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黄大人的私宅,周边一个下人也没有。酒已烫过三四回,冷无言三人已坐了许久,却仍不见黄大人踪影。常义安心中有气,但见冷无言坐得稳如磐石,也不好拂袖而去。钟良玉倒是自斟自饮,还劝了冷无言和常义安几杯酒。
暮色渐临,四个黄衣小婢过来掌灯。钟良玉劈手拉住一个,道:“你家主人若再不来,钟某要走了。”他虽然心心念念将长江水帮带入正道,却仍免不了些许草莽气息。
小婢吓了一跳,一个劲向后躲闪,结结巴巴地道:“老爷他,他在会客,稍后就,就来。”
钟良玉冷笑:“那位客人,比冷公子还尊贵些么!”
小婢脸色惨白,其余三人缩在一旁不敢出声。忽然一个娇俏语声传来:“钟帮主息怒,奴家陪诸位喝几杯。”
不知何时,菊花丛中多了一个女人。她梳着杨妃堕马髻,髻上缀满珍珠,在灯下闪着幽幽的光。一身葱绿窄袖长裙,映着娇柔如花的脸,就像桂花酒香钻入脾胃,馥郁得令人未饮先醉了。
钟良玉不觉松开那小婢,道:“钟某原以为这里没别人了,原来黄大人还懂得金屋藏娇。”
绿衣女子款款走进花厅,将一束金菊放在桌边,笑吟吟地道:“你们男人呀,哪个不想着金屋藏娇?何况是黄大人这样有钱有权的男人!”说着,拈起酒壶,替三人满酒,“这时候螃蟹正肥,大人多喝几杯、多说几句是常有的。诸位英雄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罢?奴家敬三位一杯,算是替大人赔不是了。”见无人端杯,这女子也不见尴尬,斜签着坐下,轻摇罗扇,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三人,“三位是嫌酒不好,还是嫌奴家的人不好?”
这女子美得风韵十足,却毫无淫媚之气,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可人疼的尤物。若是寻常男人见了,一定会生出非分之想。可惜她对面的人,却一个寻常男人也没有。常义安根本不看她,钟良玉虽然看她,心里却念着兰思思,只有冷无言看着她,并说了一句话,三个字:“你是谁?”
绿衣女子提起裙角,挪了挪身子,轻声叹道:“奴家是个苦命人,也不知是大人第几房小妾,只知这宅子是大人买给我的。”她忽然笑了笑,却有些凄凉味道,“诸位看这里像不像个漂亮的坟?不知将来我的坟会不会有这么漂亮。”
普通的坟埋的是人,这座坟埋的却是她的青春年华。这世上不知还有多少美貌女子,正葬在这样的坟里。冷无言三人心头一震,绿衣女子却用罗扇掩嘴一笑:“看我说的是什么,我喝得多了,让诸位见笑了。”
钟良玉突然想到兰思思,想到自己也给她买了一座庄园,却没有去陪伴过她,她会不会也有身在坟茔的感觉?这绿衣女子知道自己妾室的身份,尚如此凄凉,兰思思却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怀了他的孩子。她失去孩子以后独守空房,该是怎样的凄楚无助?可恨自己,连她的尸身都无法保全。钟良玉重重叹了口气,态度温和许多,道:“你叫什么名字?”
绿衣女子低眉道:“奴家没有名字,大人叫我小云,别人叫我云姑。”
冷无言突道:“黄大人在陪什么客人?”
小云还未答话,□□中传来韩良平的声音:“大人陪的客人,表少爷也认识。”他走进花厅,笑了笑道,“余传辛余先生,还有太平府卫指挥使梁度梁大人。”
余传辛这个人冷无言的确认识。因为他是宁海王世子朱灏逸的伴读、门客、朋友和军师。“果然所料不错,表兄那边定有变故。”冷无言一面暗忖,一面道,“他可知我在这里?”
韩良平点头:“现在该是知道了。”看了看小云,又道,“夜里风凉,云姑早些回房休息吧。”小云听了,乖乖站起来往外走,经过韩良平身边的时候,却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冷无言看在眼里,不觉皱眉。
莫非这两人还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待小云走远,韩良平看了看常义安和钟良玉,欲言又止。
冷无言道:“这两位的身份韩大哥是知道的,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韩良平这才正色道:“余先生想问表少爷,我等欲赴沿海助宁海王府抗倭之事,江湖上有多少人知晓?”
