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香楼内灯灭的一刹,云翠翠心里竟有几许欣慰。
他终于逃脱了。
他终于放手了。
他终于不要我了。
云翠翠叹了口气,舒展四肢,躺在白色绒毯上,轻轻闭起双眼。
她已经不算年轻,但胸依然高挺,腰依然纤细,臀依然圆翘,腿依然笔直。躺下去的时候,依然能够吸引世上绝大多数男人,笑起来的样子,依然能够令人血液沸腾,奋不顾身。
可现在她只觉得累。
好累好累。
秦淮河的水缓缓流过。她忽然觉得,就这样沉到河底,似乎也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轻晃,两个粉衣女子走了进来。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身材,一模一样的装束,一模一样的甜美容貌,甚至一模一样的神情。
宁海王朱灏逸的贴身侍女、崆峒派掌门杜暝幽的侄女、双生姐妹杜蘅杜若。
云翠翠动也不动,冷冷看着她们拿起姜小白喝过的酒,冷冷看着她们细细查验,冷冷看着她们将杯子和酒壶小心收起,直到她们抓着自己的头发,拔出刀来,也没有说一句话。
“云翠翠,你好大胆子,竟敢违抗王爷的命令。”说这句话的不知道是杜蘅还是杜若,因为云翠翠从来都分不清。
另一人道:“王爷要你用的,是软筋柔骨散。你出身合欢教,应该知道王爷的用意。”
云翠翠当然知道。
朱灏逸派人拿给她的软筋柔骨散剂量,足以散尽姜小白一身武功。因为朱灏逸清楚,姜小白那样的人根本无法收买,更威逼不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废掉他的武功,让他做个傀儡,其余事情,自有齐振风那些人去做。比起换帮主来,这是最稳健、也最不容易引起丐帮弟子怀疑的法子。
“寻常迷药,又怎能对付得了姜小白那种高手。若不是你,姜小白根本没机会逃走!”
“王爷对你恩重如山,你要什么,王爷就给什么,为什么还要背叛王爷?”
云翠翠霍然抬头,一张嘴快得像刀子:“恩?哪来的恩?真正对我有恩的是姜小白。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从来没有利用我,从来没有害过我,从来没有瞧不起我!我宁可害我自己,也不会害他!”她越说越急,越说声音越大,“朱灏逸不过是花钱要我为他做事,我不欠他。”
啪的一声,云翠翠脸上已多了五个鲜红指印。
“大胆!竟敢直呼王爷名讳!”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翠妃娘娘?”
云翠翠瞪着杜蘅杜若,水汪汪的眼眸冷若冰霜,口气却是淡淡的:“我不是东西,也不是什么翠妃娘娘,只是朱灏逸养的母狗,关在这漂亮笼子里,好伺候别的走狗。”她鄙夷地一笑,“你们也不过就是两条小母狗而已,在这里吠给谁听?”
杜氏姐妹脸色一变,将她长发缠在颈间,狠狠勒住。云翠翠喘不过气,眼前一片昏黑,心中却澄明异常。
她实在下不了手废掉姜小白的武功。她清楚那么做还不如杀了姜小白。可是她不敢救姜小白,更不敢救丐帮。她只是有一点点私心,想要赌一赌自己的运气:赌加大剂量的寻常迷药能制得住姜小白,哪怕半个时辰也好;也赌姜小白会怜惜自己,会为了自己归顺宁海王,哪怕是假装的也好。
可惜,他已经不想和自己有个家了。他一动手,偷换迷药的事就会败露,朱灏逸一定会杀了自己。
“死就死吧。只是,就这样死了,他会永远恨我吧?”
云翠翠忽然很不甘心。
眼前一亮,她艰难地坐起身,见杜氏姐妹已松开手,正斜斜看着自己,就像看一条狗。
一条没用的狗。
她突然恐惧起来。
“王爷说,如果你敢逃,无论有没有泄漏王府的事,都要了结你。如果你知道轻重,乖乖留下,就略施薄惩。”
话音未落刀光落,云翠翠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第108章 卷五千秋碎 龙江关
十 龙江关
灯光一灭,姜小白便觉天旋地转。待他反应过来,已被两黑衣人架住,掠过了秦淮河。
“你们是什么人?要带小爷去哪儿?其他人呢?你们是不是血影卫?是不是任逍遥派你们来的?宁不弃去哪儿了?”
