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这里是佐伯的家。真知子把车开过去一段路以后停下来,下车转身向佐伯家走去。从大门上钉着的牌子可以看出,佐伯跟父母住在一起。
如果佐伯是单身一个人的话也许更方便,不过跟父母住在一起也不是不能见面。她总应该有自己的房间吧。关上门什么话不能说呢?
可是,以什么理由登门拜访呢?
高烧、头疼得厉害,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算了,不想了,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吧!
周围已经暗了下来,再犹豫下去人家就该吃晚饭了。真知子一咬牙按下了对讲门铃。
“谁呀?”好像是佐伯的母亲的声音。
说出报社的名字来恐怕不妥,真知子犹豫了一下以后反问道:“请问,美佐江在家吗?”
“啊,在家,您是哪位呀?”
“我是她的朋友。”
里边的人想了想说:“请等一下。”
门开了,开门的人是佐伯美佐江。一看是真知子,她大吃一惊,脸上的肌肉痉挛着,脸色非常难看:“你来干什么?”
这种反应是真知子预料之中的,她试探着说:“有件事想跟您谈谈。”
“谈什么?没有什么好谈的!”佐伯说话的时候嘴唇在颤抖。
“对不起,非常冒昧地直接找到您家里来。可是,我实在是有事相求。” ‘
“有事相求?……你……你……我不是已经给过你了吗?那还不够吗?我得为你做多少你才能放过我呢?”
“放过?”
“我请你赶快离开我家。永远不要再来了!我求求你了!”
佐伯身后站着她的父母,非常担心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真知子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以后绝不再来打扰您,不过……我等您的电话。”她的话里带着些许遗憾。也带着些许不舍。
没想到佐伯却大叫起来:“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威胁?您……”
“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居然利用威胁手段……”
“您这是哪儿的话?”
“我相信了你……相信你是一个好人!没想到……”佐伯“哇”地哭出声来,双手捂住了脸。
“相信我是好人?什么意思?”真知子越听越糊涂,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对……对不起了,我这就回……回去。”说完转身就跑。她的心狂跳着,精神上受到的刺激甚至可以说比佐伯还要大。她只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除此以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真知子驾车上了环城北路。她要去那个书店,那里是她通过寻求刺激以摆脱现实中的烦恼的地方。看见那个书店的灯光了,真知子猛踩几脚油门,到了书店停车场的人口处,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没怎么减速就冲了进去。
停车场里光线挺暗的。真知子把座椅放倒躺了下来。呼吸很急促,呼出来的气很热。用手摸摸额头,想试试是不是在发烧,可是手热乎乎的,说不清是手热还是额头热。
情报之源彻底失去了。
怎么对<东洋新闻}说呢?就说“情报之源”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说得过去吗?
佐伯美佐江那肌肉痉挛的脸浮现在眼前。那完全是拒绝的表情,真像是做了一场恶噩啊。原来还以为是同情和同感这根纤细的线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了,现在看来根本就没有那么回事。那么,她为什么向我提供了两次情报呢?
手机响了,是报社值班室打来的。
“刚才有个男的打电话找你,没说他自己叫什么名字,说让你给他打个电话。电话号码是……”
“一定是‘东洋’的草壁。他在等我的回话呢。去!答应了他也没关系,他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跟我要‘情报之源’吧?”
这时,一个把头发染成金黄色的时髦女郎从车前走过去,走到附近的一辆进口车前,敲了敲车门,钻进车里。开车的是一个50多岁的男人,开动车子向附近的情人旅馆驶去。
真知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
那天偷了一块橡皮出来,也看见这个金发女郎了。她一定是开着自己的车过来,把车停在这个书店的停车场里,然后坐上情人的车去幽会。
佐伯美佐江呢,跟这个金发女郎一样,也是开着自己的车过来,把车停在这个书店的停车场里,然后坐上男人的车去情人旅馆。只不过她那天是幽会以后回来,从男人车上下来回自己的车上去的时候,偶然遇到了真知子。
真知子以为自己偷橡皮被佐伯看见了,佐伯呢,则以为自己跟男人幽会被真知子看见了,所以才用向真知子透露绝密消息的手段堵真知子的嘴。
肯定不是光明正大的恋爱,而是偷情。那么,为什么要堵真知子的嘴呢?最直接的理由就是:真知子认识那个男人!
