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这去买吃的。”
相马回到桌上,若无其事地打起牌。两名大学生也在他的气势之下重新展开牌局。龙见忧心地偷看着喜多与相马,一脸莫名其妙地捡起麻将牌。
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拉了喜多说:“喜多郎,走吧。”喜多缓缓起身,拍了拍裤子。但他的眼神依旧停在女孩身上。
女孩紧盯着相马的背影,倒退一步、两步。眼见她已经走到牌桌后,不见身影了,却又忽然从缝隙探出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相马。这个动作重复几次之后,总算到达门边,然后消失了。
“喜多郎,你真厉害,沉得住气呢。”
橘在下楼的电梯里说道。
喜多吐了一口痰,瞪着从“2”转到“1”的楼层标示。
经过这件事之后,让相马加入亚森·罗苹计划的念头也随之消失。相马可能是羞愧自己的丑态毕露,所以从此不曾出现在绅士乐园。此后,橘和龙见也不曾在喜多面前提起相马,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龙见曾透露相马在老家大塚打牌的传言。
06
十二月将近,寒气骤增,天空也阴晴不定。
即将面临期末考的礼拜一早上,三人偷偷集合到学校屋顶。他们采纳橘的方法,打算趁老师去开全体集会之际潜入办公室,破坏铁柜后的窗户钥匙。
三人爬上屋顶的水塔,趴在水塔上往下望,正好看见学生们陆陆续续穿过校舍旁的“和睦小径”,移动到体育馆。
“蚂蚁行军耶。”
龙兄俏皮地作势要滴下口水,遭喜多敲头。
后来队伍人群逐渐稀疏,多数人都被吸进体育馆去了。铁门发出“哐啷哐啷、轰!”的巨响,关了起来。接着从体育馆的采光窗传来铿锵有力的惊人嗓子。那是校长三之寺的声音。劈头就是要遵守校规啦、记得打招呼啦等等,开始他一成不变的训话。
“他嗓门还是那么大。”喜多说,龙见淡淡回应:“白痴总是大嗓门。”
不用麦克风就能让整个体育馆的人听见他的声音,这就是校长引以为傲的长处之一。据说他高中、大学时是一名体操选手,至今还想要跟学生拼体能。今天早上依旧依照惯例,训完话后接着说出他拿手的健全肉体论,一脸的自我陶醉。
迟到的老师两个、三个陆续消失到体育馆内,“和睦小径”已经不见人影。
“好了,走吧!”喜多起身。
接着听见“嗯”、“遵命”的声音。
三人迅速爬下水塔的铁梯,穿过楼顶的门,静悄悄地走下楼。喜多负责把风。依照计划,他在中途和两人分开,跑向东栋三楼的教室,从窗帘背后注视二十公尺远的西栋办公室。
没有半个老师在里头,可见大家都在体育馆内了。
过没多久,龙见和橘出现在二楼走廊。他们弯下腰别别扭扭地靠近办公室,也不忘看着喜多的方向。喜多毫不犹豫地举起右手,比出“进攻!”的手势。橘猛力点头,小跑步穿过办公室的门,直直走向铁柜。他是破坏窗户钥匙的执行者。龙见则等在办公室门外,拼命缩小庞大的身躯,注意周遭的动态。
自愿担任执行者的橘,动作没有半点犹豫。他从怀中取出特大的扳手,迅速将手伸进铁柜与窗户之间的狭窄缝隙,敲打窗户扣环。手伸进去的角度不对,因此似乎使不上力,只好不停敲打。他绝对是全神贯注在做这个动作,然而在远处的喜多看来,他只是悠哉地挥手,因此让喜多焦急不已。
——怎么了?快点啊!
喜多在内心催促他,这时忽然发现异样。视线的角落突然出现身穿运动服的男子。男子在办公室正上方的三楼走廊。耸肩跨步,犹如恐龙般的体型,他正是体育老师坂东健一。
——糟,糟了!
