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槐笑意盎然,轻声问道:“如何?”
谢棋回过神,犹豫片刻,瘪嘴答:“马马虎虎。”
“真的?”
“嗯。”
尹槐明眸一抬,戳了戳谢棋的脸叹道:“不老实。”
“…哼。”
“乖。”尹槐笑眯眯,拎着谢棋到了舞殿上,也不知道从哪儿翻了个木质的高凳儿出来,对着谢棋和颜悦色道,“坐上去。”
谢棋不明所以,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地坐到了那登上。尹槐的手搁到了她的胸口上,另一只手抵在她的后背上,缓缓用上了一些力道。谢棋稍稍愣了愣,没有反抗。虽是男女有别,但尹槐的眼里并无半分差别…
尹槐弯了腰,在她耳边低道:“放松。”
谢棋被他的鼻息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来不及闪躲,就被尹槐下一个动作吸去了注意力——他按在她胸口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居然把她从凳子上往下按去,让她的身体成了一个拱形。这姿势谢棋倒是见过的,这种倒着弯腰的姿势在绿腰中颇为常见。尹槐居然打算用凳子来训练她这个?
谢棋被尹槐引得伸出了手,站直了身体,她的指尖已经触碰到冰冷的地面。这种怪异的姿势让她忍不住喘息起来。
“疼不疼?”
“…不疼。”
她的确觉得有些气血不畅,却并不疼痛。可能是因为还有身下的凳子支撑着,哪怕尹槐正在掰她的手脚,她也并没有痛楚的感觉。
尹槐把她的手脚掰近了些,问道:“现在呢,疼不疼?”
“不疼。”
“挺起腰,疼不疼?”
谢棋照做,答:“不疼。”
“很好。”尹槐的声音带了笑意,他说,“站起来吧。”
结束了?谢棋惊讶地站起了身,疑惑地看着尹槐。这训练容易得出乎了她的意料,而尹槐,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一层细细的汗了。
“完了?”她犹豫问道。
尹槐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雪白的袍子被他用来擦了汗,他笑眯眯道:“你说呢?”
谢棋忽而一个寒颤,本来就失律的心一下子乱了,慌得。她后悔了,捂着腰对尹槐认真道:“尹槐,我好疼。”
“叫师父。”
“师父,我好疼,腰断了…”
“嗯,为师其实好心疼。”
“你…”
末了,谢棋被他带到了舞殿另一侧。那儿横跨着一根遍体冰蓝的横木,被两个铜锁固定在殿上。这一侧与其他地方不同,它没有什么装饰,而底下是铺着的是细细的粗麻布。谢棋靠近的时候稍稍犹豫了片刻,这儿,似乎比外头冷?待到尹槐引着她依照着方才那姿势在那横木上弯下了腰,她照理把后腰搁在了那横木上,却在触碰的一刹那浑身一颤,这才惊觉哪儿不对劲——好冷!
尹槐的手托起了她的腰,把她的手脚放到了适宜的地方,轻轻收了手。他轻笑道:“小谢,莫要乱动哦,这底下是云庭派人从极北之地千丈冰下挖来的一截玄铁,以前是用来惩罚军中不听话的,被我瞧见了讨了来训练司舞。”
“怎、怎么训练…”
尹槐和颜悦色道:“像这样啊,小谢,你累了可以靠在横铁上歇息会儿,不过这横铁可是凉意透骨,能靠上多久,可得看你意志。你可以选择支撑着,或者靠上去。无论什么姿势,为师只要求你在这上头待足一个时辰。如若不然,为师的手段未必比云庭温柔。”
尹槐一番话说得柔和无比,谢棋却听得凉到了骨子里。她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看不见尹槐的眼神,想象不出他的表情,只是那没有丝毫血性的一句话被他以这种柔软的语调讲出来却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战栗。她不敢相信身下这东西真的是什么千年寒冰下的玄铁,只是腰腹上隐隐传来的一丝丝凉意却是真实无比的。
“咔嚓”一声,谢棋突然惊觉自己的手脚居然被锁上了!
