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广……”许闳咬了咬牙,眼神犀利,“张茂战殁之仇,我等必将为之讨报。”
齐凛闻言问道:“此人自曲靖一役后,竟自掩声灭迹,全然不知所踪?”
许闳点头,“夏滨那个躁脾性,你是清楚的。当初既打通了粮道,待移兵临封、等待诸将前来会师时,他便倾西军斥候之力——也不先问叶将军是否同意,事后自然又领了棍责——将曲靖以南、临封以北的地界皆索求了一遍,竟不知其残部所踪。均军败兵之将,若是南归天启,一向会遭裴贼重责,而数月来南面竟是一点风声未传来,料想其必然率军未回,只是不知这些时日来藏匿于何处。”
“如是,则恐为我军后患。”齐凛微微皱眉。
“此时多想亦无用。对于瞿广,”许闳一时冷笑,“叶将军前几日与我等议事时曾道:‘倘有再逢之日,必将一战到底。’此亦我等之心声。”
齐凛还欲再言,却有人来报霍塘前来找他。
许闳听了觉得奇怪,问说:“那个医女?怎么寻你竟一路寻到此处来了?”
齐凛略有尴尬,想要解释,然而想到许闳与他已是三年未见,过去这一二年间的事情又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便未回这问话,只仓促地向许闳暂别,起身,走出帐去。
外面,霍塘有些局促不安地等待着。
她用脚在地上不时地前后磨蹭,直待地面被蹭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时,方听到身后传来清冷的男人声音:“何事?”
霍塘回头,一见他,眼里霎时就有了光彩,“我以为你在躲着我——那天之后,你就总是不见人影。”
齐凛不声不吭地望着她。
霍塘又说:“叶将军已准允我明晨随辎重营一同南下,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齐凛立刻皱起了眉头。
霍塘低头,从袖中摸出一小包药粉,双手捧着递给他:“你从前在义安时就一直操心疲累,我听人说此番到了临封你更是忙得夜不沾枕,于是很担心你的安康。这是我自制的进补之药,今后我不在你周遭的日子里,你要记得每日清晨都进一匙,可好?不然我会不放心。”
齐凛默然片刻,方抬手接过那药。
心情较之“那天”则更为复杂了——即将随军南出当阳谷的人是她,所将面临兵险的人是她,然而却是她在忧心他的安康。
感觉到自己心间遽起的难解之意,齐凛对她一向自持冷漠的外表一时有所松动,嘴唇张了张,“你……”
话未出口,耳边忽然冲入许闳的笑声:“原来如此。”
齐凛回头去看,就见不知他何时也跟着出来了,站在帐帷边上不知看了有多久。
而他与她二人之间此刻情形,想叫许闳见了,亦真是解释不得了。
“咳……”齐凛清了清喉咙,只觉周身一阵臊意,转头复视她道:“天色不早,我还有事需去中军禀报,你早些回去罢。”
而方才本想要说的那一句‘你自己也当保重’,竟至最后都未能说得出口。
霍塘瞅瞅许闳,再小心地瞅瞅齐凛这非喜非怒的奇怪脸色,生怕他又将她讨厌了,于是不敢添乱,只喏喏应了,然后一步三回头地慢吞吞地离去,满是不舍之情。
待她走远了,齐凛方叹了一口气,回身对许闳道:“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许闳似笑非笑地问:“我想什么了?”
齐凛懒怠多解释,拿眼去望她远行的背影,微微蹙眉,对许闳道:“此番她随军南下,要烦你替我照拂,不要令她受伤。”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并未察觉出有什么问题。
可许闳仍旧似笑非笑地问:“叶将军指名要的医女,照拂便照拂,什么叫做‘替你’?”