喜多慌了。要是坂东直接穿过三楼走廊,下楼前往办公室,橘和龙见就没命了。办公室位在二楼的最里面,而且只有一个出口。
坂东这个人十分暴力,而且拥有极敏锐的嗅觉。喜多真希望立刻向两人比出“撤退”的手势,但坂东和喜多同是位在三楼。虽然两人之间隔了一个篮球场,然而如果喜多的动作太大而被发现,那就没得玩了。不,自己先当诱饵引诱坂东,或许才是上上之策——
在下不了决定的状况下,喜多僵住了,坂东也在这个时候走过喜多眼前。龙见和坂东擦身而过。虽然楼层不同,但在喜多眼里可是惊险万分的近距离接触。坂东果然还是走向了楼梯。他是要上楼、还是下楼呢?
坂东的身体消失在阶梯中。他下楼了。
喜多挥开窗帘布,身体伸出窗外,高高举起双手。那是“撤退”的手势。龙见立刻有了反应。他对着橘拼命张嘴。已经看不见坂东的身影。一旦他下楼,那可就万事休矣。龙见心惊胆颤,但橘则依旧挥动扳手的手。
——别慢慢吞吞的!赶快逃啊!
橘终于从缝隙掏出手。但为时已晚,来不及撤退了。橘和龙见连滚带爬逃出办公室。喜多脑海里浮现双方撞见的画面,最坏的结果——
然而,逃出的两人并没有跑向走廊。两人逃出办公室后,立刻溜进右侧的小房间。那是龙见曾经试图偷窥的女老师更衣室。
完美的临机应变。坂东在半秒之差出现在二楼走廊,大步走过更衣室、进入办公室、关门、砰——
他们竟然躲过了。
目送两人完美的潜逃后,喜多情绪亢奋,跳过两阶大步爬上楼,然后爬上水塔的铁梯。两人已经抢先一步回来了,气喘吁吁,仰躺成大字形。
喜多也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沙哑。
“橘——锁呢?”
橘摸了摸口袋,掏出耳朵形状的金属。那正是窗户铰链的残骸。
“干得好!”喜多手舞足蹈,向天高高举起双手。
“别再做这个动作了啦!”
又是一个“撤退”的手势。龙见余悸犹存,不知他从哪学来的,在胸前熟练地画出十字架。三人互看对方,接着哄堂大笑。“庆祝一下,庆祝一下!”三人轮流抽起同一支烟,将烟吸进五脏六腑。
“不过,刚刚真的差点没命了!”
喜多寻找字眼,试图将刚才千钧一发的紧迫感传达给他们俩,然而,这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脸孔出现在两人背后,让喜多说不出话来。
理平头、黝黑的鬼面——坂东现身了。
“统统跪下!”
浑厚低沉的怒吼。
三人弯下膝盖的同时,坂东剧烈的巴掌瞬间飞来。四下、五下,毫不留情痛打他们的脸颊,橘的嘴唇破了,龙见也流出鼻血,但坂东不会因此罢手。
喜多一面挨打,一面后悔自己太过大意。坂东就是为了擒拿跷课的学生,溜出全体集会巡逻每间教室。当然,这个水塔也是巡逻点之一。因为三人已经不止一次在这里遭坂东挨打,而他们竟然回到这个“重要巡逻点”休息,这岂不是在引诱坂东捉拿他们吗?
“谢谢老师!”
龙见擅自宣布体罚结束,但还剩一道“点心”。
“来!咬紧牙根!”
坂东称为点心的体罚不是巴掌,而是石头般的拳头。首先打在橘的鼻梁上,接着是喜多——坂东火冒三丈,喜多不禁闪过一个念头:可能要没命了。喜多挨在脸颊骨,龙见则挨在下颚,假牙缺了一角。
不论教育委员会或家长会都丝毫不知道学校里有个宛如魔鬼军曹的暴力教师。因为挨打的大多是该打的学生,因此不会公诸于世。
然而,坂东虽然恐怖,但他只会当场制裁,事后则忘得一干二净。这天也是如此,赏了点心之后便神情轻松、露出粉红色牙龈笑着说:“你们还在抽这种便宜的烟啊?”三人担心橘藏在身上的扳手和扣环残骸,似坂东却一脸满足的模样。他的个性向来讨厌拘泥于小事,因此根本不会想到检查学生身上的物品。
“我也能够了解你们的心情啊。大学联考也不干你们的事,上学当然无聊啰。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曾年少轻狂啊。”
坂东开始提起常年勇。三人只要挨打,就得重新听一次坂东高中时代的丰功伟业。那是他曾在酒店里,把五个混混和流氓打得落花流水的英勇事迹,龙见甚至可以从头背诵到结尾。
三人乖乖聆听坂东的故事,结束后龙见装出哀愁的表情,问了百年不变的问题。
“老师喜欢的那个酒店千金,后来怎么了呢?”
