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查赫德。”她轻唤,看着那个浑身浴血却越战越勇的男人,脸上浮起温柔无比的神情。摸了摸绑在前臂上的匕首,一咬牙,猛一夹马腹,向不远处的战场奔去。

他已经受了伤,外层又有弩箭环伺,再这样下去,他生离的机会会越来越小。她做不了什么,只愿能制造一点骚乱,让他可以伺机逃逸。

虽然已是春末,风却依然很大,还带着寒意。在飞驰的马背上,阿萝的长发被风刮得四散飞扬,如云似雾般衬托着她钟天地之灵气于一身的美好身姿,出现在这杀气弥漫的草原上,突兀得仿似一个误闯凡间的山野精灵。除了激战中的人,余者均被这一幕震撼得屏住了呼吸。仍旧是那张残毁的脸,可是竟无一人认为难以入目,反是从中感到了另一种不同寻常的美丽。

是的,只要秋晨无恋想,无论是残毁还是完整,她都可以让人从中体会到美。

陷入力战的子查赫德回刀劈飞一把短锏,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轻,除了哥战那柄弓仍虎视眈眈地对准他外,周围弩箭的威胁似乎在刹那间消失了一般。此时的他已无心理会其他,趁势一夹马腹,大幅度缩短与哥战之间的距离。
哥战也注意到了那突然出现的奇异女人,但他只是一瞬间的失神,而后蓦然大喝:“杀了那个女人!”语音未落,他的箭已脱弦而出,直取来到山丘脚下的子查赫德,同时,另一支箭又来到了手上。他很清楚那一支箭只能分子查赫德的神,而不能取他的命。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阿萝看着子查赫德雄伟的身躯骑在马上,不避刀剑、不顾一切地向矮坡上冲去,丝毫无突围离去的意思。眼睁睁看着自己费尽心思营造出来的有利形势就这样被白白浪费,她心中又急又苦,却无能为力。她的马已来到外围的马贼近前,看着那在哥战命令下数支指向自己的弩箭,有那么一刻,她突然觉得生死都不再重要。微微一笑,她放慢马速,出乎意料地启唇唱起那首向子查赫德告别的曲子。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她的声音不大,几乎要湮没在杀伐声中,但她的歌声好听得让人叹息,所以终没有被掩盖住,反而如风一般缠缠绵绵飘荡在战场的上空,久久袅绕不散。

所以,她神态娴雅地骑在马上散步一般走进了马贼的包围中。

这的确是一件极诡异的事,哥战眯眼,首次仔细打量那让自己那些以残忍冷酷出名的手下失神到忘记自己命令的女人。而他怀中的哑女显然也被这奇特的情景吸引住了,眼睛定定地落在那闯入战场中的素衫长发女子身上。

明明不是美女,为何会让人觉得无比的美丽?

正陷入激战中的子查赫德听到了歌声,浑身一震,马刀劈中那横拦在自己面前的马贼左肩,劲力发处,那人打着转飞跌下马。趁此空间,他回首望去。

“阿萝!”他不敢置信地低唤,然后转头看了眼哥战怀中的女人,恍然明白自己受了青丽娜的愚弄,只是悔之晚矣。

破风声响起,一支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长箭仿佛从另一个空间突然冒出来一般出现在眼前,他挡之不及,只能侧身闪避,不出意料,又一支箭从另一个角度恰恰射到,封死了他的退路,而左右两方又有马贼的一刀一矛攻到,让他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

一声大喝,他躲过刺向他要害的长矛,拼着以肌肉结实的后背硬接那记马刀,而将全力集中在劈飞那致命的一箭。他知道那箭是哥战发的,只有哥战有能力取如此刁钻的角度,也只有哥战有这种置他于死地的劲道。后背一阵剧痛,他咬紧牙关一抖背肌,那马贼的刀立时被他震开,他本想顺势送上一刀,却发觉手臂一阵酸麻,几乎连刀也要拿不住。由此可知哥战那一箭有多厉害。

