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冷无言停了许久,才又添了一句“你的话很好听”。
唐娴愣住。
“很好听”是什么意思?
唐娴没有问,只静静看着冷无言。这个男人的背影,让火光勾出一层金晕,和黛蓝色的夜空交融起来,是那样温暖,那样专注,那样安静。唐娴用力抿了抿唇,帮冷无言披上衣衫,然后双臂拢着他宽宽的肩,像个任性的孩子,也像一只迷路的小鹿,奔过江河,穿过原野,终于可以安心地、柔柔地,将头贴在他的肩上,啜着他的气息。
冷无言没有说话,更没有动。
沉默如金,随着夜风,掠过草叶花尖,洒进渭水,奔流东去。冷无言感到她的温柔暖意,正一点一滴渗进自己的身体,一点一滴触动他磐石一样的心底。
“娴儿。”
“嗯。”
冷无言深吸一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唐娴脸上闪过一分意外,两分恐惧,三分期许,四分娇羞,顺着他的臂弯,坐在他面前,四目相对,心中反而平静下来。
“你的心意,我不能接受。”
“我知道。”唐娴眼中流下泪来,却还笑着说,“将来,冷大哥大业有成,定是要娶一位名门贵胄的女子为后。”
“不。”冷无言拭去她双颊泪水,“我从未有九五之心,即便有,表兄也不会把江山拱手。”见她不解,又道,“我此番出山,只为劝他罢手。”
“他会听你的吗?”
冷无言淡淡一笑:“不会。”他的笑容很洒脱,毫无挫败之意,仿佛那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他却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只是,宁海宗室于我有恩,皇叔一生忠义,我不能坐视他的独子玩火自焚。”
想到冷无言的身份,唐娴心头不由漫过一片阴影:“你劝他,却不反他,朝廷若知道,不知要如何对你。”
冷无言微微颔首,叹道:“不惟如此。表兄若成事,亦不会容我。”忽地目光一沉,语声铿锵,“他若兵败,我将拼尽全力,保他周全。”唐娴若有所思,不意冷无言伸出手,轻轻拢着她的鬓发,柔声道:“这是我心底最大的事,我只告诉你。这件事不知年月,不知生死,我不想耽误你的青春。”
唐娴深深看着冷无言的眼睛,仿佛要一路看到他的心底去。“我只要冷大哥一句话。”她脸色绯红,胸膛起伏,鼓足勇气道,“若这些事都过去了,你愿意带着娴儿,看遍天下名剑吗?”
冷无言指尖触到她的脸庞,感到她眼中的泪,正沿着自己手纹滴下,心头忽然冲来一阵温意。他再不想隐忍,拥住唐娴,吻着她的眉心。唐娴全身都被他的气息包围,心就像被狂风吹落的风筝,飘摇到碧落深处,说不出半个字。
火花仿佛也知人意,化作青烟,模糊了天与地。
太阳升起,照出一片浊泾清渭的奇景。
关中第一大河渭水,于高陵县纳泾河,向东入潼关县,最后汇入黄河。黄河一路南奔,到此为华山所阻,折向东去,留下一个牛轭般的河湾。河湾中的渡口,便是那“鸡鸣一声听三省”的千年古津风陵渡。传说女娲氏葬于此地,因其姓风,故名风陵,渡口便谓风陵渡,属山西平阳府治下。
临近端午,天气闷燥难忍。正午过后,天色虽阴下来,热气却未散去。唐娴坐在渡口的茶棚里,向北望去,见两岸山峦雄阔,二百四十丈宽的黄河卷天蹈地,洪波接天,船只往来不绝。哗哗的水声,吱吱的橹声,高亢的号子声,呼喊声,鸟声,钟声,汇成一首雄浑的曲子。唐娴看得心胸大开,一时忘了闷热,低低道:“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真好气势。”
忽然一个声音道:“小姐有气魄。”说话的是个船工模样的老汉。赤着脚,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瞧着唐娴。准确地说,是瞧着她的佩剑和一旁的飞雨。“小姐这身打扮,是赶青云会吧?”
唐娴心生警惕,面上笑道:“怎么人人都知道青云会?”
老汉磕了磕烟灰,挺胸道:“风陵渡这个地界,往南一指是河南,往北一指是山西,往西一指是陕西,再没甚么知不道。”一顿,又道,“小姐要渡河不?坐老汉的船吧。”
唐娴摇头:“我等官船。”
老汉道:“吓,官船不开了。”
唐娴怔道:“为啥子?”