“嗯,她说什么她不想麻烦到我,所以就离开我了。真希望她现在在某个地方,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说到这儿,坂东的故事总算可以落幕了。不说出这句话,他就不肯罢休。
坂东叹口气,一脸感伤,龙见乘机偷偷对着两人眨眼。他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老师,先别管酒店的事了。”
“什么叫先别管?”坂东瞪他。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想说,老师好伟大喔。”
“伟大?”
“是啊。你到现在还在担心酒店千金的幸福呢,这种人已经不多了。”
“对啊,我也觉得自己总是太痴情了。”
坂东完全落入龙见的圈套。
“不过老师也该想想自己的幸福了。你还年轻,该去寻找新的恋情吧。”
喜多和橘暗自喷饭。
而坂东却点点头,表情严肃。
“或许你说得没错。”
“那,有没有新恋情啊?”龙见拼命忍笑问道:“有没有出现心上人?”
“这……我当然也有喜欢的对象啰。”
“让我猜猜看。”龙见的眼睛亮了。
“喂喂,别闹了。”
“音乐的鲇美老师!——答对了吗?”
“龙见别闹了。别开大人的玩笑。”
“猜错了吗?……”龙见故意说,然后故作沉思样。接着又故意夸张地拍了手。
“我知道了!英文的丰满老师!”
坂东黝黑的脸透出红润,整脸呈现深褐色。
“丰满”指的是英文老师的岭舞子。呼之欲出的胸部就是她绰号的由来,身材Glamour(丰满),教的又是Grammar(文法),因此这个绰号也就非她莫属。五官十分艳丽,大概也是上了妆的关系,浓眉大眼,鼻子也又高又挺,脸蛋不难看。年近三十,但头发染成褐色,横看竖看都比实际年龄年轻五岁。她爱穿短裙或领口大开的衬衫,还以这身打扮做“下午三点的体操”,因此不只学生,就连坂东等年轻老师都投注相当关切的眼神,注视她的举手投足。
而且,龙见道出舞子的名字,不是胡乱瞎猜的。
两个多月前,喜多目击坂东与舞子成双成对出现在池袋。说是成双成对,其实是舞子一人开开心心逛街,而坂东则不见他平日的傲慢,双手提着购物袋,像个佣人跟在舞子后头。
从现场的反应看来,坂东相当迷恋舞子。
“喂喂,怎么样嘛,对方的反应呢?”
龙见摇摇坂东的手。
坂东任他摆弄,却也不发脾气,只说:“舞子女士应该另有心上人吧……”
——被甩啰。
三人互看对方,早已忘了刚才遭坂东痛打的事,稍稍同情起他的处境。
07
咻咻——
侦讯室汽油暖炉上的水壶冒烟了。
喜多吃了一惊看了水壶,但又立刻回神,快速说完屋顶上的故事。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遭坂东老师痛打,不过没让他发现我们破坏扣环,剩下就等亚森·罗苹计划的执行日了。”
负责传令的年轻刑警提了另一个水壶进来,女警也暂时停下她忙碌的笔录。寺尾注视喜多的胸口,无言地用铅笔敲打桌面。他用这个动作,掩饰他逐渐扩散的失望。
失望的理由有两点。
第一,亚森·罗苹计划至少可以肯定不是“谋杀岭舞子计划”。喜多能够流畅说出如此复杂的计划,应该可以相信他当年试图偷出考卷的供词。
另一个失望,应该说是令寺尾感到些许焦躁的地方在于,喜多的话里丝毫不见三人杀害舞子的动机。
在供词中,岭舞子只是一个性感女老师的角色。就喜多的供词听来,与三人关系较深的人应该是时常巡逻亚森·罗苹咖啡店的音乐老师日高子。要说与岭舞子关系密切的人,应该是爱慕她的体育老师坂东才对。
——不。
从喜多一开始慌张的态度看来,他确实早已知道舞子并非死于自杀。报纸上记载为自杀,他却熟知真相。这一点无非显示喜多不是凶手、共犯,就是目击者。乍听之下,岭舞子命案与亚森·罗苹计划是各自独立的事项,然而其中必有关联性。
——应该让他多说一些话。
寺尾将自己的想法换成另一种台词。
“谁说可以休息?”
