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武士,数百弓箭手,厅内四位九菊一刀流刀主,昭信太子只要用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任逍遥和竹取小枝变成死人。
然而任逍遥悠然道:“的确可以。只不过,我也可以。”他指尖轻敲多情刃,一字一句地道,“太子不妨考虑一下,谁的命更珍贵。”
不足三丈的距离,如果任逍遥这种人不计任何代价想要杀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死。
昭信太子果然微微变色,但只一瞬,便又恢复冷漠:“你有把握?”
任逍遥大笑:“不妨一试。”
笑声中,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厅顶镜碎。晶莹剔透的镜屑激射而出,一团黑影呼啸着落在山形悬梯上,刀光掠起,两个武士扑通扑通跌在地上。
藤原村正!
从头到尾,所有人的心思防备全在任逍遥身上,竟无一人知道他是何时来的、怎样来的。
不知谁大喊一声,厅内众人如梦方醒,纷纷拔刀,围拢到昭信身侧。厅外武士忌惮任逍遥刺杀太子,又怕放箭误伤己方首领,一时间进退两难。谁知昭信脸色如常,摆一摆手,示意众人归位,缓缓道:“任教主很聪明。”
任逍遥微微一笑:“殿下也是一样。”
事实上他并未安排藤原村正来接应自己。他虽然猜得出藤原村正一定会来,却猜不出他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方才任逍遥站在厅外,本不打算走进。因为任何人都不会愿意走进被敌人重重包围且四面封闭的地方。但就在那时,他发现了两件事,一个是伏在高台上的藤原村正,另一个是镜厅正中的山形悬梯。
这镜厅除了大门,其余三面皆是墙壁,又大异常制地在中央修了一座悬梯,且派武士把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悬梯顶上必有出口。
于是任逍遥立刻示意藤原村正不要下来,而是去高台顶上寻找入口,然后才携竹取小枝走进厅中。至于藤原村正能不能明白自己的用意,任逍遥并没有太大把握。这一局他赢得十分勉强、十分凶险。他的脸上虽然在笑,浑身却已被冷汗浸透。好在血衣未干,无人觉察他的心思。
所以昭信赞他聪明。
若说藤原村正未出现之前,任逍遥处于绝境,那么现在,双方则是势均力敌。抵死相拼的话,谁也没有把握保住自家性命。昭信正是明白这点,才喝止九菊一刀流,言语间也用“任教主”代替了“你”。
所以任逍遥亦赞昭信聪明,亦用“殿下”代替了“你”。
称谓,是暗示彼此态度的最佳工具。
就听任逍遥道:“殿下是否愿意放人?”
昭信太子看了看身边侍从。侍从立刻传令。不多时,厅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岳之风、俞傲和十四血影卫的身影出现在任逍遥眼中。他们看上去精神郁郁,但身体尚可,想来并未吃什么亏。众人乍一见了任逍遥,几乎忍不住要欢呼,转瞬瞥到他浑身浸血,又是一惊。岳之风脱口道:“教主……”
任逍遥示意他缄口,转而对昭信道:“殿下还欠本教一些东西。”
昭信太子承认:“不错。”
说话间厅外又走来四个武士,抬着两只大木箱,箱内装着十四把银镡弯刀,十四副十连弩,以及七星射月弩、穿云蓝星箭。待血影卫将这些东西都拿在手中,昭信太子道:“现在任教主可以谈交易了?”
任逍遥开门见山:“本教有三个条件,殿下若答应,本教便助殿下登位。”他的指尖磕在多情刃上,发出叮地一声脆响,“若不答应,生死由天。”
不等昭信答话,剑持四郎已喝道:“任逍遥,你太放肆了!”
任逍遥斜斜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本教与你主子说话,你却三番五次插嘴,是谁放肆?”