这一针见血的一击,令一向能言善道的齐凛顿时哑口无言。
这才惊心醒悟,自己之前种种复杂的心情究竟意味了什么。
岂料许闳在侧又深补一刀:“并非我所想的那般——我确是想得浅了,并不晓得她已是你齐凛的人了。”
齐凛抬手扶额,再不多言一字,足下生风地离他而去。
·
天册七年一月二十五日,淳军以二万八千轻骑南径当阳谷,兵薄帝都盆地。
天启闻淳军南侵王域,乃以侍中刘仁翰领大司马、大将军职,督统帝都二十三卫防务。
因深知叶增军策无双,麾下诸将多鸷勇,且淳军仅以轻骑入帝都盆地,料其整军行动飘忽,野战不易致胜,刘仁翰遂令二十三卫诸镇以守为战,待敌来攻,冀图利用坚城深池以消耗之;如淳军深入窜扰,则以各镇为据点自淳军之后出兵袭扰之;又令诸卫镇坚壁清野,不给淳军任何“因粮于敌”的袭掠机会,以加大其后方辎补的困难,欲待其人马困顿之时集诸镇之兵会击之。
淳军铁蹄踏入帝都盆地的第三日,夏滨所部的前锋人马便立了首功一件:一名来自于帝都二十三卫最北边的沁源所出的均军高阶斥候校尉被抓了活口,更是供出了上述刘仁翰的统军御敌之策。
这一事传至淳军中军帐下,叶增在听后面色平静地道:“刘仁翰多虑了。”
诸将皆笑了笑,心知其意,更未多言。
再二日,二十三卫最北边的五个城镇——沁源、潢川、奉节、秭归、新绛——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淳军先锋人马投射入城的招降书。
早前曲靖一役淳军伤殁惨重,夏滨、钟彦二部在其后荡平普顺、岚平二镇时杀怒滔天,连斩败降均军四千首级,由是均军无敢再降者。
因知张茂战死、叶增重伤之仇辱于淳军仍未消灭,此番二十三卫守兵虽慑于淳军兵威,却也没有任何一个愿意闻风即降的。
五镇不降,更是严遵刘仁翰之令,坚城固守、拒不出战、待敌来攻。
淳军则像是毫不意外一般,并未进军攻城,亦未多停滞一刻,所有人马即刻弃城转向,倍道径向南去。
二万八千轻骑,一日一夜南下三百里,将所有后军辎重远远甩在身后,拱手丢至未被攻占的五镇虎视之下。
均军诸镇闻此猝愕。
未几,便有人反应过来:叶增以淳军利在速战,均军则持久守之计,淳军此行必是怀有“避攻城镇、疾趋天启”之战策。
然淳骑孤军远入,若无粮秣继补,又当何以自恃?
还未等均军想明白时,淳军的辎重人马已经规整有序地拔营南入五镇的地界。
五镇守将皆持“当断其粮”之议,遂谋分进合击,欲在奉节境内将其阻拦,以图围攻截灭。
却不想五镇所出之兵马将合军于奉节以北的平原野地之时,明明业已疾趋南下数百里的淳军竟在中途抽调八千骁骑回军,由石催领兵,仅仅用了一夜的时间,便循绕而出奉节合师均军之背,纵马蓄势冲杀,与之转战二日,戮灭五镇出战之兵卒六千级,余者溃散相率南走。
五镇遂下。
未曾回师的二万淳骑继续南进,在兵临千堰、风灵、长治三镇时,北面五镇兵败降淳的捷报恰好传来。
千堰、风灵、长治三镇的守将在收到淳军如前番一模一样的招降书之时,皆自发愣,竟不知当以何为策。
不降?那便被绕过去,眼睁睁地看着淳骑直趋帝都。
出战?面对乘胜长趋的淳军舔血兵锋,谁敢言胜?
不战?则是放任淳军辎重后军南进,更助其攻帝都之势。
劫粮?帝都盆地数千里平原,淳军骁骑来往突袭毫无阻障,日夜回军与战,难道还望重蹈五镇守兵被诱歼之覆辙?
至是,才知先前诸将揣度的淳军“利在速战”之策是多么的自以为是与肤浅。
不愿闻风即降?
