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双手齐挥,就听嗤嗤嗤漫天指风响起,噼噼啪啪声不断,昭信手中的八咫镜竟被打得粉碎。众人大哗。新党亦瞠目结舌。他们虽不信日本国的天神,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从未动过毁三神器的念头,更遑论当众打碎!
“你盗走三神器,蒙骗诸位大名,天照大御神深感耻辱,便封印了神器。”任逍遥双眉轻扬,扫出一派明犀瞳光,“不再是神器的剑、镜、玉,不单本王,便是凡物,也可毁了它们。”说着抬起手腕,二指一剪,道,“孟将军,请借佩刀一用。”
孟威正要答话,就觉手中一轻,琢眉刀已不见,抬眼时,刀却在任逍遥手中。孟威心中一惊,暗忖道:“隔空取物!这份修为,便是九大派掌门也勉强。大法师果然言出必践,为我们寻了一个强悍帮手。”
常人当然看不出这是高深武功,便是方才任逍遥以天罡指穴手打碎八咫镜和八坂琼曲玉,也当是神力,对任逍遥的话又信了几分。
任逍遥挽刀在手,冷笑道:“你那废铁,已斩不断孟将军的刀。”琢眉刀划过一片光晕,刀身冰裂纹炫目如电,“你可敢试?”
皇城立时一片寂静。
天丛云剑是上古神剑,是天孙降临大地时,天照大御神赐予他的权柄象征之一。天孙后裔神武天皇更凭此剑神力,开山辟水,统一日本。八咫镜和八坂琼曲玉虽也被国民尊崇,到底没有神迹传说,任逍遥毁了它们,并不能证明封印一说。但若天丛云剑斩不断琢眉刀,那么不是假的,便是如逍遥所说,被封印了神力。无论哪一种结果,都能要了昭信的命。
这道理昭信太子当然明白。但他更明白,自己若不敢试,一样名位不保。他深吸一口气,提起天丛云剑,大步上前。上杉竹鹤见状一挥手,九菊一刀流立即将五芒星台包围起来,无数吹矢、□□、手里剑对准任逍遥——就算会影响与宁海王府的合作,这个人也不能再留,更何况还有五百下属的血仇。只等胜负一分,上杉竹鹤就要把任逍遥变成筛子。李沛襄等人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
孟威眼中焦色最重。琢眉刀是他心头爱物。大法师锻刀技艺再精深,也无法与日本国传承千年的神剑相比。任逍遥究竟想干什么?
人群中,藤原村正也握了把汗。他一向以自己的锻刀技艺为傲,村正刀与天丛云剑相拼,只是不败,琢眉刀若能胜过天丛云剑,则说明唐薄霄的技艺不但胜过自己,更胜过自己的恩师、大日本第一刀锻冶冈崎正宗。
世上会有这样的刀锻冶吗?
昭信举剑,泼出一片云雾般的朦胧光彩,环节剑身,仿佛云中白龙。
镜沉渊爆出一片赞叹。
国之重器,不可轻易示人。许多皇族大名终其一生,也未曾见过天丛云剑,遑论百姓。更重要的是,正如藤原村正所说,如此神物,是万万伪造不来的。昭信手中的,的的确确是天丛云剑。
剑光一闪,白龙卷起千层云雾,扑向琢眉刀。
孟威的心几乎停跳。
云雾中霹雳震响,一道白光闪电般飞出,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天丛云剑,断。
新党皇党,全部呆立当场。
任逍遥指尖一动,琢眉刀锵的一声飞回孟威鞘中,毫发无损。
昭信的身子瞬间佝偻下去,双手捧着断剑,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瞪着任逍遥,双目充血,睚眦欲裂,“你不是神!我乃皇族正统,手持天丛云剑……”
任逍遥淡淡一笑:“你是,又如何?”
这句话,他并未用内力送出,只因真话有时不宜公开。
话音未落,任逍遥余光扫到上杉竹鹤,眼中泛起一丝讥诮,袖袍轻扫,昭信便如断线的风筝,远远飞出五芒星台,摔进人群。
谩骂声适时响起:“打死这不敬天神的逆贼!”人群仿佛被点醒一般,怒火瞬间燎遍镜沉渊,无数拳脚山呼海啸般冲去。上杉竹鹤见了,嗓子几乎呛出血来:“保护殿下!”数百九菊一刀流武士再顾不得任逍遥,疯了一般冲下五芒星台。
然而数十万人的血肉之墙实在太密、太厚,九菊一刀流护主心切,竟不惜伤害百姓。刀光闪过,已有数十人惨呼倒下。
任逍遥看向孟威:“孟将军。”
孟威心领神会,岛津姬更是拔刀道:“保护百姓!”
