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派对面的凉棚里,是崆峒掌门杜暝幽和长子杜伯恒,杜叔恒却不在。接下去是青城派。川中变故后,青城派的威望一落千丈,门人弟子多不愿出山。此次青云会,亦是代遴波孤身前来,随行只有代家奴仆。
想到往昔青城派的声势,唐缎不由唏嘘:“代兄看上去憔悴不少。”
唐娴剥着粽子,故意刺道:“三哥是想念那位章小姐了吧?也不知今年端午,她还到不到咱们家吃粽子。”
提到章紫萝,唐缎立刻闭嘴。
唐苦哈哈笑道:“没有三弟做粽子馅,她可不来。”
想到西安之事,唐娴又道:“云掌门位列青云会第四,怎么没把全派的人都喊来助兴?”
华山派座中,只有云鸿笑和孔怀清、莫怀尘两个小师弟。按九大派轮值武林城主的规矩,今年应以华山派为首。云鸿笑初履掌门不足一月,便晋武林城主,这样的江湖地位,这样的阵仗,着实太过低调。但唐苦唐缎心中明白,华山派和崆峒派的精锐,如今全在关中,听唐娴如此打趣,都不接她的茬。唐娴讨了个没趣,余光扫出,伸手一指,问道:“点苍派那人是谁?”
唐苦唐缎顺着她手指一望,见点苍掌门顾陵逸身边坐着一个少年。二十岁出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腰间悬着一把长剑,衣衫光鲜华贵,和点苍弟子的装束打扮大不相同。唐缎道:“那是金山卫千总郁肃郁大人的公子,点苍弟子郁夏。”
唐苦登时来了兴趣:“他腰间那把剑,就是点苍镇山双剑‘无渡’?”
唐娴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无渡玉带,点苍双剑?”
唐缎颔首:“不错。郁大人本是顾掌门的师兄,但出身军户,不得为掌门,只得了无渡剑。郁公子幼承家学,又拜顾掌门为师,如今排进青云会第七名,是点苍派之福。”
唐苦对刀剑之外的人和事兴趣缺缺:“这段掌故,倒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一顿,冷冷甩出“名门正派、世家子弟”一句。
唐缎的涵养功夫却好得很:“也不是所有名门正派、世家子弟,都能进得了朝廷的眼。譬如峨眉派那位孟威孟师兄。他也是军户,也有官职,更有战功,与少林派方璨都是泉州军界的佼佼人物。可惜峨眉派已有谢鹰白上榜,是以岭南军界,兵部只会举荐方总兵。”
唐苦讥道:“三弟倒是懂得深。”见唐娴若有所思,又道,“五妹怎么不说话了?”
唐娴猛醒,张口结舌道:“我、我在想,无渡玉带,比起二哥的刺邪剑如何。”
唐苦闻言怅然:“说起来,我还真有点想念那把剑。”忽又爽然一笑,“不过,二哥看你想的更多是承影剑吧?”
唐娴脸一红,啐道:“二哥怕我说错话,自己却胡说八道起来!哪有拿自家妹妹取笑的!”
唐苦还待逗她,就听旁边的人议论道:“昆仑派好大面子,能把那四个帮会安排到九大派的坐席里去。”另一人道:“那四派招子亮堂,会站队,这可不是青云直上了。”唐缎等人一望,果然见黄陵、点易、青牛、云顶四派都在昆仑派一侧,心中不觉异样。
须知青云会的坐席大有讲究。排在最前的是九大派,其次是七大剑派,最后才是江湖成名帮会,纵然煊赫如唐家堡,也是在第三序列。
平日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突然在这样的场合高你两头,任何人心里都会不舒服,何况是这些最讲究面子的江湖帮会。
但更令人羡慕的,是昆仑派的面子,准确地说是林枫的面子。
“啧啧,云峰山庄的乘龙快婿就是不一样,还没当上掌门,已经够面子把手下的人拉上几个台阶了。”有人酸酸道。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林枫这次拿了青云会第一,跟着常掌门就会让贤,把掌门给林枫做。果真老前辈就是有心胸。”
“呸,他那是心胸?他那是无可奈何!”先前那人忿忿道,“三年前,昆仑派几乎给合欢教灭了。全靠搭上云峰山庄这门姻亲,才得翻身。云峰山庄是什么地方?凌庄主会让女儿嫁一个没门道的人?”
又有人道:“你的意思是说,是凌庄主逼着常掌门让贤?”