那便被打到不敢不闻风即降。
……
淳军仅以轻骑入帝都盆地,叶增所计长袭迂回、诱敌以歼、威慑众降之战策,被均军敌将称为“鹰击之术”,无人有力能破。
至天册七年三月初,帝都二十三卫已下十二座。
捷报一封接一封地传抵淳都毕止,举朝闻之大为庆贺。
淳王孟守文在闻得淳军先锋人马仅距帝都天启八百余里时,露出了自南伐以来收阅军报时的头一次轻松笑意:“若无意外,裴贼指日当破矣。”
……
然而,这无以计料的意外总是突猛而至。
三月八日,屯守于阳关以南、用以牵制均廷守关四万兵力的宛州平、唐、楚三国合军发生了激烈的内讧。
阳关均廷守军闻变,即刻倾兵北出,以援北面败势;天启以北尚未被淳军攻占的其余十一卫镇亦奉令召兵马出城,拟与阳关北上之四万援军前后合围纵悬深入的淳军人马;同时于阳关一带着力封锁一切三国兵变的消息,不使淳军闻知。
是时,淳军方下零陵,因连月作战未获休整,日感困顿,叶增遂令诸将休兵三日,以慰将卒劳苦。
无人知晓,在淳军暂做休整的这三日间,均军四万重兵已出阳关,正人马不休地日夜兼行,意欲将连胜无备的淳军围而尽剿;而这四万兵马的领军之人,正是之前为淳军上下索求无果、毁声灭迹数月不闻、令淳军一战死伤二将的——瞿广。

【三十八】

一,
二,
三,
四,
……
九十七,
九十八,
九十九,
……

借着头顶月色清辉,霍塘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块被她多日来一直揣在身上的竹片,上面满是横横竖竖的刻痕。而她此刻正一丝不苟地用手指摩挲着那些刻痕,口中数着数儿。
“一百二十。”
在终于数完的这一刻,她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神情亦变得松懈了许多,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很是了不得的事情。
“……至今夜已满一百二十日了,是该见效了罢?”
她口中喃喃自言自语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然后将那竹片原样揣回胸口,起身掸了掸身上沾的灰,一派轻松地转过身——
“呀!”
夜色中一个人影矗立于她身后五步,霍塘被吓得叫出了声,一双圆眸瞪得大大的。
来人似乎也被她吓到,呆了几个瞬刹后方近前两步,“霍姑娘你别怕,是刘军医不见你人影多时,怕你出了什么意外,才叫我来找你的……”
霍塘看清对方是个辎重营小兵,这才手抚胸口,眨了眨眼睛,咽了咽口水,“我白日里落了东西在外面,方才发觉,所以出来找一找,这就回去。”
士兵连忙点头,又侧身让她先行,言举之间满是敬意——
这个少女奉叶增之令,在随辎重营南出当阳谷的这一个半月里,已用她世罕所匹的医术治好了许多连老军医都感到束手无策的、因负战伤而自前线退至后方的伤兵们,又用她不知从何处搜集积储的那许多珍奇药材制备了众人见也没见过的疗创药粉,以补充日不供求的随军辎重。
而她平日里除了跑来跑去忙着视伤制药之外,全无一丝女子娇气,未花多少时日便令辎重营的士兵们对她信赖有加,不论大事小事都愿意告诉她知晓。
月辉纯柔干净,一如霍塘问话时的声色:“叶将军的前军已驻扎于零陵,我们还需几日才能赶到那边?”
士兵诚实地回答她:“我部军行不快,估摸着还得三四日。”
“还要三四日啊……”霍塘小声咕哝着,语气俨然是嫌不够快。
“霍姑娘是在担心叶将军之前所负枪伤没有好全,所以想要尽快赶去再诊视一番么?”
霍塘并没有立刻回答,而士兵走在她身后半步,并不能看见她眼下罕见的、略有些迟疑与不自信的脸色。
少倾,她才轻轻道:“是啊,可千万不要出现什么我没有预料到的变数……”
又走了一会儿,身后的脚步声渐渐没了,而霍塘亦听不见那士兵再开口同她说话,不由感到怪异,于是侧头回看。
只见三四步外,那名士兵倒在营地上。
他的喉颈被匕首割出三指深的口子,此刻正泊泊向外冒血。而他的神情极为痛苦,双眼大睁,额头青筋鼓胀,嘴巴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一股股的血沫自口内淌出,没多久便断了气。
霍塘骤惊之下向他奔去,张口便要大喊——
几乎是同时,她脖颈后方传来一股强烈的闷痛感,继而她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
一片混沌之中,闪电凌空,奔雷大作。