冷无言心中一震,常钟二人也变了脸色。
八月十五海宁观潮宴,宁海王世子朱灏逸宴请江南各府卫熟络好友,名为饮酒赏潮,实为共议抗倭大计。此举得到十九位府尹、一百七十三位府卫指挥使响应。青阳县百户长薛武刚,黄大人,梁度,韩良平等人俱在其中。这件事若泄露,非但宁海王府要被安上一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大罪,连这一百八十二人也难保全。
冷无言手按桌面站起:“韩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韩良平沉声道:“数日前,有人向南直隶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和应天巡抚衙门投了密函,将我们所议之事说了个一清二楚,只差把名册呈上。江山风雨楼查到,这件事是舟山一带的倭寇所为,为绝后患,残山楼弟子悉数全出,与舟山倭寇同归于尽。”
冷无言脸色剧变,缓缓坐回位子上,良久才道:“如此这秘密还会不会外泄?”
韩良平道:“韩某不知,就是余先生也不知。”
冷无言已明白余传辛的来意。他不来见自己,是要借酒宴探一探黄大人和梁度的底。冷无言知道这个人处事冷静,公平得从不顾及任何人情面,定会再来探昆仑派和长江水帮的底。为免双方不欢而散,冷无言道:“冷某可以担保,江湖朋友绝无可能泄露此事。”
韩良平眼中闪过一丝不安:“表少爷别把话说得太绝。”他瞥了一眼钟良玉和常义安,“此事干系重大,我等项上人头随时可能搬家,便是亲族也难逃。”宁海王府内卫被悉数赐死的事,于江南军界震动极大。“纵使韩某不惜性命,可崆峒派五门弟子的身份却抹不掉,若有人借题发难,牵连到师门,各府卫同门的日子可不好过。”
冷无言瞳孔微缩。他明白,韩良平的话不无道理。大明兵制,军户人家非独子或绝嗣,不得转为民籍,亦不得读书、经商,是以军户子弟从小便要拜师习武,并且非九大派不可。无他,只为九大派是朝廷敕封的武林正统,更是接近掌握晋升大权的勇武堂唯一途径。九派中,军户人家首选崆峒。一则崆峒武学博杂实用,二则崆峒没有清规戒律,三则出师比其余八派都要快。几十年下来,从小旗、总旗、百户、千户、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直至指挥使一路擢升的崆峒弟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彼此结交,提拔同门,崆峒出身的人自然被各地官员高看一眼。是以人们都说,天下有两个崆峒派,一在崆峒,一在兵部,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韩良平为师门考虑,再合情合理不过。
钟良玉忽道:“韩将军此言,是信不过我长江水帮,还是信不过昆仑派,抑或说,信不过九大派?”
韩良平憨憨笑道:“钟帮主多虑了,表少爷的朋友,岂会有错?请二位来此,实是因余先生久慕昆仑派与长江水帮侠名,渴盼与两位结识,希望武林中人加入抗倭义军。”
常义安还在思索,钟良玉已道:“这也是稀奇。这位余先生何以一面怀疑我们,一面拉拢我们?”他问的是冷无言,却不期望他回答,“常掌门是武林城主,九大派的事我不管。但长江水帮的事,却也不是我钟良玉一人说了算。敝帮水寨上千,英雄过万,钟某不过是个领头人。十八路大寨主给我钟家面子做帮主,是指望钟家为他们谋利,不是要钟家把他们几辈子攒下的人手船只拼光。海战不同水战,在下没有把握将大部分兄弟带回来,恕难从命。何况,”他不无讥诮地看着韩良平,“这事情本该水师去管,莫非他们都随那姓郑的太监去西洋,乐不思蜀了?”
韩良平脸色一沉,未及答话,就听一个淡淡的声音道:“钟帮主快人快语,坦坦荡荡,在下拜服。”
小路上缓缓踱来一个书生。他三十几岁年纪,一身宝蓝长袍,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样貌儒雅不凡,只是脸色焦黄,双唇惨白,身形消瘦不堪,除了那双精芒四射的眼睛,全身无一处不像个进了棺材的人。这样一个干巴巴的人身后,却跟着两个鲜果般的粉衣女子。两女的服饰、妆容、长相完全一样,就像彼此的影子,虽然容貌算不得绝色,却也令人难忘。
冷无言颔首道:“余先生。”又看着两个粉衣女子,道,“你们也来了?”