“放箭!”哥战再次下令,对象依然是那仿入无人之地一样走向子查赫德的女子。

“不——”子查赫德听闻大惊,顾不得自身安危,蓦地从马上跃起,足尖在马背上一点,如大鸟般向阿萝迎去。

“子查赫德。”阿萝看到子查赫德浑身染满自己和别人的血,眼中不由泛起疼惜的泪光,唇角却浮起浅浅的笑,“走啊,子查赫德,走啊……”她喃喃低语,心中却知道自己已无力阻止这一切。

利箭呼啸着向她射来,她恍若不觉,只是深情无限地看着那个在马贼群中起落厮杀离她越来越近的男人。

“阿萝,趴下!趴下!”看到箭如雨般射向阿萝,子查赫德不由目眦欲裂,厉声大叫,丝毫不理会那砍向他臂膀的厚背大刀。

阿萝脸上浮起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冲他摇了摇头,然后蓦然一夹马腹,马儿立时如脱弦之箭般向他飞驰而去。她张开双臂,仿似敞开的心,想要拥抱那为她再受重创的男人。

一声闷哼,她感到背上一痛,但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减。

子查赫德心中剧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射而出,身上的疼痛突然之间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他奋力一跃,不再理会四周袭向他的兵器,一心只想接住那个飞奔而来的人儿。

看着这一幕,哑女终于忍不住垂下泪来,只是不知是为两人的无论生死都不离不弃,还是感伤自身。
哥战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看到子查赫德和那个奇怪的女人终于拥抱在一起,他也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场误会,只是他两个弟弟终究是为了这个误会送了命,他没有理由为任何事放弃为他们报仇。因此,子查赫德只有以他的命来结束整件事。

“阿萝。”子查赫德抱住跌落马下的阿萝,将她紧拥在怀中,为她遮挡住连绵不断射来的箭雨,“你这个笨女人……为什么要来……”他喘息着,感到力气在一点一点消失中。

“子查赫德……”阿萝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怀抱,她不想他再受到任何伤害,可是子查赫德的力气大得让她无法挣脱,而她也已没有力气。

“不要动。”子查赫德无力地伏首在她颈侧,“阿萝……”他唤,却不再言语。

“嗯。”阿萝听话地不再挣扎,温柔地依靠在那压在自己身上、沉重的身躯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的男人怀中,努力集中逐渐涣散的意识,等待他的话。

良久,就在她快要陷进深沉的黑暗中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他游丝般的话。

“若有来世……你一定要做我的女人……”
第十章 梨花雨

荒野草屋。

一株开满雪白花朵的野梨树孤寂地伫立在春日的冷风中,为单调的野景平添了几许生气。

柴扉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一个银发男人。他穿着白色布袍,脸上带着清淡如风的笑意,身型修长挺拔,双眸是罕见的银灰色。

这样的男人只要见过一面,就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正是那日阿萝在榆林集看见过的那个人。

“怎么样?”红柳紧随他的身后,关切地问。

“你的那头狼呢?”银发男人不答反问,唇角噙着一丝浅笑,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人怀疑他根本不将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红柳皱眉,“紫狼不是我的。它并不是常常跟着我。”他的话让人费解。

但银发男人并不惊讶,淡淡问:“里面的人是你的朋友?”

“萍水相逢。”红柳忆起那夜相逢,那时两人就很亲密,但他从未想到他们的感情竟然深到甘为对方献出自己的生命。不为相识,只为这一点,他和紫狼才伸手相救。

闻言,银发男人不再发问,凝目遥望天际,他的眸中掠过一丝怅然。萍水相逢之人尚能如此,拥有共同血脉的人为何要彼此轻贱……

“我叫明昭。”他突然说,“如果你遇见叫焰娘的女子,请多多关照一下。”说到这,他清朗的眉微微皱了下,脸上的笑容突然显得有些忧郁。

红柳一愕,尚未回话,明昭已经转身回屋。

太阳落到了远山之后,天际浮起一片焰色。

红柳心中浮起淡淡的怅惘。明昭虽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可以感觉到这个不似凡人的男子必有办法解救那一对情侣。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紫狼找到他的。

