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歌也起身举杯:“唐某是个粗人,说话不像于兄这样文雅。只说,李兄若有闲到得成都,唐家堡将奉你为上宾。”
李明远豪然道:“好。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李某有生之年,定效放翁之意,游一程剑门古道。”
三人尽兴而饮,吃罢饭,一同往聚宝门外的外秦淮渡头去。刚进城门,就见前方的旗杆下围了一大群人,议论声沸沸盈天。三人互望一眼,心中暗惊。
南宫烟雨的尸首已悬在聚宝门七天,过往百姓连多望一眼都不敢,现下怎么竟聚集起来?
三人挤进人群一望,不觉怔住。旗杆下跪着一个二十上下、柔柔弱弱的少女。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白巾包头,一身麻衣,容颜憔悴,两眼浮肿,双唇咬得青紫,身边摆了火盆,烧着冥纸元宝。少女凄凄流泪,低低吟唱:“今夜风寒雨水冷,可比红花落风尘。既已分开搁讲起,越头加添心稀微。”这歌谣不知是哪里口音,众人虽听不懂,却都恻然,偌大的聚宝门竟慢慢安静下来,只有火盆里淡淡的青烟,傍着歌声,袅袅飘去。“日思夜梦都为你,谁知梦醒变成空。不见中秋又逢冬,只有玫瑰雪中红。”
有人小声道:“这女子真胆子真大,居然敢给叛贼烧纸。”
有人低声道:“我识得,这是泉州话,这女子说不定和南宫家有什么干系。”
旁人道:“噤声!南宫家早八百年被抄了,哪个敢和叛贼扯什么干系,又不是不要命了。”
于、李、唐三人看在眼里,心中俱是压抑难言。正在这时,一队兵丁拨开人群,带头一人一脚踢翻火盆,吆喝道:“你这野丫头,光天化日,竟给叛贼烧纸,不把当今圣上放在眼里吗?”
少女手背被火星灼伤,说了句什么,却仍无人听懂。
李明远低低道:“这果真是泉州话,我听南宫老弟说过。”
于谦讶然:“南宫家竟还有人?”
李明远不答。他也想不出,这少女是何来历。
就听那兵丁道:“昨日你来收尸,咱们看你孤苦,不与你计较便罢了。今日又来,可是要反了吗?还不快滚!”少女不动,便有两三人上前,要将她拉走。少女大哭大喊地不肯,连麻衣也扯破了。周围人看得心疼,却都不敢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出言。唐歌看不过,正要上前,就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几位军爷真是威风呵。打仗时没见你们怎么,这会儿总算抓着一个反贼啦!”
声音由远及近,众人眼前一花,场中已多了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他头发乱得像杂草,胡乱扎在脑后。一双眼睛亮如星辰,脸上却满是油污,赤着脚,叉着腰,歪歪斜斜地站着,道:“在女人身上逞英雄,算哪门子好汉!”
众兵丁呼啦一下将他围住,叫道:“你是哪里来的小杂碎?咱们跟着林老伯爷杀敌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要饭呢!”
乞丐一下子蹦起来:“林枫算什么!带出你们这样的兵,小爷都替他害臊!”
兵丁大怒,锵的抽出刀来,道:“你敢骂林老伯爷!”话音未落,已有三人扑了上去。乞丐却不见了。三人正诧异,就听啪啪啪三声,每人脸上都多了五道掌印。众兵丁又羞又怒,将他围起来,却又有几分惧怕,都不上前,只嚷嚷道:“你小子哪里来的?”
乞丐大声清了清嗓子,指着自己鼻子道:“连小爷都不认识,林老伯爷就该扒了你们的裤子,痛打五十军棍!”人群轰地一声笑了。乞丐也笑,伸手在四面透风的衣服里一阵摸索,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腰牌,懒洋洋道:“喏喏喏,扒开你们狗眼看清楚!”
金牌灿灿放光,上面刻着“忠义救民”四个阳文大字。
“御赐金牌!”人群里有人叫道,“是姜帮主!”
众兵丁一时懵了,慌忙扔了兵器,下跪叩头,连连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姜帮主,求姜帮主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咱们吧。”
姜小白倒也痛快,抡起金牌,从东到西,一个人头一个人头敲过去,边敲边道:“林枫不管你们,小爷替他管。你们狗仗他势,欺负女人,还对百姓动刀动枪。你们几个王八蛋自己说,该不该打?”
