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捕头面露狂喜,道:“只要冷少爷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卑职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
冷无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只不过想要几吊钱付账。”
铁捕头一怔,万没想到冷无言要他做的竟是如此容易的事情,当即捅了捅身边一个下属。那人极机灵地跑去柜台结账。任逍遥却差点将嘴里的汤喷出来。
什么叫做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他算是领教透彻了。
冷无言又道:“任兄对那‘海上生明月’有兴趣否?”
任逍遥当然有兴趣,表面上却不露声色:“那是什么东西?”
冷无言道:“我也不知,魏庄主故弄玄虚,不肯说破,只说是一道百年罕有的珍馐佳肴。”
任逍遥道:“你又想请我吃饭,还是借别人的光?”
冷无言笑道:“我只不过见任兄与我一样常常不带银子,这晚饭便该早作打算。”
任逍遥大笑:“说得不错。”
冷无言一拱手:“入暮时分,候潮门见。”说完拿起承影剑,一径出门去了。铁捕头看了任逍遥一眼,匆匆跟了出去。
任逍遥简直想把铁捕头的鼻子打破。只因铁捕头看他的眼神既不是警惕,也不是怀疑,而是嫉妒,一条狗看到另一条狗有了比自己高贵的主人时那种嫉妒。任逍遥可以接受铁捕头是一条狗的事实,却绝不能接受被一条狗嫉妒的事实。幸好这时他看见了一个鼻子真的破了的人,才将这闷气忘到九霄云外。
姜小白。
他脸上挨了一顿老拳,青一块紫一块,鼻血还未干,衣服沾满了泥,更像一条土狗了。此刻他行色匆匆,正贴着街边的墙壁疾行。任逍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姜老弟,你去哪里?”
姜小白先是一惊,见是他,便伸手将他拽到小巷子里,小声嘀咕道:“妈的,小爷我闯祸了。”
任逍遥不禁笑道:“闯江湖跟闯祸也差不太多。”
姜小白惨兮兮地道:“唉,你不知道。”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小爷昨天见你和那个人打得难解难分,拽了翠翠便跑,还以为能趁机上手。谁知跑不多远,就涌出来一群人,将她俩掳走,小爷差点没被他们打死!”
任逍遥心中暗惊,却还是笑道:“你的功夫太差了,不知袁池明怎么教出你这样的亲传弟子来。”
姜小白正色道:“我师父侠踪飘忽,天下丐帮弟子那么多,帮务那么多,他老人家哪有工夫天天对着我。”他重重叹了口气,“师父只是每年都来杭州一趟,向堂主细问我有没有好好做人,再考究我的武艺进境。如果他老人家满意,就会多留几天,再传我些上乘功夫。师父的亲传弟子每个分堂都有,不知小爷排到什么位置。”
任逍遥讽道:“你只顾着偷看姑娘,倒着排的话……哼哼。”
姜小白不语,片刻又抓着任逍遥的手臂,急切地道:“任兄,任大哥,你帮我去救翠翠吧。我看得出你武功极好,昨夜那群人绝对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是帮了我这个忙,除了以身相许,叫我怎么报答你都成!”
任逍遥差点将早饭吐出来:“你知道那群人将她们掳到何处?”
姜小白挺了挺胸:“小爷轻功那不是吹得,我一路跟着那群人,见他们回了忘忧浮。但是,但是……”
他身形忽然又委顿下去,任逍遥替他说了下去:“但是你不敢进去,就在这附近乱逛,想要找我陪你去趟这浑水!”
姜小白登时笑得像一朵花儿,一叠声道:“啊哟,任大哥,任大侠,你就帮帮小弟呗!再说,那个梁姑娘卖艺不卖身,说不定一感激你,就对你以身相许了,啧啧!”
任逍遥看着他那猥琐样子,实在很想再给他的鼻子补上一拳,心中暗道:“铁捕头说那两个女人在岳王庙,想借冷无言传话,让长江水帮去对付丐帮。可姜小白却说她们在忘忧浮,到底谁在说谎?”
姜小白见他默然不语,急道:“哎呀呀,任大侠怎么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你……”一句话没说完,猛地蹿到任逍遥身后,猫着腰向街上张望。
只见街上走来二三十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神情却仿佛穿着最高贵的衣服。为首两个老者,一个银发清癯,一个红面黄须,目露精光,足下生风,一看便知有一身上乘功夫。姜小白等他们过去了,才吐了吐舌头,道:“我的妈,这两个老家伙怎么到杭州来了?还带了这么多‘御林军’来。”
任逍遥道:“谁?”
