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莫斯科出差的事,皓尘也知道了。那天下午他给来学吉他的学生上完课,上我家来串门,聊天之际顺便告诉了他。他愣了楞说:“那里很冷吧?”
“现在去应该还好。”我说,“上大学时给我们上二外的俄罗斯老太太,冬天常常被冻得板书都写不了,手指头发僵呢!照她的话说‘上海的冬天比莫斯科的还难熬,室内室外几乎一个温度’。莫斯科有供暖,气温再低室内都很暖和的。何况还没有到真正的冬天,不会很冷。”
“哦。”皓尘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对了,你很久没来‘鹿岛’了,今晚捧个场?”说着抬起眼睫,半是玩笑半是带着“强制”的意味道,“——别和我说下次啊,下次可至少是你从莫斯科回来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我是很久没去“鹿岛”了,距离上次看完于皓尘的表演已经相隔近两个月,在此期间一次也没去过。被他一提,我还真有点怀念那里。于是我说:“好啊,我再另外带朋友给你捧场如何?”
于皓尘微微一笑,若有所思般看着我,问道:“第一次见你时的那个朋友?”
“是谁有什么要紧?难道你还要挑选来宾?”我问,心想:按说皓尘倒不像个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的人,今天的他颇有古怪。
他挠挠耳后根,随即笑道:“对,这和我没关系。你的同伴当然由你挑选。——我一概欢迎。”
其实当晚我并没有邀请邵楚齐,而是先和孟繁、思南她们一道逛了会街,买点小零小碎的东西,吃了饭随后去了“鹿岛”。我们到那儿的时候,略微迟了几分钟,于皓尘的表演时段已经开始了。
我们眼看已经没有临近舞台的好位子,只得退而求其次地找四周稍许偏远的桌子坐下。
我不确定皓尘是否看得到我们,不过不要紧,他只要顾好唱歌就行,等下散了场,依旧有得是机会打招呼。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完全惊呆了!”孟繁在点完单后对我们说道。“真的是一模一样!”
这也难怪,我又何尝不是把他错认为潇尘!更何况,我们之中先前没有人知道,潇尘还有个哥哥。要不是思南、孟繁她们也已经在潇尘的追悼会上见过他,只怕有人忍不住失声惊叫也不一定。
“他唱歌真的很好听啊。”思南望着台上,神色显得十分陶醉。“你说你和他现在住楼上楼下?”当一曲终了,思南才转头和我说话。
“嗯,没错。”
“那你经常有机会听他唱歌咯?”孟繁问。
“这倒没有,只听过他弹吉他。”我老实作答。
“哎?”孟繁唇角眼角都是古怪的笑意。
我连忙摆手:“别误会啊,不是特地为我弹奏的,我是说,他在自家房里弹吉他的时候,我有时能听得见。你也知道,老式房子隔音不太好!”
“沈愫你别理她这疯丫头,”思南轻声笑道,“忘了告诉你,最近这丫头谈恋爱了,所以,心里老往这上面想来着…”
“豁!”我故意稍稍提高了嗓门,夸张道,“原来如此啊!难怪了!对方是何妨神圣呀?能降住你?”
孟繁素来大大咧咧惯了的人,被我一说竟也飞红了脸,讨饶似地说:“好啦,等你从莫斯科回来,改天约个时间见个面,姐妹们也帮忙参详参详?”
我不再逗她,思南的注意力也被舞台上的皓尘牵引过去了。我们三个就安安分分地听歌,就算闲聊,也大都是穿插在歌曲间奏和某首曲子结束之际。
皓尘的表演时段结束后,他去后台换了装,随后来到我们桌坐下。
孟繁和思南看他的眼神多少有些不自然,这点大概皓尘也感觉到了。他笑笑,主动与她们打招呼:“你们好!我们上次…见过了,不过…还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
“孟繁。”“夏思南。”
她们这才从恍惚中走出来,微笑着自报家门。
“于皓尘。”他顿了顿说,“你们都是潇尘的同学吧,欢迎你们!”
