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永光忽而笑起来,“你倒是会捡我爱听的说。我且问你,若是让你留在毕止,却不当他的亲兵都统,你可愿意?”
叶增迟疑了一下,低眼道:“臣愿出边。”
孟永光倒不迟疑,道:“那便让你重回永沛大营,领兵据守锁河山防,你可愿意?”
叶增顿了顿,“臣愿意。”
“不嫌苦?”
叶增摇头,“不嫌苦。”
孟永光盯着他,“可你的神色却似在告诉我,你以为根本没有必要派你去增兵锁河山防。”
叶增应得坦然:“锁河山区眼下并无外患,永沛大营守备足矣,确无加驻屯兵的必要。”
孟永光问他:“你以为休国不会趁今日之乱举兵来犯?”
“不会。”
“为何?”
叶增抬眼,“澜州三国自天仁十一年至天仁十五年一共战逾四年,休兵先后屠灭晋、彭二国凡十六城,战事虽以晋、彭二国割地求和告终,然历经四年之战,三国损兵数目皆是极大,尤以休国为最。臣入永沛大营时已是天仁十七年,而锁河山东休兵的屯驻数量仍是远不如永沛大营。到元光元年裴祯废宣帝而受禅登基,锁河山区趁变大起寇乱,休国眼见山寇劫了自己的军马,却连剿寇的兵力都拿不出来。至于元光四年裴祯御驾亲征北上伐淳,若是澜州尚还有任何精兵良将,他岂有不征入自己麾下之理?因而臣以为锁河山区并无加驻屯兵的必要,真正可患之处,仍是坚驻于河南十三重镇而不撤的三万均军。”
孟永光用手指慢慢摩挲着身侧的兽首,“你说了这一大番话,无外乎是想回南面军前。”
“臣是想回南面军前。”叶增眼不眨地道。
“想要收复河南十三重镇?”
“想。”
“可有法子?”
“不过一个字,耗。”
“耗?”孟永光的神色变了变,“怎么个耗法?”
叶增停了片刻未语,似乎是在思索如何说,然后才道:“均军三万大军分屯于河南十三重镇,眼下虽能坚壁清野以待我军,可又能坚持多久?城中屯粮早晚都会耗尽,光靠河南一带为三万大军补给定然支撑不了多时,若靠均廷由帝都一带将粮草转运北上则会因路途长远而折损过大。
“长此以往,留给裴沂的路无外乎是两条:要么集兵出城,再次与我军沿河作战,胜则渡河北上,败则再度退守城中;要么逐渐将兵力向南转移,城中仅留守城所需之军,以此减轻北面军前粮草负担。
“均军之前曾遭我军两次大败,士气早已是今非昔比,若是待城中匮粮后再集兵出战,几无可胜之理;若是主力撤军南下,则留待守城之兵必定军心不稳,到时我军再出兵攻城,定会容易得多。
“如今菸河南岸河防已由我军重掌,纵使均军眼下即刻集兵出城进战,亦难连破我军南北两道防线,想来彼亦不敢轻举妄动。我军所需做的无外乎就是耗——耗尽均军的粮草、耗尽裴沂的耐心,然后便可坐看其败。”
孟永光听他说完,同样思索了片刻,再看他时,目光中带了点深意:“倘是此话自旁人口中说出,我或可信其七八分。但你一个处处欲以奇兵制胜之人,竟愿陪着敌军一起耗?”
叶增脸色未动,只道:“臣以前统兵出战,考虑最多的无外乎是如何能让自己的袍泽们少死些人,所出之策多是依势而为,从未刻意逞过奇兵。如今倘欲收复河南十三重镇,攻城所虑自然不比野战,臣又如何会不愿耗?”