姜小白望着那群乞丐的背影,无比羡慕:“余南通,牟召华,丐帮两大主事长老。跟着他们的这群人,都不是我们浙江堂口的。想来是总舵的。总舵的人都是‘御林军’,每年丐帮大会,都要欺负我们分堂弟子,奶奶个呸的!”顿了顿,又道,“小爷若到了余长老和牟长老那个年纪,不知道能不能混到这个地位。哎,有多少人卡在堂主的位子上就再也爬不上去了,人家怎么就能一路高升呢?”
任逍遥看着他们走去的方向,突然道:“他们好像是去忘忧浮的。”
姜小白跳了起来,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什么!”
任逍遥忖道:“那个给铁捕头传讯的人该是什么身份来历,莫非他就是忘忧浮的幕后主人?丐帮的人发现被诬陷,所以去找他晦气了?”想到这里便道:“我跟你去忘忧浮。”
姜小白大喜过望:“多谢任大侠,多谢任大侠。任大侠还是怜香惜玉得很!”
任逍遥淡淡地道:“我只不过想看看一群叫花子砸窑子是什么光景。”
姜小白掩嘴笑道:“一定很热闹。”
果然很热闹。
忘忧浮这种地方,最冷清的时候莫过于清晨到晌午这段时间,也就是现在。可是现在院里却传来一阵阵娇声叱骂,好像有女人打架。门口围满了观闲的人,不时有人吹着口哨叫好,丐帮弟子也在看热闹。姜小白嘀咕了一声“我们堂主也来了,我还是先走一步吧!被他看到我逛窑子,非在师父面前告我一状不可。”任逍遥冷笑一声,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拽了过去。
院里哎哎哟哟地倒着五六个龟公,几个小丫头正在收拾砸碎的杯盘碟碗。几个衣衫不整的粉头倚着楼张望,窃窃私语。院子中央站了七八个黑衣汉子,围成一圈。他们高矮胖瘦都不同,左手手腕处都系着相同的五色丝带。姜小白小声道:“这是镇江神算帮的人,他们也是被那海上生明月之宴请来杭州的。”
任逍遥没理他,因为他发现圈子中央打架的女人之一居然是梅轻清,可是环顾四周,却不见陈无败的影子。
与梅轻清打得不可开交的女子也穿着黑衣,只不过左手没有系丝带,却在脖子上系了一条五色丝巾。她年纪与梅轻清相仿,身材娇小圆润,若不是两颗门牙生得太招摇了些,倒也算个美貌女子。她使的是一柄秀气玲珑的短剑,出招狠辣刁钻,边打边骂:“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居然到窑子里来找男人!”
梅轻清的回应就是一连劈出三刀,外加一句“你化妆成男人来窑子里找女人,更不要脸!”
“你敢骂我!”
“骂的就是你,你这个丑八怪!没男人要就只好来找女人!”
“你这个小贱货才没人要!你男人逛窑子也不要你!”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我都要,我都要”,惹得旁人一阵哄笑。任逍遥简直哭笑不得。看来女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想尽办法不让嘴闲下来。他知道梅轻清找的是自己,陈无败果然看不住她。
梅轻清和黑衣女子越打越慢,似是气力不足,嘴里却骂得越来越热闹,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从坟里刨出来口诛笔伐了一通。姜小白都听不下去,皱眉道:“这两个丫头真是口没遮拦,要我看都嫁不出去!”
任逍遥瞪了他一眼,还未说话,就见一道黑影伴着风声,呼地往黑衣女子身上扫去。黑衣女子惊叫一声,撤身后退,与梅轻清分开,不再动手。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轻清,少爷不在这里,我们走吧。”
任逍遥不用看也知道是陈无败。
梅轻清见了陈无败,哼了一声,便往门外走,不料眼前一花,丐帮那银发清癯的老者已挡在她和陈无败面前,颔首笑道:“老朽丐帮余南通,不知这位姑娘的刀法是何人所授,可否见告?”
