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值境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似亮非亮,翻着鱼肚白。看来今天又会是个阴天。够厚的云层中突然迸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就像是有一把火,从不远处慢慢地烧到了我们面前。我在那旷世神光中仰起脸,微微眯起眼睛。
两支军队在云层中相遇。队首两匹一母同胞的雷狼相遇,狼背上两只血脉相连的父子也相遇。只是不同于雷狼兄弟的亲密,那对父子一对上,就有了种彼此不甘心较量的气势。做儿子的始终是差了太多,终是慢慢地让开了。
做老子的竟然也心安理得,也没再多看他儿子一眼,驱动雷狼,先行了一步。
这支队伍比较长,无忧和阿齐的小队只能默默地等着他们全过去。我伸长了脖子看,已经看不到我儿子了。
我军在三黎上已经耗了好几年,此次一举攻破,他的心情自然极好,他身后那些人也一个个面带喜色,下了地就一窝蜂地涌过来找到了家属,叽里呱啦个没完没了。找不到家属的就找别人的家属。
很快我就挨不住了,他也不制止,反而带着笑意总容了他们去。而且他还要伸手来抱我,一只胳膊横在我腰上,看似是替我挡掉人流,但其实是把我越挤越里,然后我就被推入了境。
最终,我无奈地从他胳膊里探出头来,道:“都回去,回去,好好休息,晚上出来玩耍。”
有人高喝了一声,道:“大家听见了没有?后主晚上请我们喝酒!”
顿时,就哄笑成了一片,然后人流更汹涌地涌进来。
他高兴地把我举高,我在他头顶回头望了一眼。可怜的小无忧刚刚牵着那支小部队,到了入境的边缘,从这个角度,似乎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垂头丧气的,一副军旅疲惫的样子。阿齐穿着金光闪闪的大盔甲在他身边,像只骄傲的大公鸡,相比之下我家小无忧就更蔫吧了。
我试图叫他一声,可是很快就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直到回到主脉,吵吵嚷嚷的人群才退了去。我看那人又恢复成胡子拉碴满脸憔悴,一身盔甲无碍,但是盔甲脱了之后,里面那身布衣就变得破破烂烂,又脱了鞋,样子就像一个打赤脚的大流氓。
我无奈地只好把注意力先转移到他身上,道:“来来来,我给你刮胡子。”
他俯下身,闭上眼,撅起嘴。
“……”
我无奈地也撅着嘴亲了亲他胡子拉碴里的嘴唇皮,耐心地道:“乖了乖了,先去洗澡,我待会儿去给你刮胡子。”
他活像满腔热情被泼了冷水,道:“阿语,我打了胜战。”
我奇道:“我知道啊。”
“你……不赏我?”
我哭笑不得,摸摸他的脸,道:“赏,一定好好赏你。可是你得先去把澡洗了!!!!”
他被我陡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似乎一个激灵,然后万般委屈那般,脱了衣服去洗澡了。
我趁着这空档,忙退出门外,对女越道:“女越,你帮我去瞅瞅无忧。”
女越手里正拿着洗浴用具,有些惊讶:“少主?”
我道:“是了,我看他刚刚好像很累,跟他说我稍后去看他,让境密给他热杯奶……”
里面突然“乒令乓啷”的一声,某人暴躁地大叫:“阿语!”
我忙道:“来了!”