我知道他仍然无法全然摆脱失去潇尘这个弟弟的痛楚,便想着化解气氛。情急之下,心生一计
——
“啊,皓尘,刚才有件事让我有点丢面子哦…”
于皓尘狐疑地看着我。
“我的姐妹们问我,你唱歌那么好听,我们又是邻居,我是否经常有幸听到你唱歌。我说没有哎,我也是只有在鹿岛你为众人表演时,才能‘顺带着’沾光。”我斜睨了一眼他,“你说,作为你的邻居加朋友,这是不是很不应该?”
“对啊对啊!”孟繁也在一旁造势。思南则微笑不语地看着他。
于皓尘无奈地笑着摇头道:“我还真没试过对着一个人弹琴唱歌,估计会不习惯。”他环视了我们仨——个个“不依不饶”的模样,便双手举起作投降状,“不过,等下如果你们不赶着回家,等酒吧营业结束,我单为你们三个唱一首两首,应该没问题!”
“你们酒吧几点关门?”我问。玩闹归玩闹,即便我不介意时间早晚,也得考虑思南她们晚归是否方便。
“两点。”
“这…”思南流露出犹豫迟疑。“要不回沈愫家你再唱给我们听吧?”
“小姐,现在几点了?预备夜半扰民吗?”我提醒道,打量了皓尘一眼:他浅笑的表情正说明之前也是考虑到了这点。
“思南你就不要扫兴了嘛,”孟繁嚷道,“我们等下坐一部车回去正好。明天又不上班,晚些怕什么?”
孟繁的话打消了思南的顾虑,我们都决定留下来听皓尘为我们唱歌。
“哟,THOMAS!你朋友?”
我们几个抬头,见和皓尘打招呼的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长得高高大大,眉目却很俊朗秀气。
“成哥!”皓尘起身与他打招呼。随后向我们介绍,“这位是‘鹿岛’的老板,成哥!”
原来他是这儿的老板。我和孟繁她们也点头向成哥致意。我特别提到,自己很喜欢“鹿岛”这个酒吧。——这么说并非刻意恭维,只是由衷而发。
成哥说:“今天这桌免单,THOMAS,好好招待你的朋友。”
“那怎么好意思?”皓尘推托。
成哥拍拍他的肩,眼神恳切地说道:“不见得一桌饭就吃穷了我,别跟我见外。”随后冲在座的我们笑了笑,转身走了。
“鹿岛的老板看上去倒是很大方和善啊!”繁星在成哥走开后对皓尘说。
“对,”皓尘点头,“是个特别好的人。如果不是他的极力挽留,我恐怕不会再回‘鹿岛’唱歌。”
“看样子他还满欣赏你的。”我说。
于皓尘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思南却点头应道:“那是,人家唱的确实不错嘛。”
“这话实在。”繁星笑道。
两点多钟客人都散了,“鹿岛”准备关门。于皓尘走过去和成哥打了个招呼,随后上台为我们三个表演。
流畅轻灵的吉他声在他的指尖淌出,他对这首歌的演绎是浅吟低唱式的,透着宁静致远的意境:
“你象一道婉约无尽的清溪
无声无息轻轻流进我心底
时而穿越过高山 时而越过原野
水中静静掀起一抹涟漪
寻寻觅觅一道蜿蜒的清溪
流啊流到不知名的地方
时而倒映着星星 时而流过岁月
水中依旧荡漾那抹涟漪 …”
原来是齐秦的“水岸”,如果不是齐秦的歌迷,这首并非主打的歌曲,我们这个年纪的群体中已少有人知。他的歌声配合着清冽如甘泉的吉他声,把这首歌的唯美意境表现得丝丝入扣。
于皓尘在间奏时远远瞥了我一眼,冲我略带深意地一笑,突然我明白了,他知道我喜欢齐秦的歌,以前他来我家时,应该时常会听见我在电脑里放的齐秦的歌曲。
我的心中涌起一些感动,于皓尘,他真的是个心细如发的男孩子。他与他的弟弟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虽然潇尘也是外表桀骜,内心敏感,柔软的人,可皓尘却更懂得为人着想、更善于细心观察周遭的人心冷暖。他比潇尘来得更温暖、有情。
“我依旧在你身边看着你
就象水和岸一样
静静地看着你 感觉着你
水中依旧荡漾那抹涟漪
你象一道婉约无尽的清溪
水中依旧荡漾那抹涟漪…”
一曲“水岸”唱罢,我忍不住兀自遐想:何时皓尘的内心世界能注入一道“清溪”呢?我深信,他这样一个懂得感情、渴望关怀和理解的男孩子,是会珍惜这缕“清溪”的。潇尘的遗憾不应在他身上重演。——他应该得到爱,得到温馨美满的家庭。最重要的是,我明白无误地感受到:皓尘还秉持着对爱、对美、对幸福的信念。虽然“过去”不尽如人意,“现在”也未必称得上快乐,可他依然对“未来”寄予着厚望。他的歌声、他的神态、甚至他平素的举手投足间都无一不坦露出这一点。