孟永光被他这话反问得一怔,良久后微微笑道:“你却与我想象中的大有不同。”
叶增绷得紧直的身子微微一松,再次重复道:“臣愿再回南面军前。”
孟永光缓缓点了点头,“去年河南大营惨败,至今未有重筹之策。南岸河防既已收回,你则不必再回河北大营,径往南岸去便是——挂河南行营大都统衔,募兵建营,重建河南大军。”
他想着,又道:“先前西川、剑阁南下增援的兵马便不必遣还了,除在菸河上下重募新兵外,国中诸镇大营精锐再各拨一千与你河南大营。往后军文札子直送都中兵衙、呈与我奏决,每逢年底入都朝觐一次。”
这却是意外之喜。
叶增且怔且惊,可眼底却有抑不住的笑意浮起,忙低头谢恩:“臣定不负王上所望。”
孟永光摆了摆手,示意他可退殿,临了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便是今日才知,他这过去七年间能够被屡屡逾例擢拔,并非运气所致,而是确有其因。
【十二】
叶增出殿后并未回官驿,亦未去寻孟守文,而是径直向宫城西面走去。
虽知自己这般并无可能得以碰见秦一,但在一路走近王宫西城门都未果后,他仍是皱起了眉,随后定了定神,转身往御厩行去。
而当她的身影突然在马场内遥遥出现时,他竟是惊了一下,几要以为是自己眼花所致。
同她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年少翁主,皆是孟永光的姬妾所出,最大的也还不到十岁,此时正都纷纷簇拥着她,吵吵嚷嚷地顽闹,而她正骑着一匹小矮驹,手中高高擎着一只长尾纸鸢,笑得如花儿一般。
他待看清,居然有些发呆。
眼下正逢寒冬,她却在这王宫中的马场上,骑着马……放纸鸢。
·
纸鸢随风入空,两条浅碧色的长尾悠悠荡荡,渐升渐高。
孩子们兴奋地拍手直呼,仰着脖子看那纸鸢在空中优美盘旋,宛如真的鸟儿一般,时或俯首冲低,却被秦一素手一牵,就又抬头沿风而上。
叶增站在远处望着她,久久不动。
不知过了有多久,忽而有个小翁主率先发现了他,口中嚷嚷了几句,便引得马场上的孩子们都朝他张望而来。
秦一亦在马上回头,待看清他,嘴唇便抿了起来,手中不知怎的竟是一松线,那纸鸢便咻地被冬日凛风吹上天际,继而渐渐望不见踪影。
孩子们纷纷急了起来,大声喊道:“纸鸢!纸鸢!秦姊姊,纸鸢被风刮走了!”
她一下回神,低头冲孩子们道:“你们可知站在那里的人是谁?他便是能让数万均军在夜里都吓得不敢睡觉的鹰冲将军,叶将军。”
孩子们立时噤声,显然听过叶增之名,望向他的目光俱是敬畏,有胆大些的便直仰着头盯望着他,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什么与常人不同之处。
叶增听见只是哑然,看了看这些孩子们的神情,只得抬脚走近她们,冲秦一道:“秦姑娘莫要捉弄我了。”
秦一眼中满满都是笑意,神色却故作严肃状,“我岂敢捉弄叶将军。”
说话间,已有一个小女孩跑上前来,小手轻轻地扯了扯叶增的衣甲下摆,费力抬头望向他,嗲声问道:“叶将军,叶将军……宫婢们都说叶将军口中能喷出烈火烧死敌兵,叶将军现下可不可以喷一个给我们看看?”
这等无忌童言,倒令叶增着实不知如何应付才好,转头求救似地去看秦一。
秦一依旧抿唇轻笑,像是乐见他此间难为之情,过了半晌低言一句:“何曾想到战功赫赫的叶大将军亦有手足无措之时?”然后在马上俯下身子,望着孩子们大声道:“翁主们不知,叶将军这身衣甲常聚杀气,若是靠得近了,夜里是会做可怖噩梦的。”
先前凑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听了立马松开手,头也不回便跑开,其余的孩子们亦是纷纷退后好些步,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她这才好整以暇地看向他,“方才因多望了一眼将军,我的纸鸢却被风刮走了。”
叶增目光不离她的脸,口中道:“我赔你。”
秦一低眼,玩弄掌中马缰,“那纸鸢可是王上御赐的。”
叶增看清她嘴角凝笑,便知她又是想看他手足无措之状,当下竟果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牢牢看着她,却久而无言。
秦一瞅了瞅他,忽道:“听人说,菸河南岸霍丘的竹条是扎纸鸢的上品。”
叶增这才得以开口:“我记下了。”
秦一便道:“如此说来,将军终是得尝所愿,可以南回军前了?”
