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矶是南京城的南大门,扼大江要冲,自古是兵家重地。当年□□朱元璋进兵南京,采石矶久攻不下。幸而先锋将军常遇春一人一舟,趁夜色涨潮,攀上矶顶,斩了守将,才令大军顺利登岸。□□皇帝升其为元帅,立国后封鄂国公,逝后更追封开平王,与中山王徐达并称。
“韩将军和石将军的本事,可比鞑子强多了。我猜着,泉南王这么排兵布阵,定是要在采石矶结果了那边的!”
说着,这人狠狠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心满意足坐下吃酒。旁人却嘁嘁喳喳议论开来。
“说得倒像真的,可别忘了,把那边的一路放过来,还有投诚一说。”
“你这人哪里的?说这些话,不怕割了舌头!”
那人醉醺醺地道:“有什么说不得的?当年,谷王和曹国公不就是开了金川门?那个投降的李明远,不就是李景隆的后人?”
二十五年前,燕兵渡江,谷王朱橞及曹国公李景隆开门献城,江山易主。李明远是李景隆庶孙,宁海水师全军覆没,只有他变节活命。据说如今在平叛大军中效力,也不知官封何职。
“自古贰臣无善终。李景隆投靠朱棣,不也是被抄家了?对这些人来说主子就是文德桥的栏杆——靠不住。否则他李明远又怎么要靠宁海老王爷搭救?你们看着吧,李明远忘恩负义,定也没得好果子吃。泉南王那样睿智,才不会做叛逆之事。”
众人听得点头。又有人道:“讲这些都太早了。眼下采石矶才是要紧的。要是丢了这里,南京可就一马平川了。”
“是啊。韩将军和石将军武功虽好,那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林枫,啧啧,青云会状元啊,韩将军石将军可都没上榜哩!”
“把林枫调去,是给那边的护驾的。再者说,上榜了不起吗?还不都是内定的!林枫也是靠他老泰山。要不然,丐帮的姜帮主凭什么要开中华武会?”
“姜帮主现在招安了。我听说,那边的给了丐帮一块御笔金匾,姜帮主现在走到哪里,吃喝都不愁呢。”
“那不成了净坛使者?”
“呸!你这吃货!那边的可就指望姜帮主的轻功,也来个夜登采石矶……”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打断。窗边有人喊“泉南王的猎甲精骑”。众人呼啦一下全涌到窗边,就见一队威风凛凛的马队,自聚宝门方向奔来。为首一匹四蹄雪白的乌骓马,马上之人银甲黑袍,腰挎长剑,仪容潇洒,志气傲然,正是南宫烟雨。众人目送他远去,才意犹未尽地落座。
有人道:“泉南王瘦了不少。简直就是出了南门——尽是事。成日里巡防不说,那位爷不临朝,单只宣他议事,搞得他连家都回不得,吃住都只能在五军都督府啦。”
“你知道的倒多的很嘛!看来没得少留心。”
“我留心?”这人大呼小叫地道,“你打听打听,全南京城,哪个不留心泉南王?年纪小小就做了王爷。做了王爷,还跟从前一样的说话行事,没得一点架子。我有时候跟守城的兄弟韶韶,听说不但王爷待他们好,连王妃待他们都好。每次丫鬟们去送点心果子,有一份王爷的,就有十份大家伙的。”
“王妃也真是可怜。那样一个美人,却是个残废。好在王爷不嫌弃。哎,嫁给这样的男人,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却听一人道:“要是南京守不住咾,你们说,王爷会怎样?”
“还能怎样?他这样有本事的人,要么投诚封官,要么战败杀头。自古都是如此。我宁可他杀头!”
后一句引得众人纷纷附和。只有角落里一个女子忿忿不平:“哪有这样咒人的!”
她二十岁的年纪,一身粉衣粉裙,两个浅浅的酒窝,既温柔,又明媚。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对面的白衣男子听到。
那男子三十上下,眉目刚雅,志意廓然,斟了一杯酒,淡然道:“世人对英烈气节的推崇,往往良善无情。白乐天诗杀关盼盼,不外乎此。”
女子叹了口气,看看天色,又问:“我们几时入宫?”
男子将酒杯停在唇边,道:“且看合欢教有何动作。”
女子吃了一惊:“任逍遥在城里?”
“或许。”
女子皱了皱眉:“他虽是我姐夫,我却不喜欢他。”
“为何?”