潇尘,你会保佑你哥哥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齐秦的“水岸”。
深秋的莫斯科
披上外套,我和邵楚齐走出莫斯科展览中心(Expocenter)。近处的天空湛蓝如海,瞭望远方却见云层随风移动,暗示着可能的天气变化。呼吸间充盈着清爽的寒意。
我们提前了两天抵达莫斯科,主要是为了查看租用设备及所有用品、布置展位;明天就要正式开展了,刚才最后再将摊位架构、设备及用品做了一遍检查。到目前为止展会前期工作一切顺利,于是我们准备坐上会展公司提供的大巴,返回酒店。
“我们的展位不错。”邵楚齐坐定后对我说。
“是啊,正好是十字干道的中心四角处,人来人往全都会路过。”我附和道。虽然我们公司的规模不算大,又是刚开始拓展俄罗斯方面的业务,所设的展位也只是3乘3的标准展位,但位置相当不错。
“这样的话看来明天你有得忙了。”他笑道。
“忙些倒好,无人来询才更糟吧。”明天是开展第一天,也是整场展会参展企业的最为关注的“重头戏”,因为是业内人士的专场,而后两天才向普通公众开放。
同行的展团其他成员也陆续上车,领队点了下人数,随即吩咐司机开车。
“终于明白为什么一提起白桦林就想起俄罗斯了。”我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不禁喃喃自语。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见那么多白桦。”邵楚齐是地道的上海人,同样对这北国的风光陌生。
“单棵的白桦,并不觉得姿态优美,但一旦成排、成片,就觉得简直是壮观。”
莫斯科的树种很多,不止是白桦成林、整座城市都被大大小小的槭树、橡树、小叶杨树林包围。大街上四处堆积着落叶——不是干枯的黄,而是金灿灿的,透着点斑驳的绿或橙红。为此我突然生出些许抱怨:国内行道树的落叶何必尽数要被扫得干干净净呢?留上些许,平添一座城市的诗意,不也很好么?
“这两天都没工夫好好游览一下莫斯科,往后三天估计也未必有时间。趁天色还早,我们等下就去酒店附近逛逛?”邵楚齐提议。
“你不害怕么?”我问。
“有你这个翻译在,我怕什么?”他笑道。
“听说这儿治安不太好呢!”
“这个…我会尽量保护你。”他正经八百地说。
“开玩笑的!”我不再逗他,“我才不信我们就这么倒霉,你说呢?”其实我心底早痒痒地想走走看看了,哪怕只是在酒店周围。在国内时就上网查了一下,我们所住的“宇宙”宾馆附近的“威登汉”广场亦是莫斯科一景,曾经是苏联没有解体前十五个加盟共和国的会所,因此有许多风格各异、自成一派的建筑,还有一个华丽的大喷泉。现在才下午三点,到了酒店,步行过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天色未晚,治安上也不必顾虑过甚。
大巴停在了酒店门口。——我们下榻的“宇宙”宾馆号称四星级酒店:整个建筑呈现小半个椭圆的弧度,大约共有二十几层;外墙结构用钢和玻璃,视觉效果十分大气澎湃;细细琢磨还真有些许“宇宙空间”的意境。内部房间的设计虽乏善可陈,好在基本设施齐全,也算干净整洁。我和邵楚齐被安排住在饭店的二十层相邻的两间房,各自与同一展商团的另一成员共用一个标间。临窗而立,向外眺望:正前方是前苏联国民经济成就展览会建筑群(即“威登汉”),左侧是奥斯坦基诺电视发射塔灰色细长的身影,它的造型不知为何似乎带着点儿孤傲感;右边则是钛金铸造的宇航纪念碑,以一个拉长的银白色弧度耸入云霄,顶端是一个“宇宙飞船”,整个雕塑用凝固的材质模拟了火箭升空的那一瞬。我想,对于俄罗斯这个国度,适宜的欣赏角度是往大处着眼,舍弃对细微部分的吹毛求疵。莫斯科这座城不够精致、也绝称不上不完美,但两天来给我的感觉是,它有个凝重大气的魂魄。
我和邵楚齐各自回房间拿轻便的包,整理了随身物品,离开酒店出发去“威登汉”。
“威登汉”的建筑每一栋都华美异常,洋溢着浓郁的异国情调。“你看那个展览馆,是不是很眼熟?”邵楚齐拍照间隙抬手一指。
“嗯,斯大林式的建筑风格,和上海展览中心的建筑如出一辙。”我说,“当时上海展览中心也是苏联人设计的,这也就不奇怪了。莫斯科这种式样的建筑,据说有七座,最美的是莫斯科大学主楼。”
“以后若有机会来这边心无旁骛地旅游该是件美事!”
