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过去?”安斋的脑子几乎不转了,但“过去”这个词震动了他。
楠木低头收拾起文件来:“你前妻好像是六年前患脑血栓去世的吧?跟现在的美和是一年前结的婚?”
“啊……是……是……”
“前妻死了五年就结婚了……对此记者们会怎么看?”
楠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安斋没听懂:“怎么了?”
“听说你前妻跟美和关系不错?”
“啊……”
“美和的母亲是一个茶道讲习班的老师,你前妻在那个讲习班学习茶道,是这么一种关系吧?”
“是……”这些难道都要上报纸?安斋开始意识到还会有更令人恐怖的事情。高法人事局是楠木经营多年的老窝,不定掌握着多少关于他个人的情况呢。
那也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吧?去那个茶道讲习班的不只他前妻呀,很多法官的夫人都去,楠木的夫人,甚至楠木本人都去过。
楠木抬起头来:“那个茶道讲习班你也去过吧?”
“去过,是前妻硬拉着我去的。”
“也就是说,在你前妻还活着的时候,你就认识美和?”
“是的。”
这简直就是审问犯人嘛!
“那么漂亮,又那么年轻,你是怎么把她弄到手的?”
“什么?”
“交往来着吗?”
“啊?”
“跟美和!我是问你前妻活着的时候你跟美和有没有过私人交往!”
安斋瞪大了眼睛。楠木的目光像锥子似的刺进安斋的眼睛里。
“脚踏两只船没有?”
“我起誓,没有!”
“但是,你是一年前跟美和结的婚,在那以前应该有一段谈恋爱的时间吧?”
“这……”安斋刚说出一个字,突然停住不说了。他突然意识到,说得越多,人事局里关于他的档案材料就越厚。
“怎么不说了?如果没有见不得人的事,说清楚啊!什么时候开始跟美和谈恋爱的?”
安斋不语。
“你想用沉默表示反抗吗?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你给我听着!你在审理案子的时候打瞌睡说梦话喊你老婆的名字了对吧?这件事一上报纸,别的媒体肯定关注你老婆,肯定把你视为个人秘密的东西全都给兜出来!你可是个明白人。到了那个时候我这个法院院长只会对媒体说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交待得了吗?”楠木越说越激动,把心里想说的话一下子都抖落出来。“你背叛了我多少次了,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提升之前不要结婚,不要结婚,跟你说过吧?你狗日的听吗?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擦屁股吧!去找记者求人家不给你见报,再给上级打个报告,听见了没有?!”
楠木发完脾气,满脸通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向自己的办公桌走过去。
“院长……”安斋终于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两个字来。
“干什么?”
“我在法庭上出丑了,这我检讨。可是,私生活方面我没有问题。”
“行啦,滚吧!你可给我记住了,绝对不能让记者把这件事给报道出去!”
安斋灰溜溜地离开院长室回自己的办公室。同样的楼道,同样的楼梯,但今天的感觉跟往常完全不一样,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法庭上打瞌睡一一一件小事就能毁掉自己的一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呀!

