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侯笑道:“惟其如此,才合那‘海上生明月’之意。”他转向那面庞黝黑的男人,道,“这还要仰仗孙岛主,敝庄哪有如此气派的海船。”
这人就是东海碣鱼岛岛主孙自平,任独密信上第三个人。他勉强笑了笑,道:“这船在表少爷面前,在宁海王府眼里,又算得什么。”
冷无言不想听他客套,捡了个位置坐了。他没去看任逍遥,大概他以为任逍遥不想与秦子璧面对面。魏侯见了,也知趣地不再与他说话,转而对钟灵玉道:“钟二当家,令兄怎么还不到?”
钟灵玉笑嘻嘻地道:“我大哥此刻该是等待美人梳妆。”
外面突然有个声音喊道:“钟帮主到。”
厅里的风忽然大了些,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艘大船直冲过来,眼看便要同这艘船撞上,饱涨的白帆忽然一转,船身立刻打横靠过来,如双马并辔。船上伸过来一条便桥,几个劲装汉子飞跑过来,肃立两旁。王慧儿低声说句“长江水帮派头未免太大了”,但无人注意,因为人人都望着便桥另一头,望着长江水帮帮主钟良玉。
钟良玉三十几岁的样子,穿得很平常,长得很平常,只有那笑容——
你绝对想不到,一个总管长江数千水寨码头的江湖大豪,笑起来竟如此平易近人。然而笑容里又透露着一丝奇特的威严,好像能穿过任何人的身体,透进骨髓里去。
钟良玉踏着便桥,信步走入厅中,抱拳笑道:“钟某与贱内叫诸位久等了,些须小意思,权当赔罪。”人们这才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
兰思思。
她穿着大红衣裙,金钗翠扫,娥眉润黛,樱口含脂,艳丽无方,娇美之极,新娘子一般挽着钟良玉的手臂,就像挽着自己的生命。她笑得格外幸福,格外骄傲。任逍遥见了,不禁心中一动,忽然发觉,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像钟良玉这样,有权有势,受人尊敬,不仅要让自己的女人幸福,还要让她以自己为骄傲。
便桥上又过来十几个汉子,每人都拎着沉甸甸的食盒,最后四人居然抬了两个足足装得下一个人的大木桶来,便桥都被压成了新月状。这些人进来后,便毫不客气地将所有的桌子都摆满菜肴,大厅里立刻飘满了淡淡香气。钟良玉道:“今日钟某大婚,魏庄主和孙岛主想必不介意在下为‘海上生明月’之宴添些喜气罢?”
众人这才恍悟兰思思为何笑得如此甜蜜。她的确该笑,她实在找了个好男人,让自己从一个轻贱的青楼头牌,变成了没人敢小觑的长江水帮帮主夫人。天下女子有这般好运气的实在不多。
魏侯愣在那里,孙自平哈哈笑道:“久闻钟帮主洒脱豪迈,不拘小节,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别人见孙自平和魏侯都不反对,自然乐得好事成双,纷纷道喜,大厅一时间成了喜堂。钟灵玉正招呼人将木桶打开敬酒,突然一个尖锐、紧促的声音破空传来:“钟帮主好气派,新娘子也好风致。”另一个细嫩的仿佛是女子的声音道:“却不知这鸠占鹊巢的婚宴点子是哪位想出来的呢?”
钟良玉脸色一冷,沉声道:“朋友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喝杯喜酒。”


作者有话要说:
1、2章看不到就算了

 

 

第5章 卷一多情刃 海上生明月
五海上生明月
尖锐急促的声音笑道:“我们的确是要喝喜酒的,可惜不是什么高人,钟帮主非要这么说的话,我倒没什么,只是他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细嫩的女子声音又怒道:“臭杂毛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尖锐急促的声音吃吃笑道:“我说你不是什么高人!不承认你就站出去,叫人家瞧瞧你是不是,不要冲我发火嘛!”
“你以为老子不敢?”