叶增点了点头。
她笑,“看将军的神色,莫不是被授了帅衔?三殿下归都,河北行营都统之务已由吴畏将军暂领,想必将军是要去河南?”
叶增神色略动,“秦姑娘何以如此料事如神。今日再遇秦姑娘,亦是想要再道一声谢。若无秦姑娘昨日醒我之言,只怕我南回军前亦不会如此顺遂。”
“谢倒不必了。”秦一在马上挪动了下身子,“将军经国英雄,还盼将军重震我河南军马雄风。”
叶增道:“今日匆陋,待来日再度归都诣阙之时,我定当好好复谢秦姑娘。”
秦一望望远天,又再望望他,笑意变得有些微玄,“却不知我下一次与将军会面,竟又会是何时。”
她低眉,“昨夜想起将军战马,其飙发电举之势堪堪可配‘赤绝’之名,将军觉得可好?”
【十三】
“赤绝。”
“赤绝。”
“赤绝,来这边吃草!”
“赤绝,赤绝你别往那边跑啊……”
·
张茂倚着干草堆擦拭长枪,抬起头,默默地望一眼远处为追叶增坐骑而跑得满头大汗的许闳,嘴角翘一翘,又低下头继续擦枪。
未几,许闳铩羽而归,一屁股挨着张茂坐下来,三两下解开衣甲,喘着气道:“由它去跑,待它累了自会回来!”
张茂神色不动地继续擦枪。
许闳拿胳膊肘捅他,“将军的这匹马儿可服你管教?”
张茂摇摇头。
许闳挑眉:“你跟了将军这么些年,连他的坐骑都管教不了?”
张茂将长枪一把竖起,用力扎进草堆中,“将军卧伤在帐,是让你替他给赤绝上草,并非是让你管教它。”
许闳也抽过地上一杆长枪,帮他一道擦拭,犹不甘心道:“这马儿不到两岁时便被将军收归帐下,跟了将军五年有余都不曾有过名儿,你说将军为何突然兴起要叫它做‘赤绝’?”
张茂瞟他一眼,“我又从何知晓?这马儿可是跟着你们去了趟毕止,回来便有了名儿!”
许闳若有所思,像是悟到了什么,又抬眼遥望正在不远处撒蹄兜圈子的赤绝。
张茂继续道:“倒是你,不留在毕止跟着三殿下享福,又回来河南大营吃苦做什么?”
许闳笑嘻嘻地伸手去搭他的肩头,“自然是舍不得你们这群军前的弟兄们。”
张茂一把拍开他的手,盯住他,“营中不少人都说,你是三殿下派来将军身边的耳探。”
许闳的笑意顿时僵在嘴角。
张茂仔细打量他的表情,口中又道:“但我却想,你多少是同我们一道受过伤流过血的,杀入均军阵中的狠劲亦与我们无甚差别。”
许闳嘴角的笑意复又渐渐化开,可这笑中却透着些许无奈,“我是打从心底里敬服将军的,亦视你们为缓急可共、生死可托的袍泽们,只是有些事情,我确是身不由己。”
张茂盯着他的眼看了许久,捞过长枪起身,“罢了。”他步行向西,“三日前派去探察卮阳的斥候人马应快回营了。”
许闳随他而行,皱了皱眉:“希望此番折损并无上次那般大。”
“上次石催领兵,到底是年轻,未防均军的暗道儿,以致折兵过甚。”张茂狠狠啐道:“这次换了经验老道的夏滨,想必应能探出均军近日来在卮阳一带究竟在搞什么勾当。”
许闳点头,“均军蟄伏过冬,眼见天气渐暖,便又不安稳了。逢将军近来卧伤在帐,这卮阳一带千万莫出什么大变故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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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帐中草药味甚浓,牛皮與图摊了一地。
叶增坐在马扎上,由军医揭开他的衣襟给他换药,手中把玩着一轴硬实的纸鸢线。
军医下手飞快,脸色却不善:“将军这回箭伤深重,切记不可在伤好之前再度带兵出战。”
叶增有些心不在焉,微微点头,便算应了军医之言。
军医在他肋下涂了层厚厚的草药,一边缠药布上去,一边用余光瞟他手中线轴,眉微挑:“将军何时喜欢起纸鸢来了?”