冷淡的语气响彻在侦讯室里。
“啊……”喜多反应迟钝。
“谁说可以停下来?”
喜多缩起肩膀,仿佛在对面的座位看见苍白的火焰。
那张脸已经见不着一丝笑容。寺尾在毫无预警下,也在既定流程中,表现出他冷血的另一面。
“谈谈岭舞子。”
寺尾下令,希望藉此缩短三人与岭舞子的距离。
“没听到吗?”
“听、听到了……”
“最后一次看到岭舞子是什么时候?”
“最后……”
喜多不知所措。
该说还活着的舞子,还是已经冰冷的舞子——
喜多驱动了仅存的防卫本能,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脱口说出了活生生的舞子。
08
后天终于就是期末考了,这天三人统统穿上色彩绚丽的披巾领西装,一道同游赤坂的舞厅。
“喂,我们去预祝亚森·罗苹计划成功吧!”
每回提案玩乐的人都是龙见。
那是外国人或艺人常出没的知名老牌舞厅,卖票的黑衣人总是自以为了不起,极度不友善。他们似乎不满三人遭坂东挨打的浮肿脸,不断打量三人后,以威胁的语气说:“要是在里面闹事就要你们立刻离开!”然后心有不甘地打开门。
时间还早,人潮稀疏。
三人爬上螺旋梯,占据三楼包厢。店内的座位和包厢围绕着舞池,可以从二、三楼一览舞池里的舞群。他们为了讨论亚森·罗苹计划的最后细节,特地选择三楼座位。
然而,龙见一进店里就兴奋不已,好说歹说都坐不住。一听见他最爱的“Hustle”,终于耐不住性子立刻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下啰,记得帮我点琴费斯!”
“我们还没聊完呢。”喜多说。
“嗯——别欺负我嘛。我去跳一下就回来了。”
“只能一下喔。”
“是是,了解了——那我走啰——”
龙见敬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礼,蹦蹦跳跳走下楼梯,熟练地舞动他庞大的身躯,加入舞池的行列。
“至少得等一个小时喔。”橘窃笑。“我知道。”喜多也笑道。
饮料和酒菜上桌,两人开始讨论计划的细部内容。聊完后,喜多也打算下去跳一下。
就在这时,橘表情严肃地说了些什么。号称东洋第一的音响震坏了喜多的耳膜,只好贴近橘的脸颊问道:“你说什么?”
“之后还有见面吗?”
“你在说哪个女人啊?”喜多嘻皮笑脸,但橘表情依旧。
“我在说你妈和你妹。见过面吗?”
喜多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去。
橘立刻挥挥手说:“不想说就不用说。”
“干嘛突然聊这个?”喜多狠狠瞪了橘。
“没什么……只是,上次在麻将馆闹事,让我想起你家的事。”
“麻将馆?”
“你不是和相马闹事吗?”
“啊啊,你指那个喔。”喜多不愿理会,抽出ShortHope,用桌上的蜡烛点烟。“那又怎样?”
“那天的你很不寻常啊。”
“你想问我为什么没还手,是吗?”
“这也有,”橘喝了一口可乐调酒,“不过,我看你特别在意相马他妹啊。”
“……”
“你不忍心让他在妹妹面前挨打,所以才会罢手吗?”
