士及一进屋,就着急得问道。
龙香叶额头戴着个秋香色的抹额,满脸泪痕,看着萧士及又哭了起来。
萧士及忙安慰了龙香叶半天,才让她平静下来,好生说话。
“及哥儿,这事啊,我琢磨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还是好好考虑跟霜儿的婚事吧。不是我嫌弃她,可是她的魂魄进了一个妓女的身子,已是不洁。而她自己的身子里面,进了一个妓女的魂魄,更是不贞。这样不贞不洁的女人,你娶来何用?还是退婚吧”龙香叶哽咽着说道。
萧士及怒极反笑,“娘是病糊涂了吧?一个女骗子就能让我退婚,我这个男人还做得有什么意思?索性剪了头发出家算了。”
龙香叶大怒,却又发作不得,瞪了萧士及半晌,“你这个不孝子,娘亲在堂,弟妹年幼,你居然想抛下我们出家?可是要置萧氏宗族于何地?!你爹九泉之下知道你这样不孝,也是要气得活过来,抽你几个耳光!——你给我跪下!”
萧士及扑通一声跪在龙香叶床前,虽然有些后悔刚才说得气话,可是他的心意不容置疑。
“娘,刚才是我不对,我向娘道歉。不过因为这种无稽之谈,就要退婚,我实在是做不到。况且那骗子”萧士及沉声表明心迹和立场。
龙香叶叹了口气,歪在身后的大引枕上,低声道:“我又何尝愿意?但是,你不晓得,那妓女…真的对霜儿的事情知道得清清楚楚,就连霜儿身上的胎记在哪里,她都知道。就更不用说霜儿的生辰八字,爱好脾性了。而且她会射箭,还会跳胡旋舞,你看,这不是霜儿是谁?”一边说,一边觑着眼睛观察萧士及的态度。
萧士及丝毫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会射箭,会跳胡旋的女子多了,难道还都能是霜儿?这种冒充也未免太简单了。老实告诉娘,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这半个月,我一直陪着霜儿,一刻都未离开。她一睁开眼睛,我就知道她是霜儿,不可能是什么换魂!还是一个贱人的魂!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我发誓让他后悔这辈子生出来!”萧士及的拳头捏得咯嘣作响。
龙香叶见萧士及死活不肯相信,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难受,低头想了半天,苦口婆心地劝道:“既然你不信,那她定是个假的。可是一个妓女,为何能对霜儿的隐秘之事都了如指掌,我看霜儿这些年,也未必规矩,你要心里有个谱。爱重妻子是好事,但是切不可让这种爱重蒙蔽了双眼,看不清真相。”
萧士及长身而起,对龙香叶道:“娘身子不好,以后不要太操劳了。外面来的人,没事别让她们进来。”
龙香叶想起今日在宝月寺遇到的那穆侯家的三小姐,忙又道:“你说这个风尘女子不是好人,是骗子。可是穆侯爷家的小姐总不是骗子吧?她也说霜儿确实有问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穆侯爷?”萧士及眸光微闪,回头看着龙香叶,“娘什么时候认识穆侯爷家的人?”
龙香叶笑道:“我哪里认识?不过是上香的时候,跟主持多说了几句话。那穆侯爷家的三小姐恰好也在那里上香,听说我是萧家人,就主动跟我们打招呼,说跟你有过一面之缘,又说在洛阳的时候,跟许家也是熟识,顺带也认识霜儿。”

第69章事发(远方1和氏璧+)
萧士及还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不过也懒得追问,淡淡地道:“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娘以后不要跟这穆侯家的人来往。这些昭穆九姓的人没一个好相与的。——娘还是说说,那贱人是哪个教坊的?”
龙香叶不同意,对着萧士及招招手,拉着他坐到床边,道:“她自称是平康坊的王小福,生得模样倒不差,更重要没有烟视媚行的习气,我瞧着跟霜儿倒有几分相似的神韵”
萧士及顿时黑了脸。
龙香叶心里畅快无比,面上却满是慈爱,拍拍萧士及的手,笑着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贱人的事。还是说说穆侯吧。穆侯家是长安城数得着的豪门,穆侯家的三小姐对你赞不绝口,已经说要下帖子,请你去穆侯家做客。这样好的机会,何必自己推出去呢?咱们就算不攀附穆侯,也犯不着跟他们交恶。再说,你要是能得穆侯家相助”
萧士及更加不虞,“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借机找个由头跟霜儿退婚?——娘,婚姻大事,是爹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娘一向尊崇三从四德,还是不要再插手我的婚事了。再说,穆侯什么身份,我们家什么身份,又何必高攀他们?”