五伴神近卫一呼百应,冲下台去。百姓反应过来,也捡起大名亲卫身上的兵器防身,镜沉渊顿时刀兵四起。九菊一刀流武士仿佛一脚踏进了洪流,再难盛开。上杉竹鹤大呼“轻身”,众武士立即腾身而起,越过人群,冲向昭信太子。哪知身子刚到半空,就听嗖嗖嗖数声尖啸,无数连弩自人群中喷出,暴雨一般。
血影卫的十连弩!
有些武士当场毙命,有些受伤倒地,来不及喊叫,便被周围百姓活活打死。四五轮飞跃后,已折损上百人手,上杉竹鹤的肩头亦被□□射中。听着昭信太子的呼救声越来越弱,他狠狠将箭拔出,大呼道:“剑持四郎!”
既然飞不了天那就遁地。蟹爪菊刀平素便在镜沉渊的沙地中习练土遁术。剑持四郎双臂一并,已没入沙地。上杉竹鹤刚要松口气,却又眉头紧拧。
面前忽然多了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人。他肤色偏黄,生着一对大大的招风耳,手中挽着一把银色长弓,弓上架着一支幽蓝的箭,正对自己,露齿一笑。他的牙齿很白,笑起来有些冷酷,又有一丝调笑意味:“你信不信,你和长尾信宏一样死法?”
嘣的一声,弓如霹雳弦惊。
一青兆猛然转身,便看到岳之风。
岳之风脱去长袍,露出血影卫的黑色劲装,腰间铜扣上大大的“任”字泛着淡淡光泽。而他亦是笑意淡淡:“一青刀主,别来无恙。”
偌大的五芒星台和观礼台上,只剩百官与二十位大名。有些人已悄悄站得离那二十人远了些。任逍遥放轻声音,对竹取小枝道:“你去和他们说罢。”竹取小枝点了点头,缓步上前,将任逍遥事先教给她的话,用日语讲了一遍。孟威和意大里亚听得半懂不懂,李沛襄却了然于胸,忍不住悄声道:“逍遥王真的不追究?这可是除去皇党的好机会。”
任逍遥道:“新军兵力,不足以平息二十处封地的叛乱。”一顿,又笑了笑,“但若开放通商,金神大人就有本事把这二十处封地的金银搜刮干净。”
李沛襄摇头苦笑:“搜刮这词太难听,应是贸易往来。”他看着任逍遥的眼睛,“这么说,逍遥王不打算动武了。”
任逍遥淡淡道:“能用钱解决的事,何必让下属以命相搏。”他望着那二十大名,冷笑道,“况且,我不会放他们一起走。”
他的手段骗得过百姓,却骗不过那二十大名。只是任逍遥清楚,权术之人最懂得趋利避祸,他们并不如九菊一刀流的武士那般忠贞,昭信太子大势一去,收服他们并不难。所以他要竹取小枝对他们说,九菊一刀流阴谋冒充昭信太子,与大名无关,逍遥王不会伤害他们,更不会褫夺他们的封地,还会择日送他们回去。
但,绝不是一同放归。
若将他们都放了,难保他们不联合起来造反,若不放,又令国人生疑。唯有一次放出两三个,即便他们有心造反,也不足与孟威的新军相抗,何况高天原还有任逍遥这样的煞星坐镇。有此保障,李沛襄无论要做什么生意,都是往来无忌、一本万利。待二十大名全部放归,封地的民生命脉也早掌握在新党手中。民心向背既变,皇党也只能安心臣服。
李沛襄想通此理,眼中几乎放出光来:“好计策!孟将军练兵,小可稳赚不赔。”
任逍遥脸上却并无得色,甚至口气也冷了下来:“但本王不想隐忍太久。”
李沛襄拱手胸前,一派自信:“三年足矣。”
嘭的一声,白沙翻飞。蟹爪菊刀众武士遁地而来,护住昭信,见他已被围殴得筋断骨折,口鼻喷血,奄奄一息。剑持四郎心中大悲,一把抱起昭信,道:“殿下,小人背您杀出城去。”
昭信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穹暮色:“七年前,也是如此。”剑持四郎大急:“殿下万勿多言。您是大和皇族,您还有山海鲸,还有二十封地百姓支持。只要您活着,我们就有希望!”说着就要背起昭信,却被他抬手止住。剑持四郎不知他是何意,不敢违拗,只在他身边跪下。昭信听了听远处刀声,又盯着断了的天丛云剑,喃喃道:“生生世世勿忘者,尽灭朝敌四海平。纵令玉骨埋南山,魂魄亦当望北阙。”
九十六年前,室町幕府篡权夺政,拥立伪皇。后醍醐天皇临终写下此诗,嘱谕后世皇族,不忘光复大和。此刻这四句诗从昭信口中吟出,蟹爪菊刀已全落下泪来。
长尾信宏、上杉竹鹤身死,一青兆被擒,月琉璃生死不明,这些骄傲的武士心中清楚,今夜的归宿,已与后醍醐天皇一样。所有人的手都已搭在肋差上。
昭信突然坐起,用汉话拼劲全力大呼:“任逍遥,你不得好死!”
