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二字似是刺到了柳岩峰的痛处。他定定望着雨孤鸿,道:“雨楼主,你答我一句,当初,你们江山风雨楼,是不是专为王爷……不,为圣上,收拢可用之人?你接近我,是不是为了……”
他没再说下去。雨孤鸿在他心里,一直是仙子般的人物,他不愿意把这么龌龊的事情与她联系起来。但如今,这个问题再不弄清楚,即便抱得美人归,他又怎能安心。
雨孤鸿目光如水,不动如山:“侯爷不觉得,圣上当初若真有此意,该派些年轻漂亮的女子么?”
柳岩峰没想到她竟会这么答,一时无措,脱口道:“年轻漂亮的女子怎能和你比!”
雨孤鸿愕然:“什么?”
柳岩峰见说走了嘴,索性开诚布公地道:“雨楼主,我是个粗人,若是有什么话冒犯了你,你别见怪。”他搓着手,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道,“我、我想娶你,你可愿意么?”
雨孤鸿没想到他竟会这么问,一时没了言语,只觉炉火更旺,烤得身子发起热来。良久才幽幽地道:“你干什么喜欢我?”
柳岩峰也没想到她竟会这么问,搓着手道:“我也不知。但我见你第一眼,就忘不了。”
雨孤鸿冷哂道:“因为容貌么?”
柳岩峰不否认。雨孤鸿的确美,即便她初见柳岩峰时已经三十几岁,但对江湖十大美人而言,这几乎不是问题。
雨孤鸿又问:“你知道我为何一人独闯江湖十余年,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事,知道我如何做了听雨楼楼主吗?”
柳岩峰摇头。
雨孤鸿冷笑:“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何谈喜欢!”她指着黄河对岸,咄咄道,“如今敌军压境,你不思歼敌之策,为圣上分忧,却来和我说这些轻薄的话,是何道理!”
柳岩峰遭她连番奚落,面子上再挂不住,正色道:“你放心,柳岩峰不是不分轻重的人。我来此是为察看黄河水情,与你只是偶遇。”
亭中一时安静下来,也尴尬下来。
过了许久,雨孤鸿才道:“现在不是汛期,怎么来察看水情?”
柳岩峰乐得岔开话,指着河心道:“你看,黄河水越来越浅了。”见她不解,又道,“这个时节,上游已结了冰,所以水浅。天气越来越冷,又下了雪,我担心要不了冬至,我们这里也要结冰了。”
雨孤鸿心中一惊。
黄河若结冰,潼关便失去了一道天然防线。
柳岩峰道:“对岸这半月不动刀兵,定是在等黄河结冰。我们须得早作应对。”他一拳击在亭柱上,“黄河结冰,上下数十里都可行军,对岸兵力远多于我们。我想将潼关外围的守军撤入关内。”
“不可。”雨孤鸿双眉紧蹙,“没有秦国公与晋国公军令,你万不可擅专。”
秦国公便是杜伯恒,晋国公便是云鸿笑。朱灏逸将关中军政大事,全权交托二人。潼关这般军事重镇,事无巨细,皆须杜云二人军令。
柳岩峰道:“那就请关中增兵潼关,或可守住黄河岸。”
雨孤鸿摇头:“这恐怕更难。”
柳岩峰一怔,旋即有些忐忑:“你怀疑,杜伯恒和云鸿笑会学李明远?”
雨孤鸿眉头一展:“也没有那么严重,毕竟杜叔恒在圣上身边,崆峒派又比华山派势大。我猜着,他们是想学云南沐王府,逼着圣上给他们一道恩旨,永镇关中,才肯卖命。”
柳岩峰哼了一声:“别人斗法,咱们受气,官场真是麻烦。”
雨孤鸿恼道:“哪里就是咱们了!”
