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任逍遥统统装做不知道,此刻听了俞傲的话,也只微微一笑:“枫影一没绑着你,你若真想要女人,谁拦得住?”
众人不觉笑了起来。待他们笑够了,任逍遥才问:“城中如何?”
所有人都看着岳之风。因为这问题只有岳之风能回答。
“朝中的事已经全交给新党。那二十大名倒也安生。只是,”岳之风永远是笑意淡淡,“有人厚葬了九菊一刀流的武士,还在城外建起神社,供奉灵位。岛津姬说那是日本国俗,对忠心战死的武士,无论敌我,都有此礼遇。属下便没过问。”
任逍遥没有说话。
沉默通常代表他不满意。于是岳之风又道:“孟将军的水师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任逍遥仍旧沉默。
岳之风轻咳一声,迟疑道:“宋犀宋大人想见教主。”
任逍遥扳着手指,发出嗒的一声:“让他等。”
岳之风点头,暗自松了口气。自他任血影卫统领以来,任逍遥从未对他的回答如此不满意。可惜他不知道,任逍遥沉默的真正原因,是不喜欢他太能干。
若以一当百的下属背叛或死亡,损失远大于寻常下属。任逍遥忽然觉得,意大里亚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想到此便道:“跟我走。”
岳之风和俞傲都是一怔,齐齐道:“去哪里?”
任逍遥的回答很简单:“教堂。”
意大里亚的教堂,是高天原城中最别致的建筑。屋宇呈十字形,四周装饰着大块大块的玻璃窗,绘着斑斓的图画故事。中厅穹顶高十六丈,钟塔更有三十丈。越向上,扶壁和飞扶壁的装饰越多、越玲珑,直到化为一幢锋利尖顶,直刺苍穹,仿佛下一刻就要弃绝尘寰,白日飞升。
但真正令人动容的,是响彻教堂内外的琴音。
洪大,雄伟,优美,庄重,似是成千上万的音管同时吹奏,再彼此协和,混成一股无法言说的肃穆乐阵,教人魂悸魄动,敬畏非常。任逍遥放轻脚步,迈入大门,见厅内码放着数十长椅,稀稀疏疏坐着十余人,都是双手交叠,低头祈祷。意大里亚一身黑袍,正在西墙下奏乐。那乐器与墙壁连为一体,配有上千铜音管和数不清的按键、踏板。两旁各有四人拉动拉杆,向内鼓风。随着风箱盈亏,整座教堂都被那洪钟大吕般的琴音围撼。
一曲终了,任逍遥道:“力神大人还有如此造诣。”
“管风琴是世上最有意思的乐器。每一次演奏,仿佛与一位优雅的、智慧的女士交谈。让人生出无限冲动,想要了解她,安抚她。她却机智百变,永远不会令你如意。这是多么致命的魅力。”意大里亚走下琴座,倾身行礼,“如果逍遥王喜欢,我愿意日日演奏。”
任逍遥颔首道:“你说话越来越有意思,就像你们的主神耶稣,处处与众不同。”
意大里亚的目光落在耶稣圣像上,道:“逍遥王对主有什么看法?”
任逍遥抱臂道:“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我们汉人的神,是永不犯错的,所以天子的一言一行,永远都是对的,不对也对。你们的耶稣,却是一副赎罪的样子。换句话说,你们的神会犯错,会赎罪,所以你们的天子也会犯错,犯了错也要赎罪。是也不是?”
意大里亚忍住笑道:“逍遥王说的很有道理。”
任逍遥话锋一转:“《新律》写得如何?”
意大里亚伸手引路:“教堂是传播福音的地方,逍遥王请到我的居所来。”
传教士的生活十分简朴,意大里亚的居所更处处透出修行之人的特质:严肃、简单、实用。唯一称得上精致繁复的器物,便是桌上那奇怪的玻璃壶。壶型恰似葫芦,用木架固定,连着弯弯的玻璃管子,下有灯火炙烤。壶中的浓黑浆水已经沸腾,散出一股奇异味道。
浓醇,辛香,柔润,微酸,似是焦糊味,又带芳甜气。
意大里亚灭了火,将浆水倒入玻璃杯,加了些糖,递给任逍遥:“Espresso,一口喝掉才好。”
任逍遥接过杯来,轻轻摇晃,见那浓黑浆水中浮起一层厚厚的棕红泡沫,油亮温暖,异香扑鼻,便笑了笑:“把《新律》说来听听。”意大里亚点头,回身取出厚厚一沓纸笺,逐字逐句念来。任逍遥听了几句,打断道:“只念与我相关的便是。”
意大里亚道:“好。”翻过几页,清声道,“国库收入的两成,永久属于逍遥王及他的后代。逍遥王可以代表国家宣战、媾和。未经半数以上朝臣同意,逍遥王不得颁布或终止法令,不得征收和支配赋税,无战事,不得招募和豢养军队。臣民可以向朝廷请愿及议论朝政,逍遥王不得干涉。逍遥王不得另设衙门,不得滥用私刑,不得在衙门判决前封存他人财产。”
任逍遥晃着玻璃杯,语声平静而寒冷:“我帮你们□□,你们便这样回报我?”