想到紫狼,他不由叹了口气。他和紫狼的关系并不像人们所看到的那样,认为他是紫狼的主人。

当初,紫狼救了他,进而成了他的伙伴。若真说起来,紫狼还是他的恩人。跟紫狼在一起,既让他觉得安全,却又让他感到没来由的自惭形秽。四年了,紫狼一直陪着他,保护他,他从来没有办法把它当成一只通灵性的畜牲。它,给他的感觉,更像一个高贵的王者。

紫狼的高傲,紫狼的神秘,直到如今,他对它依然一无所知,这让他觉得不安,似乎他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它。

只是——

连拥有都未曾,又怎么能说失去?

红柳茫然看着远方,体会到紫狼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就在这时,浓馥的麝香味飘进他的鼻子,紫狼那熟悉的柔软长毛拂在了他的脸上。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侧头,红柳释然笑道,黑眸深处却隐含忧心。紫狼每一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他都会产生它再也不会回来的错觉,这让他觉得惶惑不安。

紫狼回望他,墨紫色的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要走了吗?”红柳问,回头留恋地看了眼紧闭的柴扉,想到里面那对生命垂危的生死情侣和银发明昭。
摇了摇头,他笑自己想得太多,他和他们本没什么关系,为何要多作挂念。生也罢,死也罢,自有天意。

薄暮,一人一狼并肩走入苍茫的旷野中。柴扉始终没有打开。

? ? ?

那一场雨,满树的梨花纷纷扬扬洒落在茅草屋顶和空地上,一片雪白。

阿萝睁开眼,看着屋顶的横梁,心中一片茫然。她清楚地记得子查赫德将自己紧护在怀中挡避箭雨的那一幕。

“如果有来世,你一定要做我的女人……”昏迷前,他用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的话在虚无的黑暗中一直缠绕着她。

来世吗?那么,现在她为什么要醒过来,带着伤处火灼般疼痛地醒过来?这个世界早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留恋的了,她怎能将他独自抛在那冷清无尽的黑暗中?

皱眉,痛楚的冷汗和着眼角无声滑落的泪从额角淌下,没进鬓发之中。

他说她只是一个容姿比较出色的巴图女人,他说他不会和他的王争夺一个女人,他说在他的心中最重要的是他的族人,他说……

难道他一直在说着口不对心的话吗?他为什么不按他自己说的去做,一个奴隶怎值得他付出生命?她宁可他不将她放在心上,她宁可他讨厌她,甚至忘记她,也不要他为她不顾自己的安危。她怎配?

想起第一次见面,他狂傲暴怒的样子,这一直令她害怕的情景在这一刻却让她心中升起淡淡的暖意。

然后是他冷漠无情地挥刀挑开她面纱的那一幕,他错愕的表情,必是被她的容貌吓倒了吧?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的唇角却轻轻地扬起。过往的记忆无论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只要是有他参与,便是温暖而珍贵的。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在她的心上,他是如此的珍贵。

原来,当初的放弃竟太过轻率!

如没有那时的放弃,她必不能知道他的真心,但她宁愿不知道他的真心,宁愿他一辈子也不知道他自己的真心,也应该守候在他的身旁。她想着自己,却伤了他。

“很痛吗?哭了啊!”如春风一样温和的声音飘进她的耳中,她茫然睁眼,入目的是一个银发俊美若神的男子。

“你——”她张口,声音沙哑虚弱,几乎让人听不清。“为什么……”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不让她随子查赫德一同去?对着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男人,她心中无法怨,却莫名地觉得委屈。

明昭微笑,用自己的袖子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和额上的汗。

“你醒得晚了,不然可以看到一树的梨花。”他的笑容和他的声音都让人没来由地心安。仿佛只要在他的身边,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梨花吗……”阿萝心冷地呢喃,再也没有兴致向往那繁华的素白。

看着她萧索的表情,明昭眸中银光一闪,柔声道:“是的,梨花,可惜在昨夜的风雨中零落了……嗯,听说……”他顿了一下,看她依然沉浸在悲苦中,对他的话不大有兴趣。唇角上扬,他露出一个炫目的笑,却没人看见。

“那地尔图人的传说必然不是真的,”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外漫步而去,“说什么若将一树的梨花残瓣收集来放在枕下,梦中便可见到自己思念的人……世上怎会有这种事?”他的声音消失在柴扉之外。

阿萝一震,往他瞧去,却已不见人影,但心中却反复响着他状似无心的话,难以遏制的渴望让她不由自主费力撑起疼痛不堪的身子。

地尔图人的传说吗?