“一个时辰后,为师送莲子羹来。”
谢棋已经说不出话了。尹槐什么时候走的她并不知晓,她只知道浑身的酸痛越来越明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支撑不下去,缓缓靠在了那玄铁上。那玄铁阴寒无比,她靠在上头只觉得丝丝透骨的凉不断地往腰腹里钻,就好像是数不清的小蛇一起往里头钻,刺痛无比…她只在上面靠了一小会儿,就又拱起了身子维持方才那姿势,累了再靠下,痛了再恢复…如此往返几次,身体渐渐麻木。
尹槐!
谢棋不止一次恨恨地念这名字,这是她第一次把一个人恨到了骨子里。只是此时此刻,她却连记恨的力气都没有。腰腹因为挺立的关系火辣辣的疼,实在忍不住靠上玄铁的时候却冷得没有知觉,几番冰与火的交替,她脑袋肿胀,意识也渐渐昏沉…
这哪里是教人跳舞,这分明是动刑!谢棋咬着牙思量:如果在这上头昏睡过去一个时辰,会不会死?
谢棋不敢晕,却也支撑不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极致的痛楚席卷她的全身,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决堤,一地两滴划过那张丑陋的脸孔,火辣辣的疼。
她一直紧闭着眼去支撑浑身的痛楚,直到一抹淡淡的墨香出现在了她身边。
“谁…谁在那儿?”
“是我。”那人的衣摆晃了晃,在谢棋面前蹲下了身。
谢棋只看到一双澄净的眼,眼里带着一丝丝担忧,却是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贤王楚暮归?
楚暮归的眼光落在她的腰腹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疼不疼?”
谢棋泪眼汪汪,用力点头。才收住的眼泪又忍不住决堤起来。
楚暮归的眉头越发紧皱,良久才道:“尹槐这法子,未免太过残忍了些。”他站在谢棋身边犹豫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把胳膊放在了她的腰下,冲着一脸呆滞的谢棋羞涩一笑,轻声道:“你先靠会儿。”
谢棋呆呆傻傻看着,不敢真沉下身子去压这金贵无比的贤王。
楚暮归了然一笑道:“不要紧的,本王的手脚…其实是没有多少知觉的,不冷。你且靠一会儿,没事的。”
谢棋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抵不住铺天盖地的疼痛,她终于靠在了贤王的胳膊上——只一会儿,一小会儿。她默默告诫自己,殊不知这一松懈,居然渐渐没了意识…等她再醒来,已经是绿萝山庄内,她自己的床上。楚暮归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房间里的木桌旁边坐着个靛青色衣衫的身影。那身影看起来眼熟得很,只是他却一下子记不起来。
谢棋屏住了呼吸,悄悄挣扎起身。那身影也转过了身,冷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醒了?”
“莫…大人?”莫云庭?
莫云庭的目光已经成了冰,“谢棋,你到朝凤乐府是为了什么?”
谢棋被逮了个正着,尴尬地往床里缩了缩,伸手拽过了被子盖严实了些,并不答话。她浑身酸痛无比,这会儿见了莫云庭本不想和他计较打算龟缩到底。
莫云庭的神色越发冰冷,他道:“莫要以为尹槐宠着你,我就下不了手。”
“你…哪只眼睛瞧见尹槐宠我了?”
忍无可忍,谢棋发出了醒来后第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尹槐,她都差点忘了为什么躺在这儿了!这个笑面虎,人面兽心!她用力支撑起身体,想下床去,却在一刹那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一缕寒光闪过,一抹冰凉贴上了她的脖颈,让她顿时屏住了呼吸。
莫云庭的眼里无波无澜,犹如冰透了的墨玉。他手里握着剑,锋利的剑刃就抵在她的脖颈上,透着阴测测的气息。
谢棋瞪大了眼不敢动,她几乎能听到到了喉咙底的心跳,紧握的手心早就湿润。他是真的想杀她的!她无比的肯定,只要她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搁在她脖子上的剑就会要了她的性命!可是…为什么?她咬牙止住颤抖,喘息了几口气后问那个执剑的人:“为什么?”
