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娴听了,开怀一笑,却无声。
两人到了山下,唐娴自寄住的农家取了东西,与冷无言经洪雅、丹棱、蒲江、邛崃、大邑至成都。锦江两岸水绿天青,风光和暖,万树繁花竞相开放,映在明澈的江水中,染出一条流动的蜀锦。当年入川,冷无言心头全是三派四帮、雪夜赌誓,竟没细细瞧过这天府之国的芳姿,此时不由放慢脚步,自吟道:“锦江□□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唐娴道:“冷大哥,咱们去喝口茶罢。”纤指一点,状元茶楼的金字招牌已在眼前。
两年前,黄陵、点易、青牛三派便是在此开“扬威盟”,拜林枫为圣贤大爷,反抗青城派压制,传为一段武林佳话。时至今日,茶楼窗棂上依旧插着黄、红、黑三色彩旗,迎来送往,猎猎作响。冷无言想着旧事故人,便与唐娴走进茶楼。
午后的茶楼,正是一天中最忙的当口。茶倌小跑着四处添水,茶客们围坐一圈,听曲喝茶摆龙门阵,好不热闹。唐娴连喊了数声“三炮台”,才有人过来,打躬作揖地赔笑,飞上两碗香喷喷的盖碗茶。唐娴捻起盖碗,刮了刮茶水,一气饮了大半碗,擦着汗道:“天气大嗦。”
冷无言道:“山中冷寂,也是我们赶得急了些。”
唐娴一手托腮,一手把弄着茶碗,道:“所以冷大哥才肯跟我喝茶,其实巴不得早些送我回去。”
冷无言端起茶碗,并不否认。
“芳尘休扑。名花唤我相追逐。浅妆不比梅敧竹。深注朱颜,娇面称红烛。阿娇合贮黄金屋。是谁却遣来空谷。酡颜遍倚阑干曲。一段风流,不枉到西蜀。”
楼内的小戏台上,正唱着宋人京镗的“一斛珠”。歌女容貌虽不出色,嗓子倒不失婉转。茶客却不买账,有人嚷道:“莫唱了莫唱了,喊妘姑出来讲圣谕嗦。”有人接茬道:“妘姑哪里讲圣谕,妘姑讲江湖!”
唐娴听得有趣,抓住旁座的茶客道:“妘姑是哪个?”
那人道:“妘姑哟,江南来的,能掐会算,个子小小,可能说江湖。哪家茶楼请了她,哪家就要发财喽。”
说话间,一个女子走上台来。看上去约莫二十岁,眸如黑晶,唇如梅瓣,穿一件半翠半玄的斜襟长裙,用红色雕花腰封束住,举手投足间飘洒出妩媚爽活的江湖气,教人心中一快。女子向台下一揖,右手一挥,卜咙咙一阵响,却是个孩童玩的拨浪鼓。
唐娴见了,失笑道:“这女子花样倒新鲜。”
但冷无言并不觉得新鲜。
因为这女子是罗妘。
云水散人罗宗玄的独女、呈坎罗氏先天八卦传人罗妘。
当年黄山一役,呈坎村被毁,罗宗玄死于殷断天剑下。冷无言为保全罗氏族人,曾承诺罗氏后人绝不入合欢教,更不向各派寻仇,但罗妘依旧在任逍遥庇护下刺死殷断天。后来任逍遥为梅轻清之死血洗正气堂,令罗妘心生悔惧,才真心实意向冷无言承诺,绝不踏足江湖。如今她为何出现在成都?莫非……
拨浪鼓一转,卜咙咙的声音又响起来。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罗妘清了清嗓子,眼波流转,做派之老练,早已不是初见冷无言时,那个精致可爱的瓷娃娃了。“列位看官,昨日咱们说了现今江湖中风头最劲的三个年轻剑客,今日便说说江湖的三件大事,要不要得?”
人群中一片彩声:“要得!”
“要说这第一件大事,就不得不提起合欢教。”
冷无言微微一笑。
罗妘到此,果然与合欢教有关。
唐娴却不解:“冷大哥笑什么?”她看了罗妘一眼,酸酸道,“这女子说书说得好?还是模样生得好?”
