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他是我们浦州野蜂救援队的队长,今天来给我们爱心社做公益活动指导的。身上这些疤,都是出救援任务时候留下的!”许漫飞快解释道,怕校医不信,还抓起应峤的双手,展开给她看,“您看,这是他五年前救我的时候,被划伤的。”
“噢,”校医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公益救援啊——”
不管听懂没有,反正伤口是给他处理了,还开了点药和贴膏。
“前三天每天清创,膏药不要连着贴,中间稍微让皮肤休息下。”她说完,把药品塞给了许漫,顺便接过许漫的校园卡“滴”的一声刷款。
一直瘫在沙发那的林持瀚终于找到突破口,用保证全屋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哼”了一声,“有肌肉了不起,能吃软饭咯。”
才穿好衣服,正打算自己站起来的应峤,脸色一沉,蓦然又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去,“还真挺累的,辛苦你们再扶我回去。”
第十八章 怵惕梦生魇(二)
林持瀚这辈子干过最粗重的活,大约就是在祖父中风的时候,背着老人上了救护车。
平时虽然不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也是绝对的养尊处优。
甚至,连洗衣机盖子从哪边开都分不清。
从艺术剧场到校医室,手机导航显示步行距离987米。
而校医室到南大门边的爱心社摊位,一共是1095米。
压死骆驼的,从来就不只有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千多米的校园小道,长得像是永无尽头一般。
林持瀚扶着应峤,全身汗如雨下,白polo衫湿的透透的,球鞋里的脚底板也针扎火燎一般疼痛。
看到爱心社摊位的瞬间,他激动得差点跪下来。
明明已经精疲力竭了,愣是挣扎出最后一点力气,拖着应峤往小圆边上的空椅子奔去。
刚才还走的挺利索的应峤,这时却不动了,一双脚简直就像长在了地上一般。
就连许漫也一起停了下来,睁大眼睛看着前方。
——不比早上的风光,现在的摊位前只剩下一个人。
那大男孩穿着白衬衣和浅蓝的牛仔裤,正一脸凝重地看着路佳佳,“为什么非要分手?”
“我说了现在没有心思谈恋爱,社团的事情很多。”
“你是没有心思谈恋爱,还是没有心思和我谈恋爱?”
“没有心思和你谈、不想看到你,不行?”路佳佳仰起头,眼眶微红,“李文忻你没看到吗?他儿子才3岁,母亲80多岁……为了救我们……现在他整个家都垮了。我们有什么资格继续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叫李文忻的男孩被问住,徒然地又站了一会儿,苦笑道:“没有资格……如果死的那个人是我,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了。”
“我……”路佳佳想要争辩,他却已经转身离去。
路佳佳呆了呆,咬咬牙低头继续整理报名表,手却抖得不成样子,半天没掀过一页纸。
对面的戏剧社又换了背景乐,凄凄惨惨地唱着:
忆往昔,往昔夫妻甜似蜜,
忆往昔,往昔夫妻似胶漆。
谁知晴空起霹雳,谁知无端生嫌隙……
许漫怔怔地站在原地,嘴巴张了半天,也挤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一棵乔木倒下,被毁灭的却不只有一棵树木。
树冠上的鸟巢,树洞里的松鼠窝,树根附近的虫蚁……甚至,还有被枝干压垮的野花和失去了阴影庇护的小株蘑菇。
就连她自己,也被内疚和自责逼得沉郁了很久。
更不要说,身为当事人的他们了。
只是不知道,时间是不是也能像治愈她和应峤一样,治愈他们。
许漫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应峤,应峤却看着李文忻离去的方向,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队长?”