天丛云剑划过一道白弧,随即烟消云散。
藤原村正突然出现在月琉璃面前,一把握住琉璃刃,指间血迹斑斑:“昭信死了,九菊一刀流全军覆没,你……”
“我必须跟随。”五个字说完,月琉璃身形一展,划过一条金灿灿的影线,仿佛一只腾空而起的金色凤尾蝶。
藤原村正拔刀,掌心的血嗒嗒落进白沙。
他必须拔刀,他了解她的武功。
村正刀寒光乍现,扫向月琉璃的袖子,哧的一声,一片金色粉末自袖中飞出,闪着耀目光芒。金光中,万千金色凤尾蝶飞扑而出,奇幻瑰丽得令人窒息。
蝶祝术!
风声历啸,蝶翼上的斑点仿佛一只只巨大的眼睛,随着月琉璃身影流转,只一瞬间,便吞没了她的人影,抑或,每一只蝶眼后,都是她。
成千上万只眼睛盯在你身上,是什么感觉?
藤原村正怒喝一声,双手横握刀柄,踏步上前,一刀斩出。蝶眼碎去,又重圆。藤原村正虎吼不断,刀锋挥起,速度越来越快。然而幻术形成的影像根本不可能消去,反而越来越多。藤原村正仿佛被激怒一般,村正刀似有了生命,在蝶影中划过一道道诡秘弧线,寻找斩杀目标。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锵的一声,一点白光冲破蝶影,射入夜空,鲜血雨一般洒下。
藤原村正持刀而立,刀上鲜血滴答。
金光越来越淡,蝶眼隐去,只余零星金点,在半空飘摇、陨落、直至消失,现出月琉璃伶仃的身影。
她的背已被完全劈开,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喷涌而出,将吴服染得猩红。藤原村正站在月琉璃面前,只看到她近乎圣洁的笑容。
一种解脱了的笑容。
她忠于南朝皇族,他却忠于北朝皇族。两个武士出身的人,谁也无法改变对方的立场。除非是死。
藤原村正突然大吼一声,丢掉村正刀,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他一身破旧黑衣,脸色深沉,眉头紧拧。月琉璃却是一身华贵吴服。两人相对,仿佛顽石鲜花两相依。
“湍急的洪流,撞上岩石,分成两股。现在我们必须分开,但是我知道,我们会再次相见。”
月琉璃目色恍惚,仿佛回到了京都的春天,那个樱花满开的时候。她像木花之佐久夜姬一样翩然出现,迷醉了少年眼。
“我的木花之佐久夜姬,到了暮春时节么?可是我的心,纵然到了严冬,还是像石长姬一样坚固不变。”
血将藤原村正的衣襟浸透。月琉璃的脸白得几近透明,手中紧紧握着藤原村正锻造的琉璃刃。
断刃。
“ルリ,ルリ,ルリ!”