真知于看了看刚才报社值班室告诉她的那个电话号码,不对,不是《东洋新闻》的。男的,是谁呢?真知子犹豫了一下,拨通了这个号码。
“哎呀,真知子小姐,你可来电话了,我等你半天了。你再怎么需要情报,也不至于非赖着我的女人嘛!她可害怕了,都快吓死了,你就别再缠着她了好不好?喂!喂!说话呀!”
真知子一句话都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真是个傻女人!”真知子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滚落下来。
找了那么一个男人,而且为了那么一个男人,不惜冒着丢掉工作的危险,用泄漏机密的方式来保护这种不正当的关系得以维持下去。傻女人。太傻了!
真知子好像又听见了佐伯央求她的时候说的话。
“我得为你做多少你才能放过我呢?”
“永远不要再来了!我求求你了!”
从佐伯那里得到关于逮捕证的情报以后,真知子曾打电话表示感谢。当时,佐伯压低声音说:“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那并不是指透露情报的事,而是指她跟村井那个“性骚扰发言人”的畸形恋爱。
那是一种需要绝对保密的关系。35岁的人了,没有结过婚,这畸形的恋爱也许是她用自己的一辈子做赌注才陷进去的。
佐伯拼死拼活的叫声回响在耳边。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居然利用威胁手段……”
真知子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被人家这样挖苦,还有脸跟人家要情报吗?不就是想给《县民新闻》留一个纪念,然后再给“东洋”带去一份礼物吗?
她真知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世俗了?“要为弱者写好每一篇稿子!”她不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来到《县民新闻》的吗?她的信念跑到哪里去了?
真知子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了。三岁的孩子被淹死,主妇被杀留下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为了能调到“东洋”去,竟然跟踪到佐伯美佐江的家里,简直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我相信了你……相信你是一个好人!没想到……”佐伯美佐江的哭叫震得她的灵魂发抖。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东洋新闻》的电话。
“喂,《东洋新闻》。”是草壁的声音。
“不去……我不去《东洋新闻》……”

*9*
真知子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40度的高烧,轻度肺炎,折磨得她直说胡话。
进藤来电话说,主妇被杀的案子已经破了,犯罪嫌疑人就是开黑色轿车的人。已经给挖来有关“黑色轿车”的情报的矢崎发了奖金。
真知子在家休息了五天以后,来到了县警察局记者室。自己的桌子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矢崎也来上班了,他母亲的病有所好转,昨天开始上班的。
俩人正在聊天儿,加纳脸色铁青地跑了进来。
“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了?”
“主任……东田,调到‘东洋’去了!”
对于大病初愈的真知子来说,这可是个不小的打击。
“别胡说八道了!”
“真的!高升了!我是亲耳听他本人说的。”
“真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真的!真的!真的!”加纳说完跑出记者室去了。
真知子狐疑地愣在那里。东田去“东洋”?真知子拒绝以后。“东洋”又找了东田?没有这么快吧?难道“东洋”是同时跟东田和真知子说的?
这时,矢崎说话了:“原来‘东洋’跟主任也说啦。”
“也?”真知子回头看着矢崎,“跟你也说了?”
“是啊!莫非跟你也说了?”矢崎并不想隐瞒什么。
“东洋”同时跟三个人说了要调他们过去。真知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沉默片刻,她忽地站了起来:“草壁呢?在里边吗?”
“草壁前天就回‘东洋’报社本部去了。”
“什么?”
“本来就不是这里的长驻记者嘛(,”
难道草壁来鹰见的目的就是为了从“县民”挖人?
