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既说明,汉白玉长阶也走到了尽头。阳光在长阶上打磨出耀眼金辉,仿佛一把金剑,穿过皇宫,将五芒星台深深钉入镜沉渊。高天原城内纵横的街市和飞舞的樱花,尽收眼底,美如仙阙。身后是披青撷翠、巍峨耸立的天之香山,远处是烟涛茫茫、广阔无涯的大海。望着这山、城、海的相撞、相融,任逍遥只觉胸中激荡着一股洪流,生发出巨大而无形的力量,穷千年岁月,渺万里江山,一时竟怔住了。
藤原村正待碧琯走远,趋近道:“逍遥君在想什么?”
任逍遥收回目光,一字字道:“我在想,号令天下是什么滋味。”
藤原村正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岔开话道:“逍遥君以为,那女人的话可信么?”
任逍遥笑道:“你的意思呢?”
藤原村正正色道:“女人若是心胸狭窄、因爱生恨起来,那被嫉恨和狂怒扭曲了的心灵,便会化为般若,比任何怨灵都可怕。”忽又一叹,“就像六条御息所。”
任逍遥听不懂日本人的典故,却明白他的意思,只道:“走吧。”
无路。
眼前只有青皴皴的岩石,壁立千丈,屏扇一般。层叠的岩石间隐着一处山洞,洞内热风扑面,却空无一人,只有层层石阶,蜿蜒向下。愈向下,热浪愈灼人,果如碧琯所说,酷热难耐。两人衣衫都被汗水湿透,索性脱掉上衣,轻装简行。
约莫下行三十丈,地道平坦起来,风中隐约多了阵阵低吼,伴有金石相击之声。走不多远,眼前出现一个方圆二十丈的空场,顶上凸起,地心下陷,仿佛一对铜钹合扣。下陷处深达十丈,碎石嶙峋,升腾着浓浓黄烟,味道刺鼻,稍吸几口,便觉头晕目眩。
“硫磺!”藤原村正低声道,“这是硫磺烟气。快趴下。”
硫磺烟气质轻,若不想被熏得昏阙,趴在地上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地面触手灼烫,任逍遥与藤原村正计议之下,分服了碧琯的药,燥热果真减轻不少。当下两人匍匐前行,透过雾气看去,见坑底翻滚着鲜红岩浆,不禁怔住。
无怪高天原四季如春,无怪樱花常开不败,原来这里竟有个岩浆口!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如此酷热难耐的空场里,竟有百十工人。
岩浆坑四周立着十座巨大绞盘。每座绞盘边都有十余青壮男子,或为汉人,或为昆仑奴,甚至还有全身黢黑、大眼厚唇的异族人。所有人皆赤身露体,用布兜掩住□□,低吼着推动绞盘。与绞盘相连的铁轴随之转动,发出嘎啦啦的声响。铁轴直通洞顶,上面装有数不清的扇叶,沙船一般大小,翻滚不停,将洞内热浪和硫磺烟雾扇出。离岩坑稍远地方,是一个个石床,被岩浆烤得通红。床上放着刀坯,数个赤身男子轮着铁锤,一锤锤锻打不停。周遭铁架上摆满了未成形的刀剑。
这里竟是个以岩浆为热源的兵器锻造场。
藤原村正暗想:“大法师虽然杀戮深重,然而造化万物,鬼斧神工,令人钦佩。”
任逍遥想的却是另一回事:“这些人不知服了多少药,才能在这种地方做工。唐薄霄不在洞口设防,任由皇党潜入,想来是为生擒,以补充工人数目。”
碧琯给他的药退热之效如此神奇,即便一时无碍,也一定有损肌体。这些工人长期服药,想必命不长久。
正在这时,对面传来纷杂脚步,两个汉子抬着一只大竹筐走来。这两人一胖一瘦,穿着贯头薄衫,挑个高处站定。胖的取下腰间海螺,吹了个长长的号子。赤身男子听了,纷纷停下手里活计,围拢上去。瘦的将竹筐苫布揭开,露出白花花的馒头,人群里立刻响起野兽般的声音。胖汉子立刻从担子上解下一根皮鞭,啪地一声甩出去,口中骂道:“贱坯子,退后!”前面几人被抽中,哎哎叫着滚在地上,后面的人却像没看到一般,只顾往前拥挤,挨打的几人已不知被踩了多少脚。胖汉子却嫌意犹未尽,鞭子噼啪甩个不停:“贱坯子,统统退后!”空场里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瘦汉子瞧不过,道:“你闹什么,还嫌不热?”说着抓起三个馒头,远远抛了出去。赤身男子见馒头抛了出来,争着去抢,仿佛一群饿狗,全没半点人样。
胖汉子哈哈笑道:“你这主意不赖。”如法炮制,只不过扔得更远。人群你争我夺,呲着牙,红着眼,有些竟打了起来。那些半文钱也不值的馒头,此刻倒像长命仙丹一样。瘦汉子抛得累了,提起竹筐一倒,馒头满地滚蹦,众人一番哄抢,你推我搡间,有的人一脚踏空,跌进岩坑,只一沉一浮,已连皮带骨化为岩浆。岸上众人视若无睹,只顾多塞几口馒头下肚。胖汉子啐了口吐沫,骂道:“死得好,为馒头活着,不如死的好。”
“怎会好?”瘦汉子戏谑道,“莫非你忘了公子要我们待他们好些?这些人死光了,谁来干活?你?我?”