“我也这样想。”我并肩和他缓步而行,途径好几座展馆,直至走到刻有“亚美尼亚”俄文标示的展馆前,我感到都有些乏了,便倚在巨大的白色廊柱下歇脚。这座亚美尼亚馆虽不及主展览馆的气派巍峨,却更显精巧浪漫,建筑主体上四处可见充满欧洲风情的雕梁画栋。
“给你照张相?”邵楚齐问。
“好啊。”我把我的相机递给他。
“用我的吧,回头用u盘拷贝给你,不用老换相机那么麻烦了。等下你也直接用你的帮我拍几张,到时互相拷一下盘就行了。”
数码时代,的确简便。
我属于天生不会摆pose的那类人,也就随意靠着廊柱拍了两张。休息过后,我们又走向中央喷泉边取景。这座“人民友谊喷泉”是由一组15个手捧麦穗的不同民族的少女拥簇着象征丰收的层层麦垛镀金雕像组成,象征着前苏联的15个加盟共和国,造型优美,气势磅礴。——我喜欢在旅行出发前做好功课,不然纵然感受到了景色直观的美,却领略不了它背后的历史文化积淀。
“可惜了,这么美的喷泉今天不喷水。”邵楚齐举起相机拍了几张喷泉的照片,微有抱憾地叹道。随后我们站在喷泉前互拍了对方的留影。
我们在喷泉边坐下,我问他:“呃,考考你,你知道这喷泉为什么是由15个少女像组成的呢?”
邵楚齐眨了眨眼,一本正经样地看着我:“呵呵,我不知道为什么是15个,但我知道为什么不是16个。”
标准答案我原是知道的,不过被他这么一说,我反而犯了晕。
他慢悠悠煞有介事地说道:“本来呢,苏联人是准备塑十六个少女像的,不过当造完第十五个的时候,雕刻少女的原料不巧用完了,所以…”
还没等他说完,我下意识地轻轻一掌打向他:“教你乱编!”
他的脸倏地慌了神色,身体往后退了退——虽则动作幅度仅为数公分,却足以制造出显而易见的尴尬。我惊觉到是自己一时失了分寸。
“对不起,我不该…”
“不,是我不该。”他沉闷地说。
我俩差不多已经放开了曾深深困扰我们的朦胧情愫,加上可能是这异乡的土地辽阔,与家国相隔遥远,让我们嬉笑间变得更为自然亲密,而缺乏顾忌。当理智那根神经被突然点醒,我们却又瞬间显得局促不安起来。
不知不觉中头顶上空的云层变厚了,天阴沉下来,阳光也消逝了踪影。
一会过后,竟然飘扬起雪花。初始稀稀落落,仿佛只是从冬姑娘的随身宝物袋中不小心撒出来几朵,渐渐便漫天飞舞起来。我伸出手掌,接住翩翩落下的雪,看着它们静静地在我手心融化。
身边走过的一个俄罗斯姑娘兴奋地对同伴说:“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微笑地从喷泉边站起身,告诉邵楚齐:“我们赶上了莫斯科今冬的初雪哦!”