鹰见战争一一太可怕了!先是决定调东田,然后同时跟矢崎和真知子也打了招呼?也不对,恐怕是谁都可以吧。只要会采访会写稿子就行!还有一个目的:搅乱“县民”!
真知子瘫坐在椅子上,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力气了。
迷迷糊糊的大脑里解开了一个谜。那天在荞麦面馆里,东田说,要把记者部主任的位置让给真知子,当时真知子还觉得很突然,现在看来是早有打算,自己还傻乎乎地觉得有罪恶感!
“要是咱们俩也说想去,东洋怎么处理呢?”真知子问矢崎。
矢崎放下手上的稿子回过头来:“地方报社的记者各有各的具体情况,即便是‘东洋’这样的大报社调入,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去的,所以他要同时联系好几个人。”
真知子点了点头:“你属于不愿意去的,对吧?”
“啊,不过……要是我母亲不在了,我肯定会去的。”
真知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被选拔到全国性大报去,这种好事谁都不会拒绝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拒绝呢?”矢崎认真地问。
我根本就不想去一一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变成了:“就是现在我也有一半的心情想去。”
矢崎笑了,第一次在真知子面前,由衷地笑了。
真知子环视了一下记者部。电脑、传真机、堆积如山的资料……什么都没变。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小记录本,摸到的却是一块橡皮。
电话铃响了。上午10点,那是编辑部主任每天定时发指示的电话。
真知于的身子一动,身体里边的虫子也都跟着动了起来。她把那块橘子形状的橡皮扔进垃圾桶里,伸手拿起了听筒。

《密室里的人》

*1*
楚楚动人的娇妻美和,穿一身美丽的和服,一丝不苟地按照日本传统的茶道沏了一碗茶,又嫩又白的小手端起茶碗向这边走来……
突然,美和不动了,就像是录像机按下了暂停键。画面静止不动了。
美和!
想叫她的名字,叫不出声来。
想伸手去拉她。手不听使唤。
想走到她身边,脚迈不开步。
自己被绳子捆住了?
美和也被绳子捆住了?
妩媚的大眼睛垂下眼睑,迷人的嘴唇微微颤抖,额头上沁出些许香汗……
美和!
终于叫出声音来了。
美和一一美和一一美和一一
声音穿过天灵盖冲上半空,身体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由黑暗到昏黄,周围渐渐地亮了。眼前根本就没有娇妻美和,而是高高的天花板。庄严的法庭。被告、辩护律师、检察官、证人、书记宮、旁听者,全都看着这位在审判过程中睡着了说梦话的大法官。
安斋利正,坐在两位副审判长之间,在审理第35号杀人案的时候睡着了.而且大声说梦话,响彻法庭。
当时是下午两点一刻,法庭的空气都凝固了。

*2*
刑事部二部审判长室。
安斋回到审判长室以后,法官服都没顾上换就给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口渴得要命。
“我这是怎么啦?居然在法庭上睡着了!”
羞耻像一团烈火,猛烈地烧着他的脸。在法院工作22年了,审了无数的案子.没有一个不漂亮,可是今天竟因为自己睡着了中断了审判,玷污了庄严的法庭!
觉睡得不够?不会呀,昨天晚上就看了一个刚发生的抢劫案的卷宗,不到12点就睡了嘛,而且睡得还挺香的。早晨起来吃了美和为他精心准备的早饭,还喝了一碗美和按照日本传统的茶道沏的茶呢。9点钟法院的车来接他,到这个房间的时候是9点半。跟书记官碰了个头,就去审理一个强奸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既没有比平时忙,也没有比平时闲在,很正常的一天。
不对,现在回想起来,上午在法庭上就犯困来着。午饭是在食堂吃的盖浇饭,量很大,吃得很饱。下午第一个审判简直就是鬼门关,在没有窗户的密室般枯燥无味的法庭里,睡魔横冲直撞。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他拼命地拧自己的大腿内侧,恐怕都拧紫了。
太掉以轻心了吧?常年从事审判工作,一点儿都紧张不起来了吧?49岁的安斋审理了不知多少个案子了,判处死刑的、无罪当庭释放的,什么案子没审理过?下午审理的是一个在卡拉OK因打架杀了人的案子。被告老老实实地认了罪,没有任何争议,所以才不重视,最后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安斋用拳头顶住眉心:“什么时候,审理到哪一步的时候睡着的呢?”