越使不出力,姜小白的嘴便越利落。可惜两个黑衣人都不睬他,只全力赶路。姜小白悻悻闭嘴,四下打望,就见前后左右十步内,约莫有二三十人接应。他们对南京城的街市地形极为熟悉,一过秦淮河,便沿夫子庙拐上三山街,一路向西。不多时,又一队黑衣人赶了上来,队中架着北京、济南两位舵主,却不见金松、金小七和开封舵主。姜小白却不急:“看来任逍遥是叫他们分批营救了。”
这颗心一放下,姜小白总算长出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出到一半,又觉不妥:“任逍遥明明是跟宁海王一伙的,怎么反倒跟他对着干起来?”他虽自信算得上任逍遥的朋友,却深知任逍遥是个极端危险的朋友,更重要的是,“看这些家伙刚才动手的样子,演练了不止一次。任逍遥一定早就知道,小爷今晚要被人算计。他要是真心救我,何必费这个劲?只要跟小爷打个招呼,小爷自然不上风漫天的当。可知那混蛋和宁海王都一样,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想到这里,姜小白不禁打个冷战,好像自己正被两条毒蛇架着,往火坑里掉。
血影卫当然猜不着他的心思,更没有闲情逸致猜他的心思。他们的步子越来越快,可以说是全力狂奔,不消片刻,便到水西门。血影卫速度丝毫不减,直向城墙扑去。
姜小白吓得大叫:“你们要想撞墙,先把小爷放下!”
话音没落,就觉身子一轻,细看时,城墙上钉着两排四寸长的铁钉。血影卫攀着铁钉,飞速向上,到了城头,直直跃下。城下便是外秦淮,河中泊着两艘船。血影卫在船上借力,越过河去,整齐,迅捷,不浪费一丝力气。过了河,一径往西北去,行了约莫十里路,便到龙江关外的三汊河一带。
这里原是长江边的滩涂荒地,后因朝廷在此开设龙江宝船厂,征调船工四百余户,大造海舶,渐渐有了人烟。永乐时,因郑和六下西洋事,船厂数度扩建,船工近万,三汊河一度繁盛起来。但到了洪熙、宣德两朝,因削藩、平叛、撤兵安南诸事,海事停滞,船厂也荒芜了。
此刻厂内一片寂静,只有江涛阵阵,和头顶上的斜月光星。姜小白被带到船厂码头。码头上占了几个人,挨着江中一团山岳般的阴影,阴影中似有光亮,又有人声,不知是什么地方。那几人见血影卫到了,便燃起红色信花。带着北京、济南两舵主的血影卫到时,信花则是紫色。
姜小白借着烟花光亮,见船厂码头足足二百丈长,上有七座闸门,正对着船厂内的七座船坞,每一座都有二十丈宽。而江中那团阴影,竟是数十艘崭新的大海船。每一艘都有十余丈宽,三四十丈长,七八丈高,密匝匝泊在一起,体势巍然,巨无与敌。若非亲见,姜小白简直不敢想象,世上竟有这么大的船。
“我的天爷!这就是西航舰队的宝船吗?”
姜小白正想着,血影卫已往当中最大的一艘船走去。船身侧面的水仙门开着,血影卫带着姜小白等人鱼贯入内,又从楼梯上行。姜小白偷眼看去,见楼梯下至少还有两层空间,暗道:“官造果然厉害。只是,任逍遥怎会在这里?船厂的人竟肯让他上船吗?莫不是这里也是宁海王说了算?”
上一层仍是船员舱,再上一层,才到船头。船头宽阔得仿佛一个演武场,四周都是戎装兵士,却不是明军装扮。越过船头,中间是三层船阁,灯火辉煌,雕梁画栋,巍峨如天宫。一层是个宽阔大殿。正中一座九阶将台,台上一张黄花梨透雕蟠龙椅,却是空的。台下两侧,沿楹柱摆着数十张红木圈椅,座中二十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姜小白一个个看过去,认出只剩四人的七翼飞蝗、只剩两人的长白三友,以及鹰燕□□、绿叶红花。姜小白暗道:“这些家伙都是当年投奔任逍遥的黑道人物,后来做了堂主,倒也没怎么在江湖生事。听说是做了暗门财神。”
转头又看见鬼界邪王迟仲坤、九幽血手白傲湘、天翼神龙沐天峰、射月郎君俞傲、如意娘子、金针银剪、翻云覆雨和一个黑脸大汉。姜小白心道:“这几个堂主都是硬茬子,和那蝙蝠老怪不相上下的。那黑脸大汉又是谁?”