冷无言轻刮盖碗:“我想听合欢教的事。”
可惜罗妘说的并非合欢教这两年的事,而是四年前,任逍遥甫一出道,连灭金剑门、飞环门、神算帮、五灵山庄等江南门派的事。尤其对神算帮浓墨重彩,大摆龙门阵:“那任逍遥血洗正气堂时,王慧儿王大小姐侥幸逃过一死,却骇得失心疯。冷少侠要料理正气堂申大侠的后事,便托崆峒派四少爷杜叔恒送王小姐回镇江老家。哪知这王家的人呐,生怕招惹了合欢教,早变卖了田产商铺,到乡下避祸去了。杜少爷磨破嘴皮子,竟没一个亲戚愿意收留王小姐。”
底下有人喊:“家门儿都没得良心啦!”
“可不是。”罗妘接口道,“幸亏杜少爷仁义,怎么忍心把一个娇弱女子丢下不管呢?当下就带王小姐回崆峒派医治,王小姐的病才渐渐好了。可是,俗话说,好事有脚不会走,坏事无翅到处飞,列位看官请想,这杜少爷未娶,王小姐未嫁,相处久了……”她将两根大拇指一对,台下立刻响起一片促狭的笑声。
罗妘晃起拨浪鼓,止住笑声,一本正经地道:“可是,崆峒派是什么地方?朝廷敕封的九大派之一、武林正统,又出了那么多弟子在军中效力。天下十三省,哪一省的都司里没几个崆峒出身的千总大人?逢年过节,拜山门的银子都能堆成了山。列位看官再想,神算帮又是什么地方?买卖江湖消息的小门派,何况已经名存实亡!杜叔恒堂堂崆峒派四少爷,要娶哪家千金小姐娶不到,怎么会娶一个落难的江湖女子呢?这可是赔本买卖。杜掌门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这王小姐呢,性子刚烈,一气之下就回了镇江。这杜少爷呢,有情有义,居然就追了下去……”
台下又有人插话:“这两人果真有点网不清楚。”
罗妘立刻伸出一根春葱嫩指,指着那人道:“你娃眼力黑闷凶嗦!”一顿,又笑道,“可宁海王更有眼力。他看出王小姐和杜少爷都不是等闲之辈,便出了一大笔银子,让王小姐重建神算帮,又留杜少爷在王府效力,半年以后,也就是上个月,亲自给他二人做媒。杜掌门一看,神算帮做得有声有色,连堂堂的王爷都出面了,里子面子全齐了,何况自己儿子喜欢,也就给他们订婚了。”
“好!”唐娴忍不住拍起手来,茶楼里更是一片欢喜彩声。在这大好春光里,听到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故事,任何人都会开心。
除了冷无言。
他猜得出朱灏逸的用意。江山风雨楼已经被锦衣卫盯死,朱灏逸需要神算帮这样的组织,此其一。其二便是进一步笼络崆峒派。崆峒掌门杜暝幽原有四子,如今只剩长子杜伯恒和四子杜叔恒,二人中必有一个成为下一任崆峒掌门。杜叔恒受了宁海王府如此重恩,就算不做掌门,也对朱灏逸的皇图霸业大有好处。
本想听合欢教、抑或说任逍遥的近况,却意外得知这位野心勃勃的“表兄”仍在筹谋大事,冷无言只有苦笑。
唐娴又糊涂了:“宁海王做了漂亮事,冷大哥怎么不高兴呢?”
冷无言不想回答,也无法回答,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要她专心听书。然而罗妘说的第二件大事,仍旧绕不开宁海王府。
“说起这位王爷,倒也有趣,居然一口气做了两次媒,次次教人打心底里佩服。”罗妘把拨浪鼓晃得山响。台下一片屏息,茶客都对这位千里之外的宁海新王充满好奇。
“这第二次媒,也就是小女子要说的第二件江湖大事,可不得了,是长江水帮钟良玉钟帮主续弦大喜。”
冷无言听得皱眉。
钟良玉行事一贯以长江水帮为重,兰思思死后,更是一心打理帮务,与各派往来应酬,莫说相好,简直连女人都没有,怎会突然续弦?
有人忍不住问:“他娶哪个?”
“哈,这新娘子来头可大了。”罗妘轻巧地转了个身,故意压低声音,“新娘子是东海碣鱼岛岛主孙自平的女儿,芳名叫做孙浥乔。”
立刻有人骂道:“碣鱼岛?那个投降了倭寇的龟儿子?”
罗妘叹了口气:“正是。”
茶楼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有人讲:“朝廷是跟日本国通商,又不是跟倭寇议和!这儿就结亲咯,这是咋个回事哦!”
有人讲:“那个兰思思不过出身合欢教,又做过暗夜茶花嘞首领,名声不咋样。碣鱼岛可是背了个投靠倭寇、卖国求荣嘞大罪,钟帮主咋就懂不起!”