剑持四郎怒道:“任逍遥,不要以为殿下要靠你才……”
“本教当然知道,”任逍遥打断他的话,目光转向宋犀,揶揄道,“这一切都是宋大人游说之功。本教承情。”
宋犀仍如初见时那般气度宽宏,唯有笑意深沉难测:“放眼江湖,能令任教主承情的人有几个?宋某忝居其一,幸之何如。”一顿,又对昭信道,“王爷欲与日本国议和,也愿与任教主合作,自然乐见殿下与任教主融睦。殿下既然立下镜沉渊之誓,而任教主又连破三阵。在下官看来,此乃天意。殿下不妨听任教主一言,或许那些棘手之事,藉此可解。今夜故去的大和武士,魂魄亦可安息。”
任逍遥眼中威棱一闪,指节发出嗒的一声响。
宋犀混迹官场多年,这番话说得驾轻就熟,滴水不漏,两面讨好。既告诉任逍遥,昭信太子的确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但你也莫要狮子大开口,令自己这个中间人难做。同时也告诉昭信太子,任逍遥虽然狂傲无礼,却实实在在是难得的悍将,更是宁海王看中的人,莫要为了一个宠姬,做出有损两国交好、更令死去的五百武士白白流血的事来。厅中闻歌解意的人无不微微颔首,只等着昭信发话。不想任逍遥抢先道:“殿下有何棘手之事?”
出价前总要先知道对方的底牌。底牌不同,任逍遥的条件亦不同。
昭信太子心知肚明,却并不忌讳,道:“棘手之事很多。三日后,便是天照大御神祭典,本王却还没有得到天丛云剑,此其一。孟威、岛津姬、李沛襄、意大里亚,这些人还活着,此其二。”他忽地住口,将目光落在竹取小枝身上,哼了一声。
任逍遥偏偏拉过竹取小枝的手,轻柔摩挲。竹取小枝满脸通红,却没奈何,只得由他。旁人虽觉不雅,但见昭信太子不发话,便都装做看不见。
长尾信宏干咳一声,道:“天丛云剑、八咫镜、琼曲玉,乃是天照大御神赐予大和皇族的信物,是我大日本帝国之三神器。那镜和玉都在殿下手中,天丛云剑却与后龟山天皇一道,被困在天之香山。那座山自从七年前建成后,便是有进无出。殿下多少忠勇武士潜入,都是石沉大海。”
任逍遥明白,后龟山天皇和天丛云剑,都是唐薄霄制约昭信、抑或说皇党势力的砝码。夺天下并不需要这些东西,但要坐天下,总少不得一套堂而皇之的说辞,以安民心。朱灏逸不惜与南朝议和,以交换传国玉玺,又对冷无言心存忌惮、极力拉拢,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造反有理”四个字。
长尾信宏接着道:“孟威等人是新党的领头人物,更是反对武士特权最激烈的人。由外人除去他们,既可稳定政局,又可保全殿下仁义之名,这道理任教主想必清楚得很。”
任逍遥沉吟半晌,道:“杀孟威、岛津姬、李沛襄、意大里亚四人,似是容易些。”藤原村正闻言脸色遽变。然而任逍遥接下去说的是:“可惜本教的朋友绝不会答应。既如此,便只有盗出天丛云剑一条路了。”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昭信太子眼中光华明灭:“那么,父皇他……”
任逍遥意味深长地道:“天之香山凶险,本教不能保证他的安全。”
昭信太子不语,良久,打开佩扇,漫声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说的是歌者的国破之憾。任逍遥的学问虽不渊博,却明白昭信歌中之意——后龟山天皇活着,昭信不但永远要做太子,祭典一战中,还要投鼠忌器;但若天皇遇害,尤其是被汉人所害,昭信不但顺理成章继位,更有理由排斥唐薄霄、孟威等汉官。
皇族争位,权力倾轧,谁能顾念得上父子亲情?对于一个冷落自己母亲十余年、七年前更下令斩杀自己及十一位兄长的父亲,谁心中能够全无一点恨意?若任逍遥夺回天丛云剑,并送天皇上路,那是再好不过。
竹取小枝忽然紧紧握住任逍遥的手,低低道:“逍遥君,不要……”
她的话还未说完,昭信太子已道:“任教主的三个条件都是什么?”
任逍遥松开竹取小枝的手,道:“第一,本教要南朝两成税赋,连付二十年;第二,本教要藤原村正一同去天之香山;第三,”他凝目看着竹取小枝,一字字道,“本教要她。”
竹取小枝一颗心狂跳,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千万情丝涌上心头,几乎喘不过气来。
昭信却望着宋犀。
宋犀当即笑道:“殿下若登大宝,那传国玉玺换来的,又何止这些。”
任逍遥开出的价码虽不低,但昭信一旦成为天皇,得到唐薄霄手中的传国玉玺和氏璧,便能从宁海王府那里换得更大好处。宁海王朱灏逸一旦黄袍加身,那好处更是无可计数。是以昭信只问:“任教主何时出发?”