老汉吸了口烟,不慌不忙地道:“巡检司和船政司的人都被抽去造青云台了,谁还管官渡。倒便宜了我们做私活儿的。”
唐娴奇道:“青云台是什么?”
“吓,小姐连青云台都不知道?”老汉来了兴致,凑近道,“平阳府接了青云会这大活计,知府老爷当然要造点漂亮东西出来,好吹牛腿,又长脸,又给朝廷看,也好升官不是。”他站起身,指着黄河北岸,“渡口后头,女娲娘娘墓前,圈了一大块地,建了好大的青云台。前几日敲锣打鼓地唱戏,十里八乡的人都去看热闹了。”
唐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水天相连,重重雾霭,连青云台的影子也瞧不见。
老汉又道:“风陵渡这地方,大晴天也看不见甚。这日头怕要下雨,更看不见甚了。”
唐娴不理他,见冷无言自码头走来,忙上前道:“冷大哥,官船停了?”冷无言点头。老汉适时道:“过河还是趁早,真要下雨,我们也得歇工了。公子小姐坐谁的船不是坐?加上这匹马,老汉正好开船。”
冷无言看了他一眼,便牵着飞雨,跟老汉来到码头。码头上正泊着一艘大船,舱里坐着二十几个人,都是寻常旅人打扮。冷唐二人坐下后,老汉却不开船,招呼来数个壮汉,将一坛坛酒码放在舱内空处。唐娴见那些汉子生得凶神恶煞,赤着背,光着脚,头发束成乱蓬蓬一团,目光不住在船客身上扫过,忍不住道:“船家,你这是做什么?”
老汉咧嘴笑道:“老汉这船,人也载得,货也载得,人不够就载货,货不够就载人。”
唐娴还待再说,见冷无言神色,只得端坐不语,手却按在短剑上。
好容易酒坛将客舱塞满,舵把子才挂起帆,吆喝着出港。船行不快,待到航程过半,天色已完全阴了下来。河面刮起大风,滚着雾气,两岸景物已全看不见,只有四下浑黄的水面泛起白浪,猛地喀拉一声霹雷,大雨滂沱,将河面打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舱外断断续续传来呼喊声、落帆声。乱成一片。唐娴惦着舱外的飞雨,走到门前,就听外面几个人在说话。
“王老大真是不开眼,就要开青云会了,还领两个会家子上船,万一是硬茬子,可不好办。”
“你懂个屁!王老大看中的是那匹马!那马可比整船肥羊都值钱。咱们抢了献给寨主,就等着领赏吧!”
“那对男女看起来可不好惹,万一是大门派的怎么办?”
“吓,你他妈的在耍我?谁不知道大门派的人前两天都到了镇上,现在还往风陵渡赶的,八成就是土财主看热闹。不是这样,王老大敢带咱们做买卖来?”
“说得也是。等会儿能不动手就别动手,免得打破酒坛子,又得回潼关补齐。”
唐娴大急,正要找冷无言商量,就见七八个船工一股脑涌进舱来,手里攥着明晃晃的长刀。为首一人喝道:“爷们儿快人快语,听好了,乖乖把值钱东西留下,送你们过河,敢说半个不字,送你们去河底!”
舱内一时大乱。唐娴半含埋怨半忧心地看了冷无言一眼,低低道:“冷大哥,我们要不要……”话没说完,水贼已包围上来。为首那人松松一抱拳,道:“看打扮,兄弟是道上人吧?爷们儿看中的是马,咱们别伤了和气。”
唐娴恼道:“抢别人的马,还说不伤和气,好不要脸!”
旁边一人上前抓挠她的衣袖,调笑道:“小娘子好大脾气。咱们要的是公子的千里马,又不是公子的胭脂马,你急什么?”
众人一哄而笑,眼睛都不老实地在唐娴身上打转。唐娴柳眉一竖,掌已挥出,啪的一声,扇得那人一个趔趄。众人大怒,嚷着“不要脸的小□□,连她一起抢了”,举刀要砍。为首那人却喝住众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唐娴一番,最后道:“小娘子,别他娘的讲大道理,爷们儿吃的就是这口饭,抢钱不抢命,已经是活菩萨了。你要动手就试试,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唐娴气得说不出话。
却听冷无言道:“你们是风陵寨的人?”