柳岩峰听出她并没动真气,心里一阵高兴。正在这时,就听亭外马蹄声响,一队哨兵奔来,为首一个入内跪倒,道:“侯爷,雨楼主,慕容将军送冬至节犒赏来了。”
冬至节是大明三大节庆之一。每年此时,上至君王,下至黎民,都有许多礼节庆典,军中也不例外。
但柳岩峰意外的是:“慕容华予?他怎么亲自来了?”
青云会后,林枫、杜伯恒、方璨、云鸿笑、谢鹰白、代遴波、郁夏、唐缎、慕容华予都封了明威将军,只有盛千帆坚辞,朝廷倒也没有如何,只赐金还家。慕容华予一回西安,便置了大宅子,把芙蓉园的脂红和其他几个出挑姑娘接来,终日和军中子弟饮酒作乐。因他大方阔绰,又总有新鲜花样,各方交情都不浅。可到了上阵杀敌时,又百般推诿,以致堂堂千户将军,竟没一件军功。朱灏逸大封将领,也没有他的份。人人都说,雪衣浣花宫的传人不但轻佻好色,胸无韬略,还怯阵怕死。杜云二人索性调他去管理粮草辎重。这下慕容华予更是惫懒,除了应卯,几乎半步也不踏出他的安乐窝。今天居然亲自从西安送犒赏来,也难怪柳岩峰生疑。
两人回到潼关将府时,雪已厚厚铺满大地,天阴得分外惨淡,柳岩峰心中不觉有一丝异样。将军府前前后后多了许多车驾,院中全是陌生军士,大厅里摆起了宴,潼关守将八人及五个文官都在。慕容华予一身枣红缎面棉袍,系着金镶玉绦钩,正与人攀谈。见柳岩峰和雨孤鸿进来,笑着迎上前道:“柳侯爷,雨楼主,就等两位开席了。”
柳岩峰去了大帽长麾,闻见席上阵阵奇异酒香,道:“这是什么酒?真好味道。”
慕容华予哈哈大笑:“侯爷好眼力,这酒着实不凡。”一顿,朗声对众人道,“洪武六年,□□皇帝为警戒诸王,命礼部采汉、唐以来藩王善恶事略,编为《昭鉴录》,晓谕诸王,并赐御酒紫金醇。”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柳岩峰,“这酒,各地王府只存五十坛,大内恐怕也不多。下官翻遍□□、韩王府,找出这二十坛来,就是想与侯爷及潼关的各位将军,好好喝上一顿。”此言一出,满座都热闹起来。慕容华予将柳岩峰、雨孤鸿让到上座,亲手斟满酒,举杯道:“两位不会怪兄弟我自作主张,大排筵宴吧?”
柳岩峰道:“不敢。江湖七大剑派传人到来,柳某蓬荜生辉。”说着将酒一口干了。余人也都干了。
雨孤鸿将瑶琴放在一侧,抿了一点酒皮,道:“慕容将军此来,不止押送冬至犒赏那么简单吧?”
慕容华予见众人都喝了酒,施施然落座,道:“雨楼主说得是。我是来告诉侯爷,对岸新增三万精兵,是从北京京营抽调来的。”
此言一出,满座无声。
众所周知,大明数百守御卫,以南北两京京营为精锐。京营共三十五卫,连杂造局等司,共二十万大军,举凡兵械、火器、战马,全是最上乘的。宣德皇帝居然从北京京营调出三万精兵西进,其全取关中之决心,可见一斑。
慕容华予又道:“统兵之人,乃是锦衣卫南镇抚使宋犀。副将是京营杂造局监事、唐家堡大公子唐歌。”
柳岩峰不禁笑了:“果然有趣。”
旁人不知,柳岩峰却清楚,宋犀是朱灏逸的至交,更是宁海王府在北京城的内应,由他统兵,不啻投诚。至于唐歌,论辈分还要叫雨孤鸿一声姑母。两相叠加,潼关之危可说立解。
但雨孤鸿想的是另一回事:“慕容将军分管粮草辎重,不想消息竟这般灵通。”
慕容华予五指轮次敲着桌面,意味深长地道:“打探消息,可是在下的看家本领。”
“不知秦晋二公有何打算?”