陈无败冷眼不语,梅轻清抢白道:“你一个老叫花子,大清早的不去晒太阳、捉虱子,跑到妓院门口看女人打架,您老兴致还真是高!”
余南通一怔,还没回过神来,那黑衣女子却已按捺不住,还口道:“本小姐早就看出你这小贱货刀法不伦不类,说不定是从哪里偷学的,余伯伯,你一定要抓住她问清楚!”
梅轻清怒道:“你才是偷学的!你这个丑八怪!”说着就要再出刀。
陈无败赶忙制止她,低声道:“不要惹事!”
梅轻清气道:“咱们这趟出来,本就是惹事的,你畏首畏尾,哪里配给少爷驾车!”
陈无败的脾气也上来了:“放肆!你有本事,就不要别人搭救你!”
梅轻清道:“谁要你搭救我!你走,我找得又不是你!”
黑衣女子拍手道:“不错不错,这小贱人找得是什么少爷,不是你这活鬼!”
陈无败本就对梅轻清憋了一肚子气,却碍于她是任逍遥钟爱的丫头而不好发作,此刻听黑衣女子插嘴,霍然转身,盯着她冷冷道:“你叫什么?”
他的样貌本就瘆人,黑衣女子被他盯得一阵头皮发麻,强撑着道:“本小姐姓王名慧儿,镇江神算帮王帮主的女儿。你是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
陈无败一个字也懒得说,直接一鞭子抽出。王慧儿向左闪,鞭子便往左追,向右闪,鞭子便往右追。闪了四五下,仍没逃出鞭子控制范围,恼道:“你们都是死人?还不快把这混蛋给我砍了!”
周围七八个黑衣汉子听了,立刻操刀往陈无败身侧涌去。陈无败冷哼一声,身子倏然跃起,鞭子啪地一声抖得笔直,直往王慧儿头顶劈去。不料余南通一声清啸,竹棒斜刺鞭身。陈无败见状鞭子一软,蛇一样缠住竹棒向旁一甩。余南通双臂较力,两人僵持在一处。就听他一字一句地道:“无影鞭王,果然是你!”
陈无败嘿嘿笑道:“想不到,过了二十年,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
红面黄须的老者突道:“若非此物,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想到是你。”他声音奇高,惹得众人不禁往他身上看去。只见他缓缓伸出手掌,掌心赫然托着一面铁铸的黑色小旗,旗上“袁池明”三个字血色正红。
夺魂令,合欢教的夺魂令!
丐帮的人来这里竟不是找暗夜茶花,而是找梅轻清和陈无败,抑或说,找合欢教的人。
红面黄须的老者将夺魂令另一面翻过来,道:“清明。你们如何知道敝帮帮主会在清明时到杭州来?”
丐帮帮主袁池明一向行踪飘忽,什么时候会到哪里去,知道的人并不多。陈无败悠然道:“或者是浙江分堂出了内奸,或者是神算帮卖了消息给我们,在下只管驾车驯马,其余一概懒得过问。”
这话说得丐帮弟子和神算帮的人一阵骚乱。人群中一个浓眉中年人道:“阁下这话什么意思!帮主的行踪,向来只有分堂堂主知晓,你莫非是指在下是奸细么!”
说话这人正是江浙分堂堂主齐振风。陈无败斜睨他一眼,道:“这世上果真有站出来找骂的。”
梅轻清拍手笑道:“陈叔叔,轻清才知道,你骂起人来,居然也这么厉害。”
齐振风面色微愠,余南通却缓缓道“金剑门被灭,也是你所为了。”
王慧儿闻言变色:“杀死金剑门上下八十九人,连下人们也不放过,就是你做的?”
神算帮靠买卖江湖消息起家,消息灵通程度不逊丐帮,王慧儿身为神算帮大小姐,过了一夜时间,自是清楚湖州血案。任逍遥却听得一怔。陈无败和梅轻清也是一怔。任逍遥只杀了杨休、周廷,砍下余人手臂,陈无败也只杀了杨夫人,怎么如今死了八十九人?
