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林交替地看了看佐濑和植村的脸。
两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用计的阴暗。
——怎么回事?
梶聪一郎的那双清澄的眼睛忽然浮现在眼前。
也许是被那双眼睛迷惑住了吧?从心底想要救名为梶聪一郎的这男子。是这么回事吧?
藤林感到一阵焦躁。
不就是一个不好好看护多年相随的妻子而简单地将其杀害的男人吗?怎么不考虑一下他是通过暗示自杀来换取同情从而想逃脱监狱生活呢?他将妻子的遗体丢在一边而去了歌舞伎街。那可是日本最大的欢乐街。能断言他并不是去那里跟谁幽会吗?在脑子里打转儿了许久的疑念终于浓缩成语言一下子冲了出来。
“我想请教一下二位。被告人在自首之前不是去过东京吗?”
植村非常吃惊地望了一眼藤林。佐濑面向着前方,但能感觉到他脸色的变化。
“藤林。”
辻内制止了他,可他已经止不住了。
“报上清楚地写着去了新宿的歌舞伎街。从各种观点来看,我认为说得很正确。”
一道锐利的目光射向藤林。
“那男人的事,只有那男人才明白。”
佐濑吐出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座位。植村也尾随其后,匆匆忙忙地出了房间。
辻内的脸通红。
“你这也算是法官吗?”
藤林面色苍白。
“可是,他们在撒谎这一点非常清楚。部长,你不是也觉察到了吗?”
“说什么蠢话。审判是在法庭上进行的。”
“挑起场外乱斗的是他们。煞有介事地散布自杀之说,不就是企图混淆我们的视听吗?”
“我们跟他们斗有什么意义?较量的应该是检察机构和辩护方吧?”
“但是……”
“你别说啦。再坚持的话,只好把你从这个案件撤下去。
藤林咬紧牙,把话吞了回去。
辻内站起来说道:“好好反省一下吧。你爸爸看到你这样会伤心的。”