女越看我手忙脚乱,嘴角有个淡淡的笑痕,明显是憋着笑。她道:“娘娘的意思女越明白了,女越这就去。”
我忙叫住她,定了定神,才想到重点要说的一句话是:“告诉他,打了胜仗,阿娘为他而骄傲。”
女越隐隐肃容,然后露出了一个极温柔的笑容,道:“明白了。”
某人不知道又打翻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暴躁地“乒令乓啷”个没完没了。我抓狂,顾不得送女越,自己先冲了进去。浴池在另一边,不过和我们屋是相连的。我拿了把刮胡子的小刀,打开隔间的门冲了进去。只见他还没下水,暴躁的裸奔了一圈又一圈。
我叹了一声冤家。要嘛两个都不在家让我想着,要嘛两个一起回来,让我要跳脚。
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膝盖上给他刮了胡子,然后顺了顺他的毛,赶了他下水还要费力地给他擦背。
总算伺候得他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脾气是下去了,开始用那种猥琐的眼神上下打量保姆似的本小姑娘。我便知道此君是要跃跃欲试想要“临幸”他唯一一头后宫了。
我持续用拇指着他太阳穴边缘的发线,给他顺毛。不过好像收效甚微,于是我试图倒他胃口。和他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我道:“我听说师同喜欢男人。”
“……”
我又道:“诶,战场上一定很乱吧,那尸横遍野的……听说苗人擅蛊,会不会放蛊把尸体吃掉,避免留下尸魃?”
我想了想又道:“你不知道,我曾经遇到过一种虫洞,专喜吃人,大约和小龙虾有异曲同工之效……你不知道什么是小龙虾?以后跟你说。就说那虫洞,能反噬人身,从里面开始吃,先把内脏什么的都吃掉,然后……”
“……”
“说了那么多话,我肚子饿了,我去找点吃的……诶!别拉!我饿!”
他淡淡地道:“你还吃得下么?”
我想了想,道:“我又不饿了,我给你搓背……”</p>
NO.160:儿子啊儿子
他笑了一声,道:“阿语,你忘了一件事。”
“?”
他把我拉过去一些,凑在我耳边,道:“我常年征战在外,尸横遍野之地我早就已经见习惯了。有的时候甚至直接睡在尸地里……那个时候,我一样,想你。”
最后一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了。我的脑袋浑了浑,就“噗通”一声被拉进了水池里。
我费力地爬出水面,道:“我还要去看无忧……今晚我必须出去,你别搞我……”
他把我湿淋淋的衣服都剥下来,道:“我让人问过羲和,神族的生育能力确实太低。除了多抱你,没有别的办法。”
我怒道:“不是还有千秋枕么?!”
他漠然道:“我情愿累点。”
“……”说得我还得谢谢你是吧!
不过这次确实没有折腾得太过,我起码还站得起来,自己爬回屋子里。他迟迟才起,美人出浴,松松地系了一条浴袍。
我趴在灯下给他缝那件衣服。
他看到,倒是有些意外,道:“怎么让你亲自来补?”
我勉强收回心神,道:“我发明了一个好东西……像这样,我用稀银拉成线,然后注入土灵,缝到你衣服里。这样,有净化的作用……可以……抵御一下九,九黎的巫蛊之术……”
因这事极耗精元,我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但是我的手脚又极快,不多时那衣裳便被我补好。本来是黑色的底衣,我用了稀银融成的线,在袖口,肩膀,手肘,胸口,背上,膝盖处,都绣上了花纹,隐隐应和,形成一个强大的五灵土主净化阵法。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他拿去看了看,倒是笑了笑,自己收好了。
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无忧,再看看今晚的酒准备好了没有。”
他道:“去罢。”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头重脚轻,心想总不会是累的。但心里惦记着我儿子,又坚持要下山去。运起灵力好像有些受阻,我勉强一提,刚刚飞起来不过半米,就陡然脚下一重,“咻”的……
我滚下山去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一下就对上他满是血丝的双目。我只觉得头疼欲裂,腹部也有些不适。
境密道:“喝水!喝水!”
他忙从境密手中接过水碗,小心翼翼地喂给我喝了。我补充了一下灵力,只觉得舒服多了。
我道:“我到底怎么了?”
境密道:“阿语,你有了身孕。已经半年了。”
“……”我傻了。
他握住我的手,目中有些愧色,道:“你为我补战袍,消耗了太多精元,后来跌下山……”
我吓坏了,紧紧握着他的手:“怎么了?我的孩子怎么了?!”