慕容华予不答,只拍了拍手。立刻有军士呈上一方巨大锦盒。“诸位请看。”
众人满腹狐疑。柳岩峰伸手打开锦盒,一看之下,几乎失声惊叫。
盒中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宋犀的人头!
剑光一闪,柳岩峰踉跄后退,胸前血洇一片。雨孤鸿扶住他,厉喝道:“慕容华予,你要造反吗!”众人反应过来,却无兵器,只将柳岩峰护在中心,怒视慕容华予。
慕容华予脸上仍挂着笑,道:“说到造反,诸位比我更在行。”众人全是一愣,就见他肃然起身,高高拱手道:“圣上口谕,锦衣卫南镇抚使宋犀附逆,着平阳府就地□□。命唐歌、慕容华予节制京营及山西诸卫兵马,一月内收复关中。”
柳岩峰捂着胸前伤口,咬牙道:“你这叛徒!”
“叛徒?”慕容华予摆剑冷笑,整个人好似换了股精气神,从纨绔军痞,变成了英武大将,“慕容华予对圣上忠心耿耿,八年来无一日不思尽忠报国。叛徒二字,实不敢当。”
众皆愕然,只有雨孤鸿听出其中关窍:“你究竟是什么人?”
慕容华予淡淡道:“最早是锦衣卫小旗,永乐十八年设东缉事厂,我调做役长。厂督挑选高手,潜入江湖各大门派,查访舆情,监视勇武堂,以备不时之需,无诏不得擅专。我运气不好,分派上雪衣浣花宫。拜师难还在其次,那偏远之地除却苗乱,能有什么作为!”他长叹一声,抚剑道,“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倒也绝了心思,一心习剑,与香魂剑长伴玉龙雪山。没想到,厂督并没忘了我们这些人。”他眼色一厉,声音渐高,一字字道,“慕容藏锋数年,一朝凌云,快哉,快哉!”
众人只觉一桶雪水从头浇下,淋了个透心冰凉。
慕容华予竟是东厂密探!
无怪他一出道就去调查青云会信使被杀一案,千方百计巴结宁海王府。也无怪他不肯上阵杀敌,只顾结交军中子弟。更无怪他亲自押送冬至犒赏,将潼关守将全邀到将军府中饮宴,还坦言打探消息是自己看家本领。
但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华予如此开诚布公,说明他已动了杀机。
“慕容华予感谢诸位,更感谢朱灏逸,给了我建功立业的良机。”慕容华予深深一揖,直身横腕,香魂剑登时幻为一片霞光,直向八个守将罩去。
血花四溅。
这些武人根本不是七大剑派传人的对手,加之香魂剑剑光奇异惑人,一眨眼的工夫,八人膝盖骨全被洞穿,惨呼倒地。柳岩峰心胆欲裂,喊道:“还不快逃!”五个文官如梦初醒,心知不会有人来救,当下全奔出大厅,往门口逃去。慕容华予冷哼,摆剑要追。柳岩峰袖袍一抬,嗖的一声,一道寒光飞出。
穿云小箭!
哪知慕容华予身形顿也未顿,只反手一剑,喀嚓一声,箭身折为两半。
江湖七大剑派的镇山宝剑,俱是削铁如泥的神器。柳岩峰眼睁睁见慕容华予追上一个官员,五指扼住他喉咙。那官员一声未哼,便软软倒在雪地。余下四人吓得三魂没了一对半,转眼又有三人命丧剑下。最后一人瘫倒在地,只凭两只手扒着雪地,往门口爬去。慕容华予踏雪赶上,剑锋抬起,就要往他背心刺去。忽然身后一声暴喝,柳岩峰提刀冲来。
一同冲来的还有漫天银针!