三从之一,那就是夫死从子了。
龙香叶没想到萧士及居然用“三从四德”来堵她的嘴,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反驳,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葱绿绕枝团花绫绢被,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个不孝子”龙香叶终于找到一句话,气得一张脸红了又白。
孝字大过天,她就不信萧士及敢承担不孝的罪名。
萧士及看见龙香叶被气成这样,想起诸素素的警告,也有些后悔。放缓了声调,垂着头道:“娘歇着吧。过两天,等霜儿好一些了,娘可以去下聘了。”说着,转身大步走出屋子。
萧泰及和萧嫣然站在外屋,一脸担忧地看着萧士及。
“大哥,娘身子不好,你就不要再跟娘争执了。”萧嫣然怯生生地道。这个大哥自她懂事以来,就一直在外头奔波。回家来也是一脸严肃,当真是长兄如父。让萧嫣然很是惧怕。
萧泰及却知道大哥虽然终日板着一张脸,但是心底是最疼他们这些弟妹的,就笑着道:“大哥问完话了吧?到底要怎么样。也说一声吧。”
萧士及“嗯”了一声,吩咐萧泰及:“以后跟外院的门房说清楚,不认识的人,一律先递帖子,让我看过之后。再安排上门的时候。否则的话,就让那门房卷了包袱走人。——今日那贱人是谁放进来的?”说到最后,声音更是冷肃。
萧泰及也有些怕了,忙推卸责任,“这个我却是不知,大哥别急。让我去处理吧。平日里大哥不在家,这些下人也不把我们弟妹放在眼里。”其实是萧泰及今日见那女子楚楚可怜,一时心软才放她进来的。谁知道进来之后。捅出这么大篓子。
萧嫣然咬了咬唇,细声细气地问道:“那个小娘子的魂魄,真的是杜姐姐吗?”
萧士及瞪了萧泰及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你都还跟谁说过?趁早给我招出来!若是让我查到你没有说实话,家法伺候!”
萧泰及吓得腿一软。给萧士及跪了下来,抱着他的腿哭道:“大哥。我真的没有再跟别人说了,就是妹妹,还有我房里的几个丫鬟”
萧士及怒极,飞起一脚正中胸口,将萧泰及踢到地上。
萧泰及哭都哭不出来,一下子趴到地上。
“我警告你,再跟着不学好,我代爹爹家法伺候你!”萧士及一甩袍袖,大步出了屋子。
“二哥,二哥,你还好吧?”萧嫣然吓得叫了一个丫鬟过来,一起把萧泰及扶了起来。
萧泰及摸了摸胸口,喘息道:“还好,大哥还是脚下留情了。不然的话,他真的踢一脚,我可就没命了。”
萧嫣然看见萧泰及没事,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扶着他往屋里走,一边笑道:“二哥尽是吹牛。大哥再厉害,哪能一脚就把人踢死!”
“真的,我不骗你。我亲眼见过。大哥帮毅郡王做事,你不知道有多狠辣”萧泰及在萧嫣然耳边轻声说着,“你可别跟别人说,不然咱们家吃不了,兜着走。”
萧嫣然忙道:“二哥你放心,你对我说的话,我什么时候对旁人说过?倒是二哥你,还是嘴严实一些好,就连你房里的丫鬟也不要说才是。”
萧泰及嗤笑一声,“我有分寸。真正重要的事,我怎么会乱说?”
萧嫣然看了萧泰及一眼,正好看见他唇边一丝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
萧嫣然撇了撇嘴,和萧泰及一起进里屋陪娘亲龙香叶说话。
萧士及一离开龙香叶的屋子,就大步出了萧家,往平康坊那边去了。
长安的平康坊住的多是举子。腊月的时候,一般人不多。不过今年因为新朝刚立,明年年初就要开‘恩科,因此全国的举子又一次汇聚平康坊,一边和同窗交游,一边偎红倚翠,将不大的平康坊挤得熙熙攘攘。
萧士及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坐到一个茶馆里,取了几十文钱,叫了一个茶博士过来,让他说一说这里的数得着花娘都有哪些。
平康坊里都是斯文人,嫌“妓女”两字太煞风景,都改称妓女为花娘。
那茶博士拿了钱,以为萧士及是寻芳客,立刻眉飞色舞地给他讲起来平康坊数得上号的花娘。
其中就有一个花娘,名叫“王小福”。
萧士及故意将王小福前面和后面的花娘都问过了,才漫不经心地提到,“那王小福呢?”