还有人讲:“我看懂不起嘞是宁海王!老王爷拉起一支义军,和倭寇打咯几十年,咋个小王爷现在倒帮起倭寇嘞人来了!”
唐娴更是愤愤道:“这个钟帮主,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冷无言亦不解。
钟良玉毕生所愿,是将长江水帮引入正道,成为和九大派平起平坐的武林正统。当年兰思思身份败露,他即便心中不舍,也将之冷落,如今怎会娶孙自平的女儿为妻?
罗妘见关子卖得差不多,便晃起拨浪鼓,一板一眼地道:“列位看官休烦,且听小女子细细道来。”说着端起茶碗,咕咚咚一口干了,抹抹嘴道,“孙小姐的名字好哇。浥者,温润欢愉也,古诗有云,渭城朝雨浥轻尘。乔者,高大繁盛也,喻升迁,更喻枝繁叶茂、子孙满堂。”
众人虽不知她这一串题外话是何用意,但也猜到跟孙浥乔和钟良玉的婚事必有关联,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细听,送到嘴边的茶点也忘了吃。
罗妘道:“这么文雅讲究的名字,岂是海匪出身的孙自平能想得到!自然另有高人了。列位看官有所不知,孙自平早年也曾与宁海义军抗倭,他的女儿,也是托了宁海王府的关系,拜在龙山派学艺的。这龙山派是什么来头,列位看官可清楚?”
有人大喊:“仙人板板,寡妇派嗦!”
这话一出,整座茶楼都被揶揄的笑声淹没了。
罗妘也笑了:“看官这张嘴呀,真凶呢!”停了停,接着道,“说到武林九大派之一的龙山派,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龙山派,虽有一个阳刚的名号,门中却只收女弟子。这是为啥子喃?那就要从龙山派的来历摆起嗦。想当年,江湖中有一对人人称羡的侠侣,他们武艺高强,行侠仗义,是燕王府的座上宾。后来靖难大战,这对侠侣立了大大的功劳,可惜那男人战死在南京城下。那女人伤心欲绝,又看多了战事中离散的百姓,便说,侠义忠魂虽好,却害得许多□□离子散。从此不再出战,散尽家财,照顾战乱中死了丈夫、没了亲人的寡妇孤女,还立誓终身不嫁,这便是龙山派了。永乐皇帝登基后,感怀故人,将南京城外的幕府山赐给龙山派,永不起课,又将龙山派封为九大派之一,掌门赐号龙骑夫人。列位看官,这可是江湖中千百年来、唯一比肩岭南南宫世家忠烈夫人的佳话。”
龙骑夫人的故事,市井中人人皆知,但从罗妘口中道来,仍令人不胜感慨。只不过现在的龙山派,已经和江湖没有多少关系。永乐八年,龙骑夫人仙逝,朝廷诏谕龙山派只收军户女眷,不再接收平民女子,而愿意入龙山派习武的军户女眷,多数是丈夫父兄战死、无家可归的人。换句话说,龙山派已经变成了朝廷抚恤战死将领的手段之一。所谓的武林九大门派,实际只有八派主事。
罗妘卜咙咙摇着拨浪鼓:“孙小姐本就是靠宁海王府的关系,才进得了龙山派。就连那‘浥乔’二字,也是王府谋士所赠。她也确有本事,几年下来也成了龙山派的大师姐,眼看就是下任掌门了。这当口,孙自平却降了倭寇,要孙小姐如何在龙山派立足?若是寻常女子,怕是要一头撞死。哪知这孙小姐,真有龙骑夫人之风。先是下山拜谒王府,再去江山风雨楼和义军营寨请罪,又收拢碣鱼岛旧部,和长江水帮一道,把倭寇抢去的嵊泗、岱山、象山、台州、玉环、乐清全打了回来。那孙自平逃往海外,恐怕再也无颜见自己女儿了。”
唐娴拍案而起:“好样的!”茶客们也是群情激昂,大声喝彩,好像自己也上了战场、杀了倭寇一样。
待场面平静了些,罗妘笑道:“列位看官不知道,如今在江南的茶馆说书,凭什么《西游记平话》、《三国平话》、《残唐演义》、《平妖传》,都比不得说义军故事。尤其是孙小姐和钟帮主这一段,那可是英雄侠义,儿女情长,比古来的什么书都要精彩。”
有人大笑道:“看起来是说书嘞给孙小姐和钟帮主说到一张床上去嘞嗦?”