烈风滚过莽莽平原,携裹着万千战魂咆哮嘶喊之声,以万钧之势飒袭而来。
血雾凝成河海。
河床海底,隐约可见万里白骨。
腥臭的腐肉血气腾绕于空,铺天盖地吞灭世间所有神智。
极度的热与杀意自胸口喷涌而出,化作利刃,于尖锐长啸声中,斩裂这天与地。
碎骨之中,一簇簇的带血鲜肉如有意识般地自己堆凑起来,渐渐结成了一张人脸。
那张人脸神色清和,眉目温柔,于这血雨腥风之中宛若神祗。
陡然间,轰轰惊雷踏过云际,一道闪电横劈而下。
神祗睚眦目裂,黑血四溅,脏恶的白骨架子化作一具熟悉的躯体——
……
叶增猝然惊醒。
心脏跳动狂烈,呼吸几乎困难,左胸下方已愈合得差不多了的伤口此时灼然发烫,如火在焚。
他闭了闭眼,用手隔甲按住伤处,坐起身来。
统军在外,夜夜枕甲入眠,此刻压于手掌下的甲片传来热意,令他皱起了眉头。
转目扫视周遭,就见搁在身边多年的长剑此时歪在地上,剑身碎痕满布,剑柄也被拧成了一个可怖的形状。
叶增弯腰将它拾起,冰冷的铁器握于掌中,方稍稍缓解了心头火焚之意。
剑柄被人施以了极大的力道,原本平整坚硬的铁质此时变得凹凸扭曲,更有指印深坑陷于其中。
他看清,有少许的静默。然后将剑柄平转了半圈,以常年持剑的右手顺着那些指印再次握上去——
严丝合缝。
……
四周沉寂,叶增紧握剑柄的手指略有僵硬,身如石雕般静滞。
半晌后,他才松开剑柄,起身踱了数步,取过随身行装,飞快地在内翻找出数包药粉。
这些药粉皆是霍塘于四个月前首次替他视伤后配制的,用以敷涂外创,每日三次,不仅要敷在原来的伤口上,更要敷入她在他左胸上下左右割开的四个小创内。
叶增捏着这些药粉,脸色青寒,即刻将亲兵叫至近前,冷声下令道:“传令给许闳,命其带人前去接应辎重营二部,明晨之前需将医女霍塘带至中军。”
亲兵看清他少见的怒容,并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退。
·
许闳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距离零陵八十里的野地上,一大片烧营的痕迹刺眼地铺陈于这支战力傲人的淳军精骑面前。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他极力遏制住暴怒的心情,驱马来回兜着圈子,放目打量这惨不忍睹的场面,“都被人摸到眼皮子底下了还没发现!数百辆车马的辎重!一营的兵卒!半晚上就都不见了!我操!”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抽点了数骑,跟着他一道去查看敌军烧营之后留下的人马足迹,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真他娘的窝囊……”许闳烦躁地跃下马来,蹲下来用手抓起一把焦黑沙土,握在掌中搓了搓,再任由它们顺指间缝隙滑落。
被焚烧过后的沙土已然冰冷,由此可断敌人应该早已离去。
四野阔达,竟不知当往何处去追。
许闳一时怒极,反倒冷冷笑了起来,“均贼倒是会挑。”
被敌军以迅雷之势成功地焚灭辎重,乃是淳军南入帝都盆地后的首次失利,诚然很是值得动怒,然而更加火上浇油的则是——
在这被劫的一营人马中,有那个齐凛特意嘱咐了要他好生照拂、叶增命令要他明晨之前带至中军、名字叫做霍塘的少女。
偏偏她就这么不见死活了!
许闳简直想要仰天长啸。
三刻后,放出去远探的淳骑有人马回报,说是终于在距此十五里外的西南方向发现了还未完全干燥的马粪,而那个朝向并无淳军往来,应当是敌军的踪迹。
“追!”许闳果断下令,率先翻身上马。
仅留下三骑遣回零陵去向叶增复命,其余人马纷纷跟随许闳,竞鞭扬尘向西北驰去。
·
瞿广盯着前方,怒气勃发。
不多远处,那个坐在地上、手脚皆被绑了起来的少女团着身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们……你们竟然以为我是叶夫人?”
身前这个英武迫人的年轻武将额角青筋暴起的模样显然并未令她感到害怕,就听她喋喋不休道:“打不过就抓人的女眷——难不成是从那些滥俗的话本上学来的么?”
瞿广一个箭步上前,出手一把摁住她的喉头,成功地令她闭上了嘴。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对左右吩咐道:“挖个坑,把她埋了。”又转头冷眼看向头一夜带领人马去袭营的麾下副将,讥讽道:“大费周章,得来的情报却是假的?平日里养的斥候都是干什么吃的?”