再看下去,是海天一线海飘萍、踏雪无痕步蘅芜。“这两人在合欢教辈分大,资历老,任逍遥也要敬他们三分。”姜小白一面想,一面暗暗运功,只觉恢复了四五成,背上的伤口不知血影卫用了什么包扎,竟不疼了,也不流血。
海步二人对面坐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苗家少女,穿着靛蓝蜡染百褶裙,戴着抽丝银冠,佩着七重骨牙银项圈,手脚的银镯上缀着数不清的银铃,江风吹过,叮当脆响。可她的眼睛却比银铃声还动人。姜小白不认得她,但见她衣饰,便猜到和金蜈上人、蛮七婆婆脱不了干系。
这些人本是百无聊赖地坐着,见血影卫进来,精神都是一振。姜小白干咳一声,正要说话,大殿后忽地走来一队年轻侍女。她们十五六岁年纪,梳着粗粗的辫子,穿着五颜六色的纱丽,眉间点着一颗朱砂,眼睛又大又深,鼻梁高挺,金褐色的肌肤仿佛有太阳的味道,居然是天竺国女子。
猛地见到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异国女子,已足够引人遐想。更要命的是,她们轻薄的纱丽下再无一物,露出光滑的手臂,柔美的肩背,纤细的腰肢,还有那动人的一点肚脐。若不是缀满宝石的金饰压在身前,恐怕连胸前□□也要四泄而出。不要说合欢教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就是姜小白和他的两个舵主,也看得呆住。
但大殿里很快变得寂静无声。
因为任逍遥已经坐在那张黄花梨透雕蟠龙椅上。
他披着一件黑色织龙纹阔袖麾衣,用正红锦缎缘边。这两种世间最浓烈的颜色,在他身上撞出一派高高在上的王者之风。
他和从前一样,随意得有些歪斜地坐着。脸上分明没有表情,眼里甚至有一股天风海雨般逼人的凌厉,偏偏薄薄的唇角天生带一抹浅浅的、有些讥讽的笑意。任谁见了,都琢磨不出他的心底,是怒还是喜。
他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更没看向任何人。在一群娇艳欲滴的天竺侍女中间,就像一头懒懒卧在花丛里的猛兽——无论他看起来多安静、多淡然,旁人也再没心思看那些花儿一眼,齐齐起身施礼:“教主。”
任逍遥轻轻扳了扳手指,发出嗒的一声响,目光从众人身上依次扫过:“两年不见,诸位拘束了许多。”
如意娘子抢着道:“不是拘束,是被教主的排场吓了一跳。”她年过四十,声音却还是娇滴滴的,“工部郎中和秦淮卫千总亲自迎我们上船,低声下气得和孙子一样。”说着扑哧一笑,“跟着教主,真是有福气。”
姜小白心中暗惊:“这混蛋果然和宁海王结盟了。”他虽认任逍遥这个朋友,但心中的正邪之分从未有半点动摇。若不是自己刚被血影卫救了,非要跳出去,喷它几口软钉子不可。
任逍遥摆一摆手:“我没有这般心细。你们要感激,便感激唐娆吧。”
有人道:“夫人的意思,便是教主的意思。属下自然该感激教主。”
任逍遥循声看去,见是那黑脸大汉,便道:“张堂主。”
大汉施礼道:“属下正是张东川。”
任逍遥淡淡道:“虽然你一直不肯来见我,战马堂倒也兢兢业业。”
姜小白心道:“原来这人就是落日马场场主张东川。呵呵,这人也有意思。合欢教找他当堂主,他收了钱,却怕当炮灰,从来不肯踏入中原。黑白两道都不得罪,当真是面粗心不粗。”转念一想,心中猛又一沉,“这老油条都来见任逍遥了,莫不是得了什么紧要消息,宁海王真有翻天的本事?”
就听张东川道:“属下入教多年,怎奈地处偏远,一直无缘拜见教主,心中惶恐得很。今日来见,属下亲自挑了十六匹千里良驹,虽不能跟教主的烈焰驹相比,但世上也再难找到更好的。还有一辆特制宝车。望教主笑纳。”
任逍遥不置可否:“唐娆教你的?”
