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槐还没有到,整个舞殿空荡荡的,冷清万分。谢棋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舞殿之中响彻着,啪,啪,啪——这情境,居然让她有几分恍惚,好像很久之前见过一般…
“谢小姐来了。”一个柔婉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棋回过头就见着了几天前见过的佳色。她今日换下了那日繁琐华美的衣衫,只是一件轻衫,发髻不梳,一派随意模样。
“谢小姐,尹大人让我来教你些入门的门道。”
“怎么教?那个我不干。”谢棋紧张起来,目光匆匆掠过那根让她吃了不少苦头的玄铁。
佳色一愣,循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玄铁,捂着嘴轻轻笑起来:“小辈之中,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她拉过了谢棋的手,牵引着她的两个手举平了,顺着手臂慢慢摸索到了她的腋下,而后慢慢她的腰腹活动。
佳色的力道不重,手法却奇特得很。就如同在揉一个糯米团子,她一点一滴地游离,在关节处打一个转儿才往下,如此这般一直到了她的脚踝,才站起身来,把手搁在了谢棋的脖颈上。
谢棋忽然一阵战栗,本能退后了一步——
佳色眼里露出几分赞许之色,点头道:“你这孩子,骨骼倒是比寻常人软得很,像是十岁孩儿,当真如尹大人说的一样,倒是块好料子,只可惜…”她的目光落在谢棋的脸上,带了些遗憾。
谢棋当然明白她这目光代表了什么,不打算理会。
佳色笑道:“你放心,那玄铁我是不会用的。时候不早,我们开始吧。”
绿腰虽美,跳起来也容易,只是要跳出神韵来却是极其困难的,而教授一个全然没有基础的人绿腰更是难上加难。这一点,佳色显然比尹槐要称职得多,她虽然也是锻炼柔韧为上,用的法子却比尹槐那人面兽心的温柔上许多。谢棋在她手下的一个下午只是练习了一些技巧性的动作,剩下的就是佳色的手上功夫:她的手法极具技巧,用最轻的引导力量让谢棋渐渐放松,而后才慢慢地去指引她完成几个稍有难度的动作。
一下午的练习,谢棋比想象中舒适。到末了,佳色还让她躺在了殿上的横木之上,用自己的手替她放松身体,按压伤疼的地方。
谢棋眯着眼享受,不经意睁眼的时候,却发现佳色的眼里噙着一抹奇异的神色,似乎…颇为神伤?
“我太笨了吗?”谢棋皱眉问。
佳色笑着摇头,轻道:“不是,跳舞的人,多半是认姿态的…你的身形仪姿与我年轻时的一个故人极为相似,故而…故而有些感慨。”
又是一位故人。谢棋早就被尹槐挑拨得好奇心满溢,这会儿又一个“故人”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她按捺不住了,扯着佳色的衣袖问她:“那个故人,是‘舞姬’吗?”
佳色一脸愕然:“你知道?”
“我知道她是尹槐的师父,还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司舞们听到这个名字似乎都服服帖帖的。她是…”
谢棋正想探究清楚,却被佳色用了几分巧力让她浑身一个颤抖,满头是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不过倒也挺舒服的。
“喂,佳…夫人啊…”
“你可以叫我佳姨。”佳色微微笑,“不过她的名字小辈可不能随便叫,记着。”
“哦。”
黄昏时分,练舞事了。谢棋终于完成了半日的练习,疲惫不堪地回到了房中。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有人叩响了房门。谢棋开了门,却发现门外站的是尹槐,还有两个白胡子老头儿。
谢棋猜不透尹槐葫芦里藏的是什么药,尹槐似乎也不打算解释。他低眉做了个“请”的姿势,对着那两个白胡子老头儿毕恭毕敬道:“魏大人,宋大人,这个就是我和你们提的小谢。”
两个白胡子大人进了房,点亮了三个烛台才把目光落到谢棋的脸上,一分分细细看着。少顷,其中一个道:“谢姑娘,请坐。”
“你们…”
尹槐把她揪到了桌边按下了,摸了摸她的头:“小谢,坐下。”
谢棋决定忍,忍那两个老头儿直愣愣盯着她脸的目光,忍他们跃跃欲试的手,忍…忍下其中一个直接摸上她脸的指头!