“好个巫山云雨神针法!”慕容华予斜掠数丈,耳畔又听嗖嗖嗖三声箭响,夹带一片云雾般的银针,不由皱眉,将棉袍一扯,当空一甩,打落袖箭银针。身子一刻不停,抢近柳岩峰身侧,却不出剑,只以拳脚相搏。
东厂密探的拳脚只有一个特点:狠。
柳岩峰胸口中剑,本就不支,一照面,胸口肋下便中了数拳,大口大口咯血,毫无还手之力,只嘶声大喊:“你快走,莫管我!”雨孤鸿投鼠忌器,不敢再出银针,也知潼关失守,关中必将不保,当下恨恨一跺脚,拧身向院外掠去。
慕容华予居然没有追!
他简直连看也不看。
柳岩峰正自诧异,就听一声闷哼,三个人影坠入院中。其中一个是雨孤鸿。她肩头中了深深一刀,半边身子鲜血淋漓,半边身子覆满大雪,望之凄艳骇人。另两人,一个青靴白衣,笑意可亲,一个金刀黑袍,神色狰狞,竟是谢鹰白和代遴波。
大厅中不断传来惨呼,显然慕容华予已对那八位将军动手。
代遴波一甩刀锋:“还不跪下!”
雨孤鸿的回答就是瑶琴七振。
七根琴弦铮铮铮飞出。三根袭向代遴波,三根杀向谢鹰白。
瑶琴七发是雨孤鸿的自救杀招,七弦尽发,该要遁走才是。然而她身负重伤,已无力轻身。更何况,即便她出了这个院子,也出不得潼关。
所以第七根弦,是刺向自己。
“雨儿!”柳岩峰手脚并用,冲上去抱住她,见琴弦穿喉而过,只觉心都碎成了齑粉。
雨孤鸿喉间血流如注。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上面,倏地熔化不见。她的声音也似随时都会消融一般:“我做过许多错事,我怕、怕配不上你……”
柳岩峰按住她伤口,又怕阻了她呼吸,急得眼泪就快掉下,不住地道:“别说话,你别说话。”
雨孤鸿颤巍巍伸出手,鲜血已将方圆三尺内的积雪化为红泥。“早知如此,该嫁你为妻。”她抚着柳岩峰面庞,似是还想说些什么,身子却徒然一僵,像挨着火炉的雪人,深深萎顿下去。
柳岩峰心中一冰,热泪再忍不住,抱住她尸身大哭。胸口的血汩汩流出,与她汇成一地殷红。
雪花扑下,渐至无声。
谢鹰白与代遴波见慕容华予结果最后一人,便蹲在檐下,用雪擦拭香魂剑,面色沉凝,一语不发,眼睛更是看也不看这边一眼,心中登时有些不悦,却也只得赶过去。谢鹰白抖落一身雪花,干咳一声道:“慕容兄,反贼已全部诛除,城里城外已在咱们控制中,随时可以开关,引大军渡河。”代遴波接着道:“慕容兄弟,你可是说过,只要拿下潼关,我和谢鹰白就是无罪的。那旨意在哪里?”
开战以来,云贵川三省都在观望。唐家堡虽有唐缎这个千户将军,但因大势不甚明朗,尤其是远在北京的唐歌近况不明,便大门紧闭、三缄其口。谢代二人虽写了尽忠表,但为家族、门派计,一直与关中来人保持距离。即便慕容华予暗中拜访,亮明身份,表示圣上已有旨意,只要他们报效朝廷,便不追究尽忠表之事,二人也不敢表态。直到朝廷重用唐歌,谢代二人才算吃了定心丸,不但借人借钱给慕容华予在西安府活动,这次还亲自随他到潼关来。此刻大局已定,两人问起圣旨的事来,也是常情。
谁知慕容华予皱眉道:“恐怕有些麻烦。”谢代二人吓了一跳,正要细问,慕容华予已站起身,望着柳岩峰与雨孤鸿尸身,呼出一口白气,沉声道,“两位莫非看不出,我是故意放雨孤鸿一条生路么?”