张东川面色尴尬,却不得不承认:“夫人的确指点过属下。”
任逍遥笑了笑,对众人道:“你们看,那老家伙挑女人的眼光准得很。”
“老家伙”自然是指任独。唐娆教主夫人的名分虽然是任逍遥定的,代管合欢教的权力却是任独给的。当时很多人不服气,都觉得该是教中元老代管才是。可是谁也没想到,唐娆这小女子竟真有本事,不但把各个分堂安抚住,连张东川这样的老狐狸,也收拾得服服帖帖,再没人不服。眼下众人看任逍遥的言语神色,都心领神会地夸赞唐娆治教有方。
谁知任逍遥下一句却是:“但有一点,她做得不好。”他扫视大殿,温然一笑,“她说不出,哪一队血影卫最好。”
任逍遥一贯喜欢提拔年轻人,出海前便命英少容和沐天峰将射月、追风两堂弟子训练为血影卫。后来更命岳之风、俞傲挑选年轻可靠之人,传授血影刀法。各堂堂主当然想要自己门下弟子入选,于是分成四派,互不相让。两年过去,岳之风四人将血影卫扩建为四队共一百二十人,但唐娆从来不给任何一队拔尖冒头的机会,各堂也便相安无事。
这个聪明美丽的女人深谙中庸之道,更重要的是,懂得不去触碰任逍遥的底线。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信任一个女人,把自己的权力和财富与她分享,并不等于她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去使用这些权力和财富。至多默许她在男人的底线之上,按自己的喜好行事。
所以任逍遥对唐娆很满意,很喜欢,很想念。
明天她就该到南京了吧?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若是两年未见,又会如何?
任逍遥简直有些兴奋。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说不带女人做正事是任逍遥的原则之一,那么做正事的时候不去想女人便是原则之二。
现在他的正事是眼前这两队血影卫:“你们比我设想的快些。”
他早就知道,云翠翠被南宫烟雨送给了宁海王朱灏逸,后被安置在南京媚香楼。当任逍遥知道,风漫天要在媚香楼为姜小白接风洗尘时,他便算到,云翠翠一定会奉命暗算姜小白。所以他要四队血影卫暗中埋伏,伺机救人,并以返回的次序排定高下。
所以他问:“哪一队先回来的?”
这句话问的是岳之风。
岳之风一直站在任逍遥身边。他有种奇怪的本事,那就是任逍遥不提到他的时候,他便能让别人不注意他,一旦提到,便能让人刮目相看。
但这一次,他的神色有些犹疑:“属下不知。”
任逍遥抱臂道:“哦?”
岳之风没答话。因为金童子已嚷了起来:“自然是岳统领的人最快。”
绿叶红花忍了忍,道:“岳统领的人先回来没错,可他们只带一个人。沐统领的人慢了那么一点,可他们带了两个人。这就不好说了。”
金童子道:“有什么不好说?先回来的赢,又不是救人多的赢。”
银娘子夫唱妇随:“教主有言在先,要等丐帮只剩四个活人的时候再出手,这样每队血影卫刚好只救一人,公平合理。如果有人要发善心,就别怨慢。”
绿叶道:“未必是发善心吧?”
红花亦道:“这里面怕是大有隐情。”
“什么隐情!”银娘子咄咄逼人,“不照教主的吩咐做,这是再明白不过的。”
姜小白再也听不下去,跳脚道:“任逍遥!你这王八蛋!你把小爷当什么?试刀石?”
任逍遥居然笑着承认:“不错。”
姜小白差点呕出活血三斗,好肺一双:“你他妈到底算不算朋友?看着小爷的兄弟送死,你就救四个人?”他憋来憋去,总算想到一句话,“你就不能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还是怕你的血影卫没本事,救多了,就被人拿住吗?”
任逍遥瞳孔微收,冷然道:“四个已嫌多了。”
“你……”
“丐帮的人本就该死。借刀杀人,何乐而不为。”
姜小白说不出话。
袁池明曾参与围剿合欢教,丐帮的确是合欢教不共戴天的仇人。对任逍遥来说,不和宁海王一起算计丐帮,绝对已经很够朋友了。
砰砰两声,殿外传来爆响。夜空中绽开两朵信花,一橘一粉。
另两队血影卫回来了。
姜小白抄起盘龙棍冲出去。北京、济南两舵主紧紧跟上。三人穿过甲板,扶住船舷一看,果然见两队血影卫奔上码头。
但同来的不止血影卫,还有吟风楼、长江水帮以及石展颜所率的上千兵马。码头上火把明灭,亮如白昼。
脚步声响,三个血影卫将开封舵主、金松、金小七带上甲板。金小七全身瘫软,嗓子几乎撕裂,一双手按在金松胸前,哭喊道:“救我爹,救救我爹。”姜小白近前一看,金松胸腹全是伤口,血流全身,不过熬时间罢了,忙招呼北京、济南两舵主给金松包扎。又问开封舵主:“你们怎么回事?”
