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眼见道人奇怪的举动,十分疑惑,不由地看向玄遥。
河边的柳
絮被风吹得四处飞舞飘散,轻轻漾漾。玄遥墨黑的发丝随风飞扬,衣袂飘飘,却不沾一片轻叶。清冷的气质令人不由地注目。
年轻人下意识对比自己和随从身上的衣衫,同样手中撑着伞,可衣衫下摆已被雨打湿,脚下的黑靴也早已沾满了泥水。反观玄遥,这雨像是被隔离在他的伞之外,无从侵犯,一双黑靴干净得就像新买的一样,上面的金线暗纹清晰可见,哪有半点泥浆的影子?年轻人暗暗心念,经商多年,从未遇见过像面前这人一般……一般谪仙的人。
年轻人冲着玄遥微微双手作揖,“在下姓庄,单名一个昶字。这是家仆,庄海。抱歉方才之事,若不是方才在下故意恐吓那位招摇撞骗的老道,也不至冲撞了兄台。”
玄遥淡淡地道:“无妨。”
庄昶看向玄遥的衣摆,方才还是干净一片,这会再看却是溅了一片泥水,左脚的黑靴上被踩了一个污脏的脚印。
庄昶连忙陪礼,“庄某不才,家中经营丝绸生意,若是兄台不嫌弃,可随庄某前行换一身衣衫。”
玄遥直接回绝:“不必了。”
“弄脏了兄台的衣衫,这怎么好意思?”庄昶追问,“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玄遥望了一眼对岸,淡淡地道:“你有这等闲功夫,不如自己回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衫。”
“……”庄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掩在衣袖中右手下意识握紧成拳。

第二十一章狐真(3)
庄海想替主人讨公道却被庄昶一把拦住。庄昶神情恢复自然,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玄遥。城西半莲池。”
这一次意外,玄遥回答了。但是,他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目瞪口呆的主仆二人。
“玄遥……半莲池……”庄昶喃喃地念着。
庄海忽然惊叫:“半……半莲池?好熟的名字啊?半莲池,半莲池,半莲池……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传说中有求必应的算命占卜馆。”
庄昶道:“难怪怎么看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道骨仙风的气度。”
“不过,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寻常人啊,哪有人下雨天一点儿都不沾湿衣衫的?怎么看都很邪乎。刚才那个江湖道士一看见他就吓得连滚带爬,好似撞见鬼似的。而且他一语就说中你昨夜的去向……”话说了一半,庄海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捂住嘴,不敢再往下说。
庄昶沉默,眉头打成了一个结。
河对岸迎面又吹过来一阵风,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子淡淡的脂粉味。这股子青楼女子最钟爱的脂粉味却是从庄昶的身上传来,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
子时刚过,便是十五,玄遥准时出现在了媚香楼。
正在门前迎客的几个鸨姐们一见是二人,连忙丢下其他客人迎向他。
“玄公子,您来啦?好准时哟。”
“今日媚姬姑娘有客人,让良辰伺候
你吧。”
“美景也要伺候玄公子嘛。”
“芊芊也要。”
“让开。”玄遥面无表情,薄唇轻吐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得仿佛瞬间能将空气凝结成冰。
与此同时,几位姑娘一致惊呼,随即松开了被震麻的手,乖乖地给玄遥让开了一条道。
玄遥走进媚香楼,一双双期望已久的惊喜眼神全部望过来,可是在看到良辰美景等几位姑娘难看的脸色之后,又一个个黯淡下去,将心思重新放回身边客人的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每月十五,玄遥的目标永远都只有媚香楼的头牌媚姬一个人,眼中完全容不下第二个人。
玄遥踏上二楼,走至媚姬的厢房前。
媚姬的丫环守在屋外,一见着玄遥来了,神色异常慌张,想进屋禀告媚姬姑娘,可不知怎么的,双脚就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比,怎么也挪不动位置,想要开口叫唤,却发现出不了声。
玄遥走过小丫头的面前,无视她紧张激动的表情,伸手直接推开屋门。
坐在屋子正中圆桌前的男人受惊抬眸看向来人,不禁怔然。
“玄……玄先生?”庄昶吃惊不小,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这烟花之地看到玄遥。
玄遥右手轻抬,手指微动,身后的门怦地一下紧紧关上。
庄昶以为自己眼花,甚至根本没有看清玄遥怎么关得门。
玄遥扫了一眼庄昶,神情平静,一点儿也不意外,转看向媚姬冷冷地道:“我记得我跟你
说过,十五这一天,你只能招乎我一个人。”
媚姬冷笑一声:“只招呼你一人?我有答应你吗?媚香楼是你开的吗?”