红面黄须的老者沉声道:“无论如何,这个无影鞭王总是假不了,这女娃娃一手血影刀法总是假不了,先拿下他们,再问不迟!”手中竹棍猛击地面,丐帮弟子立刻围拢过来。
陈无败冷笑道:“打狗棒阵固是不错,可从你们手中使出来却逊色得多。”长鞭一抖,黑色鞭子陀螺般转了起来,将自己与梅轻清护在中间。余南通和那红面黄须的老者同时出手,两支竹棒上下翻飞,眼看便要将这陀螺掀开。王慧儿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姜小白喃喃地道:“真厉害,我要是也有这样的武功就好了。这样翠翠就不会被人抢走,说不定我们现在正卿卿我我地拉小手呢,任大侠你说是不是?”他一回头,任逍遥竟然没了踪影。姜小白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愤然道:“他妈的,你临阵脱逃!”
这句话说得声音稍大,齐振风已往这边看了过来:“小白,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姜小白暗道不好,正要往人群里钻,就听见啪啪啪一阵响,门外飞进数十块石头,打在丐帮弟子身上,他们“哎哟哟”地叫着,受痛倒地,阵法顿时乱了。陈无败趁机拉着梅轻清跃上墙头。
余南通怒道:“谁!”
人群立刻分开一条路,门外却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红面黄须的老者跺脚道:“休走!”抢先追了上去。
陈无败拉着梅轻清一阵狂奔,直拐到钱塘门外一处密林中才停下,林中是那辆红色马车。陈无败手臂一抬,便将梅轻清扔进车中,好像扔麻袋一般。
他和任逍遥不同,他绝对不懂得怜香惜玉。梅轻清跌得骨头都要散了,大喊道:“陈无败!你为什么总拦着我找少爷!”
陈无败挡在门口,道:“因为教主不想让你找他。”
梅轻清怔了怔,道:“刚刚一定是少爷在帮我们。”陈无败不置可否,梅轻清急道,“你为什么不去帮他,他可能有危险!”
陈无败哼了一声:“就凭丐帮那几个货色,还不够格。”
“的确不够格。”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道。
梅轻清见是任逍遥,登时从车上跳下来,重重扑进他怀里,先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又定定看了他几眼,仿佛有千百句话要说,最后却只是踮起脚尖,双臂勾着他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腻声道:“少爷!少爷!”
任逍遥好不容易才将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我的刀法了?”
梅轻清贴着他讪讪道:“人家喜欢看着少爷,时时刻刻都喜欢看着,不知不觉就记住了几招。”说着,见任逍遥胸前衣襟染了一片血迹,惊道,“少爷,那帮臭叫花伤了你?”
任逍遥笑道:“染在我衣服上的血就是我的么?”他刮了一下梅轻清的鼻头,“你的血不是也染过我的衣服。”梅轻清红着脸不说话。任逍遥对陈无败道:“你又接到几份信?”陈无败递上一个纸卷。任逍遥看了看,皱眉道:“为何这上面没有袁池明的名字,丐帮却收到了夺魂令?难道他不算我教仇人!”
陈无败道:“教主,你现在的武功修为,杀不了袁池明。老教主或许将此事交给别人办了。”
任逍遥是个骄傲的人,却不是个妄自尊大的人,他清楚,就算一对一,自己也杀不了袁池明,当即岔开话题道:“谁杀了杨休全家?我没下令,是谁这么多事!”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愤怒。陈无败明白,任逍遥讨厌做这个有名无实的教主,换了任何人都会讨厌。但这不是他陈无败能解决的问题,他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任逍遥沉默片刻,道:“你到杭州后,可有人联络你?”
“有。”
任逍遥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样的人?”
“一个装成卖藕粉的老太婆的小姑娘。”
“你可查到她的身份?”