*4*
负责在法院采访的记者叫三河,怎样才能劝住他不写这篇审判长在法庭上打瞌睡的报道呢?安斋从一开始就感到特别棘手。
他先请一个女办事员给三河打电话预约见面的时间,过了没多一会儿,那个女办事员来到安斋的办公桌前,脸色很不好看:“三河记者说了,您要是想跟他见面应该您亲自跟他联系。”
安斋赶紧给报社打电话,还算幸运,找到了三河。他很客气地对三河说,有事想跟他谈谈,希望他到法院来一趟。
没想到三河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你找我有事,应该是你到我这儿来啊。”
安斋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法官看来属于常识的东西在社会上是吃不开的。三河的话带着明显的讽刺挖苦,把安斋心里潜在的恐怖钓了出来,使他感到非常狼狈。
等到5点下了班,安斋立刻坐上公车,忐忑不安地直奔报社。
坐在车里,安斋眼前浮现出三河的面影。三河35岁左右。瘦瘦的,有些神经质。他是个工作热情很高的记者,无论什么审判都坐在记者席上,认真地做记录。他写的报道既没有理论的深度,也没有感情的飞扬,笔调淡淡的.却总能一针见血。
仔细想想安斋跟三河的关系真有点儿不可思议。俩人几乎每天在法庭上见面,安斋的审判结果总是由三河写成文字刊登在报纸上,但俩人从来没有说过话。
不,不能说一次都没有说过。去年秋天,法院的工作人员在会议室里跟报社的记者们一起开了一个晚会。不是大吃大喝,只有少量的啤酒和有数的几个凉菜。那时候三河过来跟安斋说了几句话,具体说的是什么,现在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但愿那时候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坏印象。”安斋这样想着,下了汽车。
没想到报社大楼这么大,也许是由于自己变得渺小了的原因吧。一个人走进别人统治的区域,对于安斋来说好像是第一次。
走进大厅,找人打听了一下编辑部在哪儿,人家告诉他在三楼。
推开编辑部的门是需要勇气的。刚一进门,就听见刺耳的怒骂声,闻见刺鼻的烟草味。人们奔跑着,大叫着,用脸和肩膀夹着电话的男人们,好像一条条氧气不足的鲤鱼吧嗒吧嗒地一张一合。
没有谁跟安斋打招呼。在这个大房间里好像根本没有“来客”这个概念。
安斋畏畏缩缩地走到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办公桌前,说要找三河。那人连看都没看安斋一眼,就冲着屋子中央大叫起来。里边的一个人抬起头,把手举了起来。
三河把安斋带进一个专门接待客人的房间,说了声“请等一下”就出去了。安斋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觉得非常疲劳。从法院来到这个房间,体力好像已经消耗了大半。不过,从三河的态度来看,似乎并没有接电话的时候那么不好,这给了心情灰暗的安斋一点光明的希望。
“实在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三河一手端着一杯咖啡进来,放在安斋面前一杯。直截了当地问,“您是为了那天下午的公判来的吧?”
安斋听了这话,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三河不说出来,自己还不知道如何说起呢,于是赶紧接口说:“对,就是为那件事来的。实在是难为情,当众出丑了。”他还想说“我愿意做深刻检讨”之类的话,但转念一想,他一个大法官,向一个小记者做检讨合适吗?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不要写,您是不是想对我说这个?”三河看着安斋的眼睛说。
“我哪能这么说呢?我可没有妨害新闻自由的意思。不过,这里边有一个个人隐私的问题,请您照顾到这一点。”安斋把在车上想好了的台词说了出来。
三河点了点头:“知道了,您是指夫人的事吧?”
“非常不好意思。”
“那我想问问您的身体状况,您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什么……” .
“听总务科长说,您身体不太好,一直在服药。服药是您打瞌睡的原因。”
安斋眼前马上浮现出院长楠木跟总务科长在院长室谈话的样子:“一定是院长让总务科长这么说的。可是,院长是怎么知道我服药的呢?他马上想到了面带微笑的黛林,那小子一定是在我之前被院长叫去了,我服药的事一定是他告诉院长的。”
“啊,那药嘛……”安斋想说,那只不过是调理肠胃的,说不上是药,但转念一想,既然三河这么认为,他何不来个顺水推舟呢?
可是,作为一个大法官,能随便撒谎吗?想到这里,他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我肠胃比较弱,每天都得吃药.”