5


下午五点离开了地方法院。
与同住公寓型机关宿舍的同事三人一道乘上了黑漆的公用车。河井一句话都不肯讲。他脸上分明写着自己才不愿意被看作顶撞部长的同类呢。也许是受此沉闷空气的传染吧,民事部的齐木在车上也一直沉默无语。
藤林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是说过了头?抑或是还说得不够呢?这两种想法激烈地争执不下。
一回到机关宿舍的房间,便发现有东京澄子发来的传真。
上面说父亲在走廊上摔倒,右手的小指骨折了。
马上去了个电话。
“挺够呛的吧?”
“对不起。”
澄子的声音很沮丧。 棒槌学堂·出品
“你不用道歉。最近,看爸爸走路就觉得手足的协调已经不对劲了。”
“是啊……”
“尽管身子骨结实,但如果大脑的指令不对头了的话,还是会那样的。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二十四小时都看着呀。今晚你早点休息吧。”
放下电话后,藤林打开了客厅的电暖器,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可没想到一躺就是一个多小时。必须看的资料和要写的判决堆积如山,可就是拿不出劲儿来,食欲也没有,澡都懒得洗,就这么去睡了。
辻内的话还留在耳边。
你父亲看到你这样会伤心的。
一闭上眼,脑海里便出现了父亲的身影。那是坐在书房桌前的爸爸宽大的后背。
小时候,父亲只是一个可怕的存在。沉默寡言、顽固不化,而且很敏感、脾气暴躁。休息日从早到晚都关在书房里,说会影响他的工作而禁止请朋友到家里来做客。机关宿舍在一个死胡同里面,车子进不来的那条道正好成了藤林的玩耍之地,可只要声音稍稍大一点,父亲便会打开窗户怒骂。拍球也罢,玩滑板也罢,父亲总会打开窗来。其至对用滑石在地面上画画的声音父亲都会做出过激的反应。
父亲还是一个孤傲的人,没有任何朋友来往。亲戚和邻居的聚会也从不参加,他把自己逼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外出的活,也只是去理发而已,对购物和旅行绝无兴趣,恐怕连电车和公共汽车也几乎没怎么坐过。总而言之,如果是在当今社会的话,一定会作为“不谙世事的法官”样板而成为备受攻击的对象。从父亲的角度来说,肯定连做梦也未必想到法官受到批评的时代会到来。
父亲也没怎么混个一官半职,可以想象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据说母亲年轻的时候,在大学附近的便宜餐馆工作时认识了父亲。七年前父亲退休,母亲也许是放下了心中的担忧轻松下来了的缘故,第二年春天便因心脏病发作而突然去世了。那以后,父亲便一个人住在世田谷的家里。
注意到父亲的变化,是五年前从富山县地方法院回到东京以后,住进了机关宿舍。有时候去世田谷的家里瞧瞧。没多久,理发店的老板告知了父亲的事,说理完发付钱的时候,父亲把整个皮包都递过来让他们自己取。也就是说那时候父亲已经开始不能正常地记住数字和计算了,可是当时藤林听说此事后只是觉得不解。
不过,自那以后便开始留神父亲的举动。逐渐发现了许多奇怪的行为。一天吃四五次饭。已经洗完了衣服的洗衣机又让它转动。去理发的次数愈发增多,原来的五天一次变成三天一次,到最后连去理发店的路也不明白了而被交警护送回家来。
父亲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际的性格延误了病情的发现。
去专科医院检查,结果被诊断为脑萎缩性老年痴呆,并被告知其程度已相当严重。
由于澄子的通情达理,于是藤林开始了与父亲同住的生活。就在那之后不久,我得到了调去W地方法院的内部通知。之前藤林并没有向上面汇报过父亲得病的事。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因为藤林想,说不定他们会怀疑父亲在退休前就已受到病魔的侵蚀从而对过去父亲审判的案件进行复审,那样的话为工作而活了一辈子的父亲就太可怜了。
也曾考虑过拒绝调动。将看护父亲的重任推到澄子一个人身上的确不好意思。可澄子却老半开玩笑地说,这比与单位宿舍的那些太太们打交道省心多了。坐新干线的话,只需三小时就可以在家里和机关宿舍间来来去去。在这样的考虑下终于下定了单身赴任的决心。
然而,澄子所承受的辛劳却远远超过了想象的程度。父亲越来越失常。从起床后到睡觉为止,不断地要求吃东西,把电饭煲和冰箱翻得乱七八糟,有时候还全身沾满污迹地在家里乱窜。最糟糕的是,一天必须好几次地阻止闹着要去理发的父亲。
被他喷火似的怒吼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脸和手甚至还会被打肿。
恰好那时候国家的看护保险制度开始启动。最初因为顾及面子,对是否利用还很犹豫,让周围的人知道“法官痴呆了”是藤林最不情愿的。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们再也无法讲究这些精神上的东西了。澄子的心身都已经接近了极限。他们向区役所提出了申请。接受调查员的面试检查后,父亲被认定为“需乙级看护”者。区役所为他们制定了护理计划。本来的目的是一个星期里几天送父亲去看护援助中心而让澄子喘喘气的,可大多数时候父亲都拒绝去中心。到现在都是这样,澄子能得到安宁时间的,一个星期要么一次要么根本就没有。
藤林从沙发上站起来。
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炒面用的生面。只有好好吃饭,把该干的工作做了。澄子今晚也在拼命地奋斗呢。
站在证人台上的梶聪一郎的身影鲜明地留在脑海里。
他知道去深究是危险的。可他想剥掉梶聪一郎的伪装,想把隐藏在那双清澄的眼睛后面的本性揭露出来。藤林觉得要抑制自己的这种冲动一也很困难。