境密道:“阿语莫急。你滚下山时腹部受创,被岩石刮伤,所以伤到了孩子。尊主做主,让我们把孩子先封印住了。”
我恍过神,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飞升成仙的人了,不会这么脆弱会一摔把孩子摔掉。
他道:“我让他们把胎儿封印住,让她自己慢慢养伤。十年之后,可开启封印,准备分娩。”
“……哦。”天神的母体,孩子来得实在不容易,而且会怀孕那说明就是一定的命数,这个孩子也是有来头的。这来头我还知道,那是我们桃族始祖女初托世,终于让她挤上了这托生大队。所以这个孩子是不可能放弃的。
他又道:“等你把身子养好,这十年也是和没事一样的。”
我已经淡定了,松了一口气,道:“没事。我还乐得轻松。”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道:“境密,把无忧叫来。”
我惊讶地张了张嘴。境密带着笑意,去了。
他看了我一眼,有点无奈,道:“让他来陪你。我去会司药和金弋他们。”
我道:“这是庆功宴……无忧也是有功之将,不好耗在母亲身边罢?”
他道:“该他的赏赐我不会少给他的。既然生为人子,那他自然要以侍奉母神为先。”
我皱眉,突然想起了朱弋。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去会盟友。不久以后,无忧来请安。出去了一趟反而更生疏,在门口低低地问了母神安好。
我心头一暖,忙道:“无忧,进来便是。”
小面瘫已经长成了个大人的模样,就像当年的阿齐,十三不到的年纪,看起来竟就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且他长得和他父亲极像,令我想起我家阿尉被送回炉再造时那个奶声奶气的样子。
我道:“儿子,叫阿娘。”
他似是怔了怔,半晌,低声道:“阿娘。”
我的眼眶就热了,伸出手,道:“来,到阿娘身边来。”
他犹豫地坐在了我身边,半晌,才放松了一些。他道:“听说母神有了身孕……要好好保重才是。”
我肚子上到现在还围着一圈纱布,那是被岩石刮伤的伤口。我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不打紧,生你的时候,比这个还折腾,你现在不一样是平平安安的。无忧,战况如何,可有受伤。”
到底是少年人,说到自己第一次出征,便神采飞扬,竟是噼里啪啦把战局都跟我说了一遍。我对战事一向不感兴趣,他老子出生入死多年我从来没让他讲过战场上的故事。但看儿子这样高兴,我也竭力表现出好的情绪来。
他说他受了伤,但现在已经好了。我让他给我看看,他腼腆了半晌,才脱了衣服下来。伤在背上,一条狰狞的疤痕。
我半晌不语。
他背对着我,少年人初成形的肩背,似乎有些忐忑。他道:“阿娘……吓着你了么?”
我低声道:“不,我儿子是个英雄,和他父亲一样。我很骄傲。”
他略有些羞涩,道:“无忧只是征了个小族,不能和父神的功绩相提并论。”
我伸手搂了他来,笑道:“我说是就是。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跟着他阿娘喝奶呢,现在都老不死了,累点功勋算什么。”
无忧不自在地道:“母神,别……”
我道:“你是我儿子,我抱抱你怎么了。”
兴许是感觉到我的颤意,他不动了,乖乖地由着我抱着。
半晌,我道:“儿子,不要再受伤,娘好心疼。”
他道:“阿娘……”
我低声道:“我知道你志在四方,为娘的也不能不许你出征,呆在娘身边受人耻笑。但出门在外,你要记得,阿娘在家里记挂着你,还有许多人在等你回来。”
他道:“阿娘……对不住,无忧错了。”
我吸了吸鼻子,坐起身子揉眼睛,笑道:“好了,大胜归来,不该说这些。”
境密带着归叶来摆了一桌子小酒,我不能喝,便看着无忧自坐在桌前吃喝。他吃饭的样子也像他父亲,虽然有些不修边幅,但真的很可爱。此时吃的有些急,像是要吃给我看一样。
我侧倚在床上,心情是真的放松了,间或跟他说两句话。说到不久以后就要到三月三了,我看我儿子也快长大了,便笑着问他:“无忧有没有看着欢喜的小姑娘?”