她和他无冤无仇,真说起来甚至是有恩的,救命之恩,他为何次次为难她?而且…而且如果府上那些传闻是真的,她过去可一直是他的贴身侍女,更是对他…天星楼上一跳,结束了谢棋的一段苦恋,难道还让他怀了恨?
莫云庭静静地站在床边,眼眸如冰。
谢棋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丝丝距离,小心道:“莫云庭,你这算是违约的。”
“莫云庭,过去的谢棋如何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你不住的事情,你…你杀了我要被雷劈的。”
“莫云庭,咱好歹也可能有过一段那啥的,你…”
谢无
谢棋不敢动,只能瞪大着眼看着莫云庭。这个朝凤乐府的堂堂乐官,此时此刻没有半分儒雅,他全然不像个乐官,他眼里隐隐闪动的是杀意属于很多江湖上的亡命之徒。
“还想说什么?”莫云庭面无表情,只有他手里的剑闪过一抹光晕。他淡道,“交代你的目的,我便留你一个全尸。”
“不、不招呢…”
莫云庭不言语,只是执剑逼近了些。谢棋顿时连哭的欲望都没了:“我真没东西可以招啊…”
谢棋的心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忐忑过,闻到淡淡的血腥味的那一刻,她几乎要抱头蹲下…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一般,只一步,她就会万劫不复。
在这心跳都清晰可闻的时候,谢棋绝望地闭上了眼,然而良久之后,她预料之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来临。她悄悄睁开眼,却发现莫云庭脸上有一丝奇怪的神色。房里点着灯,昏暗的烛火阴沉着他苍白的脸,把他的身影剪成得纤瘦无比。他的目光低沉,却不是落在谢棋身上。
忽而,“铮”的一声,长剑临时改了个方向,挑灭了房里的蜡烛。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谢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在莫云庭的剑改变方向的一刹那,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在床上滚了一圈稳稳地落到了床下,几步闪开了。动作之麻利,让她自己都惊诧无比。
莫云庭的心思却不在谢棋身上,他静默良久,才冷喝:“谁在外面?”
风吹开了虚掩的窗户,彼时正值深夜,外头闲闲挂着一轮明月,似乎方才下了场雨,空气中带着一丝初春的泥土味。
谢棋屏住了呼吸,正打算赌赌看逃跑,却看到莫云庭有了动作——他忽而一个转身,猛然挥剑,伴随着“叮”的一声,似乎有什么袭向他的东西被挡开了,几乎是同时,他从怀里掏了什么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向窗外!
万籁俱寂。
谢棋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眼睁睁看着莫云庭从窗户一跃而出,追逐着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而去。良久,她才回过神,瘫坐在地上重重地喘息起来…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救了她一命…她管不了什么三月之约,管不了宫选了…一次两次三次,她不能平白无故拿自己的小命糟蹋。确定了莫云庭暂时不会回来,她立刻收拾起房里的东西。她身上是没有钱的,不过除了钱财,尹槐在吃穿上倒不算亏待她。拿几件好衣服去当了,应该能凑合过一阵子…她必须走,马上,立刻,否则…
窗外滴滴答答响起了细细的声音,似乎是又下起了雨。谢棋顾不得这个,她已经收拾好了包裹,拉开房门却发现窗外月明,哪里来的雨滴?那…她犹豫片刻,还是回了头,忍着心上的战栗到了窗户边。
窗棂上湿润一片。她用手摸了摸,粘糊糊的,是血。
谢棋有些腿软,她咬咬牙重新点了蜡烛,提着包裹绕到了窗外,抬头向上看——然后,一声闷响,一个黑色的身影重重地栽倒在了她面前。她只看到那个人的一双眼,漆黑,杀气毕现。只是不知为何,那眼在看到她的脸后忽而收敛了杀气,只留下略略的激荡。
这个人,大概就是刚刚在外面偷看的人,也是莫云庭急急跑出去追查的人吧。谢棋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然而身后那人却发出了喘息不已的低沉声响,阻止了她的所有动作。
他说:“谢棋…不要走…”
“你…认得我?”