藤原村正突然大喊,撕心裂肺一般。
可是没有人听见。
镜沉渊中的人一圈圈跪下,仿佛水波扩散开来,齐声呼喊“逍遥王”。灯笼汇成一片光海,将天上星辰彻底掩住,现出一派臣服。
任逍遥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笑意,仿佛在看一出精彩绝伦的戏。
他亲手导演的、男人心底最渴慕的荣耀大戏。
挂剑山青葱依旧。悬于半空的弹指楼,随着风穿竹林,欸乃作响。任逍遥盘膝静坐,闭目凝神,已有两个时辰。
高天原之行的最大收获,不是得到了南朝,也不是成为逍遥王,更不是见到了失散二十年的母亲,而是懂得了内息修炼的大道法门。
现在,他不用睁眼,也能感到竹林中的一草一木,一呼一吸。环绕着弹指楼的那些藤径,随风林摇摆,化龙一般。藤径上的刀剑叮叮作响,就像巨龙鳞甲。甚至林中每一颗露珠,从竹叶尖梢凝结、坠落、入土、升发的过程,都真实可触。他的精神和内心,已变得前所未有的宏大,宏大到包容了整座挂剑山。山中一切变化,犹如发生在自己体内。从前他不信神游物外之说,现在他明白,人的精神或许不能脱离身体遨游天下,但人感官和内息,却可以不断提升、放大,直至与山川草木同呼同吸,合为一体。神仙能知天下事,不过是他们的感官和内息,足以包容天下而已。任逍遥不能包容天下,却包容得下这座竹林——有人来。
一人,一刀,已进山门。任逍遥袖袍一挥,楼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正是一脸讶然的藤原村正。任逍遥道:“请坐。”
藤原村正落座道:“数日不见,逍遥君的修为又有精进,可喜可贺。”
任逍遥淡淡一笑:“弹指楼是清修的好地方。”
藤原村正点头,眼睛看向任逍遥身侧的多情刃:“这样好的刀鞘,只有天下第一刀才配得上。”
任逍遥拿起了刀。
刀鞘覆着黑鲨鱼皮,皮上绣着白龙和浪花,隐隐有五色光华透出,凌厉大气。
“你不必谢我,我喜欢多情刃,才为它重做刀鞘,与你无关。”
这是唐薄霄出海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任逍遥当然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更知道那些丝线是什么。但他并不反感,至少弹指楼下的蚕室,已完全封闭。
“这话有趣。”任逍遥指尖敲着刀柄,“莫非藤原兄认为,天下还有比多情刃更好的刀?”
藤原村正的回答很简单:“有。”
“什么刀?”
“除去鳞甲的多情刃。”
在船上时,藤原村正曾说,多情刃上的锈迹并非锈迹,乃是鳞甲。除去鳞甲,真刃才能出世。这种玄妙工艺,叫做鱼鳞包刃。用此工艺,一可保护真刃,二可封存隐秘,因为除甲比包甲更难,稍有不慎,整刀便为玉碎,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是这工艺自唐代便已失传,就连藤原村正的师父、日本第一刀锻冶冈崎正宗也从未见过。纵然唐薄霄那般绝世技艺,也没动过除甲的念头。
所以任逍遥怀疑:“唐薄霄和你说了什么?”
月琉璃死后,藤原村正万念俱灭,行尸走肉一般。所幸岛津姬聪慧,对他说,村正刀毁了琉璃刃,月琉璃想必伤心。藤原村正听了,一头扎进天之香山的兵器锻造场,想要修复琉璃刃。可他心绪纷乱,什么也做不出。唐薄霄离开天之香山时,曾与他长谈,又吩咐将锻造场送与他,莫非他有除甲的法子?
一念及此,任逍遥连心跳也快了起来。
哪知藤原村正道:“没有。唐先生只告诉我那地火如何使用。”他长长叹了口气,“那真是玄妙极了。”停了停,接下去道,“我问,琢眉刀为何能斩断天丛云剑。他说,唐家男儿的锻造技艺,必须永远进步,所以他锻造的刀剑,后者一定能斩断前者,否则绝不出炉。我大吃一惊,问,难道天丛云剑竟是先生锻造吗?唐先生说,不光天丛云剑,三神器都是他所做。他问,天丛云剑、八咫镜、八坂琼曲玉,几人见过?纵有真品,谁能分辨?我答不出。他便说,真正的三神器早毁于战乱,后世皇家所有,不过是赝品,只是权力让它们成为真品罢了。当年,他见三神器太过破旧,便全部重做。琢眉刀却是三年前所做,自然强过天丛云剑。”藤原村正苦笑了一下,“唐先生还说,南朝的义堂周信,学了些程朱儒理,鼓吹君权神授、有三神器者为皇族正统,令北朝皇族情愿议和,骗取此物,南朝君臣才得以逃出日本,倒也有些本事。可惜这老臣想不到,这番论调也害了南朝皇室。昭信若不将赌注全押在三神器上,也不致丢了性命。活人为死物所累,真真可笑。”