女子撇嘴道:“这人心思难测,手段又狠,有他在的地方,总是不好。”
男子微微一笑:“你该相信,令姐眼光不错。”
女子秀眉一挑,大胆道:“我的眼光也不错呀。”

天完全黑下来,风挟雨丝,打在盛开的玄武红莲上,激出一层暖暖的光晕。南宫烟雨穿了一件家常的淡烟色贴里,凭窗而立。雨滴打在檐上,溅起一片濛濛白雾,凉得沁体。
他已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两个时辰。
两年前,他与花若离初到南京时,也是六月,玄武湖的红莲花开正艳。他见花若离喜欢,便命人移来一些,种在书房前的池塘里,如今已是亭亭如盖,清香满池。
南宫烟雨苦笑了一下,转身坐在书案前,笔走龙蛇,唰唰不停,忽又凝滞,悬腕不动。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几个侍女挑着灯,举着伞,将花若离推进屋来。她仍是一身淡淡的金粉色百褶衫裙,恬静美好得如同池中红莲。
一个侍女道:“王爷,娘娘特意叫我们采了新鲜莲子,熬汤给王爷消暑。”
南宫烟雨道:“遣人送来就是,你怎么亲自来?”
花若离道:“王爷没用晚膳,我不亲自看看,怎能放心。”
南宫烟雨叹了口气:“你倒惦着我没用晚膳。”又对侍女道,“王妃今日进了什么?”
侍女道:“一碗小米粥,半块桂花藕粉糕。”
南宫烟雨微微颔首,自桌下拿出一个精致食盒,温然道:“近来你胃口不好,人也恹恹的。这荷月酥酸润开胃,我从御膳房带了给你。”
花若离心中一暖:“多谢王爷。”待侍女退下,又道,“相公。”没人的时候,她还是喜欢称呼南宫烟雨“相公”。望着南宫烟雨消瘦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花若离轻声道:“战局,是不是不好?”
南宫烟雨在她身侧坐下,长叹一声:“是。今晚战报,孟箫被杀,魏青羽被擒,庐州失守。石展颜投敌,韩良平殉国,太平府也失守了。大概明后日,朱瞻基就会兵临城下。”
花若离“啊”了一声。
太平府失守,意味着采石矶失守。加上滁州战败,南京南北两座大门已尽数被破。可供依凭的,只剩下蜿蜒盘桓两百里的内外城墙了。然而长城亦不足凭,何况孤城?
“圣上有何决断?”
南宫烟雨淡然一笑:“大势已去,还有什么可决断。就算守住采石矶,我们的粮草兵械,也断难过得今冬。”
花若离沉默。
军情种种,她早心知肚明,但这些话从南宫烟雨口中说出,却令她深寒入骨。
“相公今后有何打算?”
南宫烟雨不答,只将花若离推到书案前,低低道:“我原想写完了这个,便去看你,与你道明一切。”
书案上铺着熟宣云母笺,已写满了字。花若离念道:“南宫烟雨,字齐云,泉州清源山人。少年羸弱,聪敏好学,承家学相思剑法二十式,志意昂然。建文二十六年,从承遵皇帝游清源山,纵论天下,自掘坟茔以明志。二十七年,游历江湖。二十八年,娶妻花氏,造鸟铳火炮,列装猎甲精骑。二十九年,演武南京,授京师杂造局监事,领南京城防职。三十年六月,升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九月,承遵皇帝登基,授金册金宝,封泉南王,岁禄万石,令永镇岭南。承遵元年,北伐败绩,烟雨坐失数府。时人皆谓其当效谷王橞及曹国公景隆。烟雨曰:‘大丈夫约誓在先,岂背信于后!’及战,殁于城下……”
花若离颤声道:“相公,这是?”