虽然年纪还太小,但我可以探探他的口风,看看有没有青梅竹马一类的存在。
他嘟囔道:“阿娘,无忧正想同您说,三月三我是不参加了,但过几年,我想迎娶境密地尊。”
“……”我深吸一口气,道,“你喜欢境密?”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没什么不妥,才道:“地尊掌管盘古洞天地脉。父神曾说过找一个能帮我守住后方的女子。我看来看去,觉得地尊是最合适的。”
我道:“那你是不喜欢她?她喜欢你么?”
无忧很疑惑,半晌,他道:“我不知道阿娘说的喜欢是什么。若说喜欢,我自然喜欢地尊的。”
我道:“这件事不要再提起,尤其不要在境密面前提起。”
“阿娘?!”他似是微微有些错愕。
我别开了脸,淡淡地道:“境密不但是你的长辈,也是你父神,和我的长辈。日后不可妄言冒犯。”
他似乎是想了想,道:“是。地尊的年纪,也确实大了点。还是日后再说罢。”
我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我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无忧,你的年纪还小,所以不懂。如果你要娶一个人,那应该是你真心喜欢她,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而不是她是否能给你带来什么助力,娶了她于你有什么好处。”
他愣了愣,似乎有些不理解我说的话。
我尽量轻声细气地道:“虽然你已经长了,甚至能出征,打胜战,但这些事情,你是不懂的。所以,不要妄言嫁娶。”
半晌,他道:“那父神娶阿娘是因为什么呢?因为阿娘的美貌,还是阿娘的才智?”
我犹豫了一下,心想你老娘我有个P的美貌有个毛线个才智。但这个话当然不能对我儿子说。于是我道:“因一个缘字。因我们互相喜欢。”
他眯着眼睛道:“何谓缘?我听说,父神不曾迎娶阿娘。”
我傻了。这个婚礼……这些年我们谁也没在意,所以也就没提起,主要还是因为太熟悉了,两个人在一起也特别自然。于是我把那个问题忽略了,道:“缘这个东西……等你遇到你就知道了。”
无忧放下手中的筷子,继续眯着眼睛,道:“阿娘,你为何不让父神坐实你后主之位?”
我莫名其妙:“你怎么在意这个?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么?”
什么坐实不坐实的。他老子身边除了我还是我,怎么看都是我。名分什么的我都不计较了,而且之前我根本没想起来过。这孩子是怎么了?
孰料他吃饱喝足,就拒绝跟我再交流了。放下了酒樽,眯着眼睛别开了脸,望向了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像刚刚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远了。我不禁暴躁。按理说老娘的更年期早就过了,这孩子也还没这么快进入青春期吧?可是这个无法沟通的情形,怎么像是青春期碰上了更年期?种种暴躁。
第二天一早,我本还睡着,突然被一阵动静闹醒。
女越在外面已经直接上了手拍门,急道:“娘娘!娘娘!”
我迷迷糊糊地跌到了地上,道:“怎么了?”
女越的声音听起来都快要哭了,隔着门道:“尊主,尊主要把少主给,给……”
“?”
“给宰了!”
“!”
一番混乱后我差点又滚下山,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上了云车,赶到大殿。初要进殿竟有人敢拦我,是他手下的侍兵。我顿时就更惊讶,疑心他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若我真要闯,自是没有人敢真的拦我。那些侍兵估计也吓得够呛,平时见我都还算比较好说话,不料我撒起泼也是要砍人就砍人的。
冲到里面,见我儿无忧跪在大殿中间,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好似十分倔强。而他两边,站着两名手持战戟彪悍将士。
“阿语?”他站了起来,往下走了两步,突然脸色阴晴不定。
无忧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的眼眶隐隐发红。
我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勉强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大早,就说打说杀的。无忧不是该打了胜战么?阿尉,你怎么让他跪着?”