“这些东西也算得人?”胖汉子不屑地撇了撇嘴,提高声音道,“你们这些贱坯子,若是人,就说句人话来听听!”
无人应答。
所有人都在拼命吞咽,好像这一刻不吃,这辈子便没机会填饱肚子了。
胖汉子拍拍腰间的海螺:“他们只听得懂这个。”说完将海螺移到嘴边,吹了几声短号。众人听了,竟着了魔一般,乖乖放下手里的馒头,各自返回原地,重又推起磨盘来。长命仙丹此刻又成了半个铜板也不值的馒头。胖汉子抡起鞭子道:“还有这个。”手下不停,挨个绞盘抽过去,噼噼啪啪的回声立刻充塞了空场。那些赤身男子根本不躲闪,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却将绞盘推得更快了。
见胖瘦两人挑起竹筐返回,任逍遥沉声道:“跟着他们。”
藤原村正望着空场中百十多“人”,迟疑道:“跟?”
任逍遥点头,待胖瘦两人进了通道,便大步走出。那些赤身男子果然毫不理会,偶有几个抬头多看了两眼,便被任逍遥一顿劈头盖脸的巴掌扇了回去,专心推起绞盘来。
“如何?”任逍遥冷笑,“被作践惯的东西,谁作践他们,谁便是他们的主人。”
藤原村正只有叹气。
空场对面的通道石阶乃是上行。任逍遥和藤原村正屏息轻身,远远跟着胖瘦二人,走了一程,做工声已听不到,通道里只剩胖瘦二人的闲磕牙:
“一会儿到了那群丫头那里,我就把这筐往头上一罩,放下药便走,落得清静。”
“哼哼,骗鬼!你当我不知,每回经过那里,你小子都要扯旗么?”
“谁不扯旗就他妈不是男人。可我真是不懂,公子干什么要下这种狠手。”
“你以为老子舍得?可公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是了是了,是我多嘴。”
……
任逍遥心知他们口中的“公子”,定然就是唐薄霄,却不明白他们所说何事。正在这时,前方一线天光投来,凉风习习,显然已快出洞。任逍遥与藤原村正对望一眼,各自握紧刀柄。
按碧琯所说,她每次只将东西送到此处,洞外是什么情形,她便不知了。任藤二人小心戒备,走出洞来,发现竟是绝壁。
头上十丈是天,脚下十丈是水,蒸腾着袅袅白雾,扑面不寒,温润如春。洞口依旧无人把手,只有一座吊桥,遥遥探入雾中。胖瘦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任逍遥侧耳细听,待吱吱呀呀的声音完全消失,道:“这桥二十七八丈长,最多十步,你怎样?”
“彼此彼此。”
话音未落,两人一前一后,如蛟龙入海,扑入雾中。
桥对岸或许是一排□□手,也或许是更凶险的所在,但到了这一步,选择退后便是普通人之所以为普通人。任逍遥不是普通人,藤原村正也不是。当你羡慕别人不平凡的成就时,是否想过他们也承受了你根本没勇气面对的一切?
第95章 卷四观音泪 观音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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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卷四观音泪 挂剑山
二十二挂剑山
屋内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红葵呜咽的哭声。不知过了多久,藤原村正忽道:“逍遥君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任逍遥笑了笑:“担心什么?”他把玩着天丛云剑,长长出了一口气,“我与唐薄霄打交道,算来已经三年。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他帮过我,我也帮过他,我不会杀他,他也不会杀我。”一顿,又如释重负般道,“不过,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他拉拢我是为什么。”
藤原村正忍不住道:“为什么?”