金牌虽小,却有份量,饶是姜小白不动内劲,众兵丁也被砸得鬼哭狼嚎,一叠声道:“姜帮主教训得是,小的该打。”
围观百姓早对他们不满,见姜小白出头,一时都叫好。姜小白听了,洋洋得意举了举金牌,把破成七八缕的袖子挽了挽,又从西打到东,道:“知不知道错了?”
“小的知错了,知错了,哎呀,姜帮主手下留情啊,别打啦!”
姜小白停下手,叫道:“知错知错,知个屁!真知道错了,怎么还不给人家小姑娘赔罪!”
众兵丁如蒙大赦,爬起来奔到那少女面前,打躬作揖,又把火盆摆好,点着冥纸,一溜烟地跑了。众人看得心怀大畅,又是鼓掌又是叫好。姜小白摆圈作揖,最后对少女道:“你别害怕,再没人敢……”忽地瞥见人群中的李明远,不由一怔,下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帮她捡着冥纸。
人群看了一阵,渐渐散去。李明远这才上前,拱手道:“姜帮主,媚香楼一别,在下心中一直有愧。”
姜小白挠挠头道:“算了。小爷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又看看于谦、唐歌,道,“这两位是?”
李明远当即为三人引见,并把自己辞官之事说了。姜小白本对李明远心怀芥蒂,听了这话,反而局促起来,眼珠一转,对那少女道:“你看,这两个人可是当大官的,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大人们一定给你做主。”
少女扑通一声跪在于谦面前,哀哀道:“于大人,小女游子如,南宫烟雨是我表哥。南宫世家没人在了,我只想让表哥入土为安。小女从泉州一路来,人人都说,于大人是个好官。求求您,让小女给表哥收尸吧。”
这次她说的是半生不熟是官话,于谦却宁愿自己听不懂。李明远等三人也都怔住,万没想到这少女竟真和南宫烟雨有亲。于谦将游子如扶起,道:“姑娘,这件事,请恕本官无能为力。”
游子如一下子哭起来:“旁人怎么能下葬,表哥到底哪里比别人罪过大了。”
唐歌见于谦尴尬,便道:“游姑娘,须知天子金口玉言。圣上说要悬尸示众,如今圣驾还在南京,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得的。”
游子如哭得更伤心:“莫非要悬尸一辈子?哪有这样的皇帝!”
唐歌板起脸道:“不可非议圣上。”沉吟片刻,掏出一锭银子,塞到游子如手中,温言道,“你且找家客栈住下,待圣驾离了南京,再给你表哥办后事罢。”
游子如看了看旗杆顶,倔强地退回银子,转身坐在火盆边,双手抱膝,默默流泪。唐歌无法,将银子放在她脚边,好在她未再拒绝。
李明远心中难过,自语道:“或许,我不该在阵前招降他。”
于谦宽慰道:“李兄不必介怀。此事谁都不能预料。唐公子说得对,待圣驾离了南京,也便无事了。你早些上船,莫要误了行程。”又看着姜小白,道,“姜帮主,告辞了。”
姜小白胡乱一拱手:“好说好说,你们走,不用担心我。这世上还没人敢找小爷的后账。”于谦三人哭笑不得,叹息着去了。待他们走远,姜小白忽然挨着游子如蹲下,故作神秘地道:“喂,想不想今夜就给你表哥收尸?”
游子如吓了一跳:“你讲什么?”
姜小白嘿嘿一笑,拉住她道:“跟我走。”
游子如道:“叨位去?”话音未落,就觉他手上传来一股大力,托着自己,不知怎么,便跟他穿过镇淮桥,顺着秦淮河赶了几里路,直到夫子庙一带,好像做梦一样,竟不觉累。姜小白拉着她钻进一条偏僻小巷,又推开一扇剥了漆的木门,大喇喇走进去。
门内是一个荒寂的庭院,长满杂草,静悄悄没半点人声。游子如脸色煞白:“姜、姜帮主,你做什么?”