“我可没说。”这人耸耸肩,“我只知道,林大爷刚刚从云峰山庄回来。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你看那边那位盛公子,跟凌二小姐更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若和云峰山庄做了亲家,将来定也了不得。”
盛公子当然就是盛千帆。
他正坐在七大剑派的凉棚中,与冷无言寒暄。
凌曦天境、环碧小筑、云峰山庄、雪山剑侠、南宫世家、幽谷清潭、雪衣浣花宫七大剑派,名声虽响,门人却凋零。凌曦天境至今只有冷无言一人行走江湖。环碧小筑全然不给朝廷面子,竟一个人也没来。云峰山庄虽没派人来,但锦衣卫北镇抚使许鹏泽,算是凌鹤扬的弟子,林枫更是凌鹤扬云海剑的传人。雪山剑侠殷断天已殁。南宫烟雨决计不会到这种场合来。幽谷清潭只盛千帆一人。雪衣浣花宫也只有慕容华予。是以七大剑派的凉棚内,反倒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整个会场也冷清下来。人们左等右等,都不见司仪官开声比武。楼内的勇武堂管事周焱更是一百个不满,丢开粽子道:“龙山派的架子未免太大了!”
锦衣卫南镇抚使宋犀笑道:“大人不必焦心。龙山派既然回了帖,不会不来。”
北镇抚使许鹏泽皮笑肉不笑:“宋老弟到南方走了一趟,军务巡查还在其次,倒是熟悉了龙山派。‘龙山四美’之首孙小姐惊艳江湖,不知另三位如何?”
宋犀反唇讥道:“龙山弟子,父兄皆是有军功而无后的大明将士。宋某巡察军情,探望龙山派,有何不可?”
许鹏泽目光一侧,看着宋犀的贴身侍卫,道:“这位就是宋老弟从南方军中挑选的新人?”一顿,又道,“随意充人入锦衣卫,似是不合规矩。”
宋犀不咸不淡地道:“怎么,莫非许兄没有从云峰山庄的剑奴中挑过人?”
许鹏泽脸一沉,周焱忙打圆场道:“两位大人,青云会必须三日之内完结,我等还要回京复命。龙山派不来便算了,青云会本就和女流之辈无关。”
许宋二人都不说话,却听楼外响起一片嘁嘁喳喳的议论,一队麻衣女子,正向圣恩楼走来。

 

 


第104章 卷五千秋碎 青云会
六青云会
这队女子共十二人,为首三人穿着粗生布裁成的孝衫长裙,上覆麻布盖头,皆不缲边。其余女子白布包头,穿一件白衫裙,用麻绳束腰。十二人神色哀婉,走到圣恩楼前,盈盈施礼:“龙山派来迟,望诸位大人恕罪。”
各派掌门都站起身来,周焱、许鹏泽、宋犀也从楼内走出。周焱打量着为首三个女子,尤其是中间那女子。她二十四五的年纪,虽是竹钗麻鞋,不施脂粉,却掩不住细眉杏眼,弱柳扶风,清雅脱俗的姿容,教人看一眼便觉心静气和,却又忍不住为她目中淡淡的浅愁而揪心。
盛千帆见了,心头疑云顿起:“这位梁姑娘似是见过,只是想不起。”
周焱却是和颜悦色地道:“你们是龙山派的人?”
他只认得龙山掌门,却未见过这三个女子,故有此一问。
中间的女子道:“民女龙山派梁诗瑄。”
左边的女子道:“民女龙山派金善瑢。”
右边的女子道:“民女龙山派纪青衣。”
人群哗然。
梁诗瑄、金善瑢、纪青衣,和大师姐孙浥乔,是龙山掌门的四位亲传弟子。南直隶道上的朋友敬龙山派三分,尊她们一声“龙山四美”,其实并不将这些出身将官之家的娇小姐当做江湖中人。直到碣鱼岛降倭,孙浥乔为洗父耻,下山抗倭,后在宁海王府撮合下,与长江水帮帮主钟良玉结为夫妻,江湖中人才惊觉龙山弟子并非全是绣花小姐。至少孙浥乔的侠义和美貌,足以撑得起“龙山四美”的名号。
但人们的惊讶并非为此,而是为三女的斩缞丧衣。
斩缞是五等丧服中第一等,只为至亲而用,三女着此,莫非……
果然梁诗瑄道:“家师半月前病逝,门中诸事繁杂,故而来迟。请诸位武林同道谅解。”
各派都不做声,只有周焱双眉紧拧:“孙浥乔为何不来?”