意大里亚不答反问:“逍遥王不认为这是保全万世尊荣的办法吗?”
任逍遥不语。
“东方的学者认为,人之初,性本善,所以推崇德政。主却认为,人性本恶,所有的人,都是带着原罪降临到这个世界,君主也不例外。高天原不会只有一代逍遥王,与其被人推翻,不如让人安心供养。”意大里亚停住话,静静调制第二杯浆水。
任逍遥看着他每一个动作,眼中无喜无怒。直到确定他没有说下去的打算,才道:“所以你制出这样的律法,我倒要谢你?”
意大里亚举起玻璃杯:“让渡权力是很痛苦,但总有它的好处。就像Espresso,”说着一饮而尽,“虽然苦,却是咖啡最好的喝法。”
任逍遥沉默良久,将Espresso一口喝干,拂袖而去。
若说教堂是高天原城中最特别的建筑,那么樱花园便是皇城中最特别的建筑。它不是一座园子,而是一座宫殿。殿中种着寒绯樱、八重樱、太白樱、御衣黄樱、梅护寺樱、兼六园菊樱,浓红淡粉,深白浅青,美不胜收。每株樱树下皆有赏樱台,用小廊连缀,廊下有曲水,蓄养锦鲤,戏着落花,追着人影,颇有几分八重樱潭的风色。
“这是昔年天皇陛下所建,方便皇妃赏玩。”引路的宫婢道。
任逍遥“嗯”了一声,便看到快步迎来的竹取小枝。她穿着淡粉压金线的小纹吴服,长发盘起,发中插着艳粉樱花和金铰步摇,立在满地白樱上,仿若春水,让人的心暖暖的、柔柔的。任逍遥不觉一笑,拢着她的发丝,道:“我记得你只穿素白,不喜欢打扮。”
竹取小枝垂首道:“从前没有喜欢的人,自然不愿打扮。现在……”她抬头一笑,“逍遥君喜欢小枝这样打扮吗?”
“喜欢。”
“那,逍遥君可以常来看小枝吗?”
任逍遥的手指点过她双唇,道:“你怨我?”
竹取小枝摇头:“我娘说,逍遥君国事繁忙,难免不开心。做他的女人,应该时时刻刻打扮得漂亮,让他开心。”
任逍遥听得有趣,挨近道:“她有没有教你,如何让我开心?”
竹取小枝双颊一红,勾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赏樱台上,指了指小案上的画册,眉目含羞,偏不言语。任逍遥翻开画册,先是一怔,后又一笑。
画册画的居然是红葵居处那百十尊石像!
算算日子,红葵已见着她的姐妹了罢?任逍遥心头五味杂陈,将竹取小枝抱于膝上,道:“这是你画的?”
竹取小枝顺从地靠着他的胸膛:“我和红葵一起画的。”
任逍遥拂去她发间的落樱:“她还教了你什么?”
竹取小枝语声微微:“她说,密荼那双修法是天竺国昙特罗教修行之法。湿婆大神说,三千大千世界,乃是阴阳调和而成。人身为世界之缩影,性便是世界合一之法,便是天地间第一要旨,便是魂灵轮回的仪式。无此仪式,世间万物的秩序如何维系?如何生长繁衍?是以魂灵不灭,性即永恒。”说到最后,恨不得将身子蜷成一团,躲进任逍遥袖口里。
任逍遥却想到与凌雪烟的那次清修,自语道:“想来在昙特罗教看来,清修之道远未达化境。”
竹取小枝一怔:“逍遥君说什么?”
任逍遥随意翻着画册,戏谑道:“你喜欢哪一式?”