开封舵主一条右腿被砍得白骨森森,咬牙道:“我们撞上了石展颜的兵马,水西门出不去,只好绕道定淮门。哪知道,定淮门北面有屯军。我们是硬冲出来的。他们,”他看看血影卫,眼神复杂,“也折了不少人手。”
姜小白这才注意到,那三个血影卫身上也是血迹斑斑,心里登时有些不是滋味:“任逍遥虽然不是个东西,总算救了我们。”想到这里便道:“你们各自小心。”说完纵身一跃,咚的一声落在码头上。
“他妈的!”姜小白忘了这是官造宝船,比寻常海船高出三倍不止,加之余毒未清,落地时几乎栽倒。他定一定神,见英少容和宁不弃在阵中,冲过去道:“两位辛苦。”
宁不弃吃了一惊。英少容却连头也不回,低头裹着手臂上的伤口,道:“姜帮主脚步重浊,迷药还未消,该回船上去。”
姜小白有心回敬几句,但见他二人都挂着彩,便道:“我知道你们的任务,我也不领你们的情。但是得罪小爷的人,”他将盘龙棍一横,目光投向对面,“小爷绝不放过。”
“帮主说得是。”随着话音,北京、济南两舵舵主也赶了过来,“什么正啊邪的,老子今日只认救我兄弟的朋友。”
姜小白鼻子一酸。
北方六舵向来最看重江湖名声,今夜之前,莫说让他们与合欢教的人站在一起,就是说一句话,也是万万行不通的。
英少容忽然大笑:“两年心血付诸东流,倒也不全白费。”
这话别人不懂,姜小白懂,当下道:“你要是砍了风漫天的头,小爷便交你这个朋友。”
对面立刻传来风漫天的声音:“任教主,你这是何意?王爷若知道了,怕是不好交代。”
这句话内劲灌注,整个码头都听得到,但船上没有一丝反应。姜小白心里不禁发虚。几十血影卫与上千官军对峙,就算胜,也是惨胜。
风漫天又道:“王爷指名要擒姜小白,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若任教主不介意,今晚就当误会一场,在下带了人,即刻就走。”
船上还是没有反应。
石展颜忍不住道:“他不出声,咱们动手吧。”
“不可。”风漫天沉声道,“任逍遥诡计多端,他不会无缘无故派人去救姜小白。万一有埋伏……”
石展颜不服气:“如果他唱空城计呢?莫忘记这里是南京,是大明,不是他那什么高天原。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就算他精兵十万又如何?连这都怕,做得了什么大事!”
风漫天不语,只看着钟良玉。钟良玉却看着长江水帮的人,十六水寨寨主三死三伤,余人正瞪着一双冒血的眼睛,恶狠狠盯着英少容。
“京畿重地,不战而退,我钟良玉还有何颜面领导长江水帮,有何颜面在江湖行走。”钟良玉缓缓道,“又有何颜面再为王爷效力。”
这话说到石展颜心坎里,挥手道:“冲。”身后信兵听了,将大旗一展,左右兵士潮水般冲上码头。
姜小白虽然经过无数江湖阵仗,但两军阵前的冲杀还是头一次见,咂咂嘴道:“任逍遥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要看咱们玩命不成?”
英少容刀锋一转,正要指挥血影卫应战,就听一片厉啸,无数蓝光织成的大网,海啸般冲向码头。
夺夺夺夺夺。
蓝光带着噼啪火星,如暴雨匝地。声尽时,一道无数箭簇组成的“门槛”横在两军阵前。每一支箭都深入地面,只剩箭羽在外。
唰的一声,如风入松林,江中所有宝船上都站满了弓箭手。箭尖寒光点点,仿佛天上星幕,忽地坠到眼前。
要战便战。
这就是任逍遥意思。
英少容精神一振,举刀道:“杀!”
脚步方动,又是嗖的一声,一支长箭射到身前。英少容一怔,姜小白却明白过来:“他要大家各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