“我过去看看他。”应峤说着,将手从她和林持瀚的肩上收了回来,大步朝着李文忻离去的方向走去。
“喂!——漫漫你看,他原来能走!”林持瀚忍不住大声抱怨。
许漫却无暇顾及这些了,她也小跑着追向应峤。
林持瀚绝望地叹了口气,扶着膝盖的手哆嗦了半天,蓦然看向对面的停车场。
李文忻走得极快,几步之后便跑了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花花绿绿的小店铺……他跑得茫然而无措,眼前的道路都似在旋转一般晃动。
就像那个台风袭来的深夜,浪涛声震天,无数人头在对面攒动。
已经整整过去个把月了,那沉沉浮浮的橙色身影却仍旧几乎夜夜造访。
他没参加学校给安排的所谓心理危机干预,在家休息了一阵子之后,面对的便是女友的疏离和指责。
她责怪他在台风天约自己上岛,责怪他不参加危机干预,责怪他不参与她的公益爱心社……
那么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他们这点渺小的力量能做什么?
成为下一个王庆栋吗?
李文忻恍惚着跑着,有树枝打在他脸上,拨开之后便看到了没几个人的公交站。
走吧,走吧——
王庆栋走了,他也应该走了。
他抬手遮挡了下头顶直射下来的阳光,脚步虚浮地踩上了站台的方砖。
一步、两步、三步……迈入公交车道的瞬间,一辆黑色的小车呼啸着自旁边车道驶过,扬起一地的灰尘。
“哎呀,危险!”
“同学,你别站马路上呀。”
许是那阵风吹得太过凛冽,又或许是车轮碾过的气势太过震撼人心。
他忍不住再次往前迈步,跨过虚线,踏入中间车道。
“小心!”
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夹杂着愤怒的呵斥,整个人随即被往前推去。
“砰!”
他重重地撞在绿色的金属护栏上,身后的人紧压在他背上,颈项处一阵湿热。
他愣愣地趴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脖子,摸到满手粘稠的鲜血。
***
许漫跟着应峤出了校门,就见李文忻近乎横冲直撞地跑在小吃街人行道上。
围墙边的蔷薇花枝噼噼啪啪打在他脸上,也无知觉一般。
出了小吃街,他更是径直往公交车站台那挤。
她以为他是要回家,才松了口气,身侧地应峤却惊喝着冲了上去。
一辆黑色小车,两辆银色商务车。
许漫眼睁睁看着应峤冲入车流之中,将李文忻整个人往前推去。
两人的身影被银色商务车挡住之后又再次出现,一动不动地趴在对面的护栏上。
那辆商务车也缓慢地靠边停了下来,忐忑地骂着“怎么回事,不要命了……怎么能在机动车道上走……”
许漫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偏偏车道被占住了一条,所有车都往公交车道挤。
她视线一刻也没离开那护栏,沿着马路一直跑到斑马线,横穿过去,放开速度朝着应峤狂奔。
距离一步步缩短,她也终于看清了应峤的模样。
许是被后视镜刮到,他后背的衣服被整幅撕开了,原本还只是在渗血的擦伤如今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正汩汩地流着血。
“队、队长!”
她几乎是扑到他旁边的,顺便将那商务车司机也挤到了一边,“没事吧?!没事吧?”
应峤“嗤”的吸了口气,手撑着学长身体两侧的护栏半天,才勉强站起身,苦笑道:“这下,还真有点事。”
“我给你叫车!叫救护车!”许漫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身后却传来林持瀚的声音:“叫什么车,坐我的车去呀——快,扶后座来。”
许漫倏然扭头,这才发现林持瀚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小车开了过来,正龟速地在她身后的辅道上行驶着。
“谢谢!”她道了谢便扶起应峤往护栏外撤。
那商务车司机刚拿了个警示三角牌放在他们身后的车道上,赶紧小跑回来帮忙。
他见应峤被扶走了,便来搀仍旧在护栏边站着的李文忻:“你没事吧?我扶你过去……哎呀,你们哪能往机动车道上跑嘛……”
李文忻站着没动,愣愣地看着兀自滴着鲜血的手掌。
那,都是应峤身上的血。
司机见他白衬衣上满是血渍,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喂,喂,没事吧?”