叶增抬眼,未答却道:“从前见人放纸鸢,只道这东西小小,做起来应容易得很。可如今才知,这东西做起来还甚是麻烦。”
军医只当他是因负伤禁足才在帐中寻点乐子,便道:“将军若是喜欢这东西,命人寻个巧匠来做便是,何故非要自己动手。”
叶增嘴角动了动,摇摇头,搁下了手中线轴,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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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离帐之时,正与入帐而来的许闳、张茂错身而过。
叶增闻声侧目,见张茂脸色阴沉,心下已有几分了然,问道:“夏滨的人马回来了?”
张茂点点头。
“均军动静所向何处?”叶增又问。
张茂道:“卮阳一带,竟又有增兵的迹象,兵力不下数千人。据察,此千余兵马并非是谢崇骨麾下亲军,乃是另自天启北调而上的。”
叶增低眉,目光扫向脚下與图,“谢崇骨甫任均军北帅,动作便如此之大,连遮掩都不遮掩一下,也未免太过狂妄了些。三万守军镇城不出,卮阳增兵竟自天启北调而上——裴沂这回是狠了心地将家底全部压在了谢崇骨身上。”
半晌,他又道:“裴沂是个聪明人,不肯长耗,却愿一搏。不过若以谢崇骨在均军中的威名,倒也值得裴沂如此拼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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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战功,谢崇骨本与梁隐齐名,俱是当年裴祯麾扫澜州晋、彭二国时的得力骁将,奈何其后因在废帝改朝一事上得罪了刘仁翰,而致日渐失宠于裴祯,自元光元年起便被搁置于阳关一带镇守,连裴祯亲征北上伐淳时都未令其随行。
然如今梁隐战死、裴祯身死于军中,而均军于河南已是两次吃败于淳军,裴沂在夺位称帝后为求稳定北军军心,才再度起用了本已有七年不曾挂帅出兵的谢崇骨,令其北上菸河,坐镇北面军前,借其过往威名重振均军士气。
谢崇骨于天册元年三月北赴菸河,设帅司于隶云,坐望河南十三重镇守军,竖新令、严奖惩,确使之前接连两次遭败的均军士气恢复了许多。
自四月起,谢崇骨便陆续增兵河南卮阳一带。卮阳地靠南岸东北,为河南十三镇中最小之城,其北面河岸亦为菸河沿线最高之处。均军于此处大量增兵,却令淳军疑惑满腹——若为守城,则不需如此多的兵备;而若为渡河,则此处并非兵家上上之选。
十日前石催奉叶增之命,领斥候营中五十人马出营向东,本欲一探卮阳一带均军守备,却于途中遭均军伏击,一役折损二十二人,当即不敢再进、收兵而归。河南大营斥候营中的士兵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精兵,此番折损令营中将校无不心痛,夏滨乃主动请缨,于三日前再度东进卮阳,察探均军动向。
所幸此次未逢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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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卮阳。”叶增弯身点了点與图上的那一点,眉皱起来,似在自言自语:“谢崇骨在此处屯积如此多的兵马,是欲如何?”
张茂看了一眼许闳,想了想,才开口:“夏滨此番还察出一事。”
“说。”叶增头不抬地道。
“新增的均军人马中,似是挟带有不少洛族匠师。”
叶增陡然抬眼,“洛族人?”他眉皱愈紧,“可是察探清楚了?莫要误看了。”
张茂低声道:“应是无误。此等事情,夏滨若不察探清楚,怕也不敢乱说。”
“洛族人……”叶增又重复道,语气略有些不可置信,“洛族族群远离中州四境,裴沂他从哪里找来这么多随军的洛族匠师?谢崇骨要这些洛族人在卮阳一带又是要做什么?”
他起身,在帐中踱了数步,“你点些人马,不要多,入夜之后随我一道出营去看看。”
张茂微有迟疑,“将军身负箭伤,军医曾嘱伤好之前不可出兵。将军若想探个仔细,让属下领兵前去便是。”
叶增脸色有些沉,许久才点了一下头,“由你去,我也可放心。只是记得莫要打草惊蛇。”
张茂应了下来,转头瞥到帐角堆着的几叠竹条和一些扎了一半的纸鸢骨架,下意识道:“将军今日仍在扎这玩意儿?”