“今夜。”
昭信一笑:“三日后,本王当备美酒,与小枝姑娘共待任教主持剑荣归。”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天丛云剑要带回来,天皇就不必了;第二层意思是,竹取小枝要留下做人质,三日后,任逍遥若不回来、或是不能带着天丛云剑回来,她就要死。
竹取小枝岂能听不出?她飞快瞥了昭信一眼,眼中说不出的恐惧。任逍遥只轻抚她的发丝,柔声道:“你乖乖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血影卫都有办法通知我。”
这句话也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任逍遥不反对把竹取小枝留作人质。第二层意思是,血影卫有一套不为人知的传讯手段,高天原城中的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有办法让任逍遥知道。所以这三日内,双方最好尊重游戏规则。

天色渐明,昭信的人马依约先行撤离,四下静得不可思议。任逍遥与血影卫在镜厅内密议一个时辰,才将他们遣散。藤原村正一人站在五芒星台上,看着那条血染的道路渐渐被白沙淹没,不知想些什么。
幸好任逍遥猜得到:“你是我的朋友,我是昭信的盟友,他不会将月琉璃怎样。”
藤原村正看了他一眼,道:“我说过,樱花若开了,我走,若谢了,我葬。无论她遭遇什么,我都不会再插手。”一顿,接着道,“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和你一道去天之香山?”他冷笑一笑,“你怕我留下来,昭信会杀我?还是怕一青兆会杀我?”
无论为了南朝还是为了月琉璃,在昭信和一青兆心中,藤原村正都是死了最好。任逍遥的确是出于这缘由,才要藤原村正同行。但他绝不会这样说。
他说的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藤原村正领了他的好意,却道:“你是个浑蛋朋友。”
任逍遥哈哈大笑,舒活下筋骨,话锋一转:“藤原兄为何那么巧出现在五芒星台,又那么容易,找到了屋顶那个入口?”
藤原村正奇道:“你真的不知道?”
任逍遥点头:“我真的不知道。”
藤原村正目中更奇:“你不知道,却敢赌?”
“我也说过,有五成把握的事,已经值得去做。”任逍遥诡谲一笑,“何况,我知道你要看樱花是开是谢,所以一定会来,岛津姬也一定会告诉你一些皇城里的秘密。譬如,如何绕过镜沉渊、五芒星台都有哪些门户。”
藤原村正怔了怔,摇头叹道:“你还是知道!我却没有见到我想见的。”他环视四周巍峨宫宇,低低吟道,“祗园精舍的钟声,发出无常之响,娑罗双树的花,显出盛者必衰之理……”
这句词,乃是日本国琵琶弹唱《平家物语》的开篇词。闲暇时,竹取小枝也唱过,还给任逍遥讲过平氏一族的征战故事。故事中的平家曾经大权独揽,威慑天下,连天皇也对它礼让三分。然祸患常积于忽微,忠勇多困于所溺,平家武将养尊处优得太久,当它的宿敌源氏一族崛起后,不过二十年光景,便俱灭于坛之浦海战。任逍遥只当传说故事一般听,并未在意。如今这段词从藤原村正口中吟来,竟有关西大汉,持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之感。
“今日繁华又如何?北朝南朝又如何?终究是一场云烟。”藤原村正喟然道,“我倦了。”
任逍遥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江山易主是一定的,却未必轮得到昭信。”
藤原村正不解:“昭信已控制了皇城。”
任逍遥负手而立,望着云间的天之香山,淡淡道:“皇城也不过是九菊一刀流的演武场。让给昭信,让他以为胜券在握,岂不更好?”说到这里,忽也来了兴致,高声道,“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六朝古都又如何?岂非也成了大明朝安置闲人的地方。”
靖难之乱后,永乐朝定都北京,南京则称南直隶。朝中失意而不便贬废之人,都被派往南直隶任职,官阶不变,却再无实权。恰如眼前的高天原皇城。
藤原村正沉默。
新党志在灭皇权、废武士,除了举行祭典,的确没有必要维持这里。这座皇城也的确空废许久,杂草丛生,更不见一个宫婢。
忽然人影一闪,岳之风掠上五芒星台,低声道:“教主,昭信将小枝姑娘带到城中安顿,属下已留了眼线。”
任逍遥眉头轻皱:“浪费人手。”
“只一个。”岳之风笑了笑,“属下还要他留意昭信的动向。”
任逍遥看着他:“你办事越来越周详。”忽然话锋一转,“将来有什么打算?”