罗妘两颊微红,故作忸怩道:“我也不知,是宁海王做媒在先,还是我们说书的做媒在先。”忽又挺起胸,大声道,“反正打完这一仗,长江水帮和碣鱼岛就成了姻亲,东海再也没有倭寇了。”
茶楼中响起一片欢呼,冷无言心中却不快。
勇武堂和锦衣卫整饬川中武林,宁海王府的势力便无法再进入四川。冷无言不清楚这是不是宣德皇帝在平定汉王叛乱、解除赵王兵权之后,对南方诸王、尤其是宁海王的警告。但有一点再清楚不过,那就是朱灏逸在反击。他先通过扶持王慧儿的神算帮,绑紧崆峒派;再用金山卫千总郁肃、确切地说是他的独子郁夏安抚点苍派;最后撮合钟良玉与孙浥乔,牢牢控制长江航道和东海交通。
以孙浥乔如今的江湖名望,继任龙山掌门当无问题。宁海王府将在崆峒派、华山派、点苍派之后,再多龙山派一张牌。这张牌虽不能上阵杀敌,却能收拢军户子弟之心。
对钟良玉而言,这桩婚事未必有真情,却有大大的实惠。娶龙山派的未来掌门、碣鱼岛的大小姐,不但能将长江水帮的势力扩展至东海,更能提高长江水帮的江湖地位。况且,孙浥乔也的的确确是个好妻子。
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妻子,只要不丑,就是好妻子!
罗妘继续道:“第三件江湖大事,便是山西平阳府……”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道:“第三件江湖大事,在成都府。”
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清俊少年。他穿着靛青长衣,配一件驼色织金直领罩甲,头发松松扎在脑后,脸上带着一丝冷漠笑意,潇洒傲气得紧。茶楼里顿时安静下来,有人不怀好意地吹着口哨,打起响指。
罗妘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笑靥依旧:“无剑公子居然没去山西,却在这里听书?”
“无剑公子”四个字一出口,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因为无剑公子就是罗妘昨日所说,现今江湖风头最劲的三个年轻剑客之一。而无剑公子这个之一,恰好又是三人中最为神秘的。没有人见过他的剑,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真名实姓,更没有人能说出他的武功路数。但与他交过手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折断了兵器。江湖传说,你若看见无剑公子的剑,断的就会是你的脖子。
若你昨日听到这样的江湖故事,今日便见着了故事里的人,尤其听说眼前就有一桩江湖大事要发生,你也会像这些茶客一样,一面嘁嘁喳喳地议论,一面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将这清俊潇洒的少年好好看上几眼。
罗妘甩了甩拨浪鼓,神色不变:“小女子只知道,如今所有的江湖才俊,都为了第三件江湖大事赶去平阳府,倒不知成都府有什么大事。”
冷无言看向唐娴。
若说成都府有什么江湖事,那十有八九和唐家堡有关。就算无关,唐家堡的人也一定知道。
可惜唐娴不说话,只摊开手。那意思是:我也不知。
无剑公子淡淡道:“在我看来,这件事,比你那三件大事加起来,都要紧得多。”
“哦?”罗妘款款走下戏台,“这我可感兴趣了,不知公子愿不愿把这事说出来。”
无剑公子道:“事情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说着转身,径直向冷无言走去。
罗妘怔住,所有茶客也都怔住,无数双眼睛盯在无剑公子身上。他却只盯住冷无言,目光凛冽:“阁下便是冷面邪君。”
这不是询问,而是昭告。
茶楼里登时鸦雀无声。
冷面邪君,江湖第一剑派凌曦天境传人,宁海王的表亲,义军中的大英雄,与九大派掌门平辈论交的剑客,青城山对剑神凌鹤扬不败……在常人眼中,冷无言就是一个传说,就是戏文里的关云长、秦叔宝。若能见到他,哪怕只一眼,也足够吹半辈子牛皮。即使他整整两年杳无音讯,江湖中也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他当今第一剑客的地位。
一眨眼的工夫,冷唐二人的桌子已被茶客们密密围了起来。唐娴悄悄按住短剑,手心已出了汗。
冷无言端坐如初:“你认得我?”
无剑公子目光一侧:“我认得承影剑。”
冷无言淡淡道:“好眼力。”
无剑公子亦淡淡道:“那只因阁下的朋友曾细细说过这把剑。”
“谁?”
“任逍遥。”
冷无言终于动容:“你认得他?”