竹取小枝立刻又蜷成一团,偏头道:“小枝不知道。”
任逍遥伸手拔下她的头饰,让她长发恣意披散:“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你的头发。”又解开她衣带,像一点点剥开煮蛋的壳,抚着她洁白嫩滑的身子,再将她抱到樱树下、落花上,托起她圆润小巧的臀,纵意抽探。竹取小枝身子一震,口中嘤嘤,在任逍遥身上盘曲拉扯,深碾慢揉,勾卷吞吐,起伏颤抖,摇落一树樱雪。
过了许久,竹取小枝汗津津地起身,以水为镜,用白犀角梳细细理着凌乱长发。任逍遥斜斜倚着樱树,看着她露在淡粉吴服外的玉颈香肩,红蕾粉腿,黏着肌肤的樱花花瓣,还有脸上那一抹令人心动的潮红,只觉比任何春宫都妙艳无方。
竹取小枝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并不将吴服系起,斟了杯酒,递到他唇边:“逍遥君渴了吗?”任逍遥点头,却不喝,搂过她的身子,将那杯酒倒在她锁骨与颈间的凹陷处,再低头吸吮。竹取小枝只觉全身又酥麻起来,忍不住贴着他古铜色的胸膛,轻轻摩擦。那感觉,就像躺在一块海边的礁石上——它虽被海风吹得粗粝,却也被日光晒得热烫,烘得人从头到脚都是暖暖懒懒的。指尖滑过海鳗咬的伤疤,竹取小枝道:“宫里那么多医师,怎么没人除去这疤呢?”
任逍遥柔声道:“看见这疤,就想起你的舌头,怎么舍得除去。”
竹取小枝心中一甜,口中却道:“逍遥君对小枝有几分真心呢?”
任逍遥一手搂住她的肩,一手在她小腹轻轻按揉:“你若日日让我开心,再生养几个孩子,便不会问这问题。”
竹取小枝似懂非懂,轻声道:“那、逍遥君也要日日过来才行。”
任逍遥捏捏她的脸颊,道:“前些日子心烦。”
“为什么?”
任逍遥叹了口气:“不能杀想杀的人,也难保想保的人。”
他想杀的,是那一万大名亲卫——藤原村正锻造兵器,需要刀奴在兵器锻造场劳作,这一万壮丁再合适不过,可是《新律》让他无权判决。他想保的,是被俘的蟹爪刀主一青兆和舞神碧琯。没有一青兆,大和鲨和山海鲸便是废物;没有碧琯,所有神谕的宣诏都要顶着海神转世之名的逍遥王亲自去做,他实在厌烦透顶。可按《新律》,这两人所犯罪行都足够绞死一百遍。
“做逍遥王实在无趣,”任逍遥自嘲道,“不如回大明,做我的合欢教主。你看如何?”
竹取小枝张开双臂,环住他道:“小枝不懂《新律》,小枝只知道自己是逍遥君的女人,所以逍遥君说什么都好。只是不许不要小枝。”
任逍遥看着满殿飘落的樱花,抚着她光滑的脊背,忽然想到那一晚,和她一起漫步海滨的情景,扬眉一笑:“怎会不要。只是,我不满足。”他撩开她的长发,在锁骨处倒下第二杯酒,淡淡道,“男人若知道满足,便不是男人了。”
卷五 千秋碎
第99章 卷五千秋碎 蜀山春
一 蜀山春
大明宣德三年,春。
蜀中群山,以瓦屋为心,故又称蜀山。昔年张天师在此传道升天,瓦屋山便被尊为蜀山之祖。山中道路险阻,又有迷魂凼陷人,民多畏惧,不敢轻近,倒难得保全了一方净土。此刻山中寂寂,春意却浓,数十万亩杜鹃齐齐盛开,映得山如披霞,水如裹焰,热烈得仿佛要烧破天边的云。
嘚嘚嘚。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踏破山间寂寞。□□一分,纵出一匹赤红骏马。毛色光亮,眼大头小,颈挺肩长,四肢雄健,时而狂奔,时而嬉戏,时而长嘶,在漫山遍野的杜鹃林中,仿佛流火,将花瓣燃更愈加热烈。
“飞雨!你这煞风景的家伙!”