按龙山派规矩,掌门若无交代,便按入室弟子的辈分顺位择定新掌门。如今龙山派辈份、名望最高的无疑是大师姐孙浥乔。她不来,却遣三个师妹来,于理不合。
所以周焱略略不悦:“莫非嫁入长江水帮,就将师门规矩都忘了?”
纪青衣抢着道:“大人你错怪大师姐了。大师姐不来,是因为要照应各方宾客。还有,大师姐海战中受的伤又发作了,钟帮主疼师姐,怕师姐辛苦,不愿她来,我们也不想让师姐奔波。”她声音低哑,人也稍嫌健壮了些,过于粗浓的眉毛破坏了女子的娇弱可人,却也给了她一分不输须眉的英气。
周焱脸色一沉:“照应宾客,倒比圣上之事更要紧么?”
纪青衣还要说话,梁诗瑄已道:“师妹,怎么这样和周大人说话。”又转头道,“周大人,四师妹入门时日尚浅,冒犯之处,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
周焱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梁诗瑄又道:“大师姐确实病了,不宜长途跋涉,乞大人原谅。”
周焱有些不耐烦,道:“斯人已逝,生者也要节哀。你们且入座。”目光一抬,望向司仪官,“开始吧。”
三声炮响,比武正式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到青云台上,再没人为龙山掌门致哀。
“龙山掌门去得不是时候。”慕容华予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旁人听,“门下弟子既不能静心治丧,其余各派也不会真心凭吊。这个世界,死人都要讲时机,何况是活着的人。”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七大剑派的凉棚里只有冷无言、盛千帆和他三个人,纵然想装作听不到都不行。当下盛千帆正色道:“慕容兄弟这样说,可是对逝者不敬了。”
他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说起话来,比从前干脆直率了许多。
慕容华予看着他,手掌一翻,将香魂剑扣在桌上,略带挑衅地道:“沉璧剑可想与我的香魂剑玩玩?”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司仪官,“只要说一声便可。”
盛千帆婉拒:“沉璧剑不为功名而来。”
慕容华予紧追不舍:“那兄台所为何来?”
盛千帆仿佛胸口被打了一拳,暗道:“我为何来?唉,原以为能在这里见到她,谁知……”一想起凌雪烟,他还是老样子,愠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慕容华予不怒反笑,目中甚至有一丝欣赏:“在下对淡泊名利的人,向来敬佩得很。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
盛千帆道:“第一个是谁?”
慕容华予不答,只将视线指向冷无言。
但冷无言并未看他们。
他看的是龙山派众女,准确地说,看的是梁诗瑄。
龙山派为九大派之末,恰与七大剑派的位子相邻。梁诗瑄虽然貌美,冷无言却并不是个喜爱美色的人,为何要盯着她看?
盛千帆心中正疑,就听慕容华予笑道:“冷大侠可是想领教龙山派的高招?”
这一句引得龙山派众人侧目。
她们当然知道,邻座三个男子是什么来历,说不好奇是骗人的。这句话正好给她们一个机会。有几个女孩子已经对慕容华予露出笑容,金善瑢和纪青衣也转过头来。
慕容华予回以一笑,又低声对盛千帆道:“金小姐身量秀颀,样貌温柔,那个纪青衣就逊色得多,梁姑娘最美,却太冷淡了。若我来挑,还是金小姐最好。”
盛千帆闻言不悦,暗道:“雪衣浣花宫怎教出这样轻佻的人!”但他向来敦厚,口中只说:“慕容兄弟既为功名而来,怎不花心思在比武上?”
慕容华予瞥了瞥青云台,哂道:“那种比武也值得看么?”比武是由低到高排序,现在的比试,对七大剑派的传人来说,的确乏善可陈。慕容华予站起身,换到冷无言身侧的位子,抚剑道:“我来青云会,只为与承影剑一战。”
冷无言收回目光,淡淡道:“何时?”
慕容华予笑了笑,抱臂道:“冷公子怎么不问,那十七位大人现下如何?”
“我不必问。”冷无言直视着他,“你若想在王府有一席之地,必会保住他们的性命。”
慕容华予仍旧是笑:“所以冷公子把他们交给我,并不是成全我,而是利用我救人。”
冷无言不答。
慕容华予继续道:“冷公子到青云会来,也是做样子给王爷看。”他声音一路走低,“所以冷公子根本不愿参与王爷的大业。我说得可对?”