6


自第一次公审以来的这一个多星期,刑事第一部法官室的这三个人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再一道出去吃饭。除了合议的时候,辻内和河井几乎都不会跟藤林讲话。不过,这并不是他们彼此不和,而是由于二个人都非常忙。像那种闲人因闲腻了而把劲儿使在欺负同僚的事上之类的事,他们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关于梶聪一郎的案件,包括书记官在内谁都不提。唯有辻内有一次用很随便的口气对藤林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即便是藤林,也不能只考虑梶聪一郎的事,去反复回味第一次公审而引起的争议的情况也变少了。
因为所承担的案子不管哪一件都不能疏忽。一生一次的缘分。审判正是这样。这是藤林就任时,父亲像法官心得一样唯一讲过的一句话。审判一结束,就再也不会第二次见被告人,所以在法庭的那点时间,要能为被告人而用。他理解父亲是要这样教诲自己。换句话说,与在茶道世界里所崇尚的发自心底的款待相通的东西,其实在审判里也同样存在。
已经进入了一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后,藤林终于下决心请假回了东京。为了彻底解决房界的纷争,有必要把土地权利证从银行的租借保险柜里拿回来。隔壁的大学教授像卷毛犬一样吵得让人心烦,况且自己也想在一个星期后到梶聪一郎案第二次公审前把这些麻烦事处理好。
S银行世田谷支行。
到了支行,藤林由右边的楼梯上到二楼,然后用放在通向出租保险柜人口门前的内线电话叫了管理人员。也许是因为事先告知了今日要去的缘故吧,与主管人员一起支行的代理经理也搓着手出现了。办完变换私章的手续,在规定的表格里填入必要事项后,终于被领到了出租保险柜的地方。
八十七号。管理入员拉出铝制的盒子,把它搬到设在房间角落里的很窄小的单间里。
“请吧。”
管理人一走出房间,藤林便吐出了口气打开盒子。
打开后立刻就看到了土地权利书。其余的……
厚厚的一捆书信。
这是连母亲都没碰过的保险盒。以前曾猜测里面或许装着春画之类的东西。然而猜测完全离谱。但当看到最上面的信封上写着女人名字时,就是不愿意也大概能猜出父亲不让母亲碰的理由了。藤林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
仅仅想象那刻板的父亲竟偷偷地藏着春画都感到一种厌恶。他居然还在外面有……
山口八荣子。
藤林抽出信笺,急促地打开,用眼睛扫了一遍文字:

“那时候得到严格的判决,曾经非常恨你。在牢狱里想了许多,才觉得那是对我好。我从心底觉得对我来说这份严格是必要的。我现在已离开了监狱,同过去一个老相识结了婚。非常感谢你。今后,我要努力地好好活下去,来回报我过去曾麻烦过的人们。”

 