姜小白还未答话,就听堂上传来一个声音道:“姜小白,我让你勘察地形,没让你找女人。”
这声音骄傲、残酷、冷漠、镇静,仿佛山岳,又似海风,轰然穿过人的四肢百骸。
游子如心中忐忑,循声望去,见破旧的正堂内站着一人。一身黑底暗纹缎子轻衫,用赤红丝线缲边,将身形勾勒得高大、矫健、充满警觉,随随便便站在这里,这间破院子就忽然变成了山林——原始、美丽、危险、神秘的山林。
这人比姜小白成熟一些,一张脸棱角分明,眉如刀锋,眼若深海,唇角带笑,神色轻暧。第一眼看上去,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个绝顶英俊的人。可是第二眼看上去,却会发现他的右脸颊,有一道长长的深紫疤痕,让这张脸看起来就像最邪魅的妖魔,惹人好奇,也惹人害怕。他把玩着一根雕满蟠龙的金色齐眉棍,轻轻瞥了游子如一眼,微微笑道:“看来,姜大侠又去行侠仗义了。”
姜小白直冲上去,一把夺过这人手中的齐眉棍,叫道:“任逍遥,这是我们丐帮祖传之宝,你再乱动,看我不把你这混蛋打出门去!”
游子如听到“任逍遥”三字,面色一变,瞠目道:“你?你是合欢教主任逍遥?”
姜小白抢着道:“是啊是啊,他就是天字第一号大混蛋任逍遥。”他将齐眉棍放好,到屋角的水缸舀了一瓢水,一边喝,一边指着任逍遥道,“有钱不住客栈,偏来抢我的乞丐窝住。住了又不给钱,还支使小爷给他踩盘子。现在还乱翻乱动别人家的宝贝,你说他这人混蛋不混蛋?”
游子如扑哧一声笑了,但见任逍遥望着自己,心中又有些害怕,不敢出声。
姜小白张臂挡住游子如,道:“你别打她主意,你可知她是谁?”
任逍遥淡淡道:“她是游子如,南宫烟雨的表妹。”
数年前的万安桥边,荷香小榭,他曾见过游子如。姜小白不知道这一层,“啊”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你能掐会算啊?”
任逍遥点头:“我还算出,你武功荒废了。”
姜小白吼道:“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出小爷武功荒废了?信不信小爷拿水泼你?”
任逍遥负手道:“被人跟踪都不知,还想泼谁?”
姜小白眼珠一转,嘻嘻笑道:“小爷当然知道身后有尾巴。”说着往凳子上一歪,晃得凳腿嘎嘎吱吱响,“小爷还知道,就是你也甩不开他。所以小爷就带他过来了。”
院外果然传来一个声音:“任兄,姜老弟,别来无恙。”
冷无言。
天上地下,只有冷无言,是姜小白无法甩脱、也不必甩脱的人。
“李兄辞官远游,我原想送一送他,”冷无言缓步而入,“却不想碰见了姜老弟。”
姜小白笑呵呵迎上去,见唐娴跟在他身后,咂咂嘴道:“唐姑娘气息平缓,看样子,冷大侠这一年来把你□□得不错嘛。”
这话本是夸赞唐娴的内息和轻功进境,但什么话到了姜小白嘴里,都会变得不那么好听。唐娴脸上发红,啐道:“看样子,姜大侠不管当多少年帮主,得多少块金牌,说话都一样不中听。”说完,又冲任逍遥浅浅一礼,道,“姐夫。”
任逍遥点了点头。
唐娴笑得大方和气:“我听说,一年前,姐夫在大雪山大摆筵席,迎娶姐姐。江湖中有名堂、没名堂的黑道人物都送了贺礼,就连亦力把里各部,还有高天原、鞑靼、瓦剌、帖木儿,都送了贺礼。我一想到那热闹场面,就恨自己没能去讨姐姐姐夫一杯喜酒喝。姐夫可别怪我嗦。”
那时候,唐家堡为维护江湖声名,更因宁海兵祸之故,没有遣人出席,亦未送贺礼。任逍遥倒也不甚在意,因为合欢教与唐家堡本就不必有明面上的往来。听了唐娴这话,不觉笑了笑:“唐家堡的姑娘,果然一个比一个会说话,我该多娶几个才是。”
这话轻薄,任逍遥说得却不轻薄。所以唐娴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这个姐夫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甚至坦荡得有些可爱。
“我姐姐呢?”
“在镇江。”
“姐姐在镇江做什么?”