冷无言沉静如初:“不全对。”
慕容华予一怔,正在这时,青云台外一片大乱。“站住”、“什么人竟敢私闯青云会”、“给我拿下”的呼喝此起彼伏,紧接着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抽打声,和哎哟哎哟的惨叫。叫声中,一道红云似的骏马迎面奔来,空气仿佛都被点燃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骏马已至圣恩楼下。锵的一声,金石相击,迸出无数个火星子。跟着日光一暗,烈马长嘶。众人看时,圣恩楼前已多了一杆三丈高的铜杆。铜杆上挂着一面鲜红大旗,足有两丈宽窄,猎猎拂地,旗上用墨刷着四个大字:中华武会。风吹旗展,骏马四蹄雄健,毛色如火,在日光下神采赫赫,趾高气扬。
烈焰驹!
全场静谧,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马背上的男子。
他二十出头年纪,头发乱得像杂草,胡乱扎在脑后。穿一领辨不出颜色的粗布短褐,赤脚勾着马镫,歪歪斜斜地坐着,背上背一根金黄色的齐眉棍。百十个兵士将他围住,长刀出鞘,却无一人真正上前。
因为,这人就是江湖中最有身份、最有地位的叫花子,丐帮帮主姜小白。
更因为,他的右手还握在旗杆上。
一人一骑闯入青云会,单手将三丈多长的铜杆钉进石板路,这是何等劲道!
姜小白松开手,一圈烈焰驹,冲兵士嘻嘻一笑。兵士面面相觑,就听呼的一声,眼前一空,姜小白已没了踪影。圣恩楼中却传来一阵乒乒乓乓桌倒碗碎的声音,紧接着一声惊叫,楼顶已多了两个人。
姜小白和周焱。
姜小白大喇喇坐着,两条腿一荡一荡。一块瓦片被他蹭落,啪嗒一声摔得粉碎。周焱衣领被姜小白攥住,身子半蹲半跪,不知是个什么姿势,脸骇得青白。他不谙武功,猛然被拎到数丈高的地方,连往下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保护大人!”
楼下众将官如梦初醒,却挤不上楼来。衣袂声响,许鹏泽、宋犀跃上楼顶,一左一右将姜小白堵住。许鹏泽喝道:“姜小白,丐帮要造反不成?还不快放开周大人!”
姜小白呵呵一笑:“好好好,小爷放开他。”
说放手就放手。周焱只觉脖子后一轻,身子不稳,骇得魂儿都没了,死命去拽姜小白衣袖。哪想姜小白的破衣烂衫一抓就破,嗤啦一声,半个袖子都脱了。周焱身子一晃,眼看就要跌下楼去,突又稳住,低头一看,是姜小白伸过来的一只脚,当下也顾不得香臭,一把抱在胸前。
姜小白笑道:“可不是小爷欺辱你,是你自己来捧小爷的臭脚。”
周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知眼前这人惹不得,只狠狠瞪许鹏泽一眼。许鹏泽两面不是人,索性闭嘴。宋犀倒是风度不减:“姜帮主,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但若硬拼起来,你也难从我锦衣卫手上讨到便宜。你也是江湖中人,何必来青云会闹,耽误这么多朋友的前程。”
姜小白歪着头想了想,频频点头:“你说得对。”转过头,深吸一口气,对着青云台,气势如虹地大喊,“喂!对面台上的朋友,冤有头,债有主,小爷我来找官府,你们只管比你们的武。”
宋犀几乎气结。
许鹏泽阴□□:“你小子分明就是来捣乱的,便是你们丐帮,也脱不了干系。”说着扬起手,冷冷道,“我这手落下,就是万箭齐发。任你武功再好……”
“哎哟喂!”姜小白笑嘻嘻地打断,对周焱道,“周大人,这人和你有多大的仇,不惜赔上小爷一条命,也要把你射成刺猬?”
周焱立时大叫:“许鹏泽,你安的什么心?还不撤掉你的人!我若出了事,京城里自有人给你好看!”
这次轮到许鹏泽气结。
周焱又低低道:“姜、姜帮主,万事都好商量,你有什么事,下官能办就办,不能办,也能给您想办法不是?何必伤了彼此和气呢。”
姜小白挠挠头,道:“小爷看这青云会实在太好了,也想做个会来热闹热闹。不知成不成?”
周焱一阵点头:“成成成。姜帮主爱做什么会,就做什么会。”
姜小白哈哈一笑:“小爷我就说,官府哪有不讲道理的!只要好话好说,大人们都是通情达理的。像那书上说的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肯定全是些刁民编造出来,诬陷大人们的。对吧?”