为首那人一愣,皮笑肉不笑地一挑拇指:“这位爷果然是道上的,懂行。”说着腰板一挺,大声道,“既然你知道我们寨主的名号,马留下,人走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冷无言脸色一沉:“哪位寨主准你们打家劫舍?柳岩峰还是庞奇豪?”
众人全都怔住,唐娴也觉奇怪。她虽少在江湖走动,却也知道黄河六侠之名。这六人结义风陵渡,行侠仗义,积年累月,建起风陵寨,黄河上下黑白两道无不拜服。冷无言提到的柳岩峰,江湖人称穿云小箭,乃六侠之首,更是中原地界数一数二的高手。数年前,六侠奔赴闽浙抗倭,二寨主、五寨主捐躯沙场,至今道上人提起这事来,都要竖一竖大姆指。怎么如今风陵寨竟做出打家劫舍的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首的水贼声音发虚,把刀攥得更紧,“敢直呼我们寨主的名讳。”
唐娴抢着道:“你们连冷公子都不认得,还敢出来混,真教人笑掉大牙。”
众人正自犹疑,就听舱外传来一阵呼哨,雨幕中驶来一艘大船,船头数人撑着伞,提着灯,左晃三圈,右晃三圈。两船接驳,一个粗豪声音劈头大骂:“妈个巴子,潼关县上有女人叼着你们蛋了?这个时候了还不回,大哥以为出了事,这鬼天气,叫老子来……”话音没落,一个魁梧汉子大喇喇闯进舱来,看见满舱瑟瑟发抖的船客,一时噎住。
冷无言冷冷道:“庞兄弟别来无恙。”
这汉子正是黄河六侠老幺、夜战八方藏刀客庞奇豪。
看见冷无言,庞奇豪蹬蹬几步上前,大喜道:“冷大侠到了风陵渡,怎么不知会兄弟们一声。”
冷无言面沉如水:“知会了你,怎能看到如此好戏。”
庞奇豪面粗心不粗,看了舱内情形,早猜到一二,脸上顿时挂不住,反身一掌拍出,将那为首水贼打趴在地。“王三刀你好大狗胆!”
王三刀口角溢血,顾不上擦,抱头道:“六寨主饶命。”身旁众人全跪了下来,一声声求饶。庞奇豪根本不听,拎起王三刀脖领,砰砰又是两拳:“你小子长本事,竟劫到冷大侠头上,找死不是!”王三刀哎哟哟捂着肋下,鼻涕眼泪一齐流,嚷道:“顺风顺水顺手牵羊,不做买卖怎么活?兄弟们跟着大寨主,可不是为喝西北风!”
“你他妈还犟嘴!”庞奇豪一脚踏在他胸口,还要再打,周围人连拉带扯,将他按在座上。
王三刀滚到角落里,大声道:“咱们扛着脑袋去江南,王府的抚恤银子见了多少?三寨主、四寨主一去,王府就揽上长江水帮,早把咱风陵寨忘了。大寨主还不死心,还要把家底赔进去。置办这些玩意儿。”他越说越不忿,一脚踹碎一个酒坛,“老子带着兄弟们谋口饭吃,不要六寨主你担待,有什么错?”
庞奇豪气得七窍生烟,大骂道:“既入了伙,就得守规矩。你要谋生路,好,留下一只手,给老子滚出风陵寨!”锵的一声抽出刀来,照王三刀左臂便砍。王三刀肝胆欲裂,眼看躲不开,就见人影一闪,刀锋已停。
“庞兄弟。”冷无言两指拈住刀背,道,“你要动家法,也该知会大寨主一声。”
庞奇豪怔了怔,道:“既然冷大侠求情,老子就先放过你。把他给我捆起来!”