细嫩的女子声音突然消失,接着咚地一声大震,船都晃了三晃。众人一抬头,便见门口多了两个人。左边一个瘦小枯干,穿着一件不知打了多少补丁的道袍,袖管和裤管已经烂成几缕布条,手脚沾满污泥,就像枯败欲死的竹节。他咧着一嘴黄牙,笑起来又尖刻,又恶毒,完全看不出年纪。任逍遥忽然觉得,姜小白若是站在这人旁边,已可算是一条十分高贵、十分讲究的土狗。右边的和尚倒是干净体面得多,牙齿很白,笑起来也很慈祥,只可惜他已不能说是人,充其量是个肉球。一身白里透红的肥肉鲜嫩的几乎要流出人油来。幸好现在没有风,否则一定能看到白浪似的肉波。这人身材很矮——就算高也没用,因为他肚子上的肉已经压到了膝盖,站着和坐着几乎没有分别。也不知那讲究漂亮的身僧袍是穿在身上,还是夹在肉里。
这样两个人,竟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更没人看清他们是怎么出现的。
杨一元手按剑柄,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他遭逢惨变,时时刻刻都在寻找复仇对象,见这一僧一道行迹奇诡,不免血冲顶门。
肉球一样的和尚笑道:“杨公子,你急什么?”谁也想不到,那细嫩如女子一般的声音,竟是这和尚发出来的。
“我们只是听说合欢教的人会在这里出现,便赶来瞧瞧!”枯竹一样的道士笑得既诡秘,又恶毒。
王慧儿奇道:“合欢教是哪门哪派?我怎么从不知道?我……”她话未说完,便觉袖口一紧。却是王清秋紧紧拽住了她的袖子,好像生怕爱女一下子便被合欢教的阴灵劫了去。
枯竹一样的道士看了看她,笑呵呵地道:“小丫头当然没听说过合欢教,江湖中的年轻人谁都没听说过,因为这世上能听说的事,都是别人想要你听说的。当然,也因为它在二十年前就被九大门派剿灭了。”
肉山一样的和尚道:“如今天门山那座九大门派轮流执掌的武林城,从前可是合欢教的总坛快意城呢!”
座中的年轻人无不听得一怔,杨一元却将一双充满仇恨的眼光投射在他们身上,就像两柄利剑,认定这一僧一道必是合欢教中人,猛然狂吼一声,一剑飞出!
杨家剑法在江湖上是有口皆碑的,这狂怒中的一剑更是威不可当,谁知胖和尚却微笑着,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剑刺进自己身体里。
有人惊呼。
杨一元正庆幸自己一剑得手,却发现剑身上根本没有血,倒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自剑上传来,好像要把自己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中。他连忙运力抵抗,才发现自己的剑竟是被胖和尚的肉夹住了,心中大窘,额头立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胖和尚道:“臭杂毛,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瘦道士道:“这一剑要不了你的命,但是……”突然长身飞起,不知怎么就抱住了想从后面偷袭的王慧儿。王慧儿本待从背后给那和尚一剑,迫他放了杨一元,没想到被这脏兮兮的道士抱住。王慧儿拼命挣扎,闻到他身上那股油腻腻的恶臭,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瘦道士叹道:“小姑娘,道爷我修行不够,你可不要挑逗我。”
王慧儿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跟,却果真不敢再动。就听一声轻叱,秦子璧的双环已向瘦道士当头盖来。瘦道士又叹了口气,道:“女人祸水,这话果真不假。”说着,已将王慧儿抛了出去,反身啪地一声,用两根手指夹住秦子璧的双环。王慧儿噗通一声摔到后排桌子前,抬头正见任逍遥那张迷死女人不偿命的脸,慌忙站起来,心里怦怦直跳,不知怎么,冲口道:“你是死人么?见本小姐摔过来也不扶!”
任逍遥存心气她:“我见小姐你生的貌美如花,一时看呆了。”
王慧儿一怔,脸红道:“我?你,你真的觉得我美么?”
任逍遥一本正经地道:“王大小姐,你很美,你把牙收起来真的很美。”
周围人听了这话,全都笑了起来。王慧儿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就听钟良玉道:“在下长江水帮钟良玉,请两位前辈放了杨公子和秦公子。”
“哎哟哎哟,”瘦道士叫道,“道爷我最受不了别人跟我客客气气的,这时候我他妈总是听别人的。不像有些人,平日里自诩名门正派,动手的时候说也不说一声。”秦子璧脸上不由一红,但他马上就发现,瘦道士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一股大力从他的兵器上传来,如同泰山压顶,迫得他透不过气来。
“慢着,”胖和尚叫了起来,好像谁家的小媳妇被人欺负了,“钟大帮主,我们和合欢教可没有什么关系,这一点你要搞清楚了,否则,我们可不放手。”
瘦道士夜枭般笑了起来:“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不是和任独任教主相处得不错吗?”