“那您可要注意身体呀。”三河的话是诚心诚意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打瞌睡的问题上,“据我所知,审案子的时候没有打过瞌睡的法官一个也没有。要是每个都写根本就写不过来。但是审案子的时候说梦话我可是第一次听到。”
安斋苦笑着,带着几分敬意点了点头。
“所以呢,”三河边说边拿出一篇用电脑打好的稿子来,“我认为最大的问题是法院方面对这件事的态度。我想见院长,可院长说工作太忙不能接待。院长的工作是什么?难道不是指导各位法官搞好工作吗?忙什么哪?忙得连五分钟都拿不出来见见我这个小记者?我在这篇短评中稍稍讽刺了一下这种工作作风。”
“已经写好了?”安斋懵了,好像掉进了无底深渊,“那关于我是怎么……”
“这您不用担心。没有提到您夫人一个字,也没有提到您的名字。只是说法官在审案子的时候睡着了说梦话,法庭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总之我这篇文章是想揭露一下法院体制方面的问题。”
不用担心?安斋对三河这种轻描淡写的说法感到愤怒。不提安斋的名字,也不提美和,三河还自以为这是古代武士的同情心呢!但是,写出名字来也好,不写出名字来也罢,在实质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法院就那么几个人,“审案子时打瞌睡的法官”会让安斋一夜成“名”!而且,在法庭上说梦话喊的是老婆的名字,这种笑料还不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全国的法院、检察院、律师事务所都知道了呀!就像楠木说的那样,爱凑热闹的新闻媒体将追得安斋无处藏身,记者那暴力之笔还会把美和打得永远抬不起头来。
还不只这些。三河以安斋审案子时打瞌睡为突破口,向法院系统的权威主义发出了挑战。最高法院事务总局那些人读了三河的文章会怎么想,追究到安斋头上来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啊!
想到这里,安斋不由得脱口而出:“您要是这么写,我就完了!”
“什么?”
“如果您的文章就这么发表了,我这法官就当不成了。”
三河沉默了。
“审案子的时候打瞌睡是事实,我应该做深刻反省、深刻检讨。打瞌睡的时候没有听到的部分,我认真阅读记录,必要时把证人叫来再审一遍!”
三河继续沉默。
“院长工作忙也不是骗您的,作为一个法院的总负责人,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呢,不要写!您不就是想对我说这个吗?”
这回轮到安斋沉默了。
三河低头看了一会儿自己写的文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站起来说:“这篇短评也许有一些牵强附会的地方……这样吧,我再跟上边商量一下。不过嘛,您不要抱什么希望,报纸不像法律那么严格。最近关于社会问题的报道太少了,版面凑不满,连寻狗启事都登……”

*5*
回去的路上。安斋懒懒地坐在车里,身体随着车子摇晃着,心想,原来失败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啊。
安斋父母早逝,他是跟着在法院当速记员的叔叔长大的。15岁那年,老师留了一个作业:参观父亲工作的地方。第一次走进法院的情景直到现在还鲜明地留在记忆里。排列紧凑的密室般的房间,跟外界不同的特殊的语言。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就打动了少年安斋的心。他感到法院里到处洋溢着一种庄严的美。他旁听了一场审判,当时他只看了一眼敲打速记打字机的叔叔,视线就被那个高高在上的法官吸引过去了。直觉告诉他,在法庭上,法官是最伟大的人物。
少年安斋的直觉是对的。法官们习惯把自己负责的法庭叫做“我的法庭”。开庭前五分钟,检察官、律师等人已经全部到场,静静地等着法官进来。时间到,法官席后边的门开了,随着庭吏一声吆喝,全体起立,向法官席上的法官行注目礼。
换上别的孩子,也许会认为法官是摆臭架子,但少年安斋一点儿都不这么认为。他认为,那是倾尽人类智慧导演的一场严肃的正剧。人要对人做出判决,为了这个神圣的目的,法庭上的人携手一致,把法官推举到高人一等的位置,给被审判的人一种错觉:法官是人,但又不是一般的人。这就使法庭显得威严,从而产生震慑力。
当上法官以后,每次从法官席上下来,安斋都会有一种变回一般人的感觉。现在的他也是一个一般的人,而且是一个等着被审判的人。一个报社记者,居然也在手上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眼下的安斋,简直就是一个浑身哆嗦着等着法官宣判的被告……