7


二月五日。W地方法院三号法庭。
“岛村康子,请到前面来。”
旁听席上的半老徐娘的女人,推开围栏边缘的门走到证人台的前面。法警走过去,把证人卡和笔交给她。
藤林扫了一眼旁听席。
最后一排整齐地坐着穿西服的那五个人。稍稍离开一点的地方,坐着搜查一科的志木。与第一次公审时同样的成员。
将视线转向梶聪一郎。
静静的存在。这样的形容恰好用在他身上。可是,这个男人却杀了人。
辻内的声音响了起来。
“姓名?”
“岛村康子。”
“年龄?”
“五十六岁。”
辻内催促证人朗读了宣誓书。
“请你讲实话。如果撒谎的话,会以伪证罪追究证人的责任。那么辩护人请吧。”
植村站了起来。
“你与被告人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妹弟。”
“被害人启子呢?”
“是我的亲生妹妹。”
“你妹妹是怎样的一个人?”
“开朗活泼,待人亲切。” 棒槌学堂·出品
“想问你几个关于你妹妹患痴呆症的问题。发现此病是在什么时候?”
岛村康子微歪着头想了一下。
“发现……倒算不上,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两年多以前。她把我的生日忘掉了。因为她每年都会送给我礼物的。过了一阵把这事告诉她,她很慌地向我道歉了好几次。”
植村点了一下头。
“那以后,病情怎么样了?”
“不断地加重。我因为担心常去看看启子,她的情况真是糟糕。有时吃好几餐,有时一顿也不吃。最令我吃惊的是她会连我都不认识了。她叫我妈妈,当时我不禁大哭起来。”
藤林感到一阵胸闷。
植村继续问。
“你妹妹察觉到自己的病了吗?”
“是的,觉察到了。”
“那以后她是怎么对你说的?”
“说想一死了之。夏天以后几乎每次见面她都这么说。”
“是以一种随口说说的语气?”
“不,我想她是很认真的。”
藤林对岛村康子坚决的语调感到吃惊,让人深深地感觉到她是为了救梶聪一郎才站在证人台上的。
“关于梶聪一郎夫妇你有什么样的印象?”
植村问到这儿,证人的脸一下黯然了。
“他们失去了因病而逝的独子俊哉……我觉得挺可怜的。”
“夫妻的关系怎么样?”
“非常好。他们互相信赖,连旁人也看得出来。”
“案发后,被告到过你家里吗?”
“是的,来过。”
“来干什么?”
“向我道歉。说妹妹遭受这样的命运,很对不起。”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用道歉。因为我认为较之兄弟姐妹,夫妻才是更近的关系。”
植村停顿了一拍后,用缓慢的语调问道:
“你恨被告梶聪一郎吗?”
“不,我不恨。”
“我的话问完了。”
藤林轻轻地吐了口气。
终于明白了辩护人对岛村康子进行证人提问的理由。并不恨嫌疑人。他是想让被害人的姐姐说出这句话。
辻内看着佐濑。
“检察官,请吧。”
“我没有问题。”
得到的是冷淡的回答,辻内将脸转回正面。证人退席,然后开始了对被告人的提问。
“那么,被告请到前面来。”
梶聪一郎走到证人台。停住脚,扬起脸。
“辩护人,请吧。”
在辻内的催促下,植村又站了起来,望着梶聪一郎的侧面。
“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感到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
“你儿子是因白血病而去世的吧?”
被问到这个问题,梶聪一郎的身体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是的。”
“没有接受骨髓移植这种有效的治疗吗?”
“没有等到适合的提供者。”
“倘若有适合者的话,就会得救吗?”
“我想肯定能得救。”
梶聪一郎的话里充满了力量。这是自公审开始以来,他第一次以这样的语气讲话。
“儿子的死让你很难过吧?”
“是的……”
“你夫人怎么样呢?”
“她变得非常沉默……有半年多都过着半卧床的生活。”
“忘记了儿子的忌日,想必对她是很大的打击吧?”
梶聪一郎低下了头。
“是的,我想是这样的。”
“我的话问完了。”
辻内望着佐濑。
“检察官,请吧。”
“没有问题。” 棒槌学堂·出品
辻内点了下头,把脸凑向右陪审席的河井,然后又靠近藤林小声说道:
“如果有什么要问的话,请吧。”
那语气出奇地温和,难道他打算鼓励我说出些出格的话而好打小报告发配我吗?
藤林把手指交叉着放在前面并探了探身子。
“那么,我来问几个问题。你知道看护制度吗?”
“是的,知道。”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记得是前年的……春天开始的吧。”
“对,也就是说在案发时此制度已经存在了。”
“是……”
“为什么没考虑让你夫人活下去呢?”
“突然……觉得她可怜。”
“为你夫人着想而杀了她,你想这样说吗?”
