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道真惊呼一声,呼声中一个人影掠过,不知怎么,便将马争鸣托出战圈。
武玄一。
任逍遥一怔,暗道:“武玄一是峨眉五侠之首,上官燕寒的师兄,他所学诸天化身功和玄凝剑指,只比天罡指穴手差了一点。我若赢他,今日之事可了。”他内伤初愈,不宜鏖战,是以出狂言叫阵,却又限死了峨眉二老出手功法。只要自己赢得一招半式,对方也要认输。
这法子只对君子有效,若是小人,倒毫无约束。
峨眉二老是君子,冷无言和林枫也是君子。君子是什么?君子就是明知中计,也不肯撕毁承诺的那种人。
武玄一剑指驭气,身子前扑,口中道:“一飘金牛头。”
一道劲风斜斜划下。这平平无奇的一招,配合诸天化身功身法,竟虚实难辨。任逍遥耳边风声呼啸,身子疾退。
武玄一继续道:“横端日月流,倒下千斤坠,飞挑鬼神愁。”剑指变换如风,天罗地网般向任逍遥罩来。任逍遥暴喝一声,五指如刀迎上,横手一扫。
劈山排海!
剑网,破!
任逍遥化掌为刀,一刀点出。
凤凰掌刀,凤还巢!
盛千帆、凌雪烟齐声惊呼,只道武玄一躲不开,却见三道金光电射任逍遥掌心,局势立刻反转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唐娆娇叱一声,指尖三点银光爆射,叮叮叮点中金光。金光变向,倏然没入旁侧一个峨眉弟子体内。银光却一抖,飞回唐娆指间。
银光是她的绣花针,针上连着细细紫线。
任逍遥闪身退回,柔声道:“多谢娘子。”
唐娆心中受用,轻轻拭去任逍遥额头的汗。
第72章 卷三江湖白 四十八 承影多情化云渊
四十八承影多情化云渊
那峨眉弟子忽然倒地翻滚,哀嚎不已,鼻涕眼泪一同流出,连裤裆也湿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故,却见谢鹰白脸如死灰。
他暗算任逍遥,只为断了天罡指穴手传承,如此狄樾即使做了掌门,也是他这个勇武堂管事手中傀儡,是以他想也不想,便使出杀招“逆血梅花针”,准备一击格杀任逍遥,这样一来,别人既看不出他用邪功,自己又可独占擒杀任逍遥的头功。哪知竟被唐娆搅了局,还将金针撞入同门体内。
逆血梅花针发作惨烈,谢鹰白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自己人灭口,怎能不变色!
凌雪烟跳起来大声道:“我早说了,谢鹰白不是个好东西,他用活人修炼逆血梅花针,这下你们可信了罢!”
峨眉派众人仿佛挨了当头一棒,齐唰唰盯着谢鹰白,旁人则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谢鹰白不等质问,噗通一声向武玄一跪倒,垂首道:“徒儿知罪,求师父原谅。”武玄一登时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眉毛胡子抖成一团。
按门规,谢鹰白足够废去武功、逐出师门。可他是勇武堂正式选任的管事,身后更有谢家寨这等大豪。罚得轻了,峨眉无颜,罚得重了,峨眉派与谢家寨同处川南,今后如何相见?谢鹰白正是拿住这点,才抢先认错。果然如他所料,武玄一甚至整个峨眉派都难以抉择。
正在这尴尬时候,山道间突然传来一阵飘飘忽忽的笛声,紧接着,接连不断的嗤嗤声从地底传出,铁刷子一般。石缝草窠中爬出一条条火红蜈蚣,尺许长短,足足上万条,火焰般烧过洞口,将合欢教与各派弟子隔开。胆小的人已惊叫出声。然而更骇人的是,洞外又传来一阵刺耳摩擦声,仿佛千百双巨大的树枝压擦过岩壁,不多时,洞角上方探出一个牛头大小的金红脑袋,扬着尖利螯足,竟是一条鳞甲厚硬,闪着灿灿金光的蜈蚣。众人只觉头皮发麻,站都有些站不稳。
金蜈蚣来势虽凶,却不突前伤人,只随着笛声扭动身子,好似舞蹈一般。山路上走来一个吹银笛的小姑娘。她穿着靛蓝色蜡染百褶裙,戴着抽丝银冠,颈上佩七重骨牙银项圈,缀着数不清的银铃,叮当脆响,若非这铺天盖地的蜈蚣作衬,也是极伶俐可爱的女孩。
小姑娘走到任逍遥身边,停了笛声,脆生生道:“逍遥哥哥,你过生日,可有什么东西送我?”