晚上7点半.安斋回到法院的时候,法院大楼几乎所有的窗户都是黑洞洞的。上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先把调理肠胃的药吞进肚里,然后才拨通了院长官邸的电话。
“怎么样了?”开始,楠木的声音不是很高。
安斋如实把在报社跟三河交涉的情况向楠木做了汇报。
楠木听说三河的稿子不但批评了在法庭上打瞌睡的安斋,连法院也批评了,大发雷霆:“你就这么厚着脸皮回来啦?”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我再……”
“闭嘴!你个没用的废物!自己闯了祸还得别人帮你擦屁股!行了行了,你别管了,我来处理这件事,你抱着老婆钻被窝吧!”楠木发完脾气,啪地把电话挂了。
楠木挂电话的声音,从耳朵眼儿钻进去,一直钻到安斋的脑子里,搅得嗡嗡直叫。
安斋瘫坐在沙发里,不由得骂出声来:“他妈的……”
为官22年,先后换了六个法院,不管到哪儿都是满腔热情地工作。既不做“温情法官”,也不做“峻罚法官”,而是做“公正法官”。顶着上边的压力,毅然决然地做出无罪判决的时候有过;在废除死刑论者的批判声中,判处被告极刑的时候也有过。至今所遵循的原则只有两个,那就是:法律和良心。安斋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得起法律和良心的。他从不到外边饮酒作乐,从不打麻将,更没有到任何赌博场所去过。别人打高尔夫球的时间,他用来钻研法律法令。总而言之,他认为自己既是一个普通的人,又是一个严于律己、刻苦钻研、品行端正的法官。
他楠木是什么东西!又喝又抽又打高尔夫球,麻将更是专业水平。工作呢,原来当过最高法院的调查官,后来到人事局,还当过司法研修所的教官。楠木最大的本事就是会往上爬。作为一个法官,他的经历连安斋一半都不如,他写过几张判决书啊!为什么这种人竟然能对我指手画脚!
“你个没用的废物!”楠木的叫骂声在耳边响起来,安斋把额头顶在膝盖上,十指伸进头发。大腿内侧隐隐作痛,那是为抵抗睡魔的侵扰自己拧的。审案子时打瞌睡一一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
但是,记者三河并不是就事论事地提出这个问题,而是追究起法院的体制问题来。都是楠木,惹急了三河。为什么拒绝采访呢?楠木那傲慢的态度激怒了三河,使这个一直很冷静的记者感情用事起来。楠木说他负责处理这件事,怎么处理呢?找到报社头头脑脑,用他最得意的阴谋手段叫人家保持沉默?随他的便吧!现在不能说是安斋把楠木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应该说是楠木这个具有丑恶人性的家伙威胁到了安斋的饭碗。
司机见安斋上楼半天了还不下楼,担心安斋出什么事了,怯生生地来敲安斋办公室的门。
“啊.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长时间。”安斋边说边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审判记录装进公文包里,关灯离开办公室。
自己的一切也许从此失去,灰暗的情绪袭上安斋心头。
与此同时,铁线莲的花蕾浮现在眼前:“不!不是一切,我还有美和!”

*6*
“您回来啦!”美和接过安斋手上的公文包。
今天美和穿一件白色上衣。一条印花长裙。不穿和服的时候.美和喜欢这种打扮。
“吃过了?”
“没有,随便做点儿什么吧。”
“马上就给你做。”美和说。
安斋换上拖鞋,直起身子看了美和一眼一一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漂亮。
安斋住的是官邸,他住的这座小楼里有八户人家。二层就是黛林,审案子的时候打瞳睡的事恐怕已经在太太们之间传开了吧。
吃完饭,安斋看着正在刷碗的美和问道:“今天别人没对你说什么吗?”
“什么?”美和歪着头想了想,马上点头回答说:“佐藤太太跟我说了句话。”
“她说什么?”
“她说,安斋太太,你可真够幸福的呀。我没听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喊你的名字来着。”
“啊?”
“在法庭上睡着了说梦话.喊你的名字来着。”
美和瞪大了眼睛:“梦见了我?”
“是,梦见你做茶道。”
美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院长把我叫去了。”
美和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会怎么样?”