“你从何而知的?”他略带狐疑地问。
“反正,我就知道。”我没有正面回答他,“楚齐,我们没赶上喷泉开放的日子,可是,我们迎来了初雪…就是这样。”我没头没脑地说道,只是心中所想,来不及组织系统的语言,便已从嘴边脱口而出。
“恩。”他重重地点了下头。
“帮我拍照吧,随你怎么拍,拍下莫斯科的初雪。”我仰望苍穹,在雪的帷幕下旋转、小跑,也不管邵楚齐有没有抓拍下来。冰凉的雪亲吻我的脸颊,依附在我的睫毛上,随后迅速消融。 我张开双臂,拥抱着这一刻伤感的诗意、遗憾的快乐。
耳边响起过去为我上课的俄罗斯外教常挂嘴边的一句口头禅:“Этo жизнь.”这似乎是源自法国的俗语“C'est la vie”。
C'est la vie——这就是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附上一首俄罗斯歌手Vitas的歌,若影响网速欲消音请按ESC,谢谢!如无法正常自动播放,请点此链接——星星
虽然和文章情节无直接关联,但是,歌词中的意境还是与主人公的心境有所契合的,希望和大家分享!
歌词大意:
多少次的我
问我自已
为何我降生于世,长大成人
为何云层流动,天空下雨
在这世上,别为自已期盼什么
我想飞上云际,但却没有翅膀
那遥远的星光深深的吸引着我
但要接触那星星却如此艰难,尽管它近在咫尺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足够的力量能朝它奔去
我会稍作等待
然后开始上路
跟随着希望与梦想
不要熄灭,我的星星
请等我
在我前面还有多少路要走
有多少山峰要去翻越为了寻找自已
我又将多少次跌下悬崖
一切又从零开始而这些是否会有意义
茗香悠悠
作者有话要说: 生命 林海
于皓尘打开房门,看着此时出现在他家门前的我,脸上写着抑制不住的惊喜。
“你是今天才回到上海的吧?”
“嗯,”我进门坐下,“刚睡醒午觉。下来看看你这朋友。不然,晚上你老晚才回来,明天我白天要上班,弄得不巧啊,周六才能碰上你。”
皓尘为我倒了他家乡产的乌龙茶。他倒是个保重身体、懂得节制的人,全不似人们印象中对酒吧歌手的看法,烟酒不沾,要说“不良生活习惯”,至多也就是日夜颠倒,白天睡个懒觉而已,这也怨不得他,全是他日夜颠倒的工作时间所决定的。除了“鹿岛”,据我所知他每周还有三天会在另一个场子演出,那个时间段排得更晚,演出完得凌晨两三点了。白天不嗜睡才怪!
我把一个礼盒托到他跟前,大声说道:“有礼物哦!”
皓尘抬起右手轻拍了拍后脑勺,笑容透着羞涩——这么个神态动作,倒有了几分青涩少年的单纯,仿佛比他真实的年纪尚小去五岁。
他小心翼翼、有些笨拙地拆开包装。
“漂亮吧?”我送他的是一套藤花银锡茶具,“就是怕你觉得这藤花的文饰有点女气。”
“不会,很漂亮。”他说,“就是可惜我这个主人不能令它物尽其用。”语气里隐隐蒙着感叹。
“怎么不能物尽其用?你可是喜欢喝茶的人,所以才选的这个送你啊。”
他拿起茶具组合中的一个锡杯,又轻轻放回原位,淡然道:“我只要这一个杯子就够了,实在不需要四个那么多。”
“会需要的!”我近乎执拗地说道,“怎么可能有人永远只需要一个杯子?你看,我来了,你不得给我准备一个?再者,你也会有其他的朋友啊,今后,还会有你的家人陪你一块品茗,只怕,到时这几个杯子还不够用呢!”
他的眼睛有刹那变得迷离。那里藏着被我的话语激荡起的渴盼、也带着难以摆脱的怀疑。
随后他笑了笑,却笑得伤感,缺乏自信。
“以后,你常来这儿坐,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好吗?”他似乎很费力才把话说出口。
“我现在又哪里来得少了?” 我反问他——深知以他的个性主动提出上面的请求是多不容易的事,于是刻意用随意俏皮的口吻使他放松情绪。
“我去试下新茶具。”他轻声说,把盛着茶具的托盘整个端起,走进厨房洗涤,又重新砌了茶出来,斟上两杯,把多余的空杯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