玄遥平静地道:“条件是我跟金万花谈好的。”
媚姬不屑地说:“谈好的?谈好的又怎么样?我们金妈妈要的不过是银子,只要她收足了银子,本姑娘爱接谁的客就接谁的客。你管得着吗?”
听着二人的对话,庄昶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忽然横插进来的外人,难免尴尬。他起身,向玄遥拱手作揖,道:“庄某不知梅姑娘与玄先生有约在先。”
“我跟他没有约。”媚姬将他按坐在位置上,端起酒壶,给庄昶倒满了酒。
庄昶端起酒敬向玄遥,道:“既然媚姬姑娘与玄兄并无约定,庄某也便无须谦让。若因此而令玄兄烦扰,庄某先自罚一杯。”说完便一口仰尽。
玄遥看着庄昶,一脸平静地道:“方才我在楼下,看到一名紫裳女子,发髻间插了一支白玉孔雀簪,或许这时已经上楼。”
庄昶的手忽然一颤,脸色十分难看,紧握着酒盅的右手背上,青筋尽现。
媚姬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只眈了一眼庄昶,从他僵硬的神情立即就读懂玄遥话中的意思。她暗咬着牙,几尽抓狂地瞪着玄遥,纵使银两再多,纵使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再出尘绝色,她也绝计不想再伺候他。因为他,根本就是个变态。
玄遥轻撩衣摆,在圆桌前坐下,神泰
自若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刚倒满,就见房门由外推开。不用回头,他也知晓来者何人。
媚姬凝望着门外的陌生女子,不由地怔住。紫衣罗裳,明眸动人,明明是少妇的年纪和装扮,但精致的鹅蛋脸上嵌着的一对幽眸,墨黑晶亮,让她看起来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灵动逼人。乌黑的青丝轻挽成髻,髻上插着一支白玉孔雀簪,在烛火的映衬下,那白玉孔雀簪亮得耀眼。好一个绝色佳人!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我们这媚香楼可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来的地方?”媚姬轻撩了一下发丝,故意依着庄昶,身上的衣裳也因此下拉,露出雪白的香肩。
然而,庄夫人的眼中只有庄昶,径直走向庄昶,仿佛屋内的玄遥和媚姬都只是摆设。
“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庄昶很难堪,声音压得极低,看得出他在强忍着怒气。
“你不回家,我只好来寻你。已经过了子时,是十五了。”庄夫人的声音虽纤柔动听,但冰冷得却感觉不到对庄昶的一丝温情。
十五,应该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庄昶沉默不语,将媚姬倒的一杯酒一仰而尽,道:“我今夜留宿这里。”
庄夫人晶亮的眼眸徒然暗沉下去。
“你们这些蠢货,连个人都拦不住!我还留你们有屁用!都给我滚一边去!”金万花的人未到,但严苛尖锐的声音已经传到楼上。
青楼有青楼的规矩,打开门做
生意,迎的是四面八方来客,自然不能让客人的家眷进来闹事。纵然那小娘子的相貎出尘绝色,丝毫不逊色她们媚香楼的头牌媚姬,让她心氧氧的想拉她堕入红尘,但是为了她这几十年的招牌,怎么也不能乱了规矩。
金万花捏着绢丝帕直冲进屋内,却看见玄遥端坐在面前,冲着她似笑非笑。金万花顿时脸部肌肉不由地颤动,覆盖在上面的脂粉跟着抖三抖。

第二十二章狐真(4)
不只是玄遥,还有最近常来光顾的庄公子,以及他前来那闹事的小娘子……今夜全凑在一起了,乱成一锅粥,传出去,她这纵横江湖的老脸得往哪里搁哦?
“哟……玄公子,你这可真是准时啊。都怪今日我身体欠安,所以招待不周。”金万花冲着门外的良辰美景直挤眼睛。
“玄公子,良辰伺候您可好?”