“才不是哩。”
“在我看来是这样。”
喜多停顿片刻说:“是喔。”捻熄烟蒂。
喜多的双亲在他国三时离婚。在他看来原因出在于母亲。母亲认为,生活困苦、孩子不乖、亲戚和邻居不好都是因为父亲。她就这样不断羞辱木讷又懦弱的父亲,不论她如何迁怒发泄,都不能够消耗她所有的怒气。
喜多选择和失落无助的父亲一起生活。黏妈妈的小学一年级的妹妹初子,被母亲带走了。在工厂上班的父亲变得更加木讷,变成泄了气的男人。喜多也曾经想问出两人的下落,话已经涌上喉咙,但又害怕摧毁父亲敏感的内心世界,因此作罢。
从此再也没见过母亲和初子。最后一天是个雨天。初子牵着母亲的手,不知她是否了解大人世界,脸上犹如泥塑娃娃没有一丝表情。她说:“哥,以后要每天来找我玩喔——”
喜多喝光了可乐调酒,焦躁的眼神瞪着杯子说:“相马他妹,全身脏兮兮的。我真的吓了一跳。”
“是啊……”
“所以我也没心情还手了。”
“丧失战意啰。”
“是啊。不过,不能怪相马揍我。我知道他想说:你们懂什么?”
橘默默点头。
话题断了,夺命似的音响频频敲打鼓膜。喜多将花生丢进嘴里,却不咬,直接吐在地板上。
他仿佛闻到那天的臭味。
记得那是即将国中毕业之际,他第一次喝醉酒吐了。抱着小巷子的电线杆,全身满是呕吐物,那股味道又让他再吐一次。他在不停涌上的吐意中挣扎,一心想逃离这个状况,于是他大声呐喊。推开支撑他身体的朋友,不停呐喊。
“王八蛋!那种女人,去死算了!——”
他边呐喊边哭泣,却又笑了。内心某个地方在哀叹父母的离异,仿佛破了一个大洞。他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蹒跚的步伐用力撞击水泥墙,殴打朋友,又再度猛撞水泥墙,然后倒卧在路上。尽管满身是血,他依旧不停呐喊。独自留在路上,他还是继续呐喊:混帐!混帐!
这是他唯一一次为了家人又喝又吐。
当什么父母,毕竟也是不成熟的个体啊——
事到如今,他已经看开了,但他知道得太早,脑袋还无法接受这个道理。这一股焦躁将内心的空虚转换成喜多好斗逞强的金字招牌,逼使他彻彻底底我行我素。
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龙见的身上。他父亲在他上小学之前过世,母亲在郊区经营小酒馆,辛辛苦苦维系生计。母亲与客人的暧昧传言不止发生一次,回家总是在深夜,龙见小时候每晚总是独自躲在棉被里哭泣。他那无厘头的乐天个性绝非出自于天性。
相较于两人,橘可说是生长在无可挑剔的家庭中。父亲任职于区公所,母亲则是钢琴老师,生活不虞匮乏。
然而,喜多思考是谁在比较这些?什么样才叫幸福、什么样才叫不幸?这其中有什么分界点吗?
橘在富裕且正常家庭下成长,然而他的言行却是最能够窥见赤裸裸的伤口和深不可测的黑洞。那是远比喜多或龙见的痛处更加血淋淋的现实,无可救药的无底洞,说起来这或许是激烈且毫不留情的自我毁灭欲望。如果那只是对于不幸的幼稚憧憬,他总有一天可以回到“少爷”身份,然而,橘这个家伙却不像只是玩玩而已。
想到这,喜多一如往常,又对橘产生些许恐惧。橘不具有不幸的金字招牌却依然我行我素,喜多在恐惧的同时,又有一种不知是怀疑还是嫉妒的情绪,总之不禁让他萌生扭曲的情感。
“橘——毕业后打算怎么办?”
喜多有种罪恶感,他明知自己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你说怎么办……是指哪方面?”橘倾头。
“要考大学吗?”
“怎么可能?”橘笑道。“我还能上哪间大学啊?”
“你可以重考啊。”
“我才不要哩。”
“你们家不会放过你吧。”
说到这,喜多内心的罪恶感果然膨胀了。
“谁管他们,”橘掏出七星香烟点燃,“他们早就放弃我了。”
正常家庭的不良少年都会说这句话。喜多再度陷入扭曲的情绪。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找份工作吗?”
“不会,”橘摇头。“我打算继续扫大楼。”
“什么?”喜多哑然。“你要继续打工啊?”
“是啊。”橘简短点头,反问道:“你呢?”
“我嘛——”喜多露出不悦。“我还没决定。”
“我觉得你应该念大学。”
喜多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万万没想到会有人说出这句话。说的人是橘,这让喜多火冒三丈。
“你这什么意思?我干嘛上大学?”
“就觉得你比较适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