无剑公子道:“我可以把他这两年的事告诉你。”
冷无言剑眉一轩:“什么条件?”
无剑公子诡谲一笑:“比武论剑。”
罗妘几步抢上前,拍手道:“精彩!”她卜咙咙摇着拨浪鼓,煞有介事地道,“第一剑客冷面邪君出山,江湖新秀无剑公子求战,果真是一件江湖大事。只不知,冷大侠应不应?”
唐娴冷哼道:“冷大哥应不应,不关你的事。”
罗妘仿佛没听见,施施然坐在冷无言身侧,斟了一碗茶,喝过才道:“我是个说书人,且只说江湖事。江湖中的事自然关我的事。若江湖中哪一日没了事,小姐你来养我么?”唐娴语塞,人群中有人打趣:“我来养你。”罗妘听了不但不恼,便是脸也不曾红半点,反倒借机冲冷无言娇声道:“啧啧,冷大侠你看,你应不应,事关小女子的终身呢。”
唐娴几乎气结。
冷无言只看着无剑公子:“你既无剑,如何论剑?”
无剑公子道:“在下的剑在唐家堡。阁下若应,在下即刻去取。”
罗妘闻言精神更足:“唐家兵械甲天下,无剑公子剑出匣。果然这成都府的江湖事,件件离不开唐家堡。”
“好!”唐娴解开紧锁双眉,“既然顺路,公子请罢。”
无剑公子一怔:“这位姑娘是?”
唐娴朗然道:“我叫唐娴。”
人群中一片惊呼“五小姐”。无剑公子一怔,旋即反反复复打量着唐娴,毫不掩饰目中的玩亵之意。唐娴心中一阵恼火,哪知更恼火是冷无言居然对罗妘说“你也去么”,而罗妘甜甜一笑,答“自然要去”。说完,这两个人居然真的并肩走了出去。唐娴一跺脚,大声道:“茶倌,结账!”
“哎哟哟,五小姐讲笑话了。”掌柜早就守在一旁,憋到这时才敢说话,“收您的钱,这不是不想做生意了么。”
唐娴冷冷道:“我叫你结他的账。”
他,指的是无剑公子。
掌柜拍马拍到底:“既然这位公子是唐家堡的客人,自然也不用结了。”
唐娴脸色更冷:“唐家的客人那么多,你每个都请么?还是你故意如此,叫人以为我们唐家仗势欺人吃白食?”
掌柜头皮一紧,暗道不好,不知哪句话得罪了这位千金小姐,忙道:“五小姐又讲笑话了。小人,小人,咳!这个……”
无剑公子忽地大笑:“有意思!唐家的女人果然有意思。”
这句话就像一个火星,把唐娴心底的怒气全燃着了。青光一闪,短剑刺向无剑公子面门。无剑公子不闪不避,只将二指一并,嗡地一声轻响,夹住剑尖。
“多谢五小姐剑下留情。”
“情”字的尾音,拖得极长。
唐娴怒气更盛:“就这点本事么!”手腕一抖,短剑随之一旋,就要割破无剑公子手指。哪知无剑公子的身子竟向剑身旋转的方向,凭空横飞起来。唐娴只觉剑上涌来一股巨大旋劲,自己仿佛被漩涡卷住,也跟着横飞出去。落地时就听啪的一声,定睛一看,自己大半个身子伏在桌上,无剑公子却坐在桌子对面,掌下按着自己的青玉短剑。
“松手。”他轻轻一笑。
唐娴又羞又气,左手一扬,叱道:“该松手的是你!”
一蓬银针爆射而出。
人群中一片惊呼奔走,唯恐避之不及。
唐家暗器,天下第一,这样近的距离,绝不可能失手,只可能误伤。唐娴想到这点时,心中已然后悔,却无力收回银针。就在这时,无剑公子一声清啸,袖中忽地涌出一片银光,雨一般迎上唐娴的银针,叮叮叮叮无数声响过后,地上便如结了冰花的窗户一般。
“巫山云雨神针法!巫山云雨神针法?”唐娴喃喃起身,猛然抓住无剑公子衣襟,低而厉问,“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我唐家的功夫?”
无剑公子轻轻一笑,有意无意握住她的手,道:“五小姐若想了解在下,在下极愿奉陪。只不过,”他看了看窗外,“你我再这样纠缠下去,便赶不上冷面邪君了。”
唐娴用力抽回手,警然道:“不管你是谁,到了唐家堡,不怕你不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