也不知道时辰过去了多少,良久之后,那两个人老头儿才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叹息道:“尹公子,老朽不才,谢姑娘这伤乃是陈年旧伤,老朽只能保着疤痕变淡些,然而这根去却不大可能。
另一人道:“老头儿能保她恢复三分容貌。”
尹槐听罢低头略略思索,问道:“那依大人们看,这世上可有让小谢容貌全然恢复的法子?”
老头儿道:“医道自古人上有人天上天,老朽不敢贸然说没有,但是宫中是断然没有的。”
尹槐一笑,拂袖行礼:“多谢两位大人,我家小谢这丑丫头,日后还请大人们多多照顾。”
“尹公子客气了。”
尹槐与两个老头儿只在房里待了一会儿便出去,留下谢棋一人在房内。谢棋却再也没了睡意。那两个人…是尹槐请来替她看脸上的伤的?
她在房里找了面镜子,仔仔细细观察了片刻,想象着容貌恢复三分的样子,看着看着却只是想笑。可尹槐这份心意却让她不敢不配合。这个尹槐,她的脸已经毁得连游鬼见了都会吓一跳的地步,恢复三分又如何?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谢棋,也无法和朝凤乐府里的一等司舞比呢。
镜子里的谢棋脸上刀痕满布,伤疤如蜈蚣一样攀爬在她的脸上。她恍然地伸出手,沿着疤痕的纹路细细摸索,忍不住设想,怎样的情况,才会把这张脸毁到这地步呢?一刀,两刀,三刀…十刀,二十刀…
如此的后果,是她哆嗦得再也不想在房间里待下去。她本来打算去隔壁找尹槐,哪里知道尹槐的房里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屋外初月刚刚升起,谢棋回房急急披了件厚实的衣衫,从门口回廊之上摘了盏灯笼,穿过绿萝山庄的柳色假山去往前院。殊不知,在画廊之上,她见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是个瘦削的身影,他几乎是趴在地上,艰难地动作着。
谢棋呆呆提着灯笼凑近了,正好对上他抬头时惊诧的眼。竟然是贤王楚暮归?
“王爷?”
谢棋这才看到,就在他身边,那儿倾倒着一个轮椅。
楚暮归的脸色略略狼狈,对上她的目光时眼色却是温和羞涩的,他咬咬牙,咳嗽了几声才勉强道:“我以为,不用随从可以自由行动的,暮归这副模样,让谢姑娘见笑了…”

练舞

楚暮归面露难堪,只是手脚却依旧使不上多少力道,他在原地挣扎着想借着轮椅的扶持站起身来,却险些栽倒——
谢棋没有多想,慌忙丢了手里的灯笼去扶那个摇摇欲坠的人。她顾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礼节,拉扯着他坐到了画廊的栏上,气喘吁吁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轮椅,再把楚暮归扶到轮椅上。这过程颇为漫长,却没有一丝声响,楚暮归一直静静地任由谢棋摆弄,到最后一切事了,他才略略低眉笑了笑。
倒在地上的灯笼被烛火点燃了在地上烧了起来,一团火光衬得楚暮归脸上的细汗点点发光,他脸上噙着的一抹羞赧也一并暴露无遗。
谢棋是个毁容的姑娘,脸红人家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她干咳了几声,瓮声瓮气道:“王爷,没事吧?”
“多谢谢姑娘。”楚暮归的声音还有些狼狈,却真诚无比。
谢棋想起了方才实在算不上文雅的连拖带拽法子,对象还是这个高高在上的王爷…顿时,这声多谢谢姑娘成了讽刺,她脸上发烫,支吾道:“王爷想去哪里?我,我可以推…”
啪——灯笼燃尽了最后一根竹丝,被风一吹,终于灭了。谢棋看不清楚暮归的脸,只看到他比她矮了一大截的身子蜷缩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不由地,她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是不是不该这么问?他…
良久之后,楚暮归的声音才在夜风中飘荡开来,如同午夜时分最寂静的莲花。他说:“有劳谢姑娘了。”
楚暮归不开口,一路的寂静。谢棋突然发现自己不善言辞,一路上,她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夜风有些凉意,她推着楚暮归穿过只有一些微光的画廊,心情居然是出奇的平静。楚暮归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划过谢棋的手腕,丝帛一样的触感让谢棋有些痒,忍不住微笑。
长长的画廊长长的距离只用了片刻就已经到尽头,画廊尽头是两条小道,一条通往花园,另一条通往前厅。楚暮归轻轻的声音响了起来:“左边。”
谢棋乖乖照做了,顺着楚暮归的指引到了前厅。前厅里,几个侍从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一见楚暮归便急匆匆在他面前跪成了一排,其中带头的惶恐地磕头:“属下该死!属下擅离职守,请王爷责罚!”