陈无败看了梅轻清一眼,道:“我正要跟踪,轻清跑了出去。”
梅轻清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躲到了车里。任逍遥无奈地笑了笑,摆手道:“算了,起码我已知道,杭州的女人都很不安分。”
陈无败不置可否,沉声道:“这里离丐帮的码头太近。”
任逍遥明白他的意思,闪身上车,吩咐道:“去侯潮门。”
于是梅轻清又开始在飞驰的马车内剥东西,只不过这次剥的不是莲子,是任逍遥的衣服。她捧着任逍遥的外套,皱眉道:“少爷,你怎么弄得这么脏,像个叫花子。”任逍遥仍是闭着眼睛,舒舒服服躺在车里,不答话。好在梅轻清已习惯了。
任逍遥单独外出的一天一夜,只觉这春和景明的杭州城暗流汹涌,却找不到一点头绪。现在又什么都想不下去,因为梅轻清已经软软躺在他身边,枕着他的手臂,指尖在他胸前画着圈道:“少爷,你真叫人想死了。”任逍遥看到她眼中乞求的神色,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在她圆润的小屁股上拧了一把,笑了笑:“到上面来。”
梅轻清使劲点点头,一翻身覆在他身上,衣襟从肩头滑落,车内一时□□撩人。
陈无败装作游春样子,沿着西湖兜了一个圈,到虎跑山后,顺钱塘江东行,傍晚时分,便到候潮门附近。任逍遥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新衣。陈无败知道他又要走,迟疑道:“教主,那丫头……”
任逍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我费了好大劲才让她睡着。”
陈无败自然知道他费的是什么劲,那声音大得他想听不见也难。对此他不便多说,只皱眉道:“这丫头太贪吃,明知教主有事在身,还这么疯癫地纠缠教主。”
任逍遥笑道:“我就喜欢她这疯劲儿。”一顿,又道,“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便往候潮门走去。
钱塘江涛声阵阵,冷无言已在等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并不多说,塔上一艘停在江边的小船。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星星映在波光流动的江中,仿佛美人妩媚慵懒的醉眼。忙碌了一天的渔船都已返航。放眼望去,江面平静恬淡。冷无言立在船头,低声吟道:“怒声汹汹势悠悠,罗刹江边地欲浮。漫道往来存大信,也知反覆向平流。任抛巨浸疑无底,猛过西陵只有头。至竟朝昏谁主掌,好骑赪鲤问阳侯。”
任逍遥道:“可惜现在不是观潮的时候。”
冷无言回头道:“八月十五,任兄若有暇,可至海宁一叙,你我再论高下。”
任逍遥应了下来:“观潮切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话锋一转,“不知魏庄主的海上生明月如何。”
冷无言不答,只望向江心。江心停着三艘灯火通明的大船,形制奇特,竟是海船。桅杆上挂满了串串红灯,被江水一映,仿如晚霞,凝于水面。
待船挨得近了,任逍遥便看到了两个倒霉的人。一个胖子,一个瘦子,左手缠着纱布,正用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接待络绎而来的宾客,正是在花港追赶姜小白的三熊五鹤,五灵山庄五位护庄统领之二。任逍遥本还担心被他们认出来,但这两人似乎并未多看他一眼。想来那天的事发生得太快,他们并没看清任逍遥的长相。任逍遥松了口气,闪到后排席位。那里坐的都是赴宴之人的随从下属,本就互不相识,倒也无人注意。
任逍遥抬眼望去,见这大厅长宽足有□□丈,除一面雪白照壁,其余三面皆是活动门窗,此刻门窗大敞,温润江风穿过大厅,顿时令人心神大爽。厅顶吊着三个硕大的琉璃灯,栗色地板擦得锃明瓦亮。厅里摆了七张桌子,覆着厚实的红色绒布。座中宾客有王慧儿、钟灵玉、杨一元和那紫衫少年,其余诸人,任逍遥都是第一次见。
王慧儿身边坐着一个四十岁年纪的黑衫中年人,样貌虽不出众,一对门牙却和王慧儿一样招摇。任逍遥立刻猜到,这就是神算帮帮主王清秋,任独密信上的第一个人。
紫衫少年的身边坐着一个衣着华贵、腕带双环的中年人,不用说自然是飞环门门主秦寒竹,任独密信上要杀的第二个人。这紫衫少年想必便是他的公子,江湖人称“玉面双环”的秦子璧了。
钟灵玉还是昨日那身打扮,只不过她的哥哥钟良玉居然不在。莫非那厮有了美人便忘记江湖之约了么?杨一元披麻戴孝,脸色阴沉哀恸,看来金剑门门人被屠杀殆尽之事不假。另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面庞黝黑、皮肉粗糙却衣着华贵的男人。他眉头紧锁,神情大不自然,不知在想些什么。主位上坐着一个银髯垂胸、精神矍铄的老者,一见冷无言进来,便朗声笑道:“冷公子大驾光临,敝庄蓬荜生辉。”任逍遥立刻知道,此人便是五灵山庄庄主魏侯。
冷无言淡淡道:“魏庄主好兴致,海上生明月的宴厅,居然移到了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