对了,是传唤证人的时候。辩护律师小牧奈津子正在向跟被告一起去卡拉oK的朋友问问题。她不厌其烦地问,被告唱了几首歌?真的是因为没按顺序排队引起争吵的吗?
醒来的时候,证人还在证人席上,说明睡的时间不太长。一分钟?两分钟?
眼前浮现出小牧奈津子当时的表情,一副愕然的样子。虽然只向安斋看了一眼,已然把抗议送了过去。安斋回过神来,说了句“请继续吧”。但小牧奈津子就像没听见似的,收起卷宗不再说话,故意制造让安斋感到尴尬的冷场。
无言的抗议。事先碰头的时候,小牧说传唤证人只需要10分钟左右问话,但安斋知道,10分钟肯定是完不了的,一问起来就得15分钟甚至20分钟,不然怎么展示律师的口才呢?问得正来劲儿的时候,忽然发现审判长睡着了,你说她能不生气吗?
安斋再也坐不下去了,拿起电话拨通了书记官的分机号。
“您好,我是明石。”书记官很有礼貌地在电话里说。
“我是安斋……这个……太不成体统了。我说明石,你注意到了吗?”
“没有,我一点几都没……”
也许明石真的没有注意到。书记官是背冲着审判长的。
“下午的审判记录,能不能快点儿整理出来?”
看了审判记录,大致可以推算出小牧奈津子向证人问话用了多长时间,也可以推算出自己大概睡了多长时间。
“知道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出来给您送过去。”明石的话音里分明带着几分小心。
安斋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拧开瓶盖,倒出三片药来放进嘴里,也没喝水就咽了下去。安斋并没有什么病,吃这种调理肠胃的药是大学时代养成的习惯。他是神经一紧张就小肚子疼,本来应该早中晚一天三次,今天他等不到晚上了。
副审判长办公室一侧的门开了。穿着法官服的两位副审判长前后脚走进来,右陪审席的黛林,左陪审席的宫本。在安斋看来,俩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显得有些疏远。“刚才肯定是在没人的地方议论我在法庭上睡觉的事来着。”安斋想。
“黛林!”安斋冲着胖胖的黛林喊了一声。
“您有什么事吗?”正在往自己杯子里倒速溶咖啡的黛林回过头来问。
“大概有多长时间?”
“什么有多长时间?”
“那个嘛,我打盹儿的时间嘛,大概有几分钟?”
“这个嘛,”黛林歪着头想了想,“我一点儿都没注意到您打盹儿。”
“撒谎!”安斋生气了。在副审判长的位置上坐着,不可能注意不到。坐在椅子上稍一侧身就能耳语的距离,注意不到才怪呢!安斋年轻的时候也坐过副审判长席,发现审判长开始打盹儿的时候,还偷偷地捅过他的软肋呢。
黛林没事人儿似的端着咖啡在沙发上坐下,有滋有味儿地喝起咖啡来。黛林43岁,家里有两个女儿,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所以呢,他审理强奸案和胁迫妇女卖淫的案子的时候特别严厉,但对女被告总有几分同情,特别是女被告在法庭上一哭,他立刻就搬出相关法律条文来,主张轻判。安斋到刑事部二部走马上任一年了,合议时痛痛快快地给女犯人量刑的判决几乎没有过。
黛林在法庭上明明知道安斋睡着了,故意不叫他,好让他出丑。
可是,宫本呢?