俯首没有看见鞋子,阿萝没有多想便赤脚踩在了地上,尚未站起又跌坐回去,于是不得不喘息着歇了会儿。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房间,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木桌,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连板凳也没有。阿萝靠想着子查赫德努力去忽略背上火灼般的痛楚,她从来没对他说过自己的心里话,若真能见到他,她再不会有所顾忌。

冰凉的地面刺激着她的神经,她一咬牙,站了起来,蹒跚不稳地向外面走去。

茅屋位于一座光秃秃的荒山之下,正对着一片空旷的原野,已是晚春,入目尽是或深或浅的绿。在屋子的一侧,一株一人合抱粗的梨树安静地矗立在那里,光秃秃的枝干,若不是满地的雪白,还会以为它尚未开花呢。
地仍湿漉漉的。

阿萝在柴门前僵住,看着那个正蹲在地上专心地捡拾梨花瓣的身影,脚下一阵虚软。她伸出手扶住门框,感觉浑身都在颤抖。

“子查……”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连确认的呼唤也不敢出口,就怕一切只是梦境又或幻觉。

他一直蹲在那里,动作很迟缓,也很认真。他的旁边放着一个很大的竹篓,里面装了小半篓花瓣,看得出已拾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做着自己的事,茫然不觉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也感觉不到有人在注视着他。

良久,阿萝深吸一口气,控制住紧张和惶恐,慢慢地挪动脚步向他悄然靠近,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怕惊扰了他……惊扰了梦境。

终于,她来到了他的身后。这才发现他的嘴中念念有词,只是听不清楚。

是梦吗……真的只是梦吗?

阿萝感到针扎般的疼痛,说不清是后背的伤处,还是其他地方,似乎浑身都在疼,疼得她泪流满面。

她张开双臂——

若真是梦,也让她抱一抱他吧。若——抱住,她将再也不放手!

扯疼一身的伤,她用尽全力将那散发着温热的魁伟身体紧紧地抓住,紧紧地搂在怀里,再也不敢松开。

这样的举动终于惊扰了他。然而对于这个在自己身上突然冒出来的多余“物体”,他除一震之外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任她的手有力地压裂他的伤,任她凌乱的长发将他缠绕,任她的泪沾湿了他的脸,和着他的冷汗湿透他的衣……

直到——

他的目光落在那双雪白赤裸的双足上,上面还沾着一点泥浆和数片梨花瓣。

唉!这样笨的女人!

他反手勾住她腰,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在她看清自己以前,将她的头压在了自己的胸前,站了起来。

他脸上的泪迹是她的……他不想让她误会。

? ? ?

十多天,没有人说一句话。

他代替了明昭为她清洗伤口,为她敷药换药,为她梳理秀发;她只是看着他,偎着他,又或者紧紧地抱着他。他的伤一点也不比她轻,可是他终究不会有事了,她也一样。所以谁也不怕疼,谁也不怕伤口重复的裂开,只是想重复地确定两人是真正地在一起,在一起相偎相依,而不再是天神的戏弄。

是真的在一起了。

她再次从背后将正在按明昭的指示将新鲜的草药舂成药泥的子查赫德紧紧抱住,泪流满面。

他如常般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纵容她异乎寻常的依恋。

良久。

子查赫德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总是这样哭,怎么成呢?”他放下舂棒,回过身轻柔地搂住她纤细的腰,用粗糙的大掌笨拙地为她抹去源源不断的泪水。

不想再让他为她担心,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崩溃的情绪,半晌才平静下来。

“子查赫德。”她唤,素手柔情无限地抚上他坚硬粗犷的脸,“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奴,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让他担心。