那人重重地咳嗽起来,却依旧支撑起身子,冲着她艰难道:“棋儿,你不能…离开朝凤乐府…”
一声棋儿,谢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冰凉。这称呼她一定听过许多遍,虽然她早已不记得任何事情,但是棋儿两个字,依旧能让她忍不住心里的颤动…
“你、你是谁?”
那人已经说不出话,他似乎是闭着眼调息了片刻,才缓缓道:“棋儿,扶我进房。”
谢棋踟蹰了许久,终究是照做了。她吃力地扶起那个可能知道自己过去的人,把他连拖带拽地折腾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口留下了数不尽的血痕,触目惊心。那个男人好像是睡着了一般,任由她所有动作,直到她把他安置在了房间里一个角落的墙角那儿,他才徐徐睁眼。
昏黄的烛光下,他的眼里没有方才初见时的杀意,反而带着一丝温和,虽然生硬,却无害。
“我为什么不能离开这儿?”谢棋问。
男人不答话,只是缓慢地摇摇头。他的手捂在腰上,那儿有血不断地汹涌而出。
谢棋忽然记起房里还有给莫云庭那人渣准备的锦丝草可以止血,正想去翻,手腕却被男人带血的手拉住了…
那人吃力道:“别去。”
“你,你会不会死?”他这副模样,少说也去了大半条命…
那人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生硬的笑,似乎是在犹豫怎么答复,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会,莫云庭…打中的,是我的要害…我本来就是功夫最烂的一个,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谢棋慌乱地用手去堵他的伤口,却在看到他眼里满溢的温驯时愣了神:“你是谁?你刚才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他,莫云庭的剑恐怕是早就刺进了她的脖颈。她不得不去猜测,他是为了她才…
“我是…”那人喘息着笑出了声,伸出血淋淋的手摸了摸谢棋的脸,顺着她的脖颈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息,“棋儿,我叫谢无。”
“谢无…”
“不用去想…你…记不得的…”
“可是…”
那人拦了她要出口的话,艰难道:“棋儿,多依靠…尹槐…万事小心咳咳…不要,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尹槐的法子,是很痛苦…但,但撑下去…”
“你一直在看着我?”谢棋惊恐地缩了缩,触及谢无温和的眼却渐渐松下防备。
男人默认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最后他伸手到了自己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塞到了她手里:“这是…蔵天香…食之,成瘾…你兴许用得着…”
“蔵天香…”谢棋还记得这个,是乐聆身上散发着的香气,那时候她脱口而出的一个名字,居然是真有其事?
“棋儿…”那人极轻地说了几句。
“什么?”谢棋没有听清,犹豫着凑近他,哪里知道肩膀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居然是谢无的一把匕首刺进了她的肩膀!她用力推开了他!“你!”
匕首从她的肩膀被拔出,掉落在了地上。谢无的眼里忽而迸发奇异的光芒,他张了张口,最终捡起匕首,重重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再也没有变化。
谢棋顾不得席卷而来的剧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这种震撼,让她只有瘫坐的力气。良久,她才发现自己哭了,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其他。她呆呆坐在血泊之中,脸上身上到处是血,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谢无的。谢无的身体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渐渐冰凉。时间流逝,她没有任何知觉。
莫云庭和尹槐在不久之后赶到。他们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久久没有言语。
“小谢!”尹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急急捂住了她肩上伤口,第一次对着莫云庭冷下了脸,他厉声指着地上的谢无道,“莫云庭,你自己生性多疑,为何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你看清楚,小谢被他折腾成了这样,你看清楚,是小谢杀了他,如果他的伤势稍微轻些,死的就是小谢。莫云庭,你拿什么肯定刺客会带着小谢离开?”