那茶博士笑着给萧士及斟了一碗茶,做了个“请”字,又道:“先前说的那几个花娘,无论色、艺,都比王小福强多了,但是王小福胜在没有风尘气,又识文断字,能歌善舞,还会射箭、马球、蹴鞠,实在是很有大家小姐的派头。而且她是洛阳人,籍贯不在长安,从外地来的举子,多喜欢去她那里吃杯花酒。”
萧士及捏着茶碗的手都快爆出筋了,面上却还是淡淡地道:“这种花娘长安城多得是,也没有什么出奇的。”话锋一转,又道:“我本意想找个绝色的花娘,这里可有什么绝色的花娘没有?”
茶博士很快把王小福抛开,开始滔滔不绝地给萧士及介绍平康坊以颜色著称的几位花娘。
萧士及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就拐去了平康坊最红的花娘郑举举所在的书寓。那里人来人往,萧士及坐在那里浅斟慢饮,到了掌灯时分才告辞出来。
天黑之后,长安城开始宵禁,里坊都关了大门,但是每个里坊里面,自成一体,还是灯火通明。
长安城京兆尹的宅子,在离皇城不远的亲仁坊。
杜恒霜住在京兆尹后院的一个小小四合院里,还是跟她妹妹杜恒雪住在一起。
她自从苏醒之后,又睡了一觉,再次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方妩娘过来瞧过她,又回去了,就留下杜恒雪在这里陪她。
杜恒雪这几天听了府里头丫鬟的传言,一直惴惴不安。
看见杜恒霜终于醒了,忙跟她抱怨道:“姐姐,你说谁这么缺德,居然说你是冒充的,说你的魂早就被换了,你现在根本不是我姐姐…真是过份,这种话她们怎么说得出来?好像还有人信。我跟许二哥说了,许二哥说再有丫鬟饶舌,就直接打出去。”
杜恒霜心里一惊,抓住杜恒雪的手,紧张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杜恒雪就把她听到的传言又说了一遍。
杜恒霜想起梦里见过的情景,还有重伤时候那个狰狞的魂魄,心下恍惚,一时沉默不语。
“姐姐,你别生气,都是那些人胡掰,我是再不信的。就连萧大哥也说她们是吃饱了撑的,胡说八道。”
“及哥哥也知道了?!”杜恒霜心里紧张起来,“他怎么说?”
“当然是不信了。姐姐,你怎么啦?真的撞糊涂了?还是病还没有好?”杜恒雪看见杜恒霜面色惨白,忙扶着她睡下。
杜恒霜心里忐忑,但是到底大病初愈,很快就睡过去了。
随后的几天里,杜恒霜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转,但是有关她被“换魂”的谣言,却一日比一日剧烈。
到最后,就连安子常过来探病的时候,也瞅着她笑,意味深长地道:“想不到杜大小姐的风头太足了,就连平康坊无数举子,如今都知道杜大小姐的芳名。”
杜恒霜沉下脸来,指着大门道:“出去!你给我出去!”
安子常哈哈笑道:“你还撵我?难道不怕别人来撵你?你这鸠占雀巢的”话未说完,看见杜恒霜脸色都青紫了,安子常就没有再说下去,正色道:“我欠你一个人情,要不要我帮你去料理此事?”
杜恒霜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用。我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安子常好奇,“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本来就是说不清的。”
杜恒霜悠悠地道:“我当然有办法扭转过来。我只是不知道及哥哥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打算。我要跟他商议之后再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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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还击上(5K,含粉红300+)
还要跟萧士及商议?