奴?子查赫德诧异地扬眉,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她却欢心雀跃,为他的应允。

“你怎会写我们地尔图人的文字?”他突然想起那让他无可奈何的白绢留言,一是好奇,一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想她再处于这些日子以来那种歇斯底里的情绪中。而事实是,他自己也是才刚刚从失去她的痛苦恐惧中平静下来。

这时的阿萝再也没有心思对他隐瞒什么,于是如实回答:“我自小就学习别族的语言和文字,不只是草原各民族,还有南边汉人的文化和语言。”她没有多说,只因她所学的这一切为的只是一个目的,就是可以随机应变地周旋于各色人中。

闻言,子查赫德深邃智慧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异光,搂住阿萝纤腰的手不自觉地一紧。

“知否是谁救了我们?”在阿萝觉察出异常之前,他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阿萝点了点头,“他说他叫明昭。”一个不似世间之人的男人,一个似多情却无情的男人。

子查赫德微笑,摇头,“他只是医治我们。真正将我们从哥战手中救出来的是那个叫红柳的猎人和他的狼。”
“咦——”阿萝颇感意外,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是他们。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却又这么不合理的事,怎会有人甘冒生命危险救两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我也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救我们。”子查赫德温柔地伸手将落在阿萝颊畔的散发顺往耳后,看着她带着丑陋疤痕的脸,不由为她感到心痛。这两道疤痕划上去的时候,必然痛到了极点。想着,他的手不自觉抚了上去。

阿萝身子一僵,努力控制住想要躲避的念头,秀逸的眉却不由自主地微微蹙了起来。

“很丑,是不是?”她轻轻地问,语气中隐含着无可奈何的叹息。可是她心中很明白,若没有这两道疤,她必不能与他再次相遇;若没有这两道疤,她必不能得他倾心相待;若没有这两道疤,她在他心中必然还是那个祸国殃民的女人。只是现在,他是否会因此而嫌弃她?

子查赫德神色中透露出些微的不悦,放开她,站了起来。

“若他觉得你丑,你又待如何?”这个时候,明昭清泉般澄澈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阿萝一怔,看向门口,只见一头银发的他背着一个药篓,正含笑地站在那里,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笑得如此云淡风轻,但他问的话却犀利得让人难以回答。

“我……”阿萝惶然无措。

“是不是要离开他?”明昭随口接问,状似无心。

子查赫德闻言,浑身蓦地紧绷,目光没有看阿萝,而是落在屋顶一角上正在织网的小蜘蛛上,木无表情。

离开?阿萝摇头,连犹豫也不曾。这样的痛苦一次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吗?

“子查赫德答应过我,我可以永远不离开他。”说到此,她抬头看向子查赫德刚硬的下巴,神情中尽是难以言喻的依恋,“他是一诺千金的男儿,必不会食言。我再不会离开他。”虽然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但她对这一点却毫不怀疑。

一抹释然的笑浮上子查赫德的眼,他收回目光,终于回应阿萝的注视,“你最好是如此。”不然,他定不会放过她。

明昭微笑摇头,为子查赫德的生硬威胁话语。只有他知道这个男人是怎样地着紧他眼前这个自认为丑陋的女子,谁知出口的竟然是这样毫不温柔贴心的话。不过看他的女人似乎也并不介意。

走进屋子,他放下药篓,然后漫不经心地道:“我可以为你去掉这两道疤……”他是个不会吝惜自己医术的医者,若能做到的事,一定尽力而为。

“不要!”

“不必!”

奇异地,这一次,阿萝和子查赫德竟然默契地异口同声打断并拒绝他的提议。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别开头去。

明昭失笑,不再废话,转身悠然而去。

阿萝咬住下唇,垂下了头,心中忐忑不安。子查赫德为什么不让她恢复容貌,是他知道什么了吗?

“你在怕什么?”终于,子查赫德打破了沉默,淡淡地问。到了现在她还在怀疑什么?深吸一口气,他努力压抑濒临爆发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