岳之风第一次被问住:“将来?”又笑了笑,“按着教主筹划,属下将来什么都不会缺,将来的事,还是顺其自然罢。”
任逍遥点点头:“这回答很妙。”一顿,又道,“都安排好了?”
岳之风道:“按教主吩咐,俞傲带一批人,保护孟威等四位大人,属下带一批人,把那些人盯起来。”
任逍遥道:“别忘记最重要的事。”
“是。”岳之风停了停,迟疑道,“教主去了天之香山后,属下如何联络?”
没有冲霄隼和金燕子,血影卫也没有神通传递消息。任逍遥对昭信说的话,不过是震慑他罢了。
“不必联络。”任逍遥神色异常轻松,“我要去,便有把握。倒是你们,三天工夫,能将天罡指穴手参悟到什么地步。”
岳之风肃然道:“教主将如此绝学传授,兄弟们都清楚,这一战怕是要以一当千,就算为了保自己性命,也会拼命参悟。”
任逍遥颔首道:“你们明白就好。告诉大家,参悟得一半,只能保命,下半生恐怕只能搂着药罐子睡觉。参悟得十之七八,那便要什么有什么。”
“是。”岳之风躬身一礼,退了下去。五芒星台上又只剩下任逍遥和藤原村正两人。藤原村正转过身来,远远道:“我们现在动身?”
“不急。”任逍遥好整以暇,“我还要等人。”
“谁?”
任逍遥目中精光一透:“碧琯。”

皇城外,坊间,一座很普通的宅院。
这里是昭信的落脚点之一。竹取小枝来了这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烧水沐浴。
她本有洁癖,鲜血淋漓的衣裳穿了大半夜,已让她的胃吐得空空如也。现在她一口气点上三炉熏香,将自己泡在浮满鲜花的热水里,才稍稍感到不那么恶心。
“你找了个好男人。”昭信的声音传来,人也随之出现。他换了一身天青色便服,更显冷漠高傲。他毫无顾忌地看着沐浴中的竹取小枝,眼里全是不屑和怜悯。“本王该恭喜你。”
哗啦一声水响,竹取小枝双手扳住浴桶边沿,冷冷道:“你想怎样?”
昭信自顾自坐下,淡淡道:“你不必怕。我再不会碰你。只是提醒你,无论你找了什么样的男人,都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身份”二字就像两枚带着剧毒的针,刺入竹取小枝眼中。她想要说话,胃里却一阵痉挛,一偏头,伏在浴桶上干呕起来。
昭信轻拍着她的脊背,自语道:“我知道,你很想离开我,所以一遇到任逍遥这样的人,就不顾廉耻、更不顾身份地追上去。”
竹取小枝强忍泪水,恨恨道:“从前的身份,我已经不记得了。现在的身份,不正是你强加给我的。”
昭信眼中的不屑和怜悯愈加浓重:“可惜,一个人的身份,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我是天皇的唯一子嗣,所以我会继承皇位,这是命中注定的荣光。而你,你的身份,和你做过的事,只会让男人脸上无光。”
竹取小枝猛然站了起来,将一瓢热水狠狠泼在昭信身上,嘶声叫道:“滚出去!”
鲜花和黑发黏在她湿漉漉的身上,愈发衬得她年轻美好、娇怯可人。昭信深深望了她一眼,掷下一声冷笑,转身便走。

朝阳升起,任逍遥终于看到了碧琯。
她依旧穿着半透白衣,长发以金线编起,夹缀无数艳红藤花,嫣然笑道:“任教主很守约。”
任逍遥瞧着她婀娜身影,也是一笑:“美人相约,怎能失信?”
碧琯提起衣裙,轻盈转了个圈:“任教主比别的男人可爱得多。”说着牵起任逍遥的手,走上五芒星台后的汉白玉长阶。
任逍遥一面走,一面拈起她的发丝,摘下一朵藤花,把玩道:“那又如何?”