安子常嗤笑一声,背着手站在窗前,摇了摇头,“…你以为他不知道?这么多天都没看他做什么事,你还要跟他商量?”说完走到杜恒霜靠坐的长榻前面,“不如跟我商量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杜恒霜半垂了长睫,一只白玉般的手在身上斜搭着的真红穿花凤锦毛毯上抹了抹,不紧不慢地道:“这件事,谁说的我都不会信。——除非及哥哥亲自来跟我说。”
安子常听着杜恒霜“及哥哥、及哥哥”的不离口,忍不住有些烦躁,走到屋子中央紫檀云纹四方桌旁,端起桌上的秘瓷青梅花枝茶碗喝了一口茶,然后重重地将茶碗放在桌上,冷然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安子常走后,杜恒霜一个人斜倚在朱红色环藤双线大引枕上,默默筹划。
萧士及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一边忙着毅郡王那边的差事,一边派人紧盯着平康坊王小福的那个花娘院子。
那王小福这些天闭门谢客,似乎正经起来。有熟客上门,都被她不客气地打了出去。
虽然她曾经对龙香叶表示这种“换魂”的事情“丢人现眼”,绝对不会让别人知晓,但是她跟京兆尹填房的拖油瓶大小姐杜恒霜换魂的消息,还是在平康坊里传扬开了。
平康坊是各地举子聚集的地方,本来就是长安城各处密切关注的地方。
这个谣言很快不胫而走,在整个长安城传扬开去。
一时间王小福的院子更加声名雀起,想去她那里喝花酒的筹资从一匹红绡,涨到十匹红绡,身价直追整个长安身价最高的民间妓女郑举举。
大齐的很多制度都沿袭大周,包括妓女的等级种类,都是大致分为四类。有官妓、营妓、家妓和民妓的分别。
官妓是各级官僚机构豢养的妓女。无论大周还是大齐,都是明令官员不许嫖妓,但是那个妓,指的是民妓。大齐的官员嫖民妓是犯法的,但是嫖官妓是允许的。
营妓则是军营中的妓女,是为武官和兵士服务的。家妓当然是各豪富世家才养得起的。
在这三类以外的妓女,便是民妓。她们同样属于贱籍,但是比前三类的自由度要高一些,不过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她们的竞争也更激烈一些。
为了赢得客人的青睐。抬高身价,往往各出奇招,无所不用其极。
以前也有妓女号称是大家族出身。因战乱家人离散,才做了这风流勾当,比如现在平康坊最红的妓女郑举举,就号称是前朝大周的某世家旁支小姐出身,加上她确实是生得惊人的美貌。当然就一炮而红,执平康坊众妓之牛耳。让她出饭局的价钱,就是十匹红绡。谁还管她真的身份,不过是一个长安近郊货郎的女儿呢?
而王小福在平康坊多年都是半红不黑。这一次接着京兆尹填房女儿杜恒霜的名头,倒是出了一趟风头。
夜深人静的时候,王小福的妈妈也有些害怕。低声问她,“女儿,你怎么会想起来去做这种事?就算想出名。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儿玩笑啊?——那京兆尹岂是好惹的?”就算不是京兆尹的亲生女儿,只是填房带来的拖油瓶,现在也是住在京兆尹府里,金尊玉贵,哪里是她们这些行院人家惹得起的?
王小福坐在妆台前。一边将头上的钗环一一取了下来,一边满不在乎地道:“妈妈多虑了。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不放手一搏,一辈子要被那货郎的女儿郑举举压在头上。再说,托我做这个局的那个人,将那杜恒霜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就跟她本人就是杜恒霜一样,妈妈难道还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吗?”
“什么猫腻?”王妈妈听不懂。
王小福冷笑道:“大家小姐这等隐秘的事,外人如何能知晓?——能知道这些事的人,肯定是那小娘子身边的人。依我看,这事十有八九,是京兆尹府上有人看那杜小娘子不顺眼,做个局毁了她的名声,将她赶出京兆尹府,免得她仗着自己的娘吹枕头风,将京兆尹亲生的女儿都压下一头。”
“你说那人来托你做局的人,是京兆尹府上的人?!”王妈妈大大地惊讶,却又放心了。只要确信京兆尹不会出面,她们怕什么?——丢人?开玩笑,出来卖的人早就不要脸了,还怕丢人?!
“那你可有什么证据没有?”王妈妈又热心起来,盘算着要不要两边去卖好,多收点银子。
王小福梳着头发的手停了一停,眉头倒是蹙了起来,“这倒没有。他们行事滴水不漏,到如今我连委托的那个人的真实样貌就没有见过。她跟我说话,也是用了假声,完全听不出来是耍”
“以后她再过来,你想方设法也要留下点证据。这样万一将来京兆尹府上不依不饶,我们也可以把自己撕掳开去。”王妈妈乐颠颠地端了睡前的养身汤过来,服侍王小福喝下睡觉不提。
离平康坊北门里王小福院子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三进宅院,就是长安县县丞的宅子。
陈月娇和她的娘金姨妈已经投身到这里半个月了。县丞的妻子金氏是金姨妈嫡亲的姐姐,对自己这个命苦的妹妹倒是照顾有加,陈月娇跟表姐关芸莲也好得蜜里调油,如同嫡亲姐妹一样同进同出。
深夜关芸莲歇下之后,陈月娇才回到自己和娘住的后罩房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金姨妈看见陈月娇累成这样,心疼地道:“你又不是她的丫鬟,何必这样围着她转呢?”
陈月娇笑了笑,抱着金姨妈的肩膀撒娇道:“娘,就你心疼我。”
“心疼你,当然心疼你。娘不心疼你,还心疼谁?只是你啊,前些日子把我们那点老本都拿出去了。以后咱们娘儿俩可怎么过日子啊?还有你的嫁妆,到时候你如何嫁人啊”金姨妈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将她男人留给她的唯一一个值钱的玉佩拿去当了,就心疼地直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