众人见了,都暗自庆幸庞奇豪及时赶到,才不至碰上这个要命的钉子,当下七手八脚将王三刀捆成一颗粽子,塞在门后。庞奇豪好说歹说,要冷无言到风陵寨坐坐。一行人到了岸边,船上旅客对冷无言千恩万谢,连伞也顾不得打,便狼狈四散。冷唐二人披上蓑衣斗笠,随着庞奇豪的人马往风陵寨去。
风陵寨建在风陵渡上游,凤凰咀西麓,面朝黄河东拐的大河湾,是一处五垛环山水寨,门禁并不算森严,在大雨中看来,灰蒙蒙的甚至有些萧索破败。三开间的大厅里,柳岩峰已备下接风酒。厅内还有一个黑衣女子,却是江山风雨楼听雨楼楼主雨孤鸿。
雨孤鸿见了冷无言,先是愕然,落座后便说是为风陵寨送抚恤银子的。冷无言心头阴霾顿起。酒过三巡,柳岩峰道:“不瞒冷公子,我家三弟、四弟,一年前也没了。我这风陵寨,确是没落了。”一顿,又道,“风陵渡是个三不管地界。兄弟们缺吃少喝,逼得没办法,一时手脚不干净,让冷公子见笑了。”
冷无言无意戳破风陵寨的生存之道,他吃惊的只是:“一年前?”
柳岩峰点头。
雨孤鸿接过话道:“风陵寨为抗倭流血负伤,抚恤银子却拖了一年,都怪我听雨楼办事不利。”
冷无言一个字也不信:“这两年,倭寇根本没有袭扰沿海。”他心里清楚,任逍遥当了逍遥王,就算要继续做打家劫舍的海匪,也绝不会用倭寇的名号,雨孤鸿显然在隐瞒什么。“三寨主和四寨主究竟为何而死?”冷无言冷冷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为何隐瞒?”
桌上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柳岩峰道:“冷公子,这件事,还是等你见过王爷后再谈吧。”
冷无言道:“不必了。表兄在做什么,我很清楚。杜伯恒和云鸿笑在长安所为,我也清楚。”他盯着雨孤鸿,一字字道,“此事可与表兄的千秋大业有关?”
雨孤鸿、柳岩峰、庞奇豪都吃了一惊。柳岩峰适时屏退左右,雨孤鸿才长出一口气,道:“想不到表少爷消息如此灵通。”一笑,又自嘲道,“我们早该想到,表兄弟之间,有什么可隐瞒。”说着目光一黯,叹道,“不光三寨主和四寨主身死,我大哥也没了。”
“江月魂?”冷无言面色凝重起来,“江山风雨楼只剩你与风漫天了。”
雨孤鸿点头:“不瞒表少爷,云南、贵州、广东、广西、湖广、福建、浙江、南京各地官员,大多已归顺王爷,只有江西巡按,铁板一块。王爷数次邀约,他都避而不见,还写了奏折,提点朝廷留意南方诸省。所幸王爷安插在京城的人,将那折子截了,否则后患无穷。”
冷无言动容道:“此人是谁?”
“永乐朝进士,于谦于廷益。”
冷无言轻轻吐了口气:“此人曾随驾出征乐安,两军阵前怒斥汉王,对朝廷忠心不二。表兄不可能收拢此人。”
雨孤鸿道:“正是。有他主事江西,对王爷是极大的威胁。所以王爷要我大哥暗中除去此人。只是我们低估了他的侍卫……”一顿,又道,“蹊跷的是,这位于大人,竟厚葬了江大哥和两位寨主。”
冷无言沉吟道:“此人果然不凡。”
宁海王若要举事,除却兵力财源,民心也是极重要的筹码。于谦是江西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这样的人若死在宁海王府的人手中,就如当年朱棣诛方孝孺十族,会令宁海王声名扫地。于谦厚葬江月魂和风陵寨的人,正是警告。所以冷无言不禁有些佩服此人。但他更清楚,朱灏逸不会善罢甘休:“既不能收服,又不能除去,表兄有何打算?”
雨孤鸿道:“表少爷不必担心,取他性命的人,已在路上。他们不会失手,更不会损害王府声誉。”
冷无言心中一动:“谁?”
“血影卫。”
冷无言心内五味杂陈。
血影卫的确不会失手,更不会给王府惹来麻烦。只是,接下这桩差事的,是任逍遥,还是唐娆,抑或是他们两人的意思?
柳岩峰重重叹道:“结义一场,我却不能亲去祭拜两位兄弟,实在惭愧!”
冷无言道:“所以柳兄备了酒,遥祭两位寨主?”
柳岩峰摇头:“酒是为丐帮姜帮主准备的。”
冷无言眉尖一蹙:“姜小白?”