梶聪一郎垂下头。
“请抬起头来。你其实并不珍惜你夫人。不是这样吗?”
旁听席上一阵小小的骚动。
梶聪一郎用不可理解的眼神看着藤林。
“我很珍惜她。”
“把所珍惜的人的遗体整整两天弃之不顾又是为什么呢?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那张充满了安详的脸扭曲了。
藤林紧追不放。
“你真的考虑过自杀吗?”
“……是的。”
“为了找自杀的地方而在县内徘徊?”
“是这样。”
“其实真正去了哪里?”
切入了核心。
就在这时,藤林感觉到了几道强烈的视线。
佐濑看着这边。植村也是。还有旁听席上的志木。
那是一种具有同样性质的视线。
不是威胁,也不是祈求。究竟是什么呢?
藤林猛地吸了口气。
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适当的词。
保护性的注视。
是这样的。佐濑、植村以及志木,他们不分敌我,各自超越了自己的立场,静静地保护性地注视着梶聪一郎。
藤林感到自己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辻内凑过脸来。
“问完了吗?”
“不,还没有。”
已经无路可退了。
“你不是在县内,其实……”
藤林止住了话。
梶聪一郎的眼睛潮湿了。
似乎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
请别去碰那仅属于我的小小领地吧……
藤林哑然失语。
辻内歪过头来紧紧地盯着藤林的脸说:“问完了吗?”
“问完了吗?!” 棒槌学堂·出品
辻内显得有些不耐烦。看来他果然是盼望着藤林在法庭上失言。
“被告人请返回原位。”
梶聪一郎向藤林深深地鞠了一躬后便往回走。藤林茫然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辻内环顾了一下左右。
“检察官,辩护人,你们双方还有什么要立证的吗?”
“没有。”
“那么,证据调查结束。下面询问最后意见。检察官,首先请你总结发言。”
佐濑站了起来。
“总结发言——关于本公诉案事实,经该公审法庭调查核实相关各证据,证明属实。作为本应该保护法律秩序的警官的被告之犯罪行为给子社会的影响极大,虽为一时冲动的犯罪,其负面后果依然重大。”
他强硬的声音在法庭回响。
“求刑——考虑了以上诸多情况,在适用相应法律条款的前提下,认为对被告处以四年有期徒刑为妥当。”
轻了。藤林这样想到。与其严厉的总结相比,求刑少了定罪的分量。
“辩护人,请吧。”
“下面陈述申辩——承认全部公诉事实。身为警务人员却犯下了夺去人之生命的罪行,的确无申辩之余地。可是,请斟酌以下几点对被告有利的情况。第一,被告人自首并有深深的悔改之意。第二,被害人的痴呆病情的严重状况……”
申辩长长地持续着。
似乎都不是出自私欲,不管是辩护人,检察官,还是搜查一科的刑事警察。
为了这个叫梶聪一郎的男人。
不由得重新玩味了一遍佐濑的话。那男子的事,只有那男子才明白……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为了那男子会这么齐心一致?
不明白。法庭里面存在着孤独,藤林第一次体会了这一点。


8


在家调整日。不去法院而在宿舍里埋头工作的日子。在里面那间作为书房使用的六叠的房间里,藤林对笔下老无进展感到一阵烦躁。本来是在写行窃致伤案被害的判决,可脑子里总想着明天要在审判员室进行合议的事。
梶聪一郎。请求处以四年有期徒刑。
从让秋田书记官所做的过去一年里的量刑表来看,委托杀人的求刑大体为三到五年。除了杀了两人的一案外,全都是处以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并缓期执行。
可梶聪一郎犯案时还是现役警官,而且是一开始就放弃了看护的情况下的犯罪。其妻梶启子本来可以在适当的看护下过完平稳的余生的……
背后的隔门打开了。
澄子不出声地走过来,在旁边的矮桌上放下红茶。今日父亲去了看护援助中心。本来可以在世田谷的家里悠闲地无拘无束地待一天的,可澄子却说要做宿舍清洁而特地坐新干线来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母亲的字迹。
“哎,澄子。”
藤林对要走出房间的澄子的背影叫道。
“什么?”
“跟我说说话好吗?”
让澄子坐下后,藤林把梶聪一郎案的全部经过讲给她听,花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澄子把托盘放在膝上歪着头入神地听着,有时点一下头,有时又悄悄地擦擦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