“他要离开高天原。”任逍遥语声中竟有些惋惜,“离尘草须在采摘三日内服用,远海荒岛,不是三日内可以回转,他须带那位夫人同去取药。他是昭信的对手,孟威他们却不是。一旦他离开,新党必败,南朝必乱。他需要有人帮他坐镇南朝,”任逍遥目中忽然泛起冰棱寒光,“帮他再杀一批人。”
藤原村正满面疑惑:“他为什么选你?”
任逍遥看着藤原村正,似在斟酌,半晌才淡淡道:“因为那位夫人,正是家母。”
藤原村正惊得合不拢嘴,良久才道:“你不该告诉我。”他直直望着任逍遥,缓缓沉沉地道,“如果逍遥君掌管了南朝,你我就是敌人。为了大日本帝国,为了光明天皇和足利将军,我应该现在杀了你,让南朝不攻自乱。”
任逍遥只是微微一笑。
“可惜,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更舍不得南朝。”藤原村正重重叹了口气,“或许藤原村正这一生,注定在两难中苟活。”
南朝是不折不扣的世外桃源,后龟山天皇拥有真正的三神器,藤原村正维护北朝之心本就削弱许多。任逍遥又曾救过他的命。于情于私,他做不出伤害二者之举。
任逍遥忽道:“藤原兄可以两不相帮。”
藤原村正苦笑:“事情到了这一步,难道我可以安心留在这里?”
“有何不可?”任逍遥看了红葵一眼,“藤原兄可以帮她处理掉这些毒尸,若再有暇,可以将进出天之香山的人都留在这里。”
藤原村正重重道:“逍遥君冷酷自私,却不令人讨厌。”
任逍遥哈哈一笑:“我只不过把自己想说的想做的,直接说出来做出来而已。别人若不按我说的去做,通常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唐薄霄虽然不会杀任逍遥,但若要与他谈条件,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此期间,最好没有任何人来打扰。红葵等人的居处是天之香山两峰之间的山门,而她们已不能御敌。由藤原村正把守,再好不过。最重要的是,整件事情受益的只有任逍遥,藤原村正算不上直接相助南朝,更与北朝兴衰没有半点影响。
藤原村正看着失魂落魄的红葵,点头道:“我答应你。但要提醒你一件事。”
“请说。”
“不要轻敌。唐薄霄可以了结了昭信,再出海取药。他不这样做,一定有别的隐情。若有变故,你的处境凶险。”
“不错。”任逍遥道,“可惜他已没有时间了结昭信。”
藤原村正不解:“为何?”
“因为黄泉国毁了,家母已经等不了。”
碧琯恨唐薄霄负心薄幸,投靠昭信,又借丐帮和宁海王府之手毁了黄泉国,等于断了水柔凤的药。唐薄霄一定精确计算过出海所需药物的数目,结果一定与他手中留存的药物数目勉强相等。否则,他没有必要毒死红葵等人。
藤原村正想通此理,只说了一句:“お大事に。”
任逍遥嘴角翘起,轻快地笑了笑,便转过身,大步走出石屋。
屋后仍是明澈的溪水和妩媚的樱花,接天连地,无边无际。两峰之间没有岔路,笔直向前。忽地,樱林中掠过一只冲霄隼,劲风震落樱花,停在任逍遥身畔,不住点头,似在迎人。任逍遥熟知此物秉性,抬手划了几个圈。冲霄隼抬起右脚,脚环内果然塞着一张短笺,待任逍遥取出,便振翅而飞。
短笺上只有一句话,六个字:挂剑山,弹指楼。
前方是一片竹林。
碗口粗的青竹遍布山谷,竹枝高大杳深,枝叶交叠,仿佛一条浓绿毯子挂在半空,染得日光冷翠。林中石径矗立一座石牌坊,楹联上的字被苔痕染成淡青,透出一丝绿意,写的是“君子固穷须傲骨,竹胎初节即虚心”。匾额位置题着“挂剑山”三字,笔意飞扬,锋芒潇洒,字迹与短笺一样,却并非写就,而是以指力镌在石上。镌字之人内息精纯,虽是阴柔一路,却柔中带钢。
这个人非唐薄霄莫属。
任逍遥心中冷哼,沿石径入林。沿途不见一人,风吹过,只闻竹叶婆娑,林中静得连阳光也温柔如月色。
叮、叮、叮。
林中传来金石之音,清灵如乐。任逍遥循声望去,就见前方数百根海碗粗的竹枝被铁锁盘拗扭曲在一起,垒成一座巨大高台,仿如鸟巢,又似莲座。高台四周的竹枝藤条被编成数个走廊,通往四面八方,灵蛇一般穿行在竹林半空。廊上挂满刀剑,闪着寒光,有风吹过,竹廊轻摆,刀剑声声,金石激越,仿佛一条盘踞在竹台周围的蛟龙。
披刀佩剑的蛟龙!