他望着我,终是慢慢下了玉阶,道:“嗯,没什么大事。”
我笑道:“你要是赏他么?”
他看了无忧一眼,又看我一眼,道:“嗯。”
我深吸一口气,道:“哦,那赏过没有?”
他道:“赏过了。”
我道:“那……我还要赏他呢。无忧,来。”
无忧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向我,站在我面前。这一切在我看来,都像是慢动作。这小子已经长得比我高了。
我的声音在发抖,道:“好儿子,来,跟阿娘回去。阿娘要好好赏你。”
无忧犹豫了一下,终于正视了他父亲一眼,然后拉住了我伸出来的手。我的心刚一松。孰料他只是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覆上来,做了个安抚的姿势,道:“阿娘,没事,您先回去罢。无忧有些事要同父神说。”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什么事?”
无忧轻声道:“是战局。阿娘你不会想听的。”
他老子扶住我的肩膀。
我颓然道:“算了,无忧,我是你娘,不是你女儿。你什么不学好,就跟你父神学这些骗人的把戏。闯了什么祸?阿尉,我要留下来。”
无忧低下了头。
阿尉安抚地握住了我的手,把我带到王座上让我自己坐好,无忧又跪下了。他道:“说罢,左思良,他到底为何擅自斩右燎。”
左思良,就是站在左边的那位将领,满脸阴沉地看了无忧一眼,道:“属下不知。只知道有一天,右燎和少主起了冲突。但属下不知是否少主是因此事记恨,入了境,竟还斩了右燎!”
他老子道:“吾点了将士给你,是让你作践随意残杀的么?!”
无忧低下了头。
他道:“你可知错。”
无忧道:“无忧没有错。是右燎该死。”
“你!”
我忙插嘴道:“无忧,你为何这么说?右燎做了什么?”
他紧紧地抿着嘴唇,抬头望了我一眼,最终,道:“无忧……难以启齿。”
他老子道:“你无故虐杀将领,已经是事实,任你如何狡辩都没有用。”
无忧低下了头:“是。”
他老子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半晌,无忧道:“只求父神……择日迎娶阿娘。若是无忧死罪难免,便请,随意遣一小童,将喜帖贴入无忧的棺内。”
我万万想不到他会说这个,他父亲也怔住了。
“带下去吧。”
我立刻要站起来跟上去,可还是按捺住了。这是要关押起来,有待罪的意思。天律是他一手所定,当年我也随侍在侧,我自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为上将者虐杀下属,是很重的罪过。
半晌,他道:“你怨我?”
我默默地道:“没有,是无忧多心了。”
殿中就剩我们二人,我坐着他站着。两人无言以对。我在组织语言,想来他也是。
终于,我道:“阿尉,我懂你不想偏私之心。但,即使是你的儿子,那也应该得到一个公平的对待。你该查清楚。”
他一步退了过来,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道:“嗯。”
我道:“无忧……我不信我会生出一个残暴的儿子来。这里面,终该是有什么隐情的。你可以去下士之中打听一下,无忧平时治军如何?待人如何?然后查出原委……”
他道:“可不管怎么样,右燎是他所杀。”
我眼中一黯,道:“我不要我儿背上残暴之名被定罪,不管怎么样,总要给他一个清白。不求免罪,只求真相。”
他道:“哦。”
我抿了抿唇,道:“如是……查不出来,那我宁愿用搜神术。”
“阿语?!”
我推开他,站了起来,确实心里很难过。走了两步,我回头,道:“我知道从此无忧会变成一个傻子。但我总相信他是无辜的。若是真的无路可走非要那样,我便带着他……长居桃林。不管怎么样,他不用背负污名。”
他也站了起来,道:“我会还他一个公道。只是右燎已死。就算他真有苦衷,免罪是不能的,至多只能从轻。”
我道:“嗯。”
说完我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