左边一个微笑道:“世子要我们姐妹来,我们姐妹自然来。”
右边一个咯咯笑道:“世子不要我们姐妹来,我们也想看看表少爷,看看韩师兄。”
她们的声音也一模一样,都像出谷黄莺那么动听。
众人心知这病书生就是余传辛,但这对孪生姐妹何以称韩良平为“师兄”,却不得而知。左边的女子看出众人疑惑,抱拳道:“我叫杜蘅,这是我妹妹杜若,奉世子之命保护余先生。韩将军是崆峒杜掌门的得意门生,杜掌门是我姐妹的伯父,这可不是师兄了么!”
钟良玉斟了一杯酒,失笑道:“原来崆峒派与宁海王府的渊源在这里。”
冷无言面露尴尬,余传辛却不以为意:“在下刚刚与黄大人说了几车拐弯抹角的废话,钟帮主直抒胸臆,话虽刺耳,却刺得在下甚是痛快。”他深知江湖人最不喜欢官场那一套,是以一张口也是简单直接,无半丝酸腐气。钟良玉神色果然缓和不少。余传辛又道:“听方才钟帮主一番议论,在下便不必将那些场面话拿来讨嫌了。余某此来,乃是代世子殿下,向长江水帮借战船千艘,以抗倭寇。钟帮主需要什么只管提,不论钱或码头,还是通埠牒文,只要王府能给,世子殿下决不推辞。”
钟良玉颔首道:“余先生果然不凡,不愧是王府第一智囊。只是,在下想先问明另一件事。”顿了顿,道,“东海碣鱼岛孙岛主是否参与此事。”
倭寇为海贼,海战自然是海船更合适;余传辛要他提条件,他便须想法子打探清楚对方的底价。这心思余传辛心知肚明,惋惜道:“孙岛主的确参与了此事,只不过,他是与九菊一刀流站在一起的。”杜若接着道:“这个老王八蛋老来糊涂,若不是他,残山楼的兄弟们也不会全军覆没,早知如此,倒不如半年前让他死在合欢教手里!”冷无言听得叹了口气。半年前海上生明月之宴,孙自平侥幸没死,竟投靠九菊一刀流,害得残山楼俱灭。
忽然一个冷而僵硬的声音道:“即便他不投降,碣鱼岛也是主人的。”
花厅四周突然出现了三十余名绿衣蒙面武士,手中的弯刀挑着明晃晃的光晕。□□中立着两人。前面的赫然是小云。她花容失色,脖子上横着一柄细细长长的弯刀,身后站着一个绿衣武士。
倭寇!

凌雪烟身子一转,云霞剑光华大盛,两刀齐断,立刻又有四人补上,排成一线砍来,时间拿捏不差半分。凌雪烟一剑挥出,连断三柄钢刀,只觉手臂发麻,见了第四柄刀,唯有闪避。待转过身来,就见四面屋顶的杀手都在收网,自己劈开的缺口因是纵口,已然隐没。其余倭寇或是围攻林枫和姜小白,或是打出四角寒星镖。姜小白大呼道:“先救人!”绳镖一收,两拳击出,砰砰两声,击飞围攻之人。丐帮莲花掌以他如今的功力使出,已是脱胎换骨。
林枫原是不忍下杀手,此刻见己方多人负伤,布满毒钉的大网越收越紧,将心一横,剑尖吐出,刺中一人,趁势跃起,一招飞龙摆尾,又将困住他的人迫退,再纵身一跃,落在凌雪烟身侧。两人将剑舞成风车,叮叮声不断,四角寒星镖都被击落。
姜小白正想偷袭收网之人,却听到一阵刀声自后袭来。凭声音他断定此人武功不弱,不敢硬接,掠出丈许远,回头见是个统领模样的绿衣人,笑骂道:“今日怎么遇见了一群乌龟王八蛋,身上头上尽是绿油油的?”这人不言不语,长刀劈面斩下,又快又狠。姜小白骂了句娘,身形暴起,越过刀锋,双拳向他头顶打去。绿衣人变招也快,刀刃一翻接他的拳。
他快姜小白更快,双拳一晃,避过刀锋,接着身子一缩,整个人榔头一样砸了下来。绿衣人砰地一声被砸得飞了出去,在屋顶滚了两滚,才又站起。这哪是什么招式,根本就是小孩子胡闹。可这胡闹偏偏奏效,姜小白趁他立足未稳,抢攻过来补了两拳,打得绿衣人闷声后退。
哧啦哧啦数声响,凌雨然用云灵剑将细网割破。盛千帆甫一脱身,便掠到凌雪烟身边,帮她击退一个敌手,急道:“凌姑娘,你没事吧?”