庞奇豪一直闷闷喝酒,听到这里总算抢得上话:“冷大侠你不知道,青云会的狗官忒不开眼,竟没给姜帮主一封鎏金大请柬。说到杀倭寇、救百姓,江湖里谁比得上姜帮主?荆州府的事人人都知道。加上榜单的事,姜帮主便说,要在五月初五端午节,青云会开的那天,”他向北一指,“在这凤凰咀上开个中华武会。这是咱风陵寨家门口的大事,我们黄河六侠当然要出一份力。来赴会的就是朋友,好酒好肉管他娘个够。”
柳岩峰干咳两声。庞奇豪想起雨孤鸿和唐娴在座,自打脸道:“我又说粗话了。”
唐娴全不介意:“我家哥哥们说起粗话来,比你可厉害呢。”
庞奇豪不由对唐娴生出无限好感:“唐小姐真好气魄。”
唐娴甜甜一笑,又问:“丐帮这么大的动作,怎么我和冷大哥一路上,半点风声也没听到,更没见到一个丐帮弟子呢?”
庞奇豪道:“姜帮主那个人呀,鬼精鬼精的,就是丐帮十二分舵舵主,也是不知道的。我们也不知他干什么这样。我猜着,到了端午那天,姜帮主还不定出什么奇招呢。”
唐娴听得有趣:“我早听说,这位姜帮主精灵得很。真想赶快见他一面。”
庞奇豪拍着胸脯道:“我和姜帮主还是有些交情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唐娴点点头,但想到冷无言,又不觉清愁满怀。
冷无言只是静静地喝酒,不置一词。
雨孤鸿道:“连日阴雨,不知青云会的时候,天气如何。”
柳岩峰道:“看天色,这场雨下完,便该放晴了。”
庞奇豪插嘴道:“我大哥看天望水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
“不错。”冷无言忽然开了口,“青云会不但是好天气,还是好戏。”
红日高照,晴空万里,果然是好天气。
风陵渡镇清水泼街,黄土垫道,礼炮声声,直入云霄。锦衣卫北镇抚使许鹏泽、南镇抚使宋犀、勇武堂正堂管事周焱,被平阳府的大小官员簇拥着,浩浩荡荡走出镇子,往青云台去。
青云台建在凤凰咀东麓,女娲墓前,是个四方基座的锥形高台。台高十丈,四面皆是长阶。置身其上,风陵渡尽收眼底,黄河自脚下流过,对岸隐隐可见潼关关隘、华山耸峙,背后是拥青叠翠的中条山。无论真侠士抑或假道学,只要站在这里,都会有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自心底涌出。
台下守备森严。一队队官军将青云台和十里八乡赶来看热闹的百姓隔开。但百姓们并无怨言,反而个个喜气洋洋。他们并不在意谁的武功高,更不在意选出了哪些青年才俊,只想在端午节找些乐子。就算看不清青云台上的比武,看看当官的也好。小小草民一辈子有多少机会见到比知府还大的官?何况是京城来的大官、皇上身边的红人。
现在这些红人们已到了圣恩楼前。圣恩楼三重飞檐,与青云台遥遥相望,是最好的观武所在。放过礼炮、宣过圣旨,官员们便按着官阶大小,陆陆续续坐进楼内。唐娴和唐苦、唐缎坐在楼外的凉棚里。她没有请柬,跟着冷无言多有不便,只得和哥哥们一起,暗暗道:“凭你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当官的总是要高人一等,难怪姜帮主咽不下这口气。”心里想着,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搜寻冷无言的影子。
凉棚搭在圣恩楼至青云台之间的大道两侧,座中都是江湖人物。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华山、青城、点苍、昆仑、龙山九大门派坐在最前。唐缎目光扫过,如数家珍:“少林一枫大师静修多年,这次来的,是他的师弟一梧、一桐。他们身后那个武官,就是泉州卫金门守御所总兵方璨。这次青云会,他也榜上有名。”一顿,又道,“武当掌教空鹤真人竟然来了,这倒教我意外。”
唐苦哂道:“少林武当只是来过场面,又不抢你的。”
唐缎只装听不见,自顾自道:“峨眉的狄掌门真的来了,呵呵。”
唐娴抬眼望去,见狄樾坐在峨眉派正中,左边是颜慕曾和马争鸣,右边是谢鹰白,神情大不自然,便道:“按那榜单,峨眉派只有谢鹰白取了功名,他是狄樾的师兄,又是峨眉勇武堂分堂管事,又有谢家寨做靠山,狄樾这个掌门还真是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