“就是他杀了我爹娘!”杨一元一句话出口,一口血箭一般飙出。
胖和尚苦着脸道:“臭杂毛,你害死我了。”说话间内力一送,杨一元仰面跌倒。但他马上又挣扎着站了起来,以剑柱地,死死地盯着胖和尚。
瘦道士脸上的皮笑得皱成一团:“你就招了罢!”
胖和尚叹口气,道:“不错,我是认识任独,老衲这辈子也忘不掉这个家伙,那就是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大混蛋!”有人笑了一下,他立刻绷起脸道,“有什么好笑的?有种等合欢教的人来了再笑!”
那人立刻噤声。杨一元怒道:“邪魔在哪儿?我倒要去找他。”
和尚撇撇嘴:“嫩伢仔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以为你值得任独亲自出手么?就连你爹,也不见得是他动的手。”
杨一元大声道:“是谁?”
“佛爷我怎么知道是谁?你老子又不是我老子。”胖和尚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竟似有一丝笑意。
钟良玉却听出了端倪,沉声道:“大师的意思是说,合欢教想要重出江湖么?”
胖和尚不开口,瘦道士却道:“你这个人岁数不大,反应倒是极快。”
钟良玉微笑道:“前辈最厉害的恐怕不是武功,而是口才。只是,据在下所知,天厨老祖和吃喝真人并不是凭口才享誉江湖的。”
瘦道士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好,好。想不到二十年后,还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号!”说着,放开了秦子璧。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到古古怪怪的一僧一道,竟是名动天下的方外高人天厨老祖、吃喝真人。谁都知道,二十年前,若论厨艺之高明,数京城百味斋主人、数位大内御厨的授业恩师范锦言和行踪不定的天厨老祖为最。范锦言不必说,天厨老祖却是脾气古怪,永乐皇帝曾以万两黄金作价,请他到宫中一展身手,却不见他来。而天下第一知味善品之人,便是吃喝真人。这两人结伴遨游宇内,虽是出家人,却不忌荤腥,除了做菜,对什么都懒得过问,有时数年不在江湖出现,有时又突然在某个地方大展身手。任逍遥也听说过他们,因为他们曾为任独的婚宴掌勺。
任独虽然风流成性,一生中却也认认真真迎娶过一个女人,那便是任逍遥的母亲,凤凰门掌门水柔凤,江湖十大美人之首。只可惜她已在快意城城破之时香消玉殒了。想到这里,任逍遥心中不由恨意大作,只想立刻砍下魏侯、王清秋、秦寒竹和孙自平的人头。只是,天厨、吃喝二人是不是来保护魏侯等人的?若是,事情就更棘手了。
就听钟良玉道:“二十年前出入合欢教快意城如入无人之境,除了两位前辈,没有第三人。”
天厨老祖淡淡道:“那也许只不过因为我们关心的是清蒸熊掌需要多大火候,干煸豹尾要不要多加葱姜作料,鲍鱼丸子是不是在汤锅里浸一下才鲜嫩可口。”
吃喝真人接口道:“白玉豆腐是放在天青色的盘子里还是琥珀色的盘子里,一桌酒席荤素该怎么搭配才又养人又养胃,女儿红要埋在什么地方才最能保持原味。”
钟良玉笑道:“两位前辈一生逍遥快活,不知为何又管起江湖事来?”
吃喝真人也笑了,换了一种郑重的语气道:“你最厉害的也不是武功。只要假以时日,长江水帮前途不可限量。”
钟良玉拱手道:“多谢前辈抬爱。”
天厨老祖道:“魏庄主,你知我二人从来只为美味游走,所以才用这道‘海上生明月’请我二人来此?”魏侯点头,他又接着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只不过,出家人毕竟是出家人,何况见死不救,是我二人惯常所为,你可不要指望我们助拳。”
魏侯还未说话,杨一元已怒道:“那你们来干什么!”
天厨老祖道:“一时技痒,想将孙岛主那道稀有食材做成‘海上生明月’。”
吃喝真人道:“顺便想劝劝诸位,还是找个地方隐居去吧。”他的目光犀利而恶毒,甚至有些讥讽的味道,“纵然任独不来报仇,诸位这二十年便过得心安理得么?”