二人一怔。代遴波道:“我们见她逃出来,不知你这里是不是出了岔子,老谢便打了她一掌,我也砍了她一刀,谁知道你……”
谢鹰白示意他噤声,温然笑道:“是谢某欠思虑了。以慕容兄的武功,若非网开一面,这里岂有活口。”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慕容华予哼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不少:“你们可知雨孤鸿是什么人?她本姓唐,是唐栖川的妹子,当年江湖十大美人里的唐九小姐唐灵。赦免你们的旨意在唐歌手中,且想想如何交待罢。”
谢代二人几乎昏阙。同为川中豪门,他们深知,唐家堡虽说可以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任何一个亲人,却也极其护短。唐家人无论做了什么事,都不喜欢外人插手。雨孤鸿的尸身上留着峨眉派的掌印和青城派的刀痕,这梁子算是结定了。
慕容华予收剑还鞘,一径出了院门。院外尸横满地。潼关守军,小旗以上全部被杀。雪地里一片深红,冒着袅袅热气,清泠的空气中充满了猩热。余下兵丁交出兵械,黑压压跪倒一片。
谢鹰白见慕容华予收拢兵马,忙上前道:“慕容兄千万要帮我们说和。”
慕容华予披上一件狐裘,上马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两位与唐大公子的交情怕比我深得多。我这便回西安复命,两位安守潼关罢。”言罢哈哈大笑,吆喝军士,策马西行。
谢鹰白与代遴波一脸无奈,怔在雪中。
大雪一日紧似一日,七日后,西安被围。
慕容华予力斩云鸿笑、杜伯恒首级,救出那十七位身陷牢狱、誓死不降的陕西官员。谢鹰白与代遴波奋勇杀敌,后将大半军功让出,与唐家赔礼勾兑。唐歌指挥大军,收复陕西各府,截获西逃的秦韩二王。崆峒、华山两派灰飞烟灭,云鸿笑、杜伯恒夷三族,关中大定。
宣德四年正月,云贵川三省来归。宣德皇帝召英国公张辅回京,升林枫、慕容华予、唐歌为总兵,挂从三品指挥同知,授怀远将军,各领平乱大军一部;升谢鹰白、代遴波为参将,挂从三品指挥同知,授怀远将军,令整饬四川军民指挥使司下辖民团。元宵一过,唐缎、谢鹰白、代遴波各领一支家仆和民团组成的川军,顺江而下,攻取荆州、武昌,与苦苦支撑的江西巡按于谦会师。
二月,慕容华予与唐歌由汉水取襄阳、德安,切断据守南阳、汝宁的宁海军补给线,继而北上,与林枫部两面夹击,歼敌二十万。宁海东路军被逼南撤中都凤阳。
三月,广东广西两省上表效忠,斩点苍掌门顾陵逸,弟子尽缚京城。福建泉州卫指挥使方璨杀附逆伪官六十七人,北逐叛军至福州、建宁一线,泉州、漳州告复。
四月,宣德皇帝命江西巡按于谦节制山东、山西、关中、四川四路大军,东进平乱。然而这一战并不顺利。不但不顺利,甚至可说全线受挫。究其原因,一是朱灏逸在南京、浙江、闽北经略多年,将领皆为嫡系;二是军中所用□□火炮,都经花若离改良,威力数倍于前。战事再次胶着。
转眼到了五月。交战双方在九江、安庆集结五十万大军。决战前夕,宣德皇帝突然宣布御驾亲征,令英国公张辅扈行。朝廷士气大振,一举收复闽北、浙江。然而就在这时,南北两京地震,江南突降暴雨,河湖猛涨,水患四起,谣言也四起。有的说是□□显灵,庇护皇室嫡传的承遵皇帝。有的说是太平岁月造如此杀戮业障,上天震怒。宣德皇帝从于谦之议,搁置平乱,严惩传谣之人,并令江南各府开仓赈灾,转战各部就地护民。