姜小白抢着道:“当然是预备行李,你知道江山风雨楼有句话叫做救人不算本事还要让人活得下去所以我们当然要……”
任逍遥拦住他话头,看着冷无言:“冷兄此来,有何贵干?”
冷无言还未答话,就见游子如扑通一声跪倒,哀哀道:“三位大侠,我知道你们。我听表哥说过,听猎甲精骑的哥哥们说过,也听郁夏公子说过。求求三位大侠,帮我表哥收尸。我愿意为奴为婢,报答三位大侠的恩德。”
任冷二人一愣,姜小白却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大侠?冷无言和小爷也就算了,哈哈哈哈,任逍遥也当得起大侠?哈哈哈哈……”
唐娴将游子如扶起,道:“你别难过,我们都会帮你的。”
“是么?”任逍遥盯着冷无言,“冷兄打算怎么帮?是不是要劝我,待风头过了,再为南宫烟雨收尸?”
冷无言摇头:“不是。”
“哦?”
“你不会去为南宫烟雨收尸。”
任逍遥听得兴致盎然:“为何?”
“以你的性格,若只想为朋友收尸,根本不必等到现在。”
任逍遥同意:“你很了解我。”
冷无言继续道:“你藏身丐帮分舵,让唐娆到镇江预备行李,让姜帮主勘察聚宝门地形,还让血影卫在玄武湖周遭活动。所有这些只有一个解释,”他看着任逍遥,一字字道,“南京刑部大牢在玄武湖东,你要劫狱。”
任逍遥哈哈一笑:“你的确对我下了不少功夫。”
这句话的意思是,冷无言的判断完全正确。
但冷无言判断不了的是:“城破前,你游说朱灏逸流亡海外,如今却要劫狱,究竟是何居心?”
任逍遥不答反问:“你猜不出?”
冷无言承认:“前一件事若做成,你随时可以把宁海宗室一干人等当做筹码,与大明交好,从此逍遥王名垂青史,千古流芳。后一件事,却要赔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甚至折损你不少人手。你是个极自私的人,也很懂得趋利避害,你肯做这样的事,除非有更大的好处。”他盯着任逍遥的眼睛,“但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做。”
任逍遥也盯着他的眼睛,良久,才淡淡道:“很精彩的论断。不过,若前提错了,推断越缜密,离你想要的答案便越远。”
冷无言有一点点意外:“你说我前提错了?”
“是。”
“哪里错了?”
任逍遥唇边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你以为你完全了解我吗?”
冷无言不语,随即叹了口气。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确算不上了解任逍遥。他可以判断任逍遥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基于利益和情势的准确分析。只要不太笨、而又了解足够多信息的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再理智的分析,也永远不可能判断得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会在什么时候,做出什么样的事。古往今来那些聪明绝顶的人,都免不了要算错一些很关键的东西,就是因为,人永远也无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就算所有的客观条件都指向东边的路,人也仍有可能选择向西。
所以,知音难求。
所以,士为知己者死。
所以,南宫烟雨死而无憾。
所以,冷无言几乎有些愧疚。他不但不了解任逍遥,也不了解姜小白,甚至,他从来也没想过要去了解自己的朋友。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救人总是好事。”冷无言道,“南京我比你熟得多,你想知道刑部大牢的情况,不妨问我。”
这次轮到任逍遥有一点点意外:“你不是来阻止我的?”
“不是。”
姜小白也惊得扔掉了水舀:“我滴老姆妈,你要跟我们一起劫狱?”
“是。”
“为什么?”
冷无言看着任逍遥,唇边也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回敬道:“你以为你完全了解我吗?”
任逍遥怔了怔,突然笑了起来。
姜小白也笑了起来。
他们三个人忽然想起来,朋友之所以是朋友,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会不约而同地,做相同的选择。
唐娴和游子如虽然不太明白他们的话,甚至觉得三个男人笑成这样有些滑稽,却都感到胸中暖暖的,好像天大的事也难不倒他们。
笑够了,姜小白道:“好啦,你们走吧,把每一程都计划好,再找个地方吃饱睡足。”
任逍遥道:“丐帮帮主,不请朋友吃顿饭么?”