“《承遵英烈纪略泉南王传》。”南宫烟雨平静说来,忽又慨然道,“我这一生,不弱人前,却不知死后……”
花若离心中猛地一跳:“相公,不要说这样的话。”
南宫烟雨淡淡一笑:“你是我的夫人,我才与你说这样的话。难道要我骗你、而你装出一副安心的样子么?”一顿,喟然道,“我的平生,不愿假手他人。”他望着花若离,双眸透出星辉一般的柔光,“你是最懂我的,帮我续完罢。”
花若离望着他,眼中无尽情愫:“别人眼中的相公,与若离毫不相干。若离眼中的相公,才是若离的,若离不愿让第二人知晓。”
南宫烟雨沉凝片刻,将纸笺团揉掌中,缓缓道:“知我者,除却圣上,惟你一人,旁人臧否,的确无谓。”五指一松,纸笺片片飞散,“南宫烟雨的路,也许走错了,但我愿从一而终。”
花若离心中无限凄楚,化为淡淡一句:“若离也愿从一而终。”
“不。”南宫烟雨摇头,却不是拒绝。他抚着花若离鬓发,歉然道,“我累你半生,你走吧。”
花若离潸然道:“相公既存决死之心,若离岂有独活之意。”
南宫烟雨无言以对,只将她揽在怀中,怅然笑道:“我这一生,一事无成,有妻如你,却也不枉。但,你还是要走。”他站起身,从架上取下相思剑,交予花若离,当年的壮怀激烈,已化作一派萧索,“我不能衣锦荣归,但愿相思剑长眠岭南。”
“相公!”花若离再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
南宫烟雨勉力一笑,拭去她的眼泪,却说不出话。
曾经视若生命的宝剑已经无用,曾经拥有的一切也已全无意义,他了无牵挂,只求死得其所,还有什么可说?
花若离平静心绪,定定地道:“相公,再舞一次相思剑罢。”她提起笔,目光温柔如水。“我这一生,画的都是兵器。如今想为相公画一幅像。天涯海角,我只要看着它。”
南宫烟雨点头,拔剑而起。相思剑一抖如水,冲开书斋槅门。灯光泼进雨夜,照出漫天细细斜斜的银丝。南宫烟雨身如轻烟,掠上小桥,将相思剑法全力施展。他军务缠身,已年余不碰剑法,此时此夜使来,竟有难为之情。第二遍剑法使完,才入佳境。
雨线缠绵,剑色如织,与灯光一道,将满池的红莲碧叶,涂上一层金橘色的淡淡光辉。花若离痴痴望着桥上人影,取过一张白版熟宣,勾描点画。
夜风吹来南宫烟雨的吟咏:“长铗俯身偃,谁解相思意。巨风动地来,放歌殊未已。”
剑随身走,层层荷叶上起了一道密密水帘,不知是烟是雨。
“长铗俯身偃,既偃且复起。颠仆不能折,昂扬伤痛里。”
吟声一顿,忽然哀昂高起。相思剑剑落如雨,桥上荷瓣翩飞。
“我生也柔弱,日夜逝如此。直把千古愁,化作临风曲。”
相思剑明灭不绝,化为一泓秋潭,将南宫烟雨送回书斋。他拂去剑上水滴,掸落一身轻雨,见花若离画已半成。然而画的不是正襟危坐的容像,而是一幅工笔底稿。画中莲叶接天,小桥盈卧,一个男子立在桥头,望着莲花池畔作画的女子。花若离正细细描摹画面近处的二十朵莲花。细看时,莲花随风摇曳的姿态,竟与相思剑法暗合。待全部画完,花若离在左首写下“剑花烟雨泉南”六字,又蘸饱墨汁,将笔递到南宫烟雨面前,道:“相公请题。”
南宫烟雨接过笔来,略一沉吟,写下一行清俊行楷。
“长留王谢堂前燕,来筑泉南郭外巢。”
花若离低吟数遍,仰头道:“若有来生,愿你再累我一遭。”
南宫烟雨笑笑——他已半年不笑,此刻放下一切,竟有人生苦短之意。目光移到桌上的荷月酥和莲子汤,便与花若离相携而坐。两人都不做声,只细细品着各自心意,静静享受这片刻宁静时光。不多时,花若离倚在南宫烟雨怀中,沉沉睡去。南宫烟雨握着她的手,似瞑似坐。灯光斜斜扫过,将他鼻梁的阴影投满侧脸,又随天光,渐渐淡去。
窗外,雷声隆隆,风雨如晦。

 

 


第114章 卷五千秋碎 烟雨绝
十六烟雨绝
花若离醒来时,南宫烟雨已不在,只有相思剑躺在枕边,静默如彼。她将长剑抱在怀中,听着远处隆隆的炮声,呆呆出神,直到窗外红日高照,才吩咐侍女梳洗更衣。
她的侍女都是白鹭堂属下,是以并不惊慌,只将战事一一道来:“娘娘可知道,昨夜的雷声不是雷声,而是炮声。唐歌和慕容华予乘夜强渡长江,现已到金川门外。今天早上,谢鹰白、代遴波、唐缎的川军也越过和州府,跟于谦的主力,会师南城外。现下从江东门到夹岗门,大约全是兵。娘娘和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花若离不答反问:“府中人如何?”