唐娆这才明白血影卫说的“恭喜教主”原来是祝寿,而不是恭喜他娶了自己,不觉柳眉倒竖,狠狠瞪了任逍遥一眼。
小姑娘见状打趣道:“哟,这是逍遥哥哥几房夫人?长得不错哩!”
唐娆脑中一空,猛地推开任逍遥,瞪着他道:“你有夫人了?”
任逍遥不答——说不清的事就不解释,这是他对付女人的杀手锏。“朵雅一个人来,阿公阿婆呢?”
山路尽头飘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难为教主还惦记我这把老骨头。”小女孩笑道:“婆婆不老。”那声音道:“老了就要承认。”一顿,又道,“要不是峨眉派的小鬼嚎得小金子心痒难耐,我这把老骨头,倒不想这么快上来。”
随着话音,一男一女走到朝阳洞前。这两人五十上下,与朵雅一般苗家装束,尤其那女子,一身叮铃银饰,虽然眼角脖颈皱纹横生,却能令人相信,她年轻时,一定和这小姑娘一样可爱。男子道:“承蒙教主挂念,属下等是来给教主贺寿的。”说完,撮唇打了声长哨。
数声尖啸响起,西北冲来一团乌云,竟是上百头尖喙利爪的冲霄隼。群隼在半空围出一个大大的“寿”字,遮天蔽日,半空登时血雨纷纷。
一块块带血的衣角、皮肉、毛发、内脏掉落下来,朝阳洞前满是残片碎肉,不知是多少人残骸。火蜈蚣一拥而上,争抢进食,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令人头皮发炸。纵是合欢教众,也不敢多看。
血影卫此刻才齐声行礼:“见过金蜈上人,蛮七婆婆。恭喜教主。”话音未落,半空的冲霄隼倏然散开,低低盘桓,敖啸不止。羽翼带起劲风,吹得山间积雪横卷,仿佛纱帘一般。
这一男一女,居然就是□□血影卫的金蜈上人与蛮七婆婆,苗疆第一用毒高手!
唐娆尖声道:“任逍遥,你不可以伤害我家人!”
朵雅笑了笑:“逍遥哥哥也不知道第几房夫人的家人,我自然不会伤害。”
银笛又响,蜈蚣王盘上一块巨石,身躯扭动。火蜈蚣停止夺食,窸窸窣窣分为两阵,绕过唐家弟子爬来。众人被蜈蚣围在中心,握兵器的手已在颤抖。
朵雅停了停,又道:“但逍遥哥哥若说要杀,我可也得遵命……”
唐娆见任逍遥毫无解释的意思,一双手攥成拳头,眼中泪光点点:“你去找你的夫人罢!”说完纵身掠起,挡在唐家弟子之前。唐歌沉声吩咐道:“摆阵。”唐家弟子立刻将各派围在中心,又戴上皮手套,插于腰间。
冷无言按剑道:“任兄,你收手罢,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利用。正邪之间的分别,便在于此。”
蛮七婆婆冷笑道:“毒砂阵便想破蜈蚣阵法?老鬼,露一手给这小子看看。”
金蜈上人桀桀道:“请教主示下,先吃哪一个。”
任逍遥本在犹豫,但见代遴波挨着唐娆,不由火起,冷然一指。朵雅笛声响起,火蜈蚣阵中冲出约莫三十条,向代遴波扑去。代遴波吓得魂飞魄散,却见十道银光闪过,点刺不断,所有的蜈蚣都已被刺死。
唐娆竟用十根连着紫线的银针,眨眼间刺死了二三十火蜈蚣。唐家众人纷纷吃了一惊,不知她暗器手法何以如此精进。代遴波抹了抹汗,一叠声笑道:“夫人好身手!”唐娆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冷无言对唐歌耳语道:“这些畜生若攻上来,你能守得多久?”