任逍遥神色淡然。这些事情他早问得一清二楚,否则他不会以琢眉刀比拼天丛云剑。若昭信泉下有知,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藤原村正继续道:“唐先生说,村正刀毁了琉璃刃,说明你的技艺有了进步。作为刀师,你该高兴,月琉璃也会高兴,何必修复它?修修补补,是刀匠的事,刀师该做的,是做更好的刀。我听了,全身都是冷汗。”他涩然一笑,从怀中拿出一面幕府令牌,重重摔在地上,思绪似是飞到了遥远的国度。
当年藤原村正师兄弟三人论刀争位,冈崎正宗将三把刀逆水插入溪流。树叶草棍漂来,流过正近刀时,虽被划断,却藕断丝连;流过贞宗刀时,只轻轻一触,便一分为二;流过村正刀时,虽也一分为二,却积聚在刀身周围,久久不散,冤灵一般。冈崎正宗判道:“刀之魂,不在锋刃,而在护身卫国。正近刀拖泥带水,护身尚不够,焉能卫国?村正刀锋锐第一,却戾气缠身,终将噬主。只有贞宗刀磊落干脆,深得我心。”
无论皇室如何内斗,政治漩涡如何激烈,平家、橘家、藤原家如何争权夺利,一代剑师坚守的,仍是公平公正的评判,无论这评判会造成什么后果。
“橘师弟虽然害过我,但贞宗刀,的确胜过村正刀。”
任逍遥下颌微昂:“他抢了你兵库锁大臣之位,你却与他惺惺相惜。”
“他没有抢我什么。”藤原村正断然道,“他得到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他眼中浮起一层薄雾,“可我,我却丢了藤原家的希望,丢了我的琉璃,也丢了师父的教诲,挑战全日本的刀,想要证明师父错了。师父从没怪过我,等我明白他的用心,他却已经去了。”他猛然直身,大声道,“我告诉自己,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锻造一把天下第一的刀,告慰师父在天之灵。”
任逍遥指尖一紧,已隐约猜到他的来意。
藤原村正果然正身拜下:“请让藤原一试。”他盯着任逍遥双眼,恳然道,“拜托了。”
任逍遥沉吟道:“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五成?”
藤原村正道:“逍遥君说过,五成把握的事,已值得去做。”一顿,又道,“藤原身为刀师,必会殚精竭虑,死而无憾。”
任逍遥没有答话,缓缓起身,缓缓走出门外,缓缓道:“你的命,不够赔我的刀。”
藤原村正霍然转身,眼中倏忽掠过惊愕、愤怒、迷惘,终至平淡:“逍遥君爱刀如此,藤原很是替多情刃高兴。”
任逍遥轻抚刀身,目中光华明灭,仿佛海中鬼火:“但我愿赌。”
藤原村正精神一振:“赌什么?”
“你若锻出一百把一模一样、不输琉璃刃的刀,多情刃便托付给你。”
藤原村正想也不想:“好。”
任逍遥一笑:“冈崎正宗观刀不错,观人却错了。现在你已胜过当年的橘贞宗,将来必然胜过冈崎正宗。若他泉下有知,大概要后悔罢。”
藤原村正凝眉良久,才道:“不会。”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人不彻底绝望一次,就不会懂得什么是自己最不能割舍的,也不会明白真正的快乐是什么。若无这七年砥砺,藤原村正怎能求得刀魂真谛?
只是,他失去的东西,比起这收获来,值得么?
没有人知道。
任逍遥沿着白玉长阶拾级而下,身后的天之香山渐行渐远,扑面而来的,是风卷白沙的镜沉渊,和巍峨灿烂的高天原城,是另一个新鲜、光辉、生机勃勃的世界。
属于他的世界。
衣角飞扬,眉目也随之高拢轻抹:“这些日子,你们恢复得不错。”
你们,指的是血影卫。
祭典那日,十四血影卫之所以能够一力擒杀上万大名亲卫,原因有三。一是任逍遥传授他们天罡指穴手,令血影卫武功大进;二是任逍遥将金蜈上人的“软筋柔骨散”配方说给唐薄霄,唐薄霄调和改进,制成沾血见效的麻醉药膏,抹在血影卫刀上,“明月照天山”亮起时,被血影卫所伤的大名亲卫便不能说、不能动。但血影卫之所以能于片刻间划伤万人,又立刻与九菊一刀流的五百武士拼杀,乃是因为第三:“饮鸩”。饮鸩是一味汤药,能令人精气倍增,不知疲累。兵器锻造场的刀奴便是日日服用饮鸩,才能在酷热之地劳作,直至衰亡。血影卫所服虽极少,却也大损肌体。是以祭典过后,任逍遥便命血影卫休整,自己则在弹指楼内静修。今日正是出关之日,血影卫已在五芒星台等候。听他问话,岳之风便道:“枫影一配了不少好药,属下等已完全恢复。”俞傲却嘀咕了一句:“什么好药!连女人也不得碰。依我看,那小子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