挂剑山之名,原来为此。
任逍遥不得不佩服唐薄霄的奇思妙构。也唯有如此鬼才,才制得出观音泪那般奇毒。
高台上是一座四开间的竹楼。楼门两侧挂着一对木联,“说剑风生座,题诗月满楼”,横匾上是“弹指楼”三字,依旧是唐薄霄手笔。楼内满溢书墨香气,地板明光锃亮,书案书架一尘不染,整洁得令人不忍踏入。任逍遥看了看自己,不觉苦笑。
昨夜拼斗,他全身都被鲜血湿透,过前山兵器锻造场时,又出了一身大汗,此刻血迹汗渍腻住衣衫,皱巴巴不说,还散着一股酸腥味道。任逍遥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样狼狈。他不愿让唐薄霄见到自己这般狼狈,何况,母亲或许也在。
踌躇片刻,不见人来,任逍遥略觉不耐,迈入楼中,四下一望,见墙上挂满山水字幅,画里字中无不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狂傲意。最引人注目的,是占了整面西墙的一篇长文。文章题为《答军户制并勇武堂兴废书》,每个字皆是笔迹歪斜,四面连结,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网。任逍遥努力辨认,也只看出“明明如月,堕为渠雪”、“何以解忧,举刀刺邪”几句。
正在这时,一阵风穿过竹楼,里间猛地闪过一个人影。任逍遥喝道:“谁!”大步赶去,就见窗前站着一个女子。以任逍遥耳力,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
这女子侧身盈立,一袭黑袍,长发披散,仿佛一束月光,不经意自天界流到人间,美得令人心醉。她的年纪在二十五六岁,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不算十全十美,可那水波潋滟、娇娆神秘的气质却遮盖了所有缺憾,让人一见之下,难以自拔。你不能用温柔,优雅,甜美,高贵,清丽这些词来形容她。天下没有任何词汇说得出她的模样,形容得出她的风姿,描绘得出她的笑容,那根本不是人间的美。
女子不言不语,周身散发出一层柔柔的五色光华,细看时,竟是她皮肤中透出的光彩。
世上再如何美丽的皮肤,也不过白皙莹润、如玉似珀。而这女子的肌肤,竟仿佛五彩珍珠一般。
任逍遥痴痴看着这女子,一步步走去,想要喊那个熟悉的名字,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女子正是他二十年未见的母亲,天下第一美人水柔凤!
任逍遥快步上前,搭住她手臂,正要说话,却觉全身冰凉。
窗前半个人也没有,这只是个真人大小的布偶。
然而绝不是普通的布偶。
它穿着七层薄如蝉翼的纱衣,纱上用彩线绣出无穷无尽、活灵活现的花草禽鸟及各式吉祥图案。唐娆的绣艺已经出神入化,可她的二十件彩绣嫁衣与此相比,却不过是个玩笑。
更奇的是,布偶的脸、颈、手,不知什么丝线绣成,触来竟和活人皮肤一样柔滑温润。微风吹来,纱衣轻摆,布偶的发梢亦飘飘袅袅。日光投下,光影迷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布偶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人偶正对竹榻,榻前有酒,有各色彩线,有粗细不同、长短不一的绣花针,居然还有一部纺纱机。
唐薄霄便是坐在这里,日日对着这布偶么?
不知为何,任逍遥心中忽然对他充满怜惜。
只是,他为何不在这里?
纺纱机上连着一根白丝,拖向后门。后门大开,枫影一的声音适时传来:“任教主请进。”
任逍遥恋恋不舍地看了布偶几眼,拾级而下,目之所及,不由皱了皱眉。
弹指楼下,居然是一个三丈深的土坑。坑内码放着成百上千个半圆的白色石头,四周的青竹被藤条编起,加上顶上的弹指楼,这地方活像一个半埋地下的竹笼。阳光透过竹叶藤条的缝隙,丝丝射入,金色光芒忽隐忽现。白色石头映着阳光,泛出五色光彩,煞是漂亮。
石头中心,是一块方圆丈许的空地,枫影一背负双手,脸色阴晴不定:“任教主,我们又见面了。”他的伤口都已包扎,只是随着说话,头上伤口仍在渗血。
任逍遥不冷不热地道:“唐薄霄呢?”