唐歌沉吟道:“三轮攻击内,毒砂阵可保我等无恙。”
唐门毒砂乃是用□□炒过的铁屑,包在精巧的三尖铁片中,打中人身,铁片便将伤口撑开,毒砂灌入,即使有解药,这块皮肉也是废了。这暗器极耗手工,卖价远高五瓣梅,便是唐家弟子取用,都需报备。唐歌此次率众出门,根本未想到会遇到这局面,每人只有三枚。
冷无言观察着任逍遥一举一动,忽道:“先为我开路解决蜈蚣王,再保护众人冲出去。”不等答复,人已掠起,因为他看出任逍遥已决意拔刀。
没有理由,只是一种直觉。
唐歌不敢犹豫,挥手大喝一声“着”,毒砂顺着唐歌手势射出,火蜈蚣纷纷倒毙。冷无言提气纵身,一个起落便到近前。蜈蚣王见有人来,腰身一折,一对三尺长的腭足向下猛刺。冷无言反手出剑,削断一只腭足。蜈蚣王拧身一甩,横扫过来。冷无言踩住蜈蚣尾节,一剑迎上巨口。蛮七婆婆惊叫一声,朵雅的笛声也变得急促起来。蜈蚣王随着笛声抖身避过,尾节狂摆,冷无言几乎站立不稳。
火蜈蚣没了首领指挥,疯了一般涌上,唐家弟子的暗器囊见了底,眨眼间便有多人被咬,众人只能靠兵器苦守。
任逍遥见唐娆长发散乱,一身衣服快要湿透,心中不忍,拉起朵雅冲了过去,火蜈蚣纷纷让出路来。唐娆却扬手射出一排银针,没想到任逍遥根本不闪避,任银针没入胸腹,再连着紫线硬生生拔出,绕上唐娆手腕,将她扛在肩上。唐娆又羞又气,大叫道:“放开我……”唐家人急得跺脚,却被火蜈蚣所阻,无法上前。
代遴波怒声道:“站住!”
任逍遥仿佛没听见,转身边走。
朵雅一旁巧笑:“嗳,你是要这女人,还是要驱虫粉呢?”说话间从腰间解下一个蓝布袋,远远抛了出去。布袋落在蜈蚣群中,蜈蚣纷纷闪避。众人见了,奋力去拿,代遴波一跺脚,不再管唐娆,带人去抢布袋。
唐娆大吼道:“放下我,任逍遥,你这混蛋!我不是他的,也不是你的!”
朵雅咯咯笑道:“很快就是了,很快很快。”
却听唐娴尖叫一声,冷无言已被蜈蚣团团围住。原来朵雅笛声一停,火蜈蚣天性护主,全部返回蜈蚣王身畔。众人趁此机会冲出,却被血影卫十连□□雨压得抬不起头。唐娴从代遴波手中抢过蓝布袋,猛地一抛,布袋嗤啦一声撕破,药粉洒了一地,火蜈蚣反被逼得离冷无言更近。唐娴急得掉泪,拔剑冲上,冷无言却一掌将她逼退:“回去!”两字之间,所站之地已被火蜈蚣淹没。冷无言踏着蜈蚣王尾节攀上它的身子,一剑削去。朵雅大惊,飞奔过去,却听耳边风声尖啸,青光湛湛,唐娴已缠上了她。
金蜈上人暴喝一声:“转!”