楚暮归眼底不见愠怒,只是淡道:“无妨,是我没有招呼就离开。”
“王爷…是属下的错,请王爷责罚!”
“起来吧,别让小谢姑娘看了笑话去。”
跪地的这才抬起头来,小心地站到谢棋身边,露出个憨厚的笑来:“多谢姑娘了。”
“哦。”
“姑娘,这些杂务交给在下就好。”
“…哦。”
谢棋匆匆松了手,眼睁睁看到刚才还跪在地上的那个随从到了自己身边,接替了她的位置。她这才发现他的个子极高,她几乎只到他的腰腹那儿,他这一靠近,压迫感顿时席卷而来。谢棋默默退到了另一边,和他保持距离。
她这小举动落入了楚暮归的眼里。他了然一笑,稍稍看了高个子一眼,那高个子就颇为会意地松了手退到了厅堂的角落里。
谢棋犹豫良久,摸摸鼻子开了口:“王爷,上次多谢你了。”
上次在那玄铁上头她是晕了过去,不知道他用手替她撑了多久。今天见了面她才想起来,那时候,就是这双半残废的手,为她隔绝了那彻骨的凉…
楚暮归垂眼轻道:“暮归不过是举手之劳,谢姑娘的意志让暮归佩服得紧。所以上次见了,忍不住想帮一些忙。”
“嘿嘿。”
“暮归双手双脚皆是伤残,尚且想过凡人日子。尹槐训人的法子,向来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刁钻的…暮归希望谢姑娘莫要辜负暮归一番期望,暮归相信,数月后,当是谢姑娘脱胎换骨的时候。”
谢棋稍稍一愣,对上尹槐清澈的眼,她才细细回想他的话,末了重重点头。她也知道,尹槐虽然手段刁钻,却是实实在在地希望她好,她不想辜负尹槐一番栽培之意,更不想…让这个没有半分架子的王爷白白替她以血肉之躯当人肉的垫儿。
“谢姑娘,你说对不对?”
“嗯,嘿嘿。”
谢棋发现自己除了傻笑实在想不出其他应对的话。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的房里,又是什么时候梳洗完毕上了床。这一夜,她反反复复想了许多事,想了反复无常的莫云庭,想了人面兽心手段阴险的尹槐,那个跳起舞来美艳万分的佳色,还有轮椅上的楚暮归。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混成了一盘浆糊,她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好好练习绿腰,不放弃…
*
佳色总共教了谢棋五日,这五日过得飞快,到第六日,谢棋已经可以跳一些最为简单的动作。佳色称赞谢棋天资聪颖,谢棋也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这份得意一直维持到第七日,尹槐到舞殿的时候——尹槐已经好几日不见踪影,那是他第一次以…一种比较奇特的装扮出现在舞殿之上。
谢棋的目光一直黏在尹槐身上,连佳色的叮嘱都抛到了脑后,足足半盏茶的工夫,她的目光还是一刻不离地在他身上。
尹槐在座上喝完了一盏茶,明眸一挑:“看什么?”
“…没有!”
谢棋匆匆挪开目光,回头看了一眼佳色,却发现佳色正捂着嘴偷笑。
今日的尹槐,其实是正常不过的装扮。他穿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衫,平日里微微凌乱散漫的发丝被他整整齐齐扎好了,腰间还挂着一柄剑。一眼望去,英姿飒爽,俊秀无比。只是谢棋平日看惯了他穿着如云的衣衫,跳起舞来男女莫辨的柔美风华,今日见了他这一派江湖侠客的打扮…
尹槐似乎不以为然,他神态淡定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清茶道:“小谢,绿腰练得如何?”