叶增看过来,脸色微微变了点。
张茂不解,反望向他,却又道:“将军扎这许多纸鸢是要做什么?若是出兵所用,不由让属下去找些巧匠来做。将军在养伤这段日子里,也可省些心力。”
许闳在侧忽而轻轻咳了一声,上前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将军卧伤在帐定是闷得慌,找些事来做,也算是怡情,要你多管闲事?”
张茂仍是茫然不解,叶增却已岔开话题,问许闳道:“募兵之事,近日来进展如何?”
“还算顺遂。”许闳答:“沿河至今已募有六千余人,皆是年轻力壮之辈,其中凡是能骑马张弓者,皆已选送至骑射营中受训。”
叶增道:“六千还远不够。此事你须得多操些心,饷钱若有短缺,及时报与我知晓。”
许闳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忽而笑道:“这几日倒有一事,很是有些意思。”
“何事?”
“一个来应招的年轻男子因未符合要求而被募官拒之营外,却是苦留四昼夜都不走。旁人问他为何不走,他竟答叶将军当年在永沛大营外坐了两天一夜后便被破格收编入伍了。方才我出营去看时,见他仍在辕门外坐着,模样倒是坚定,只是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叶增扬眉,“可是因家里穷?”
许闳摇头,“看他的样子,并非穷人家的孩子。”
叶增想了想,“如此执拗,定有其因。叫进帐来让我看看。”
·
许闳领人进帐时,张茂正将地上摊着的與图一张张卷起,抬头看见来者,硬生生地将其盯了半晌,末了像看怪物似地道:“将军,这还真是个富主儿。”
男子容貌俊逸,模样不过十七、八岁,消瘦的身板上裹着条布料上等的锦袍,一见叶增便弯腰行大礼,口中恭声道:“久仰叶将军大名。”
许闳听得忍俊不禁,索性不闻不问地站到一旁去。
叶增打量着这个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年轻男子,神色倒是淡定,问道:“叫什么?”
男子仍旧弯腰低头,“齐凛。”
叶增坐下,“哪里人?”
“泉明。”
“几岁了?”
“刚满十七。”
“家中是做什么的?”
“曾祖、祖、父三代皆是从商,铁矿买卖。”
“家中富么?”
“富。极富。”
叶增顿了下,转头问许闳道:“泉明齐家,你在都中可曾听说过?”
许闳略一思索,竟点头:“确是有这么一家。”
叶增转回头来继续问:“既是泉明人,那便该去西川大营应招。”
齐凛低头道:“因仰慕叶将军威名,恳望追随将军左右,故来河南大营一试。”
“军中甚苦,你不知晓?”
“将军尝言道——好儿郎当以战功搏英名。”
叶增看向他的目光转为好奇,“你可知在我左右之人皆是随我征战有年、勇武过人之辈?”
“知道。”
“你可会骑马?”
“不会。”
“可会张弓?”
“不会。”
“可会持抢?”
“不会。”
“可会使刀?”
“不会。”
叶增盯着他,“那你会些什么?”
齐凛终于抬起头,“会写一手好字。会画與图。熟通前朝之史。略通医术与天象。叶将军身边……总还是需要些幕僚罢?”
叶增依旧盯着他,“我身边之人,皆是能随我上下沙场、出入生死之辈。便是幕僚,也须得会骑马张弓持枪使刀,否则若逢敌人犯营,我岂非还需安排专人护着他防他不死?”
齐凛不肯放弃,应道:“将军此刻眼中只有河南沙场,殊不知将来朝堂亦是沙场。将军若是到时再蓄幕僚,怕亦晚矣。”
“好个轻狂之人。”叶增口中低叱,目光却变了,“但说出一件你会的事情让我满意,我便留你在营。”
齐凛却有些语塞,站着半晌都说不出话。
“喂,”许闳突然岔话,冲他道:“你可会扎纸鸢?”
齐凛怔了怔,转瞬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眼中一亮,忙不迭道:“会!我会扎纸鸢!不管多繁复的纸鸢,我都扎得出来。”
叶增默了默,却又问:“你可知河南境内,何处的竹条是扎纸鸢的上品?”
齐凛不加思索道:“霍丘。”
叶增闻言,转身冲许闳道:“带他去领弓剑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