“美景保证一定会将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良辰和美景两人的手刚要搭上玄遥的肩头,便被一股力量震得两手发麻。
“出去!”玄遥的声音清清冷冷,让人不寒而栗。
良辰美景吓得立即退出门。金万花不得不打圆场,她知道玄遥有多难搞,刚想从庄昶身上下功夫,看看是否能劝他离开去别的姑娘那里,谁知玄遥对他下了逐客令。
“你,也出去。”玄遥冷道。
金万花嘴色抽搐,面部肌肉僵硬,气不打一处来地瞪了一眼媚姬,媚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无奈之下,金万花只得看着这一屋子奇怪的客人,退了出去。
顿时,偌大的屋子内又回到先前的寂静。
庄夫人一把夺下庄昶面前的酒杯。
庄昶怒道:“你闹够了没有?!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喝个酒,你也要管吗?你信不信我可以休了你?!”
庄夫人沉默了。
立在一旁看了许久戏的媚姬突然有些同情庄夫人。能让一个男人在妓院里对着自己的妻子亲口说出这样的狠话,可见这庄夫人得
有多不招自家男人喜欢。或许媚姬想得简单,换个思路,也许庄昶明明深爱着妻子却故意说着违心的话,可是即便是违心的,这样绝情的话也足以令一个女人伤心欲绝,难以忍受。究竟是什么原因要让他放弃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她搞不懂,男女之间,及时行乐的事情为何这么复杂?不过她也佩服庄夫人的勇气,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勇气上妓院寻自家男人。
庄夫人又道:“回家吧。”
庄昶冷道:“我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
气氛再一次凝结。庄夫人双拳紧紧地握着,指甲似要掐进掌心的肉里。
窗外传来一只猫的惨叫,只是叫了两声,猫的声音远离而去。
紧接着,媚姬的两只手突然抬起捂住耳朵,痛苦地呻吟:“什么声音?啊!好痛……”媚姬头痛欲裂,惨叫一声,身体直撞在梳妆台上,将上面首饰摆件全撞翻在地。
附近的猫叫狗叫声开始此起彼伏,凄惨无比,甚至早已归巢的倦鸟也扑腾着从窝里再次飞出来,有的直接撞在窗棂上,掉着窗沿痛苦地挣扎呻吟着。
庄昶紧攥着酒盅的手松开,终于也承受不住那尖锐刺耳的声音,用手掩住耳朵。“啪”的一声,手中的酒盅碎落在地。
桌上的盘子、酒盅、酒壶开始微微震动,摆放在高台上的烛台应声倒下,烛火触碰到纱帘,火苗顺势向上吐着焰舌。
庄昶神情万分痛苦,
望着妻子的黑眸里充满了恐惧和失望。他浑身开始抽搐,重心一个不稳就跌坐在地上。
这时,玄遥忽然放下酒盅。那酒盅就像是蕴藏了巨大的力量一般,将摇晃的桌子即刻震住,桌面在一瞬间恢复平静。刚刚攀上幔头的火舌,一点一点退了下去,直到完全熄灭。
尖锐刺耳,令人头痛欲裂的声音消失了。庄昶和媚姬两人因剧痛而满头大汗,相对二人的狼狈,玄遥和庄夫人显得十分从容淡定。
庄夫人将视线转移到玄遥的身上,来来回回看了他许久。方才是这个男人破坏了她的念力吧。从进入这个屋子开始,她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庄昶的身上,丝毫不理会屋里还有其他人,完全没有料到屋子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她看不出来他是何方神圣,在他的身上,她也嗅不到一丝仙或者妖的气息,能在瞬间破坏她念力的人绝非寻常之人。不过她要感谢他,否则,她会控制不住杀了庄昶和那个叫媚姬的青楼女子。
玄遥抬眸看了她一眼,那清澈无底的眼神却让她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只是一眼就让她感到无名的恐惧。她下意识握紧了双拳,复松开,翩然转身离去,依如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媚姬不停地按着刺痛的太阳穴,被方才莫名其妙的声音刺痛,令她极不舒服,直接瘫坐在贵妃榻上。她喘息着:“发生了什么事?方才是什么声音?”