凌雪烟没事,更没好气:“都怪你,你们盛家,没来由好好的宝剑不开锋!”
盛千帆一愣,就听与姜小白拼斗的绿衣人厉喝一声,所有杀手手中顿时飞出一片暴雨般的四角飞镖。众人用兵器去挡,绿衣人大呼一声“特泰勒特”,一个倒掠投入夜色。其余人听了这一句,纷纷撤走。姜小白打得兴起,大喝一声“追”,昆仑四剑被细网困了许久,憋了一肚子气,正待展动身形,就听余南通沉声道:“穷寇莫追!”
姜小白对丐帮四大长老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听了这话,便悻悻跳下屋顶。昆仑四剑也担心对方是调虎离山之计,没了追击的心思。雨孤鸿却有些焦急:“不知冷公子那边有无变故。”
庞奇豪怒道:“咱们这就杀到那狗官的别院去,把表少爷救出来!”
柳岩峰道:“稍安勿躁。若是那边无事,我们这样杀过去岂不是给表少爷添乱。”
庞奇豪双眼通红,吼道:“这帮龟孙子都已杀上门来,咱们难道不做声吗!大哥,你别忘了,咱们兄弟的仇家!”想到黄河六侠只剩四人,柳岩峰也几乎失控,但沉了片刻,仍定定说了两个字:救火。
火已烧红了半条街,想不到这些杀手的火器如此厉害。驿馆和街上的人都拿起桶盆舀水灭火,抢运东西。这些江湖人自也不甘落后,何况这火是因他们而起,便是凌雪烟也将白衣蹭脏了大半。清闲的除了伤者,只是凌雨然。
她已看清了林枫的模样,心中翻江倒海,不知是喜是悲,只怔怔发呆。冷不丁一个驿卒脚下一滑,水桶翻滚,半桶冷水浇在凌雨然身上。驿卒知道她是韩将军的人领来,猜着必有来头,忙不迭赔不是。凌雨然没说什么,凌雪烟却揪着他骂道:“你没长眼睛!这么宽的路哪里不好跌,偏要跌在我姐姐身边?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欠修理!”
驿卒一条手臂被凌雪烟箍得生疼,也来了气,龇牙咧嘴地道:“哎哟,哎哟,姑奶奶,这么宽的路,哪里不好站,偏要站在门口?”
凌雨然正要劝阻,就听林枫道:“凌姑娘,救火要紧,有话以后再说。”
凌雪烟立时忆起武林城中的事来,放手道:“林枫!我还没问,你用的是什么剑法,怎么与昆仑七剑不一样?
林枫想不到她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武功剑法,不由苦笑:“在下自小跟着师父,师父是个厚古薄今的人,他常说,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华而不实,远不如本派宋代一位掌门所创的龙形八卦剑,还说我的性子与这剑法颇合。”
凌雪烟“哦”了一声:“以后再和你切磋。”又似想起了什么,挽着姐姐手臂,道,“别以为我要仗着宝剑欺负你,我可以借姐姐的云灵剑给你,或者,盛千帆那家伙的剑也不错。他和姐姐的性子都好到不行,只要朋友开口,九成九不会拒绝。不过,你最好还是自己借,否则便要欠我情了。”说着将凌雨然向前一推。
林枫心中暗笑凌二小姐的天真直率,敷衍着说了句“是”,一抬头,却与凌雨然目光相碰,只觉她温柔高洁,不染纤尘,一股柔意自胸中涌起,竟看得呆了。凌雨然乍然与他离得这么近,心咚咚跳得厉害,头越垂越低。林枫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望向别处。想到那个合欢教的女子,想到自己对她的承诺,心中汗颜无地,暗暗将自己骂了一通。此时火已扑灭,众人计议之下,余南通、牟召华和昆仑四剑护送伤者到丐帮堂口去,余下八人悄悄去探黄大人的私宅。

韩良平身子一震,叱道:“大胆倭贼!”双腕一翻,一对铁钩亮了出来。
武士咧嘴一笑,将弯刀在小云脖颈间蹭了蹭,一道细细的红线冒了出来。小云尖叫一声,全身都软了。若非武士提着她的衣领,怕是要瘫在地上。武士道:“韩将军还是歇一歇。”他语气古怪,吐字僵硬,果非汉人,“诸位也都歇一歇。”
韩良平见小云眼泪汪汪地瞧着自己,不敢动弹,再看冷无言、钟良玉和常义安三人也是端坐不动,脸色难看至极,心知他们必是着了道,却想不通为何对方一出现,己方三人便着了道,这下毒的手段和速度未免太过骇人。更想不通这些倭寇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芜湖地界。难道说,他们不满于劫掠沿海所得,竟开始打内河港口的主意么?自己身为指挥使佥事,此时若被上头知道,恐怕前程难保。想到此,韩良平冷汗不觉流下。
唰唰两声,杜蘅杜若展开铁扇,护在余传辛身前。杜蘅道:“你是九菊一刀流哪把菊刀,敢到这里放肆,不怕太平府卫么!”