说着猛地站起身,周焱吓得全身瘫软,泥巴一样糊在檐上,只有两条胳膊,死死抱着姜小白的腿不放。许鹏泽、宋犀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虽然他们心底都恨不得周焱真的变成一滩烂泥,却也怕溅自己一身泥点子。
姜小白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胡乱抱个拳,对楼下道:“诸位江湖朋友请了。今晚开始,小爷我要在凤凰咀上开中华武会。这事情,周大人已经准了,这可是名正言顺,诸位别不赏脸。这中华武会呢,没规矩,没排行,没榜单,看到顺眼的,就切磋武功,看到不顺眼的,就痛痛快快打他娘的一架。小爷有酒,有肉,还有武当功夫,不管哪门哪派,就算你是锦衣卫的人,小爷我也豁出去包教包会。”
楼下一片哗然。
谁不知道姜小白在威雷堡得了武当太掌门普祥真人的真传?破黄泉国时,连武当第一判官笔、荆州卫千总、妙笔生花石展颜都要向他讨教武当功夫。如今他竟然不顾门户之别,要向天下人传授武当绝学吗?所有人都看着武当掌门空鹤真人,见他并未嗔怒,惊讶之余,心头已被狂喜淹没。
许鹏泽斜视宋犀,道:“宋大人,你们武当派自散绝学,这种千载难逢的武林盛事,也不给兄弟我知会一声?”然而宋犀也是一头雾水。姜小白趁他二人不备,一拉周焱,跃下圣恩楼。许宋二人吓了一跳,纷纷跟下,见姜小白在那面“中华武会”的大旗下站得笔直,周焱却已昏瘫在地,忙着人将他送回镇上医治。
姜小白挺挺腰,单手握住铜杆,运力一拔,呛啷一声,铜杆带着火星滑出。大旗一展,将周遭兵士扫得踉踉跄跄。姜小白腕子一转,将大旗扛在肩上,一间凉棚一间凉棚地打招呼:“诸位诸位,晚上见。”
“中华武会”的大旗扇着地面,带起尘土一片。三丈八尺长的铜杆在他肩上,顶多算是草棍那么重。许鹏泽不言语,宋犀也不发令,兵士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愣在当场。唯有烈焰驹打着响鼻,跟着姜小白扬长而去,骄傲得像个凯旋大将。
青云会的第一天,就在这样混乱而尴尬的场面中草草收场。

天刚擦黑,凤凰咀上便亮起了火把。冷无言牵着飞雨,沿山路且行且停。陪在他身边的女子却不是唐娴,而是梁诗瑄。
或者说,是梁诗诗。
那朵让任逍遥牵念气闷、又无可奈何的暗夜茶花。
“我自离开合欢教,便和姐妹们四处游荡。天地虽大,可惜没有我们安身的地方。暗夜茶花的案子虽销了,我们从前的对头却不会放过我们。”梁诗瑄的声音似断似连,“姐妹们接连卷进几起事,无路可走的时候,龙山派救了我们。掌门前辈对我很好,也将姐妹们安置得很妥当。”
冷无言停下脚步,道:“你不称‘师父’,莫非竟未拜师?”
梁诗瑄点头,看着黄河一路东奔,轻声道:“我的师父,永远只有飞霜圣剑一人。纵然我改了名字,隐了身份,也时刻不忘。掌门前辈抬爱,我也只有尽心尽力,为龙山派做事,来报答她老人家的深恩了。”
冷无言却听出另一番意思:“你来找我,莫非是龙山派遇到了麻烦?”
梁诗瑄淡然一笑,像凄风苦雨中的蒲草:“不是龙山派遇到了麻烦,是我给龙山派惹了麻烦。”
“哦?”
梁诗瑄道:“大师姐出嫁后,一直没有回山。直到掌门前辈的头七,才与钟帮主来吊唁。她是掌门中意的继承人,也清楚我的身份来历。她私下与我说,青云会后,要我到宁海王府,陪王爷见一位贵客。”
冷无言心中一沉,手不自觉地握紧承影剑:“谁?”
梁诗瑄似乎叹了口气,不情愿地道:“任逍遥。”
冷无言心中一松。果然不出所料。
“大师姐说,王爷想要任逍遥手中一样东西,可任逍遥的条件太高。有人便对王爷进言,说任逍遥钟意我,可以用我压低他的条件。”梁诗瑄有些脸红,停了停,接着道,“大师姐说,此事若成,王爷今后定会善待龙山派。可是,我……”她目色渐哀,“我不愿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