没有人回答她。
庄昶费力地爬起身,坐回桌前,一脸狼狈。他颤抖着手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酒,又颤着手将酒送入口中。手背被摔碎的酒盅划破了,鲜血如注,但是他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杯又一杯,入口的酒辛辣无比,刺激着他的感官,酒精的侵蚀也逐渐令他紧张的精神放松。
他看向玄遥,苦涩地道:“我来这里买醉,是真的希望自己彻底地醉了,因为只有醉了,我才能忘记所有不想记起的事。”
玄遥的神情微滞,思绪一下子飘远。庄昶的一句话,宛如像是一根针轻轻扎进了他的心底。每月十五,他会到这里,也不过是想醉一场,可是人间的酒从未让他真正的醉过。他的嘴角微扬,看了一眼媚姬,道:“五年了,每个月的十五,媚姬姑娘看见我便要作呕,今夜多一个人,无妨。”
媚姬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心道:以为终于可以摆脱玄遥这个病得不轻的家伙,谁想又来了一个躲老婆的蛇精病?她也不知道是上辈子烧得什么香,今世撞了这么个大运。比起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让她感到恐慌的是那个美艳的庄夫人……
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从记事的时候就有。
每月十五,阿怜都会前往报恩寺上香,风雨无阻。即便跪在佛祖像前求了很多年,还是做乞丐做了很多年,她依然无怨无悔。每当闻着寺庙中熟悉的香火
味,她整个人会变得平静许多。素娘离开整整五年了,她始终没有忘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每月十五在佛祖面前,替素娘祷告,期待素娘能够早日投胎,投个好人家,不要再向这一世这般命苦。

第二十三章狐真(5)
今日是十五,一早她便丢下手中的活,坐上马车,一路往南。
梅雨季节一过,酷暑即来。炎炎烈日当空,刺目而毒辣的光线让人头晕目眩。道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阳光穿叶而过,只投下星星点点的光点,让这一路上香的客人稍稍感受到点凉意。
阿怜下了车,沿着蜿蜒的青石小道向上,不一会儿便浑身是汗。她用衣袖不停地擦着汗,口中嘟喃着:“见鬼的天气,一场雨一场热,再热下去,全京城的人都要变成人肉叉烧包。”
她顺着山路台阶走了没两步,一阵微风吹来,夹着一股子怪味,她下意识地揪起鼻子,“唔……”什么怪味道?有点骚臭!
她拧着眉头又登上几级台阶,那股子骚臭的怪味越来越近。
正前方不远处,一位身着桃粉色织锦长裙的年轻小娘子,髻上插着一支的白玉孔雀簪。她单手撑着鬓角,双眸垂闭,微皱的眉心透露出些许不舒服。一个穿着绿衫的小丫环正用帕子替她轻拭着额头上的密密细汗,随后又不停地替她扇着扇子。
阿怜忍不住嗅了又嗅,那股子怪味,似乎就是从这样小娘子的身上传来。
蓦地,年轻小娘子睁开双眼,一双清澈晶莹的明眸闪着耀眼的光亮。她站起身来,织锦的长裙瞬间飘散开来,裙摆处的牡丹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银丝线勾勒的祥云暗纹随着裙摆的飘动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小娘
子莲步轻移,犹如轻风拂柳般婀娜多姿。
阿怜一下子看痴了,心里忍不住禁叹:面若桃花,肤若凝脂,皓齿明眸……世间竟然有如此出尘绝色的美人儿!再美好的词语也不足以赞美她,只可惜了,身上带着这么一股子怪味。这美人儿瞅着好像有点眼熟呢。
阿怜忽然低头瞅着自己身上的青衫布衣,又伸手摸了摸还算光滑的脸蛋,两眼望着前面的美人儿,心底没由来地自惭形秽。同样是女人,差别乍就这么大呢?罢罢罢,她这辈子也没想过再当什么女人。做男人,安全。
小娘子走了没两步,身体一软,“咚”地一声便摔倒在地。身旁的丫环急叫唤:“夫人!夫人!夫人你醒醒!夫人你醒醒啊!”
阿怜离着最近,虽然说尝尽了人情冷暖,可终究还是挡不住体内那股子善良的热血。她快步跑过去,小娘子身上的怪味扑鼻而来,冲得她头晕目眩,差点没摔倒。她硬生生憋住气,刚想伸手扶起这位小娘子,谁知小娘子的衣裙里突然冒出一只白色毛绒绒的东西,吓了她一跳。
那白色毛绒绒的东西趴在小娘子的脸上,用爪子拼命地挠着小娘子,似乎想要唤醒小娘子。
阿怜定睛一看,喝!这白色毛绒绒的东西不是别的,竟然是一只不可多见的白狐。而这这小娘子身上的怪味正是这小东西的味道。
阿怜弯下身刚想扶起小娘子,那白狐忽然回
头冲着她咧开尖牙,发出恐吓的声音。这小家伙是在怕她伤害她家主人么?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家主人,我是想帮你们。”阿怜莞尔。
那只白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似的,乖乖地退至一旁。
阿怜和小丫环合力将小娘子拖到一旁阴凉处的石头上坐下,指尖无意中触及到这位小娘子的脸颊,便被她滚烫的肌肤烫缩回了手。
好烫!