“能把模子跳下来。”
这七日里,佳色把绿腰的整套动作演练了无数遍,她好歹也死记硬背下不少。虽然神韵是半点都没有的,但却已经能把一支舞跳下来了。
“来。”
尹槐到了舞殿中央,冲着谢棋招招手。谢棋会意,跟着到了他身边。尹槐却伸手阻止了她刚刚要跳的步子,他对着佳色道:“把乐聆叫过来。”
“是。”
乐聆?谢棋都差点把她忘了。她也是一块儿来的绿萝山庄,只是整整十来天,她都没有见过她一面,她都以为她已经不再山庄里了。
佳色不一会儿就带了乐聆进舞殿。乐聆这几日消瘦了不少,面色蜡黄,好端端的一件云衫套在她身上就像是套在一根木头上一样。她进了舞殿后只是匆匆看了尹槐一眼就低下了头,半点目光都不曾留给谢棋,显然是没把谢棋放在眼里。
谢棋瘪瘪嘴,悄悄丢了个鄙夷的眼色过去,却被尹槐轻飘飘一眼瞪了回来。
“开始吧。”尹槐道。
这不是谢棋第一次听到绿腰曲,前几日佳色教她整一套的舞姿的时候就已经替她哼上了几遍,只是这一次是用真琴弹奏。不得不说,乐聆的琴艺身为朝凤乐府的司舞是当之无愧的。上次被莫云庭从二等贬成了三等,想来也是意外所致。
乐聆在舞殿之上默默把绿腰弹奏了两遍,等到她弹第三遍的时候,谢棋犹豫着迈开了脚步,凭着脑海中残留的一丝记忆,去跟上她的琴音…抬,倚,俯,转,每一个动作她都细细地遵照佳色的指导去完成,只是她还来不及把绿腰练上一遍,脑门上就已经先挨了尹槐一击。
“不够软不够柔不够美。”尹舞师如是道,抬手又要一击。
谢棋颇有先见之名地捂住了自家额头,抬头委屈地瞪尹槐:“我…肩膀疼,不敢大起大落。”她肩上的伤害未痊愈,虽然平日里吃饭睡觉都已经自如,但是这是绿腰啊…怎么可能真正放开去压迫筋骨?那是真往骨子里的疼法啊…
尹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伸手。谢棋死死捂住自家额头,坚决不松动。尹槐动作不曾停下,转而覆上了她的头顶,安抚性地摸了摸。
半晌,尹舞师叹道:“乖,为师忘了。”
“…”
尹槐望了一眼乐聆示意她继续弹奏,对着谢棋道:“看好,只一遍。”
而后,谢棋又一次见证了朝凤乐府□司舞的尹槐的舞姿。尹槐一起舞,整个人的气质都会随之变化,他不是女子,故而没有女司舞跳舞时那么多的繁枝细节,他的动作比佳色要少,然每一处却通通是完美无可挑剔…就仿佛这曲绿腰本来就是为他而生的一般…
有的人跳起舞来精致无比,譬如杜蕊;有的人跳起舞来美艳婀娜气质大改,譬如佳色;而尹槐,他的舞却让他仿佛能发光。
只是…
谢棋低着头偷偷捂着肚子憋着笑:他今天穿的衣服实在是不大适合跳舞,好好的一个江湖侠客模样,在舞殿之上闻琴而翩然起舞…没有云裳,没有薄纱,还配着把剑…
“徒弟,你在做什么?”尹槐的声音响起。
谢棋猛然抬头,脸上偷腥一样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结果,被尹槐不善的脸色给慢慢拉扯了下来,终于哭丧起脸:“没、没什么…”
“为师这衣服,是为了行走方便。”尹槐眯眼道。
“哦。”
“没有疑问了吧?”
“没有!”
“那么,开始。”

不见1

绿萝山庄内,只有一处是谢棋进不得的,莫云庭的居室。那儿守着数不清的侍卫,把一个小小的庭院包裹得严严实实,人虽然多,却很冷清,没有一丝人息。
谢棋练完舞回房,必经之路是这阴森森的院落。若是往常,她还会偷偷往那儿望上一两眼,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连余光都没有瞄向那个人的屋子就匆匆路过了那儿,只差没在头上顶个麻袋。
只是谢棋运气向来不佳,这不佳最为直接的表现是她才刚刚路过那阴森庭院,就有两个侍卫拦在了路上。
“谢姑娘,莫大人有请。”
“不去。”谢棋断然拒绝。她至今还记得那冰凉的剑搁在脖子上的透骨寒意,这一去,难保小命再次被栓了根绳子挂着,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两个侍卫抱拳道:“还请谢姑娘莫要与属下们为难。”
“不去。”谢棋咬牙后退道,“有种绑了我押过去!”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最后无可奈何地让开了道儿。谢棋就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拔腿就跑!