李文忻这才回神,担忧地看向趴在后座的应峤,“我……”
我不想再连累人,我不需要你们帮忙……
那些任性的话梗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司机以为他真的伤得挺重的,火急火燎地扶了人塞进副驾驶室。
他推拒的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去。
林持瀚拿余光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按下了童锁——这要是再玩一次跳车,他可没有应大队长的身手和良心!
后视镜里,许漫让应峤趴在自己双腿上,一手拿手帕压着应峤背上的伤口。
她那条牛仔短裤坐下之后就更短了,应峤有些尴尬地侧过脸,正对上林持瀚审视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随即提醒道:“看好前面路况。”
林持瀚在心里破口大骂,恨不得自己才是那个趴妹子大腿上的伤号!
第十八章 怵惕梦生魇(三)
应峤虽然受伤了,却一点儿也没耽误该干的事儿。
他不但有空指挥林持瀚如何开车,甚至还提前联系了游乐玫。
是以,车子在医院楼下停下的时候,冲出来接人的,除了推着推床医护人员,还有一身风情打扮的游乐玫。
她应该是在逛街临时被喊来的,大波浪卷发、黑超墨镜、烈焰红唇,身后还跟着个拎了满满好几只购物袋,一脸不爽的荆思瑶。
这组合,真是看呆了许漫。
应峤看到荆思瑶,也有些意外。
但他身上伤口已经越来越严重了,才来得及和游乐玫点了个头,就立刻被推进了大厅里。
许漫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路跟进了清创室。
那伤口看着虽然可怕,倒是单纯的外伤,打上麻药之后,连缝针都感觉不到疼痛。
那一针一针戳得许漫心碎,应峤反而劝她,“我这没事,你去看看游医生和李文忻吧。”
许漫犹豫,护士却在这时候发话了,“家属可以出去等,但人还是要在的,病人上了麻药呢。”
应峤还要反驳,头一转带着身体都动了起来,还在缝针的医生只能停手。
许漫赶紧摆手道:“你别动,我这就出去!”
她推开门,却意外发现李文忻居然也在门口站着。
见她出来,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嗫嚅着问:“他没事吧”
许漫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游乐玫,对方无奈地冲她做了个口型:“拦不住。”
“都是外伤,”许漫于是开口道,“缝完针,还得挂个破伤风——医生的意思,创口挺大的,最好住院观察两天。”
“观察好,观察好……”李文忻似松了口气,喃喃重复道。
见他脸色苍白的吓人,许漫也没好意思责怪,在空荡荡大长椅上坐了下来。
长椅的另一头,便是荆思瑶和那满当当的购物袋。
“你也坐会儿吧,应峤一会儿就出来了。” 游乐玫说着,将李文忻拉坐在另一边的长椅上,“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怕。”
李文忻明显不大相信的样子,游乐玫于是指指荆思瑶:“你看她——青穹滇南分部领队,干公益救援这么多年了,还时不时找我心理疏导呢。”
李文忻大受震动,扭头看了荆思瑶两次,目光里全是惊讶。
“喂!我可不是……”荆思瑶瞥了眼李文忻,硬生生把反驳咽了下去,“我可不是滇南分部的了,我回浦州了。”
“这都是小细节,不重要。”游乐玫摆摆手,接着道,“因为这些事情受影响是天经地义的,但是你要真这样一直想不开,困在这样的情绪里,那王哥真的就是白牺牲了,应峤也白受伤了。”
李文忻沉默。
许漫想起王庆栋那张有些油腻也有些亲切的圆脸,鼻子一阵酸楚。
荆思瑶有些烦躁地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看外面正纷纷扬扬落着叶子的梧桐树。
游乐玫的声音软软的,却有股叫人信服的力量。
她聊着聊着,居然还邀请李文忻一起去外面的紫藤游廊溜达一下。
“那边专家墙上有个医生,也是个救援队员呢,要不要去看看?”