蜈蚣王立刻身子一转,向后仰倒。冷无言双腿夹住它,剑身后挫,叮地一声,借力反弹,蜈蚣王硬被弹起,再度直立。金蜈上人和蛮七婆婆这才真的吃了一惊,想不到冷无言内力竟至厮境,只连声道“转转转”,蜈蚣王依言四下乱滚,想将冷无言丢到地上,怎奈次次发力都比冷无言慢了一瞬,硕大的身躯竟倒不下去。
凌雪烟大叫道:“你们怎能只顾自己,怎么不帮冷无言!”
马争鸣喊道:“格老子,谁说我们只顾自己,老子不过是想找根柴火!”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起随身火折子,俯身去燎,火蜈蚣被逼得节节败退。英少容见状望向任逍遥。此刻正是放箭突袭的绝佳时机。只要任逍遥一声令下,便可将峨眉、青城、唐家堡的精英弟子尽数歼灭。
任逍遥的神色犹疑不决。
他很清楚,此刻不光是突袭的大好时机,更是杀冷无言的大好时机。可他下不了这决心。
唐娆猜到他的心思,挣扎道:“你若趁人之危,我便再也瞧不起你。”
任逍遥冷哼一声,还未说话,就听到一声奇异的剑啸。
说它奇异,是因为这剑啸竟如巨浪排空,又如千百利剑脱鞘齐飞,向朝阳洞奔涌而来。
一道深蓝光束飞过,洞口几个血影卫闷声跌倒,蓝光直直射入蜈蚣王口中,又将它硕大的身子顶起,嘭地一声钉入洞顶。一瞬间土石崩泻,灰尘弥漫。
噗通一声巨响,蜈蚣王尸首掉落。濛濛灰尘中,冷无言挽着唐娴跃出。
蛮七婆婆悲呼道:“小金子!”与金蜈上人和朵雅奔过去,抚尸大哭,火蜈蚣也安静下来。众人先是一惊,接着彩声雷动,只有凌雪烟失声道:“云海剑!”
众人这才注意到冷无言手中多了一柄深蓝长剑,不觉胸中一悸,几乎喘不过气来。
云海剑,云峰山庄四名剑第一。难道是……二十年未下阴山的天下第一剑凌鹤扬?剑奴无数的云峰山庄庄主,随侍御前一百零八带刀侍卫的师长?
所有人都罢手不斗,林枫更是屏住了呼吸。
凌鹤扬亲来,那,雨然呢?
任逍遥望了望冷无言手中的云海剑,沉声道:“变阵,准备突围。”
山路上出现一队头戴凤翎盔、身着红衣罩甲的武人,行止有度,健步如飞,竟是令百姓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任逍遥肯定,这些人都可算锦衣卫中的顶尖好手。他们占据了山间要隘,瞭望打哨,片刻后,山间又行来一众武官,簇拥着一个三十上下的人,一口一个“上差”,叫得甚为恭敬。那上差面色黝黑,一脸薄相,穿着鲜色麒麟锦袍,腰间佩着一把□□镂刻的弯刀,悬着一块白玉龙鱼坠子。
唐缎脱口道:“绣春刀!”
唐歌一脸阴沉,并不说话。余人心中暗惊。
龙鱼坠子,麒麟锦袍,上等□□绣春刀,这样的气派,非锦衣卫重臣不能得。众人都在琢磨锦衣卫如何到了这里,就见那上差冲凌雪烟微笑道:“二小姐。”
凌雪烟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道:“许哥哥,是不是我爹来了?”