没人说话。
良久,魏侯才苦笑着道:“不想两位早已没了对敌的气概。可是,”他口气一凛,昂然道,“无论当年如何,魏某都绝不会任人宰割。”
秦寒竹也道:“不错。”看了杨一元一眼,继续道,“当年杨大哥与我等杀入快意城,才有今日的飞环门、碣鱼岛和神算帮。如今他既遭毒手,就算任独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他!”说完自怀中摸出一物,狠狠掷在地上,发出叮地一声。
夺魂令。
“叮叮叮”三声连响,孙自平、王清秋和魏侯纷纷效仿,将自己收到的夺魂令掷在地上。魏侯拍着杨一元肩头道:“贤侄,令尊不仅是我的结义兄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让任独为所欲为。”
钟良玉道:“在下平日虽与金剑门没什么往来,却对杨大侠敬仰得紧。何况,唇亡齿寒的道理,在下也很明白。今日之事,长江水帮亦愿尽绵薄之力。”
众人不禁愕然。这件事本与他无关,长江水帮也从未得罪过合欢教。钟良玉主动搅进来,必然是想为长江水帮正名——当年他父亲在快意城一战中做了壁上观,令长江水帮的名声与其他门派相比差了一大截。但是,无论钟良玉出于何种目的,他肯插手这件事情,便算一件侠义之举。杨一元已眼眶发热,说了句“小侄”便哽住喉头,再也说不出话来。秦子璧握紧双环,宽慰道:“杨兄,咱们拼死一战。”
任逍遥不觉皱眉。
江湖中人如此痛恨合欢教么?从小到大,他听到的都是任独快意恩仇的故事,至于合欢教在江湖中究竟做过什么,却知之甚少。
谁知这时,天厨老祖忽然轻轻叹息,道:“果然,富贵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人就变得无耻起来。”
吃喝真人说得更直接:“你这小娃子懂什么!你以为几个门派聚在一起就太平无事了?要真有这么简单,我看合欢教也快散伙了。”
孙自平脸色微变,干咳道:“莫忘了合欢教就是被天下英雄联手剿灭的,我们这许多门派聚在一起,他难道还敢找上门来?”
吃喝真人还未说话,天厨老祖便拦道:“算了,咱们心意已到,还是看看那食材,给大家,尤其是钟帮主添点喜气吧。”
钟良玉挽着兰思思的手,道:“多谢两位前辈。在下新婚之时,能吃到天下第一名厨的‘海上生明月’,实是三生有幸!”
天厨老祖大笑道:“这道菜不仅得要天下第一名厨的手艺,还要天下第一馋虫的功夫,更要天下罕见的食材才做得出!这么算起来,可是九生有幸!”众人听他如此说来,心中忧虑不觉散了一半,都对那“海上生明月”好奇不已。任逍遥也不禁瞪大了眼睛。吃喝真人来了兴致,转头道:“孙岛主,你信中所说的罕见大鱼,可带来没有?”
孙自平道:“不仅带来,还是活的。”
吃喝真人讶然道:“活的?你说那鱼有五丈长,我怎么没见这船上有大水箱?”
孙自平道:“因为水箱就在诸位脚下。”
厅内一片哗然。几个碣鱼岛下人过来,在大厅当中的地板上抠了几下,就听哒哒哒一阵机簧声响,厅中一块两丈见方的大木板被起了出来,下面隐隐反射出水光,竟是个巨大的水箱,风一吹,腥气扑鼻。
吃喝真人猛嗅了嗅,赞道:“海水,哈哈,孙岛主真好兴致,这道菜里的‘海’已有了。”
天厨老祖不痛不痒地道:“你还不去将那鱼杀了好下锅!”
吃喝真人挽起衣袖,向水箱内望了望,吐了吐舌头道:“这鱼说不定能将道爷我吞了。”说着向孙自平讨了支匕首,噗通一声跳进水里,便没了踪影。几个胆大的刚想凑近去瞧,水箱里陡然哗啦一声,一道水花激射而起,直直浇在琉璃灯上。厅内灯影斑驳,腥气更浓。水箱中哗哗声不断,好似滚开的油锅,一条巨大的影子摆来摆去,却始终不见露出水面。人们不觉替吃喝真人捏了把汗。兰思思软软倚在钟良玉怀里,好像吓得不轻。天厨老祖却一点也不担心,叫道:“这臭杂毛的手艺越来越差了。来来来,咱们先摆案子。”孙自平立刻着人抬上来一个条案,上面摆满了各色厨具调料,旁边还有人搬来一只烧得旺旺的炉子。天厨老祖却只拎起一把菜刀、两个大盘和一个小锅,道:“将无用的东西都拿走。”
孙自平一怔:“这道菜的器具这么简单?”他说的正是众人心中疑惑。本来大家都被那神奇的“海上生明月”吊足了胃口,此刻天厨老祖却什么材料、器具都不要,未免令人失望。
天厨老祖明白众人心思,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
孙自平还是不太相信:“连炉火也不要?”