枫影一道:“等你活着走出这里,再见公子不迟。”
任逍遥环顾四周:“你不怕唐薄霄责罚?”
枫影一道:“公子不杀你,却未说不准别人杀你。我不但要杀你,还要拿回自己的天丛云剑。”
他将“自己的”三字说得极重。
任逍遥笑了出来:“你杀得了我?”
枫影一道:“在别处杀不了,但在这里,”他看了看那些白色石头,狞然道,“十拿九稳。”
任逍遥不禁多看了那些石头几眼,只觉这些半人多高的石头怪得很。它们的大小、形状、颜色一模一样,只是纹路略有不同。细看时,又不似纹路,倒像是自内透出的阴影,似乎石中藏着什么东西,有些竟还在动。
石头里怎么会有东西动?
就听枫影一悠然道:“任教主可听说过雪蚕丝?”
任逍遥哼了一声。
陆家庄的传家宝千年雪蚕丝,江湖谁人不知?任逍遥不明白枫影一为何要说这些废话。
于是枫影一立刻说了句有用的话:“任教主可见过雪蚕?”双手一抖,指尖射出两枚银针,穿入近前一块石头中,挑出两根白丝。石头随之咝咝作响,雪一般融化不见。
石头里果真趴着白肉。白肉三尺长短,乍一看分不出头尾,细看之下,才见一头翘起,吐着细细的、带着五色光华的白丝,竟是雪蚕。
原来这里的白色石头根本不是石头,而是雪蚕蚕茧!
更可怕的是,雪蚕身下还有一具骸骨。
一具初具人形的胎儿骸骨,绝不超过五个月的胎儿骸骨。
任逍遥只觉腹内翻江倒海。
传说中的雪蚕,不但体型巨大,竟还食人!唐薄霄要黄泉国供奉婴胎,竟是为了饲养雪蚕!成百上千个蚕茧堆积在此,这巨大的竹笼立时成了妖兽巢穴,透着无法形容的恐怖。
枫影一清啸一声,袖中涌出一片银针。
不是飞,不是射,是涌。
唐门巫山云雨神针法!
银针雨一般穿进蚕茧,挑起千百蚕丝,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大网,从天而降。茧内雪蚕嗅到任逍遥身上的血腥味,蠕动着向他爬去。任逍遥心中嫌恶,一剑挑出,打头的一只雪蚕断成两半,白色汁液满地横流。
枫影一不怒反笑,双腕不停,银针将大网越织越厚,空场上的蚕茧一个接一个消失。任逍遥被数层蚕网罩住,挥剑去斩,然而一面斩破,立刻有新的补上,网外虎视眈眈的雪蚕愈来愈多。忽然一只雪蚕扑上,在他腿上狠狠咬了一口。任逍遥大怒,正要斩杀,蚕网一转,雪蚕已没了影子,后背却又传来一股剧痛。巨网越转越快,渐渐堆积成一个新的蚕茧,将任逍遥和无数食人雪蚕包在一起。任逍遥口鼻几乎不能呼吸,脚下已触到软糯糯的雪蚕。
就听枫影一狂笑道:“公子平日用这蚕丝纺线做绣。如今婴胎没了,你的皮肉虽粗糙,勉强也可用。”话音未落,忽然“咦”了一声。
巨茧虽还在转动,雪蚕丝还在一层层堆叠,可蚕丝上传来的力道,却有些不对了。
不是减弱,而是更强,强到枫影一无法控制。蚕茧仿佛一个巨大漩涡,越转越快,力道也越来越强。枫影一五指萁张,额上已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就听嘣嘣嘣嘣一阵连响,银针一根根飞脱。枫影一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跌在地上,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天丛云剑虽然锋锐无匹,但若想一瞬间将上百层雪蚕茧劈成碎片,也是不可能的。
巨茧兀自转个不停,终于嘭的一声大震,万千银丝裹着雪蚕碎尸四散飞溅。
剑光一闪,雾气昭彰。
天丛云剑凌空飞来,直逼枫影一面门。枫影一心胆巨寒,大叫一声。正在这时,竹笼猛地一晃,一竿青竹破笼而入,喀嚓一声钉入地面,将天丛云剑阻住。枫影一得了空隙,飞一样从青竹捅破的窟窿掠出。
任逍遥冷笑一声,紧随其后,身子还未站稳,就见无数碗口粗的青竹弹射而来。任逍遥拧身拔剑,天丛云剑划过一道云般白线。白线过处,竹枝咔擦咔擦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