随着话音,一个粉衣女子自山道追来。她挎着整副马具,跑得气喘吁吁,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莫名地甜美温柔,正是唐五小姐唐娴。走近赤红骏马,将马鬃编得整整齐齐,再将马具一样样装好,后退数步,端详道:“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可不就跟大将军一样了。”
赤红骏马配上精致华贵的鞍具,的确更显威风赫赫,只是神色犹疑,踟蹰数步,居然低头在杜鹃丛中嗅来嗅去。唐娴自语道:“烈焰驹再通人性,终究也是畜类。”
骏马走走停停,一径往花丛深处去。唐娴跟在后面,仿佛与马谈心似的道:“从前只听人说牛嚼牡丹,你倒会嗅杜鹃。疯了半日,还不跟我下山去。”哪知骏马昂头一个响鼻,奋起四蹄,向山顶飞奔,眨眼便没了影子。唐娴吓了一跳,口中喊着“飞雨”,足尖一点,施展轻功追去。
唐家的轻功在江湖中虽不出众,却也了得。任何门派要想在江湖立足,要紧的不是哪样功夫出众,而是不能有一样平庸的功夫。唐娴的轻功不是唐家同辈人中最好的,却也算江湖一流。
可惜她的对手是烈焰驹,是任逍遥赠与冷无言的飞雨。
飞雨发足狂奔,仿佛肋生双翅,数不清的杜鹃拦腰而折,将唐娴远远甩下。唐娴又惊又急,追了一程,前方突然传来阵阵嘶鸣。唐娴定身一望,见飞雨停在山间□□,四蹄踏得笃笃作响,正绕着一个男子打转。男子身背长剑,穿着略嫌陈旧的素白长衣,神情虽冷,眉宇间却流动着一股温润灵动的气息,仿佛江南春雨,沁人心脾。飞雨在他面前,一下子从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变成了谦和的臣子,不住小跃。满山杜鹃也失去了激越气概,只剩一派低首的温柔。
唐娴的心狂跳起来。
冷无言?真的是他?
理智告诉她这男人的确就是她日夜期盼的冷无言,她应该高兴;感情却说,这样毫无准备的乍然相见,太过轻率,太过随意,太过对不起自己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守候。
冷无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先皱眉,后一笑。
唐娴窘极,大声道:“你笑什么?”
冷无言道:“你这身衣装……”
唐娴穿的是一身箭袖男装。
江湖中很多女子都会女扮男装,以求行走方便,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唐娴这套男装,质料是粉红色的浣花锦,上面还覆满了精致繁丽的绣花。这等于告诉旁人,我是温婉秀美的女子,却也喜欢清刚爽利的男装!
唐娴扯了扯衣角,道:“我自己做的。男装女装有什么打紧,我就是喜欢这样子。”她看着冷无言,眨眨眼睛道,“别人都说,冷面邪君是大侠客,心系武林福祉,天下苍生,怎么倒管起女儿家的衣服来了?”
冷无言随意道:“苍生事大,却也倦得很。”顿了顿,又道,“这衣服很好看。”
唐娴脸上一红:“你说真心的吗?叔叔伯伯们总说我胡闹。”
冷无言不答:“五小姐怎知冷某今日出山,还将飞雨带来?”
唐娴道:“我怎能算到你今日出山,我又不是妙真派的神仙。”她狡黠地笑笑,“我们只是碰巧遇到罢了。”
冷无言仍不答,却笑了笑。
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但唐娴不说,他便不问。
于是唐娴回以一笑,又道:“你的伤都好了吗?”
冷无言点头:“是。多谢五小姐挂心。”
唐娴低下头,盯着自己足尖,声音也轻了起来:“你别叫我五小姐。那么生分。怎么说,我们也相识两年了。”从峨眉青城吟诗苑比武算起,他们的确相识两年,只是见面的时间还不到两天。“你是我大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大哥,我叫你冷大哥可好?”不等答复,又道,“我大哥平日叫我娴儿,你也可以。”
冷无言侧过身,抚着飞雨红艳闪耀的皮毛,道:“飞雨似与你很合得来。”
唐娴脱口道:“那是自然,我每天都带它出来撒野。”
话一出口,她的脸就红了。
冷无言也怔住。
每天?她竟在山下等了自己两年么?
四下静悄悄的,只剩漫山遍野的灿烂杜鹃。良久,冷无言拉过缰绳道:“多谢你照料飞雨。”说着向山下行去。
唐娴快步跟上,嗫嚅道:“你可别多想,我是有求于你,才这样做的。”
冷无言并不看她:“什么事?”