安斋把头转向宫本:“宫本,你呢?”
在安斋发问之前宫本脸就红了。春天刚刚晋升为副审判长的宫本,今年29岁。
“对不起,我也没注意。”
“是吗……”
宫本是一个既认真又直率的人。因为合议庭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为了拉票,黛林经常请宫本吃饭,可是吃饭归吃饭,到了合议庭表决的时候,宫本既不看安斋的脸色,也不看黛林的脸色,而是用比较谦和的口气毫不妥协地阐明自己的主张。
宫本是可以信任的。但是,左右两个副审判长一个都没注意到自己睡着了,总叫人觉得有些怀疑。
安斋这种怀疑的情绪大概传到了黛林那里,他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子对安斋说:“确实是没有注意到,因为您打瞌睡的技术太高了。”
“打瞳睡的技术高?什么意思?”安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您不但身体一动没动,头也是一动没动。在听到声音以前谁都没注意到。”
‘‘声音?”安斋没听懂黛林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声音?”
黛林跟宫本对视了一下,那意思是:审判长果然没意识到自己说梦话来着。
“您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
黛林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又问:“您真的不记得了吗?”
安斋烦躁起来:“别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说!”
“您喊美和来着,喊夫人的名字来着,喊了三声呢。您那么一喊,大家才一齐……”
安斋顿时觉得血管里的血液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心慌意乱起来。还不只是打瞌睡,而且还说梦话,喊老婆的名字!
小肚子疼,疼得要死。安斋按着小肚子弯下了腰。眼前的景物倾斜了,好像染上了黄土的颜色。
眼前的电话偏偏在这个时候叫了起来。宫本见安斋这种样子,赶紧替他把电话拿了起来。听了一句以后,宫本捂着话筒问安斋:“您怎么样?”
“嗯,不要紧的。”
“那您能过去吗?”
“嗯?”
“院长叫您呢。”

*3*
法院大楼五层,法院院长的办公室。这里铺的地毯比安斋那里厚多了。
院长楠木坐在沙发里,正在跟总务科科长谈话。
安斋推门进去:“您叫我?”
楠木用可怕的目光从眼镜的银框上边看着安斋:“啊,坐吧。”楠木第一句话总是比较客气的。
“安斋只坐了个沙发边儿。被带上法庭待审的被告大概就是我现在这种心情吧。”安斋想。
“听说你在法庭上干得不错嘛,啊?”
“是,我错了。”安斋没有辩解。年轻的时候受到的教诲今天派上了用场。
“有一个记者要见我。”
记者?!安斋脸上好像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法庭上好像有闪光灯闪过,旁听席第一排确实有一个记者坐着来着。但是,难道要把我在法庭上打瞌睡这件事报道出去?
“当然,我拒绝跟他见面,他又找到总务科去了。”楠木一边说一边跟总务科长交换了一下眼色。
战战兢兢的总务科长把脸转向安斋:“那个记者叫三河,让我把安斋审判长的经历告诉他,还问美和是谁……”
安斋浑身僵硬,不知道说什么好。
楠木小声问道:“你老婆?”
“是……”
“不幸中的万幸啊,没有喊出别的女人的名字来。不过嘛……”楠木摘下眼镜盯着安斋,“在审理杀人案的法庭上打瞌睡,而且说梦话喊老婆的名字,难道不是一篇很有意思的报道吗?”
安斋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沫,怯生生地问:“记者真的会写吗?”
“现在还很难说。直接当作新闻来报道应该不会,不过那报纸上有个叫什么‘法庭旁听席’的栏目……”
这个栏目是专门用轻松的笔调写法庭上的众生相的。安斋听楠木这么一说。吓得心跳加速,差点儿休克。
楠木咂了咂舌头:“问题不在于他写不写,而在于写了以后别的媒体就会像蚂蚁似的一拥而上,那时候就不只是一个在法庭上打瞌睡的问题了,还要追究你的过去,恨不得查你祖宗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