侍女道:“表面平静,私底下都焦急万分。”
花若离点点头,道:“将府中现银和值钱东西分一分,让他们回家。”众女依言散去。花若离将轮椅摇到书案边,看着昨夜那幅草图,便调了颜料,细细上色。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她却画得很慢、很专注。只有每隔一个时辰,侍女禀报战况时,才稍稍抬头。
“娘娘,金川门那边先动手了。但慕容华予和唐歌很快就按兵不动了。”
“娘娘,凤台门那边也动手了。但是王爷没有出战。”
“娘娘,凤台门那边又动手了。这次凶得很,外城险被攻破,幸而王爷在聚宝门督战,尚可无虞。”
花若离停下笔,自语道:“试探得差不多,就要总攻了罢。”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侍女匆匆赶来:“娘娘,有客到。”
花若离一惊。
这种时候,谁会登门?
一抬头,就见一个女子,身上松松系着织金纱通袖衫,配一条千娇百媚的蜀绣紫裙,斜挽发髻,露出一根翠□□滴的长簪,正从廊上袅袅行来。她二十出头年纪,容貌美艳,姿态风流,手中把玩着一朵新摘的红莲,笑吟吟道:“若离妹子,可认得我?”
她的声音温柔甜酥,十个男人听了,有九个半会心中一荡。只是一双美目中,隐隐透出凌厉精狡,让人不敢轻慢。
花若离心念转动,屏退左右,欠身道:“嫂嫂。”
女子一笑:“你怎么猜到我是唐娆?我们从未见过。”
花若离淡淡道:“这个时候,除了我哥,或是他的人,没人会来这里。”她细细打量着唐娆,接着道,“嫂嫂是蜀中第一绣女,第一美人,这条裙子,也只有嫂嫂绣得出、衬得起。”
唐娆笑笑走近,打量书房陈设,道:“妹子果真是个雅人,配得起南宫少主。哦,不,该叫泉南王。”她放下红莲,抚着相思剑剑柄,嫣然一笑,“妹子收拾一下,这便跟我走吧。你哥哥可惦记着你。”
花若离不动:“我哥人呢?”
唐娆盈盈落座,道:“男人要忙大事。你的男人在聚宝门,我的男人在皇宫里。女人家的事,就让女人来办吧。”
花若离微微蹙眉:“我哥去皇宫做什么?”
唐娆一抬手:“我怎知逍遥要做什么!”她起身走近,扶住花若离双肩,温然道,“我只管来接他的妹子。逍遥什么人都不在乎,只在乎你这个妹子。”
花若离一怔,片刻道:“哥哥好意,若离心领。只是,我心意已决,要与相公生死相随。”她卷起那幅画,连相思剑一同捧着,道,“请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我哥,让他设法送回岭南清源山南宫世家。”
唐娆接过剑和画,脸上并无讶色,更无担心,反而摇头叹息:“生死相随,想来也可笑得很。”
花若离一怔,旋即微愠道:“我哥若有不测,难道你能安安心心活下去吗?”
唐娆忍着笑道:“自然活得下去,还要比从前活得更好。”
花若离一脸惊诧:“你?你怎能这样说!枉我哥哥喜欢你、信任你!”
唐娆终于笑了出来:“这正是逍遥聪明之处,也是我爱他的地方。”忽地形容一敛,正色道,“我与逍遥,惺惺相惜。我愿意替他死、替他活,却不愿意为他死、为他活。他就是爱这样的我。你虽然是他的妹子,却和他不是一路人,跟我更不是一路人,所以你不明白。”
花若离的确不明白,道:“只要哥哥喜欢,那便是对的。”
唐娆柳眉一挑:“自然是对的!”一顿,语声缓和下来,“我来之前,逍遥说,南宫烟雨绝不会走,只叫我来劝你。可我看到你画画的样子,心里就明白,谁也劝不动你。你我是初次见面,我就不说那些俗言俗语,惹你厌烦了。”
花若离不觉对她多了数分亲近:“谢谢嫂嫂。”
唐娆又道:“你出嫁时,我还在成都,都怪逍遥他……”她抿嘴一笑,如杜鹃花开,“这小玩意儿送给妹子,聊表寸心。”说着将一只锦盒打开,放在桌上。
盒里装着几个精致瓷瓶,头油、眉黛、胭脂、口脂、米粉底膏、凤仙花汁染甲和各色香膏,散着淡雅香气,一应是成都百花园的上上之品。花若离不觉微露笑颜。这些东西她从不缺,只是女人天生便喜爱这些小玩意。
“妹妹不知嫂嫂会来,没备下礼物,请嫂嫂见谅。”
“这简单。”唐娆看着书案上的画,“妹妹的画画得这样好,送我几张图罢。”
花若离不解:“什么图?”