此令一出,民心向背立见。江湖中也起了波澜。丐帮第一个站出来。随后,少林、武当、峨眉、青城、昆仑接连遣弟子下山,送粮送药。其余门派纷纷效仿。一时间政顺人和,宣德皇帝被颂为真命天子、古往今来第一明君。受宁海宗室庇佑多年的军民人等,心底都不禁动摇起来。
进入六月,水患已退。宣德皇帝嘉奖救灾各部并武林各派,连丐帮都得了一块大大的御笔金匾。随后兵分三路。唐歌、慕容华予领关中军,主攻南直隶江北门户滁州府;唐缎、谢鹰白、代遴波率领川军,进军庐州一线;于谦领朝廷主力,自安庆顺江而下,直捣金陵。不过半月,滁州告破,庐州捷报频传,宣德皇帝的御驾,也从安庆府前推至太平府,距南京不过百余里。
然而南京城内繁华依旧,秦淮两岸歌舞不停。镇淮桥边的酒楼,从清早喧嚣至夜半,男男女女坐饮高谈,倒比夫子庙的赌场还热闹。
身处围城,若不懂苦中作乐,那真要一头撞死了。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淅淅沥沥的雨一刻大、一刻小。酒楼里早早打了灯,人声鼎沸,把暑气蒸得更加闷湿。
“滁州这一仗惨呐。杜将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誓死不降,赤胆忠心,真真叫人佩服。”一个儒生喝得满脸通红,放声大叫。
旁边有人呸道:“杜将军?杜叔恒?他是公报私仇!哪个不知道啊,打滁州的是唐歌和慕容华予。这两人打关中的时候,把崆峒派灭的了。这可是不共戴天之仇哎。”越说越忿恨,起身道,“杜叔恒守不住城,自己拼命也就算了,还拉上数万将士给他陪葬!”
孟箫和魏青羽是镇守庐州府的主将。只是孟箫不擅陆战,魏青羽又没有带过兵,不敌唐缎、谢鹰白和代遴波的川军,将庐州府丢了大半。说话这人被儒生问住,直憋得脸红脖子粗,才道:“老子是南京人,老子的兄弟死在滁州了,别跟老子说什么废话。你这小白脸有种,就去砍一两个敌军来,我就服你!”
儒生愣了愣,颓然落座道:“天亡我承遵朝。”
邻座忽有人道:“你们懂什么!这不是兵败,是在下一盘大棋!”此言一出,酒楼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追了过去。说话这人洋洋得意,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滁州、庐州兵败,是泉南王诱敌之计。”
泉南王就是承遵朝第一勋贵、岭南相思剑传人南宫烟雨。两年前,南宫烟雨向朱灏逸献上花若离改良后的鸟铳火炮。朱灏逸大悦,将南京防务统交于他,并命他监造兵器,列装嫡系。去年六月起兵后,又升南宫烟雨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及至称帝,更加封泉南王,南宫世家永镇岭南。如今朝中一概军务,都是他与朱灏逸商议决断。
“你们还不知道吗,那边的,”这人压低声音,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已经到了太平府了。”
所谓“那边的”指的是宣德皇帝朱瞻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南直隶的皇帝是朱灏逸,至少现在还是,就算败局已定,百姓也不能称别人为帝。
“守太平府的是什么人?韩良平韩将军,石展颜石将军!韩将军本来就是芜湖人,太平府没有他不熟的地方;石将军带兵一流,号称武当第一判官笔。这还不算,太平府有什么?采石矶呀!当年鞑子守着,还叫□□爷吃了大亏,若不是开平王夜袭,还不知大明朝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