姜小白立刻大呼小叫,好像谁剜了他的肉一样:“你不知道丐帮都是要饭的吗?丐帮帮主就是天底下第一个会要饭的!小爷不管你们要饭,已经够朋友了。你还想从小爷碗里刮饭吃?真是想得太多了!小爷这兜里,比你们的脸还干净呢。”
任逍遥悠悠道:“你兜里有块金牌。”
姜小白立刻死死捂住口袋,道:“这金牌马上就不是小爷的了,你少打主意。”
任逍遥和冷无言都是一怔。
姜小白正色道:“你们两个,一个孤家寡人,一个压根就不是好东西,当然做什么都无所谓。小爷我背后可有一整个丐帮。跟你们做这掉脑袋的事,可不得要先把后事料理好?皇帝老子刚赐了金牌给丐帮帮主,丐帮帮主就劫了朝廷钦犯,小爷我没这个脸。”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只好不当这个帮主了。幸好这帮主本来也没什么油水。”又摩挲着金牌,可怜巴巴地道,“不过这金牌,小爷还真喜欢,小爷这辈子也没有过这么值钱的东西。”
任冷二人不觉肃然。唐娴和游子如心中也是一震。
姜小白继续道:“小爷已经找了丐帮十二分舵舵主来,你们赶快走吧。”
丐帮的人若来,任逍遥和冷无言的确不方便留在这里。
冷无言忽道:“你不做帮主,金姑娘是不是也会脱离丐帮?”
一年前,姜小白为了金小七,甘愿被任逍遥利用,换得离尘草所在,之后重建丐帮十二分舵、救助灾民,身边却不见了金小七。她是否得救,连任逍遥也不敢问起。如今冷无言提了,任逍遥一颗心不禁悬了起来。
姜小白直截了当地道:“你是想问,她是不是还活着吧?”一顿,笑呵呵地道,“她当然活着,活得可好了,还认沈老爷子做义父,可比当乞丐强得多。”
沈老爷子就是威雷堡堡主沈西庭。沈珞晴虽然下落不明,但姜小白一直把她当做结发妻子,对沈家夫妇恭敬回护。是以威雷堡虽然没落,江湖中却没有任何人打它的主意。任冷二人听了这话,刚舒了一口气,哪知姜小白又道:“只可惜她醒不过来。”
任冷二人的心沉了下去。
成熟一年的离尘草,果然不能完全解观音泪之毒。
姜小白伸手蹭蹭鼻子,道:“不过,她的情况越来越好了,只要细心调养,一定可以醒过来。”说着握紧双拳,一字字道,“我一定让她醒过来。”
第116章 卷五千秋碎 若相惜
十八若相惜
黄昏时分,破旧庭院里坐满了人。丐帮十二分舵的十二位新舵主都到了。
去年夏天,姜小白将金小七安顿在威雷堡后,便到洛阳总舵重整帮务。丐帮虽然没了四大长老和大部分舵主,但姜小白仍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他竭尽全力调和南北分舵的矛盾积怨,竭尽全力考量各股势力的需求,却还是不能让大部分人满意,甚至选不出十二位新舵主。今年五月,江南豪雨成灾,姜小白率众南下救民,得了宣德皇帝御笔题匾后,趁势将十二位新舵主人选定了下来。此刻这些人还在南京附近,姜小白要见他们,他们便在半天之内,全赶了来。
现在姜小白坐在首位,看着堂中的十二位新舵主和他们的随从,还有院中黑压压一众弟子,握紧了拳头。
他已下定决心。从任逍遥来找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决心。现在,他只希望把事情做得漂亮些,再漂亮些。
多年以后,有人问他后不后悔辞去天下第一帮帮主之位。他回答:“板马日的,谁不喜欢前呼后拥耀武扬威的?说不后悔是孙子!但要再来一次,小爷一样这么做。”
“这些日子,你们可威风够了。”
姜小白一张口,底下人都笑了。
自宋□□嘉奖丐帮为国为民起,到如今宣德皇帝题金匾、赐金牌,已经快要五百年了。五百年来,宋、辽、金、夏、元,直至大明,征伐不断,杀戮不断,期间多少英雄豪杰的传说,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丐帮沉沉浮浮,都未能再现唐末宋初的辉煌。现在这些人刚刚当上分舵舵主,就赶上丐帮五百年来又一次荣耀的巅峰,不但自己欢喜得头晕,就连帮中最不起眼的小乞丐,说起话来,也不由自主提高了两个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