李文忻果然站了起来跟着走,“医生也有时间去参加吗?而且救援那么危险……”
“术业有专攻啊,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但是我能做心理疏导、能做危机干预,我也能帮上不少人……”
……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飘,直至消失在拐角处。
许漫探头往清创室里看了看,正想再次往里走,荆思瑶却突然道,“你可别听奶茶姐姐乱讲,我不过是找她逛个街而已。”
许漫:“……”
“倒是你,”荆思瑶有些嫌弃地瞥了清创室一眼,“不会因为他,才去的野蜂吧?”
“是啊,不行吗?”许漫应得爽快,脸颊却还是飞红了。
“可以啊,只要你不怕死就行。”荆思瑶话里有话道。
“你……”许漫蹙起眉头,忍不住道,“你到底对我们队长有什么意见,干嘛每次都冷嘲热讽的?”
“你知道孟晨光吗?”荆思瑶反问。
孟晨光?
宋繁缕口中的那个“晨光”?
“孟晨光是他最好的兄弟,他当年自己亲口说的。可是实际上呢,在装备不行、条件也不允许的情况下,他让潜水技术没他好的好兄弟下去封闭水域逞英雄……”荆思瑶声音不大,每个字却都开了刃一般带着锋利的光芒,“结果你也看到了,孟晨光死了,他却依旧好好活着。”
“他……”许漫动了动嘴唇,怔怔地看着荆思瑶。
那张艳丽的脸庞仍旧漂亮如昔,却沾染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刻薄和嫉恨。
像是朱瑾花蕊上刺目的明黄色花粉,又似罂粟枝头明灼的花瓣。
轻风一过,吹落了一地的哀伤。
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就特别容易看懂别人的缱绻深情。
许漫怔忪了许久,蓦然福至心灵,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晨光?”
“我……”荆思瑶噎住,半晌,傲然道,“是他喜欢我,他先和我表白的……”说到这里,她语气终于软了下去,明明白白全是懊悔和哀恸,“就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
世事无常,她怎么也料想不到——当初那份少女独有的矜持与骄傲,竟让她永远失去了答复的机会。
一别永诀,参商难见。
“对不起……”许漫徒劳地安慰道。
“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荆思瑶抹了抹眼泪,硬挤出几分气势,“总之,你知道应峤这个人不靠谱就行了!”
说罢,她将长椅上的购物袋一提,姿态潇洒地挥手道,“忠言逆耳,我也就说这一次——走了!”
看着那个脊背挺直的背影,许漫几乎都要可怜她了。
她呆呆地站了半晌,湿热的海风从窗外吹进来,摇晃着走廊输液架上空荡荡的吊钩。
叮当——叮当——
“你怎么还趴这儿,家属呢?”
许漫悚然一惊,转过身,这才发现应峤的那张推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推到了门口。
房门半开,那张脸也便一半沉浸在清创室的灯光里,一半叫走廊的过堂风吹乱了额角的头发。
不知他听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
应峤这伤口,颇有些富贵病的意思。
饮食需要忌口,身体不能乱动。
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如某种大型的爬行动物一般,脸朝下在床上趴着。
他本来话就少,那天之后更是近乎不和外界交流。
许漫帮他打好饭,便坐床边看着他趴那一口一口,认认真真地往嘴里送饭。
冬瓜汤、炖排骨、肉末炒蛋,送什么他吃什么。
来者不拒,去者不追。
甚至,连水都没主动要过。
野蜂的人听说自家队长受伤了,都断断续续来探望。
就连路佳佳,都拉着被游乐玫好好开导过的李文忻,来道歉赔罪。
——年少的爱情来去如风,闹得轰轰烈烈,和起好来,也快愈闪电。
许漫又是羡慕,又是失落。
突然,就明白了荆思瑶的那种绝望和不甘。
只要人还在,总还有机会去争取或者放弃。
而荆思瑶,直接失去了一切的可能。
傍晚的时候,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
秋雨绵绵,一场比一场凄凉。
许漫坐在病床边,看着沉沉睡去的应峤眼睑下方的黑色阴影,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蹭了一下。
那双紧闭的眼睛蓦然睁开,清明而又警惕。
许漫吓了一跳,蓦然跳起,“砰”的一声将凳子也绊倒了。
“你、你没睡呀!”