“谢姑娘——”
“谢棋。”
谢棋两条腿在地上跑的终究比不过人家可以飞檐走壁的,她还没跑几步,之前那两个侍卫就又拦在了她面前。而那声谢棋,出自路上多出来的另一个人。
谢棋瞪着眼怒视对面的莫云庭,虽然撑起了一个艺高胆大的模子,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会儿心跳纷乱成了什么样子…她怕,从那个叫谢无的人死在她面前开始,她就一直很恐惧,像被一张烧红了的铁丝网罩住了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难受。而莫云庭就是那个撒网的人。
所以,她憎恶他。
莫云庭没有开口,只是隔着短短数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复杂的颜色,到最后却被渐渐湮没了。他不开口,谢棋也不想开口,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僵持着。一个沉静,一个卯足了劲儿警戒万分。
夕阳的余晖落到谢棋疤痕满布的脸上,异常的柔和。莫云庭轻轻抬了手,却没有落到任何地方。他似乎是挣扎良久,才哑声开口:“伤…如何?”
伤如何?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周遭的侍卫已经增加到十数人,团团把谢棋围了起来。谢棋站在道路中间,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一句来自莫云庭的关怀。她怀疑的目光落到莫云庭身上,却看不清他的表情。谢棋选择了沉默,默默地与这一圈的侍卫僵持。她的伤势如何,还不至于像这个罪魁祸首交代。
“你这几日,没有…来我这儿。”
莫云庭的每一句话都说得艰难万分,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又像是端着什么易碎的东西一般小心翼翼。谢棋在心里小小打了个疑问,依旧是沉默。她如果这几日还去他房里替他换药,那才是真被摔坏了脑袋。
“是因为,伤重么?”
“…关大人何事?”
谢棋终于对莫云庭说了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莫云庭的手指纤白,她看在眼里却是染血的。她不喜欢他,也不想和他多话,既然他摆了一副不是来秋后算账的模样,她也不想买他账。周围是重重的侍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穿过侍卫,走出了他的视线。
没有一个侍卫敢拦她,拦她的只有莫云庭的目光——不过,她已经看不见了,只是觉得脊背上发烫,像是被目光灼烧的。
*
谢棋回到了房里宽衣解带的时候才发现肩上的伤口出了点血,血丝渗透了绷带。这伤口其实原本已经初愈,大概是白天尹槐的训练法子太过血腥,才又扯破了伤口。本来大夫的药该是三日一换,只是这染血的绷带粘糊糊地挂在肩上实在有些不舒服。谢棋看了一眼抽屉里明显还有剩余的药膏,犹豫了片刻还是脱了衣服换药。
这换药,疼痛免不了。一番动作下来,谢棋已经泪汪汪鼻子发酸,手上的动作却也不算含糊,如果…不是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了的话!
“丑八怪,莫大人让我来通知你,晚上城内谪仙楼有宴席,本来不打算让你参加的,不过尹大人坚持,你就跟着去吧。”
在朝凤乐府里不叫谢棋丑八怪的人屈指可数,在绿萝山庄会叫谢棋丑八怪的人却数都不用数——只有乐聆一个。她的脸色依旧不怎么样,神情却高傲得如同孔雀,见了谢棋衣衫不整,她又嗤笑,“看不出你除了脸跟鬼怪似的,连身上都那么多伤口,还真是一无所长。”
乐聆一进门,谢棋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蔵天香的香味。谢无说过,蔵天香食之成瘾…乐聆莫非是在用蔵天香?
见谢棋无动于衷,乐聆的眼色越发嘲讽:“怎么,被吓着了么?”
“嗯。”
谢棋点点头,大大咧咧披上衣服。她的确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乐聆身上有蔵天香的味道,定然是她为了这东西在替什么人做事。而蔵天香谢无给了她一整包…她不记得之前的事情,难保乐聆身后的人和自己有关。谢无,谢棋,这两个名字如此的相似…
“告辞。”
黄昏时分,谢棋还是换了身衣服出了门。她的衣服都是尹槐送的,多半也是颇为金贵的,这样的好衣服配上她这张脸,说不出的怪异。她想了想,折回去找了面具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