副将单膝跪地,“之前得到的消息说是叶增夫人南下随军已至临封,又查得淳军辎重营中只有一个女人,属下们确也是想当然了。”
不一会儿,一个刚好能埋得下一人的土坑便已被挖好。
瞿广将霍塘提至坑边,刚微微松开钳制她的手——
她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涕泪横飞,简直与一开始嘲笑他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不像同一个人。
一侧,副将仍然跪着,仰头说道:“可是将军,这个女人虽然不是叶增夫人,然而却能够随大军南出当阳谷,想必亦有来头,或许可为利用。”
瞿广的动作于是顿了一下,转而又将霍塘提溜回来,原样扔在地上。
“留给你,弄明白她是什么身份。”他并没有什么耐心耗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女身上,转身取过马刺,再确认道:“给淳军的饵都布置妥当了么?”
副将谨慎地点了点头。
瞿广稍一勾嘴角,似乎满意。
“亦该收网了。”
他昂首眺望一眼远方暗沉沉的天际,不再理会抓来的霍塘,抛下众人,兀自策马远走。
·
许闳麾下的三骑奔回零陵,向叶增一五一十地禀报了淳军一营辎重被均军掳劫焚掠之事。
而就在许闳人马出营的这半日,又有几起均军成功袭杀淳军驻部的消息自不同方向传来。这些均军的进击手段皆极利落干脆,被袭的淳军诸部无一人生还,而敌迹却是无所可寻。
叶增在听过众人来报始末后,一言不发地在舆图上勾画了许久,最后道:“均军换主帅了。”
是时,许闳率部未归,而石催、夏滨、刘行周、钟彦会集于中军议策,听得叶增这笃定的一句,不由互相望了望,脸色皆变得难看起来。
均廷早自谢崇骨临封一役战殁后便无良帅可用,此次帝都二十三卫抵御淳军诸事更是只能靠侍中刘仁翰挂帅督统——
眼下淳军策马长进无人能挡,而均军却于此时换帅,除了曾大挫淳军的瞿广,还能是谁?
“且我军遭袭的这些地方,皆是距离城堑较远的旷野,敌军来战退走皆如烈风,人马攻速可谓奇快,不可能是二十三卫的城中守兵。”叶增继续说着,眉头皱了皱,“恐怕阳关一带有变。”
诸将皆是一怔。
这却是大军南入帝都盆地前未曾计料过的变数。
“倘是阳关有变,则我军目下的进军速度仍是慢了。”石催向以用兵稳健闻名,此刻连他亦觉得需要再快,众将更无异议。
“单单图快么?”叶增则扯过舆图,将方才勾画的区域指给众人看,“因知我军意在速进不欲野战,故而迫使我军避开已遭突袭之诸路,绕往南去——这瞿广做的好大一只口袋,就等着我军向内钻了。”
不等诸将再言,他便果断地定了后续进军方略:“即刻将许闳人马追回来,此时循贼南击,不是送死是什么?阳关守军既已北出,你们几人纠合麾下所有兵马,带五日口粮,直趋南近天启的信安、平舒二镇,该两镇兵单力弱,我军至可招而下;待得二镇,则耀兵于天启城郊,均贼定当人心自解,而帝都孤危,必有内变,我军可相机趁势而取。”
“如是,则将军自欲何往?”
叶增目光如淬火:“我点三千兵马,去拖瞿广一拖——”
夏滨立刻便出言打断:“将军需慎重!瞿广麾下所集人马不知多寡,将军仅领三千兵马诱敌,如何能保安妥!”
“似他那般年少骄恣,倘见不到我入计,又岂肯罢休?他若不肯罢休,则天启又何以能得速取。若集兵与之旷久相持,待均贼援军四围,又何以能保我二万余人马之安妥!勿再言,领命即是。”

【三十九】

三月头的帝都盆地,夜里仍旧深寒。
背临一座仅有十余丈高的矮石坡,两百杆长枪横竖叠捆,状如鳞网,内可容纳数百人休憩,便是这一股淳军因地而置的简陋防御工事了。
枪尖凉寒挂露,八名淳军士兵于雾黑夜色中分头立于枪营四角,极警醒地替身后几百名正在小憩的同袍们望哨。
一道人影踱近西南角,士兵警惕回头,继而松了一口气,“许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