第十八章 怵惕梦生魇(四)
“睡不着。”应峤看着她,“怎么了?”
“哦……有、有蚊子!”
为了证明真有飞虫经过似的,许漫徒劳地冲着空气挥了下手。
“没事,你早点回学校吧。”
应峤说完,将枕头掉了个头,改成脸朝窗户趴着。
玻璃窗紧闭,倒映着他沉默的脸庞——
眼睛也再一次闭了起来,模样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
许漫迟疑着唤了一声:“队长?”
“你要睡不着,”许漫放软声音,劝道,“咱们聊聊天吧?”
这样每天对着墙壁不说话,可别憋出事来。
玻璃倒映里的应峤垂下眼睑,好一会儿,才重新把头转过来:“聊什么?”
“聊……宋哥今天来我们学校,给我们新社员讲课了,还带了赵子龙和皇甫公羊。”许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兴奋,“可受欢迎了,路佳佳拍了好多照片和视频!你要看不,我这儿都有……”
许漫说得嘴巴都干了,手机里存的照片和视频也都放完了,应峤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呆了一呆,又另起一个话头:
“还有欧阳,他可好玩儿了,一直问我为什么不邀请他去讲课。我还以为他是喜欢热闹,后来才知道,他是喜欢吃我们学校外面的网红肉夹馍。不过那个肉夹馍真的很好吃,特别地道,每次都要排好久的队。而且还限购,每人限买两个,每天限卖1000个,卖完收摊……”
“你是想问我晨光的事吧?”
许漫的声音戛然而止。
应峤接着道:“荆思瑶说的没错,我当年确实……”
“我相信你一定不是故意的,”许漫焦急道,“你一定比谁都希望他没事!”
应峤定定地看着她,一直紧蹙的眉头也终于有了一丝松懈:“谢谢。”
“你千万别有负担,”许漫趁机安慰道,“好好养伤,过去的事情就让……”
“那天的责任,的确在我。”他撑着枕头坐起来,“我是现场指挥,是我没有评估好水下环境,贸然同意他下水作业……我们甚至没有联系警方和救捞局,连第二备选的方案都没做,直接让晨光进入到满是积水的洞穴内部。”
“洞潜专家海尼斯说过,洞潜救援的第一原则是永远不用着急,因为大部分时候所能找到的仅只是一具尸体而已。我们偏偏不相信,以为自己能创造奇迹。荆思瑶说我技术比他好,确实,大约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比他更自信,自信到认为我们能胜任这样的任务……”
结果,人没救回来,反而多赔上了一条生命。
许漫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从当年接到消息时候的紧迫,到制定方案的不成熟……一路说到了打捞到尸体时的绝望。
那个记忆里的“应峤”不再沉稳,不再步步谨慎。
轻狂张扬得,简直不像是她认识的这个人。
她印象里的应峤,刻板自律得像是钟表大楼上那只定点报时的老旧大钟。
日日夜夜,一分不差。
他会因为年龄不达标就直接将考核成绩最高的队员踢出队伍,会因为马小南一个不规范操作骂上半天……甚至,宁可背着人暴走几十公里,也不放弃惩戒。
“晨光”两个字,像是一道画地为牢的闭环。
禁锢住了年少的那个他,背负枷锁,苦行至今。
窗外的树影哗啦啦响着,仿佛摇曳着整个初秋的哀伤。
雨愈下愈大,天色也愈来愈黑。
“可你知道,在我们这些获救者心里,你们这些决定意味着什么吗?”许漫的手在微微蜷曲了下,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五年前,我被埋在废墟下面的时候,什么未来,什么过往,都没来得及想。我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哪怕什么都看不到,就瞪着眼前黑漆漆的一切,拼尽了全力去听动静……听不到声音的时候,害怕是不是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了。听到声音的时候,又担心再发生坍塌,唯一的那点生存空间都没有了……看到你和Black的时候,我简直像是看到了生命里的光……给生者希望,予逝者尊严,你们确实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