阿怜问小丫环说:“你家夫人这样烫,怕是中暑了。”
小丫环听闻伸手摸向主人的额头,当下哭哭啼啼:“奴婢也不知,先前来的路上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阿怜挑眉,道:“有铜钱么?”
“有有有。”小丫头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
阿怜拿了一枚,道:“扶稳你家夫人,将她的衣领褪下一点。”
小丫头一听,一阵迟疑。小白狐也开始冲着她龇牙瞪眼。
阿怜解释道:“我是要救你家夫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小丫头扶稳了小娘子,连忙将小娘子的领襟向下扒了扒。
阿怜将随身携带的薄荷油取出抹在小娘子的颈后,捏着铜钱拼命地刮着小娘子的后颈,没多久后颈便出了痧子。痧子越刮越大,不一会小娘子的后颈又红又黑的一大片。
“瞧这热毒!”阿怜又用拇指按着小娘子的人中,又命小丫环用力地掐着小娘子的虎口。好一会儿,小娘子终于苏醒过来,睁开双眼,直直地盯着阿怜。
小丫环抹着眼泪
说:“夫人,你终于醒啦?吓死小翠了!”
小白狐也欢快地在小娘子的脚步跑动。
阿怜将提神醒脑的薄荷油塞在小娘子的手中,道:“这个给你!可能天气太热,这里又到处是香,憋着气很正常。”
小翠道:“是这位公子救了夫人呢。”
“多谢公子相救。小翠……”小娘子虚弱地浅浅应道,声音婉转动听,冲着小丫环使了一个眼色,小翠立即从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银,塞在阿怜的手中。
阿怜觉得小娘子很有眼缘,十几年的乞丐生涯早就养成了一副市侩的性子,但今日这手中的碎银忽然变得有些烫手。她将碎银又还给小翠,便道:“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小娘子客气道:“那便多谢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呃……”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倒了阿怜,当年素娘只给她取名“阿怜”,可她并不知姓什么,“贮立望故乡,顾影凄自怜。顾影怜。夫人唤我‘阿怜’便成。”
当年认识素娘的时候,她还不识字,素娘教过她“顾影怜”三个字怎么写,可是她写得很丑。待在半莲池五年的时间,玄遥虽然将她当做奴仆使唤,但是奎河学习的时候,玄遥也命着她一起学,如今“顾影怜”三个字她写得很端正,也算没有辜负素娘的一片苦心。玄遥没少教她识字,她虽没有学富五车,七七八八倒也学了不少,这样想来,玄遥对她也不算太坏。

第二十四章狐真(6)
“顾影怜,好名字。”
“恕阿怜冒犯,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夫家姓庄,府上做丝绸营生。”
“可是城南的云暇绸庄?”
庄夫人惊讶:“正是。”
原来是云暇周庄的夫人啊,难怪瞧着这么眼熟。虽然她不做乞丐多年,可是这京城内大大小小,谁家有个什么事她还是知晓。约莫五六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乞丐,庄夫人还是庄少夫人,娘家姓苏,闺名婉心。云暇山庄的庄老爷因患重病去世,她依稀记得那场葬礼盛大而隆重,庄家连续七日每日施斋,那段时日她和二狗子可是顿顿饱餐。早闻庄少爷庄昶与庄少夫人苏婉心那是郎才女貎,璧人一对。二人婚礼也是轰动一时,只可惜婚后鲜少有人见庄少夫人苏婉心出门走动,听说少夫人身子骨薄弱,鲜少出门。庄老爷去世第三日,庄少夫人苏婉心顶着身体不适亲自施斋,有幸得见。当年只是惊鸿一瞥,令阿怜印象深刻,如今想来,恍如昨日。
“时日许久,当年庄老爷仙逝,庄府施斋七日,阿怜曾受过府上恩惠。”阿怜作揖一拜,“还请受阿怜一拜。”
苏婉心微微惊愕,原来还有这番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