碧琯索性用发梢在他身前画着圈:“我怕你回不来,想和你说些贴心的话。”一顿,自顾自道,“别人只知,九菊一刀流在荆州的黄泉国,是为了控制李家,控制丐帮,劫掠钱财,却不知黄泉国的一等大事,是为大法师炼药。”她看着任逍遥,“任教主一定还记得紫幢妖尸,也一定对黄泉国的‘马陆打’有所耳闻罢?”
任逍遥承认。
姜小白率领丐帮弟子大破黄泉国的故事已经传遍天下。黄泉国中的种种罪恶,也被无数人演说得活灵活现,犹如亲见,尤其是那些嗜血怪人“马陆打”。
碧琯接着道:“那不过是黄泉国炼制失败的东西。黄泉国真正上乘的药材只有两味,一味是冷香,一味是五个月的婴胎。冷香是大法师炼制‘观音泪’的材料,婴胎是他深爱的那个天照大御神永葆青春的药物。这些东西都由我送到天之香山,交给大法师。蜜珀刀主死了,这世上只有我能证明,大法师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能证明,他守护的那个天照大御神,是个吃婴胎的妖怪。所以,昭信太子才给我高位。否则,那些血统高贵的皇族武士,怎会看得起一个琉球来的舞姬?”
任逍遥瞳孔微缩。
天下第一美人的确十分珍视自己的容颜,可是任逍遥绝不相信她会食用人胎。
母亲绝不是那样的人!
碧琯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缠金丝刻花琉璃瓶,道:“每隔半年,我都要送东西进天之香山。进山那段路酷热无比,只有服了此药才能通过。我希望任教主不但能带回天丛云剑,还能带回大法师的人头。”
任逍遥不接。
碧琯干咳一声:“任教主以为这是□□?”
任逍遥摇头:“从前昭信派人潜入天之香山,你也给他们这药么?”
碧琯答道:“没有。昭信那些人,即使有了这药,也不可能活着回来,何必浪费?”她望着天之香山,幽幽地道,“这药很珍贵,若是用完了,连我也再不可能进去。”
话似有理,但任逍遥仍不接。
碧琯尴尬一笑:“任教主既信守美人之约,想必也不会推辞美人心意罢?”
任逍遥不置可否:“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缘由。若缘由不合常理,那么这个人说的话,便不可信。”他轻轻扳起碧琯下颌,一字字道,“大法师提携你坐上五伴神的位子,你为何要背叛他?”
“不错,每个人做事,都有缘由。”碧琯若有所思,喃喃道,“我背叛他,自然也有缘由。那便是,他的心里永远都不会有我。”她的声音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幽怨,目光也迷离起来,似在回想着极遥远的往事。
“琉球是个弹丸小国,即使依附大明,也免不了受日本国欺凌。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在倭寇手里,我被倭寇卖给了歌舞伎团。我的舞跳得好,十四岁就成了团里的红人。有一天,团里来了一位很了不起的客人。他英俊潇洒,一掷万金,更精通音律。他连弹十支琵琶曲,我只跳得出三支。我陪了他三天,他就买了我,将我带到高天原,安排给玉菊屋照顾。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就是护国大法师。”
碧琯眼中闪着彩虹般的光芒:“那时,他常来看我,说我是世上最好的舞者,还教我读书识字、武功医道,帮我当上舞神。我敬他,爱他,心心念念全是他。可是,慢慢的,他厌倦了,一个月也不来一次。”她眼中的光彩蓦地熄灭,代之一派怨毒,蛇信一般刺目,“无论我怎样讨好他,他心里只有那个妖怪,那个吃婴胎的妖怪!”
任逍遥只觉一股怒火自心底扑出,脱口道:“够了。”
碧琯哪里知道他与水柔凤的关系,仍是咬牙切齿地道:“我恨不得杀了那女妖,就像六条御息所杀了葵上与夕颜那样!”她忽然扑到任逍遥怀中,放声哭泣,“我那样想念他,他却说再不要见我。我要他死,要那女妖也死!能帮我的只有昭信太子。”她盯着任逍遥,泪眼婆娑,“男人永远不能体会这种痛苦!这缘由足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