“不知道。明天应该有结局吧。”
美和没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斋认为美和应该感到高兴。当然,已经当了一年的法官夫人了,在法庭上打瞌睡是多么严重的错误,美和心里是有数的。但是,丈夫在一个时间很短的瞳睡里还做梦喊自己的名字,听到这个不可能不高兴,至少会有一个羞涩而腼腆的笑容吧。
然而,美和的目光落在正在洗刷的盘子上,表情像石头一样硬。
安斋感到有些失望地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安斋每天吃完晚饭至少看一个小时电视。新闻、教育节目、电视剧、综艺大观、动画片……什么都看。有人批评说,法官是一种疏离社会的职业。听到这种批评安斋既感到愤怒,也感到恐怖,他想通过电视机的显像管了解社会并跟社会联系起来,于是强迫自己每天坐在电视机前。
他好像急于吸收营养似的盯着电视画面,他明明知道通过电视无法把自己跟社会联系起来,但关掉电源他会感到害怕的。
脑子里浮现出记者三河的面影。没能顺利地处理这件事,心里充满了不安,但饭后看电视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美和默不做声地坐在了丈夫身边。她知道,对于丈夫来说,看电视也是工作。
安斋看着美和的侧脸,心想:“宝物,宝物啊!”
大概是八年前吧,前妻康江拉着他去参加一个茶会,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美和。
在那个密室般小小的茶室里,美和那优美的动作直到现在都难以忘怀。小巧的茶炉、清淡的绿茶、精致的甜点,唱主角的美和那年28岁,整个茶室和所有的客人在她的指挥之下井然有序,使幽雅的茶道不仅仅具有了形式的美.还把这种美渗透到每个客人心里去了。安斋被美和深深地吸引住,并在美和的吸引下全身心地进入了茶道的世界。
两年以后,康江离开了人世,安斋呆呆地一个人过了不短的一段日子。其间虽然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可是没有碰上过一个合适的。在那段时间里,安斋不止一次地想起过美和,但他没有勇气一个人到美和的茶室去。法官的特殊身份成了他追求爱情的拦路虎。
时间又过去了三年。一天,安斋忽然接到美和的邀请,叫他去茶室喝茶。经过一番犹豫,安斋终于决定动身前往。走进茶室一看,安斋吃了一惊:整个茶室只有他一个客人。柔和的灯光、古朴的茶具、沁人心脾的茶香,安斋度过了一个宁静而温馨的夜晚。可以说,俩人心照不宣的恋爱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到美和的茶室里来的法官太太不少,因此安斋非常谨慎,从开始恋爱到俩人第一次拉手至少经过了一年的时间。
有一天,美和讲了一番安斋连做梦都想不到的话。
康江活着的时候对美和说:“美和呀,安斋是爱你的,要是我死得早,安斋就拜托绐你了。”
看来康江早就看透了安斋的心思,并且对自己的不治之症有预感。
不管怎么说,美和下决心把康江那番话告诉安斋的意思是非常明确的。安斋内心深处对美和的爱早已发酵成熟,其他影响俩人结合的因素也不存在:安斋跟康江没有生孩子,美和家的茶道讲习室也由美和的姐姐继承了。
但是,到办理结婚登记手续又花了一年的时间。安斋说,他想升一级以后再结婚,其实这只不过是安斋推迟婚期的借口。实际上安斋没等到升级就跟美和办了手续,当时他心里还真有点儿敲小鼓。
楠木骂安斋的话不能说没有一点儿道理。前妻死了才五年,就找一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女人续弦。而且那女人还是前妻的朋友,别人会怎么看呢?特别是最高法院的人事局,肯定要记入安斋的个人档案。安斋渴望晋级,因为在他看来,那是他正直清廉、忠于职守的证明,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
结果呢,勋章跟美和先后到手,他携娇妻走马上任了。要说当时没有几分骄傲那是说谎,他对工作更尽心了。可是,没想到居然发生了在法庭上打盹这种无法叫人原谅的丑事。
“我去看一会儿文件。”晚上10点半,安斋跟美和打了个招呼,走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