天厨老祖冷哂:“炭火烧出来的东西,算什么稀奇!”
就在这时,水箱里哗啦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黑影直冲照壁飞去,屋子里腥味儿扑鼻。黑影撞上照壁,又滚落在地,竟是一条五丈长短、海碗般粗细的怪鱼。兰思思只看了一眼,便尖叫一声,躲到钟良玉身后。众人见这鱼尾侧扁平,巨口无鳞,却是一条海鳗,不觉一颗心心怦怦乱跳。
寻常海鳗不过长到一丈长短,如此大的一条的确骇人听闻。
吃喝真人不知何时已爬了上来,浑身湿漉漉地滴着水,哈哈笑道:“新娘子莫怕,这海鳗已断气了。”
天厨老祖奔过去,手起刀落,将海鳗剥皮去骨,削头去鳍,又清掏内脏,厅内一时血流如注,腥臭难闻。若非江风通彻,几乎没人能在厅中多留半刻。江湖中人虽也见过不少血腥的杀人场面,却从未在餐桌前观摩过,一个个呆若木鸡,有的人扭过头去,不住干呕。孙自平皱着眉,示意下人过去清理秽物。天厨老祖净了手,细细挑了一块四方鳗肉摆上条案,运刀如飞,一片又一片海碗大小的薄肉片跳入盘中,仿佛舞蹈,很快堆了整整齐齐一盘子。
任逍遥不禁暗赞。他看得出,天厨老祖这套刀法若用来杀人,也绝对不差。他生□□刀,暗暗留心,待天厨老祖把鳗肉切完,也将刀法记住了七八分。只觉这路刀法虽不如血影刀法痛快淋漓,个中变化却足够繁杂有趣,一时无法领悟透彻。
众人看着那满满一大盘子鳗肉,不知天厨老祖打算如何烹制它们。就见吃喝真人捧起铁锅,盘膝而坐,闭起双眼。不多时,铁锅中居然冒出了丝丝白烟。
他竟然以内力热铁锅,难不成天厨老祖要用内力烧菜?众人惊得下巴都已快掉到地上。谁知天厨老祖居然真的伸手试了试温度,又从衣袖内摸出一个小瓶子,倒了几滴油进去。咝咝一阵响,一股难以形容的香味弥漫开来,将之前的腥气和恶臭全都盖了下去。
这味道就像是一把钥匙,将每个人的心门打开,令人想起许多莫名的事情来。魏侯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油?”
天厨老祖得意地道:“这叫做‘滋味油’,是用五十种香料调配而成,任何人只要尝了一口,便能忆起人生最具滋味之事。世上仅此一瓶,明日之后,便成绝响。”
众人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奇怪的油,但闻到那味道的时候,心中确实滋味各异。王慧儿忍不住道:“这样的好东西,前辈为何不多做一些?”天厨老祖未答话,冷无言已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天厨老祖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笑道:“说对了。人生苦短,夜长梦多,这世上最好、最难忘的东西,莫过于曾经得到,却又立刻失去的东西。无论做菜抑或做人,俱都如此。”说着刀尖一挑,一片薄薄的鳗肉落入锅中。
一入铁锅,鳗肉立刻变成淡淡的金黄色,天厨老祖翻了两番,便将它挑到另一个盘子里。之后再滴进几滴“滋味油”,如法炮制。不一会儿,所有的鳗肉薄片都变成了淡淡金黄色。厅内飘满了神奇的滋味,引得所有人的馋虫蠢蠢欲动。
吃喝真人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道:“总算好了。奶奶的,这道菜耗费道爷如此多的内力,大和尚,亏你想得出这馊主意!”
天厨老祖微微一笑:“怎么,你觉得不值?”
吃喝真人擦了擦汗,拍手道:“值,就是累死我也值。”
众人不觉低低一笑,看来他这天下第一馋虫的称号真不是白来的。孙自平上前道:“劳动真人,孙某实在过意不去。”说完一挥手,就要让下人们布菜。吃喝真人立刻瞪了他一眼,道:“暴殄天物,粗鲁至极,这道菜岂能装在盘子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