“许哥哥?”盛千帆一脸不解。
凌雪烟撇嘴道:“就是许鹏泽、许哥哥了。他在我家学过两年剑,听说现在是锦衣卫的什么北镇抚使。”
她说得轻巧,旁人却几乎惊掉了下巴。
锦衣卫北镇抚司使许鹏泽,专司诏狱,权重一时,天下有几人不知!诏狱就是圣上交办的案子,也就是说,许鹏泽只听圣上面命,他办的案子,提、按、督三司根本无权过问。是以官阶虽只五品,却是个一手遮天的人物,否则也不敢公然着麒麟冠服。想到他竟做过云峰山庄的剑奴,每个人都忍不住用一种羡慕到死、嫉妒到疯的眼光看着林枫和盛千帆。
许鹏泽回身道:“周大人,恩师,大小姐,已经到了。”
队伍后面是三顶海青软布小轿,抬轿子的居然也是锦衣卫。第一顶轿子里走出一个蓝袍中年人,面色和善。谢鹰白和代遴波见了连忙行礼,道:“属下见过周大人。”面上止不住的喜色。武玄一和焦道真却微微皱眉,似是不太欢迎此人。
这也难怪,这周大人乃是勇武堂正堂管事周焱,谢代二人乃至九大派各勇武堂的顶头上司。数日前,谢鹰白和代遴波联名将川中近来变故上报勇武堂,一是因为这事情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线,他们若不抢先报,会让上峰难做。二是可以写些利于谢家寨和川西代家的言辞,好过别人去乱说。只是他们想不到周焱竟会亲来四川,心中又喜又忧,不知朝廷是何态度。
第二、第三顶轿子落地,左右各有四个白衣剑士上前挑起轿帘,凌雨然和一个白衣人走了出来。这人四五十岁年纪,玉面飞髭,目光典傲,仪态潇潇,衣着虽不见华贵,却自有一股慑人之气。
凌雪烟捂住嘴巴躲到了盛千帆身后。
众人明白这是凌鹤扬无疑,全都仰起了头。林枫却只看着凌雨然,心中五味杂陈。凌雨然看了他一眼,便挽着父亲手臂,再不敢抬头。
凌鹤扬目视许鹏泽,道:“我不是你师父。”
声音严而不厉,却令人心神激荡。
许鹏泽喏喏点头——凌鹤扬从不收徒,只许剑奴在庄内逗留两年,洒扫庭除之外,听自己说剑。大内一百零八随侍御前的带刀侍卫,以及东厂、兵部、塞北武林中的高手,没有一个敢自称是他的弟子。许鹏泽转向众人,神色立刻高傲起来:“圣上口谕,北镇抚司会同勇武堂整饬川中武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周焱望着武焦二人,又看了看谢鹰白,笑道:“掌门之位,还须两位推举个可靠人选。”武玄一看着跪在地上的谢鹰白,脸色阴沉;焦道真看了看狄樾,欲言又止。
任逍遥却冷笑:“推举?上官前辈说得明白,是狄樾做掌门。莫非峨眉弟子要违抗掌门之命么。”
凌鹤扬斜睨着他:“你就是任逍遥?”
任逍遥嘴角一扬,刀尖略略上翘,血影卫迅速收拢在他身后,合欢教四堂如法炮制,形如雁阵。金蜈上人怪叫数声,火蜈蚣一条接一条涌出,通体泛金,似比方才大了一倍。再一看,蜈蚣王的尸首啮痕斑驳,竟已被子孙分食干净。
凌雨然吓得尖叫一声。凌鹤扬挽着女儿的手,淡淡道:“金老怪,我劝你把这无用蠢物收起来,免得白白送了自己性命。”
金蜈上人沉默不语,蛮七婆婆却正色道:“凌大侠,我们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但就像二十年前一样,明知是个死,也不会退半步,只因我们觉得值。”她眼神一厉,冷笑道,“凌大侠二十年前不出手,如今却千里迢迢从阴山赶来,这二十年禁足可值么?”