武士狂笑道:“梁度在我们手中,韩良平的女人在我们手中,你们没有高手了,是谁吃?”笑声一停,又肃然道,“青云似萍叶中浮,日彻云中直见菊。”
接着又说了一句,却不是汉话,也不知何思。冷无言却已猜到这些人是绿云菊刀的杀手。想到任逍遥说过“绿云刀组,善木遁术”,正要提醒韩良平和杜家姐妹小心,就听杜若冷笑道:“原来韩师兄的女人是黄大人的小妾,怪不得这几年两位走动频繁,交情颇深,原来是……哼哼,我都替你脸红。”
韩良平一张脸涨得通红,宽大手掌微微颤抖。余传辛却道:“杜若,不得无礼。”一顿,又看着对绿云,“你们想要什么?”他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神色如常,众人也便镇定下来。
绿云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道:“要美人图,要命!”
冷无言不觉冷笑:“贵主倒也痛快,既如此,刀主便来取我性命罢。”他知道自己出不了手,却清楚这群倭寇向来忌惮自己,便不露出半丝忧色。
绿云果然踌躇,突道:“韩将军,你,不想诛九族,不想这女人死,就为主人效力。杀了他们,你就是指挥使,就是平叛功臣。”一句话说完,花厅外忽然推进两个五花大绑的人,一个是黄大人,一个是太平府卫指挥使梁度。小云已是魂飞魄散,大哭道:“平哥,平哥,救救我。”
黄大人脸色骤变,骂道:“贱婢!贱婢!还有,还有韩良平你这莽夫,竟敢勾搭我的爱妾!我本来不信的,谁知你,你,你竟然……”一口气喘不过来,只不停地翻着眼睛。
梁度却还有几分风度:“韩老弟,你和黄大人的事我不管,但劝你一句,女人有得是,你我的交情,可没有第二份。”
韩良平紧抿双唇,目光停在小云身上,粗大的青筋在额角扭动,好像一条条油锅里的蚯蚓。九菊一刀流虽然不知道那份名单,但他韩良平榜上有名,却是不争的事实。他若指证宁海王府确有密谋,无论谋的是什么,皇上也不会容许这样的行为存在。若他杀了梁度、黄大人和冷无言等人,可算“平叛”有功,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指挥使,说不定还可额外擢升,更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小云双宿双栖。就算他不指证,别人也难保不做这样的事。这样一来,别说韩家在册军户子弟,就是沾亲带故的,也难逃一死。
一边是高官美人,一边是万劫不复,换你,你怎么选?
梁黄二人看着韩良平的神色,心中越来越没底,通身冷汗涔涔。绿云见了,不失时机地添了把火:“梁大人,不死,要告诉一百八十二名字。”
梁度没开口,黄大人已抢着道:“我说,我说,但你要先杀了韩良平和这贱人……”
梁度眼睛一瞪,骂道:“姓黄的,你!你他妈竟然背信弃义!你还记得当日的誓言么!”
黄大人瞥着韩良平,争辩道:“是他们先对不起老夫……”
“住口!”韩良平突然转身,一双眼睛瞪得通红,怒叱道,“对不起?小云卖身葬父,我只等她办妥丧事便迎娶进门,可你,你看上她,不问青红皂白强抢入府。我若不是为了都司和布政司的脸面,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究竟谁对不起谁,你说,你说!”
黄大人一怔:“什么?什么强抢?老夫为官数十载,说不上两袖清风,但自问不愧百姓!你信口雌黄,含血喷人,你……你以为编出这通话,就可以名正言顺杀我?哈哈哈,韩良平,你杀了我们,也不过是个为了女人通敌叛国的畜生,还想充什么英雄好汉!”
韩良平果真被这话拿住了软肋,不知如何是好。杜家姐妹见状怒道:“韩良平,你敢背叛世子投靠倭贼,”一语未了,铁扇已齐刷刷对准了他,“别忘了你是崆峒弟子,就算律法惩不了你,崆峒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