唐娴微微恼火,一跺脚,张臂拦住他道:“我想跟你学剑法,还想看遍天下名剑。”
冷无言打量她半晌,终于笑道:“不愧是唐远音的女儿。”
唐远音是唐家父辈人中性子最孤洁的一个。他不学锻造,不考功名,不管家族生意,更不涉足江湖。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八个月不在家中。旁人只知他遨游山水、探贤访友,冷无言却知他醉心剑道,结交的朋友,也都是江湖中的剑术名家。
可江湖中并无唐远音的名号。
世上有很多用尽手段出名的人,但也有唐远音这种人,自己的名字和剑法,只愿让自己看得上的朋友知晓。这便是古往今来,草莽中奇人异士数不胜数的原因。冷无言虽未见过唐远音,却已足够有资格知晓江湖中所有一流剑客的名字。
所以唐娴俏生生赞道:“不愧是冷面邪君。”
冷无言道:“令尊为何不教你剑法?”
唐娴鼻头轻皱:“我爹说,若是真心喜欢剑道,只要根基端正,譬如写诗作画,只要懂得规矩尺度,自己作出来的自己喜欢、自己开心,再有一二知己,便尽够了。所以懒怠教我。”
冷无言点头道:“令尊是真正爱剑之人。”
唐娴撇撇嘴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可没有那份心胸。我只想学最好最厉害的剑法,在江湖中大大地有名。”
冷无言正色道:“凌曦天境门规森严,冷某不能传你剑法。”
唐娴狡黠一笑,忽又忸怩起来:“我也没说要学你的凌曦剑法,只要你告诉我,怎样好,怎样不好,我自会参悟。遇着不懂的,再来问你就是。”说到最后,声音已轻如落花。
冷无言沉吟片刻,道:“我送你回唐家堡。”
他虽未答应,却也没有拒绝。聪慧如唐娴,自然不会再问。两人结伴下山,扑面而来的杜鹃花海,和数不清的冷杉、箭竹,绘出一幅翠色森森的画卷。
“那件事后,唐家堡乱得很,飞雨又不安分,我看它思念主人,就带它出来躲清静了。”唐娴自言自语,却是故意说给冷无言听的。
青城山一战,青城掌门汪深晓与峨眉派时原拼斗而死。至于青城弟子,乔残和桑青花隐居剑阁,曲意秋一心求道,代遴波这个军户子弟继任掌门已成定局。考虑到林枫与凌雨然的婚事已得到凌鹤扬允准,代遴波便与黄陵、点易、青牛、云顶四派和解,送还他们镇山典籍和码头地盘,并托林枫向武林城请罪。武林城当然不会怪罪,因为和解对林枫的前途声望是最好的。
峨眉派遵从上官燕寒的遗命,立狄樾为掌门。只是狄樾年轻,又无根基,只知闭关研习天罡指穴手,门派一切事务,仍牢牢掌握在谢鹰白手中。谢鹰白自知修习邪功的事情不光彩,上上下下低调行事,倒也少了很多风言风语。
于是乎,勇武堂整饬川中武林的结果,各方都十分满意。只有唐家堡——唐娆公然做了任逍遥的情妇,锦衣卫北镇抚使许鹏泽将唐家大公子唐歌带去京城。这两件事令唐家的生意一落千丈,家族内纷争四起,唐栖川几乎招架不住。唐娴看不惯,便带飞雨到瓦屋山,一住便是两年。
“去年除夕,我回家磕头,才知大哥被皇上封了京营杂造局监事。听说这个官虽不大,油水却足,还能结交许多军中的头面人物。所以今年除夕,唐家堡可热闹了。大哥不在,二哥的心都在他的刺邪剑上,三哥就得意了。还有那些大门派、大商会,哼,什么叫小人,什么叫前倨后恭,我可是看了个饱。”
唐娴说得眉飞色舞,飞雨似乎也被感染,鼻子里不断喷着气。
冷无言目中却有点点哀色。
经此一役,川中武林尽入朝廷毂中,九大派“传承武道,不立军户弟子为掌门”的密约,已经名存实亡,臣服朝廷,才是武林各派的唯一出路。永乐皇帝敕封九大门派、设立勇武堂、剿灭合欢教,终其一生都没有彻底掌控的武林,他的孙辈宣德皇帝轻轻松松便做了个七七八八。而这位皇帝才不过三十岁,他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实现一个皇帝、抑或说一个男人所有的雄才大略。
一念及此,冷无言只有叹息。
唐娴讪讪道:“冷大哥是不是想问,我四姐过得如何?”
冷无言一怔。
竹楼中艳怨多情的紫衣佳人,仿佛只在昨日。
唐娴留心他的神色,道:“其实,我也担心四姐。她一年前就和唐家断绝一切,不知去了哪里。可能是去找任逍遥了吧。只是,合欢教突然没了消息,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冷大哥如果能找到四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