“火器打造图。”唐娆眼中带笑,“南直隶能守到现在,妹妹改良的火器居功至伟。逍遥说过,若朱灏逸,哦,不是,是承遵皇帝陛下,若能再隐忍一年半载,等到北伐军全部列装妹子的鸟铳和佛郎机时,再起兵北伐,战局或许就不是现在这样。”
花若离心中明白过来。
类似的话,南宫烟雨也曾说过。当初,他力劝朱灏逸再等半年。然而朱灏逸认定,有华山、崆峒两派坐镇关中,再加上与任逍遥的水师合兵出奇,装配的事已不那么重要。如今细想,若没有任逍遥假意结盟,朱灏逸或许真能沉心接受南宫烟雨的进言。如今朱灏逸兵败,任逍遥立刻打起这批改良火器的主意,花若离实在有些佩服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哥哥是高天原之主,既然有了天下最好的战舰,舰上怎能不配最好的火器呢?”唐娆一面说,一面研墨,语声柔中带刚,“承遵皇帝不愿意那些兵器打造图落在‘那边的’手里,杂造局那边已没了存档。但妹子你一定还记得,每一幅图是什么样子。对不对?”
花若离冷笑。
她的确记得,而且永远都不会遗忘。因为那是为她最爱的男人,耗费无数心血测算设计、实造试射后,才最终敲定的图纸。
“我有条件。”花若离说得不疾不徐,“哥哥若应我,我便把那五十张图画出。若不应,天下地下,没有人能从我脑中取走。”
啪啪啪。
唐娆忍不住击掌,道:“直到现在,你才真像个姓任的。”
花若离哂道:“嫂子莫忘了,从前,你是大家闺秀,我却是黑道中人。”
唐娆脸色微冷,却还是笑着道:“说说你的条件吧。”
“此战后,南宫世家若有活口,请哥哥照顾他们。白鹭洲的人,也请哥哥照顾他们。”
唐娆痛痛快快地道:“可以。”
听她应得这般爽利,花若离反倒有些迟疑:“你做得了我哥哥的主、做得了合欢教的主?”
唐娆淡淡道:“现在我的确做不了你哥哥的主,也做不了合欢教的主。但将来,”她一面说,一面踱向门外,“合欢教早晚是我儿子的。我说的话,逍遥怎么也要给几分面子,你说是不是?”
花若离轻轻吁了口气:“你果然是个精明女人。”
唐娆倚着门,回眸一笑:“我们唐家的人,个个都精明得很。”纤手一推,走出门去。

聚宝门,南京正南门。
洪武二年至八年,□□听从谋士朱升之议,强征富商沈万三的聚宝盆为镇物,在内外秦淮间的交通咽喉处,修起这座天下最大、最坚固的城门。
它甚至不能叫做城门,而该叫做城堡。从南至北三道瓮城,四道券门,可屯精兵数千。城下外秦淮为天然屏障,两里外雨花台为制高纵深,四里外的外城凤台门则是前哨接敌之处。自建成起,便是大明帝国金汤之防,纵是靖难乱中,也无人试其锋缨。
然而宣德皇帝偏要由此攻城。
他命于谦、林枫、谢鹰白、代遴波、唐缎各部在凤台门外一字排开,轮番出击。一天下来,凤台门已是满目疮痍。此刻天色将晚,刀兵暂息,行云低垂,空气中充满了恐怖与血腥的意味。
哒哒哒。
蹄声如激荡的鼓点,透出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兵,自镇淮桥直入聚宝门,踏着陡峻壮阔的马道,登上主城城垣。为首一人银甲黑袍,正是南宫烟雨。他跃下马来,沿城墙大步走去,脸色苍白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