凌鹤扬脸色一变,眼中射出一道凌厉光华,逼得蛮七婆婆低下头去。
任逍遥听得一怔。
冷无言面无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许鹏泽道:“恩师,此人正是任逍遥,合欢教在江南、湖广做下累累血案,暗夜茶花更是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通缉多年的……”
凌鹤扬淡淡道:“哦?为何我听说合欢教杀了杭州府私通倭寇的叛贼,杀了徽州恶霸,踏平十五家黑道山寨,光是六扇门出的赏银也够锦衣卫十年俸禄。内弟范天鹞意外得了笔银子,许大人想必更得了不少孝敬罢。”
许鹏泽眉头微蹙,尴尬之色一览无余。那赏银的确被锦衣卫北镇抚使司的人领了,而且账面文书一个不少,这些事情都是百味斋的人经手办理,所以范天鹞自然也有一份。京师的人心知肚明,许鹏泽也不怕人说,但此刻被凌鹤扬这么一说,仍是挂不住面子,赔笑道:“恩师,您此番南来,一是接两位小姐回庄,二是协助勇武堂整饬川中武林。任逍遥本就是朝廷要犯,如今无凭无据,妄议峨眉掌门废立,罪同忤逆。这正是咱们报效朝廷的时候,您……”
凌鹤扬道:“我不拿俸禄,不受封荫,谈不上报效。”
许鹏泽脸色一沉,略略生硬地道:“恩师,您莫忘记离京前对圣上的承诺。”
“我记得。”凌鹤扬淡淡应着,望向武玄一和焦道真,“你们输了?”
焦道真重重咳了一声,算是应声。武玄一抱拳道:“二十年不见,凌大侠风采依旧,幸会。”
凌鹤扬却不转话题:“输了几招?”
这次武玄一不出声,焦道真顿足道:“峨眉六专修功,输了六招。”
凌鹤扬颔首:“天罡指穴手果然厉害。”他转目望着任逍遥,缓缓道,“六招之内,你若不死,我便不再出手。”
许鹏泽吓了一跳。凌鹤扬虽说一定可以胜了任逍遥,但六招未免太牵强。
凌雪烟喊道:“爹,任哥哥没做坏事。”她甩开盛千帆,大步走来,瞪了许鹏泽一眼,又对凌鹤扬半嗔半怒地道,“任哥哥受了伤,又才刚动过手,爹现在和他比试,不公平!”
凌鹤扬“哦”了一声,眼中一片爱怜之色:“如此,再减去……”
“要打便打,啰嗦什么!”任逍遥打断他的话,冷笑一声,“奉旨?看来天下第一剑与本教的冲霄隼也没什么两样。”
整座山都静了下来。
从来没有人敢对凌鹤扬这样讲话,就算凌雪烟也不敢。唐娆抓着任逍遥衣襟,几乎窒息。任逍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上前七步,扬眉道:“请。”
多情刃从不怯战,哪怕对手是天下第一剑。
冷无言忽然捧起云海剑,趋近道:“凌前辈,宝剑物归原主。”他声音压得极低,“普祥真人对晚辈提过快意城之事,我知道您不想杀合欢教任何人。圣上旨意,可有转机?”凌鹤扬脸色微变,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从身侧剑奴手中接过另一柄长剑,缓缓走了出去。
凌雨然此刻才敢低低道:“冷大哥,你要救救任教主。我爹已答应皇上杀了他,许鹏泽就是皇上的眼线,我爹做不得假。”
凌雪烟闻言大惊,急道:“冷无言你快想想办法,任哥哥不是我爹对手。”
冷无言苦笑:“即使我与任兄联手,也未必是令尊对手。”
的确不是。
凌鹤扬走到第十四步的时候,任逍遥已明白,无论计策应变,还是偷袭暗算,在这个对手面前都没用。
多情刃呛声出鞘,刀光潋滟,猩红夺目。
凌鹤扬却不出剑,只以剑指虚空划圆,翻手斜收。纷纷扬扬的雪花立刻打着旋,向两侧吹去。他看着任逍遥,似在期盼什么:“这一招用了一成内力,十二分之一的速度。若我全力使来,你如何应对?”
任逍遥握紧刀柄,手心已是汗。
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然而一圈一翻一收之间,却蕴藏着数不清的变化——并不是变化多如牛毛,而是你明明知道它有变化,却偏偏推测不出会是怎样的变化。若是这一招的速度提高十二倍,力道增强十倍,任逍遥恐怕连它有无变化都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