莫云庭沉默不语,只是冷淡的目光仿佛要把地上那人戳出一个洞一样。的确,方才的不过是一个计谋,他故意留下受伤的刺客与谢棋共处,假如他们相识,他和尹槐早就带了人守在各处出口,假如谢棋与那人一道离开,那就是杀无赦。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样的结局。
“云庭,你向来心思缜密,可是,小谢不聪明,你的缜密放在小谢身上,不值。”
谢棋早就说不出话,她被尹槐抱在怀里匆匆离开了房间。临别的最后一眼,她给了地上的那具叫谢无的尸体。她忽然记起,他方才刺她的时候用的是右手,而刺自己用的却是左手。
那样,他看起来就像是被她杀死的一样。
谢无,谢无。她在心里默念着,埋头在尹槐怀里,身体忍不住发抖。
“别怕。”尹槐柔和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来,他说,“师父不让那块木头再折腾你。”
她沉默着点了点头,抱他更紧。
*
谢棋换了个房间,到了尹槐隔壁的房间。大夫在深夜赶来,诊断的结果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那一刀并没有伤到筋骨,也不够深,大概是那人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所以刺偏了,也没深入。
彼时谢棋已经昏昏沉沉地昏睡过去,这一觉再醒,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初阳懒懒地投射在被褥之上,带着一丝融融的暖意。谢棋伸手摸了摸被褥,轻手轻脚掀开了被子。
房间里空无一人,清净无比。枕头旁边放着个锦布的小包,是那日谢无塞到她手里的蔵天香。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这蔵天香却留了下来,想必是被当成了普通香包。
谢棋小心地掀开衣服看了一眼肩上的伤口,那儿其实并不算很痛,至少她可以抬起手勉强支撑自己虚软的身躯。她在房里桌边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后出了房门。
门外阳光灿烂,温文和煦;院中一个葡萄架,架上绿意葱葱,春意盎然。谢棋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第一眼见着的,是葡萄架下一个瘦削的轮廓,那是一袭黑衣,清冷无比,在这一派生机中成了一抹阴霾,触目冰凉。
“你醒了。”那个人淡道。
谢棋早就退后了好几步,防备无比地怒目瞪他:“我没醒,你看错了。”
佳色(修)
莫云庭静静地站在那儿,与谢棋隔着短短十数步的距离,他的眼色莫名,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谢棋与他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匆匆转身,啪——关上了房门。如果说之前她对莫云庭还仅仅是看不惯,那经过了那夜的事后,她绝对不想靠近他了…谢无至死都没有闭眼,他为了保她一命,居然想出了这种玉石俱焚的法子,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莫云庭的一个怀疑!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谢棋犹豫着到了床边,从枕头下翻出了那个裹着蔵天香粉末的锦布包。果然,那是房间里香味的源头。谢棋不知道这蔵天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是谢无说这是食之会成瘾的东西,那就一定不会是个好东西,指不定闻多了也会成瘾。她在房里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找了个木匣子把它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盖上盖子塞到了柜子最深处。
午膳时分,尹槐亲自送膳食来的时候,谢棋刚刚开了窗等蔵天香的味道散尽。不过眯眼的工夫,尹槐已经大大咧咧推门而入,挥手示意身后的丫鬟把几个小菜和一碗粥放到了桌上。他轻笑:“徒弟,醒了?”
“嗯。”
谢棋难得温驯。尹槐笑得春风盎然,谢棋却摆脱不了那夜谢无的话,他说…要好好依靠尹槐,她信那个为了她丢了性命的男人,所以之前尹槐所做的,她打算彻彻底底忘记。
尹槐一愣,似乎对她的配合惊诧到了,却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就笑得越发温和,他说:“饿不饿?”
谢棋摸摸自家干瘪的肚子,又瞧了一眼桌上的小菜,忍不住泪汪汪点头:“饿。”
“快些吃。”
“哦。”
“吃完了,继续练绿腰。”尹槐眼睛弯弯,白皙的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小谢,为师体谅你伤势,换个法子练。”
“…是。”谢棋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重重一口咬在筷子上。
尹槐一挑眉:“怎么,不高兴?”
谢棋用力挤出一抹笑:“…高兴,特别高兴。”
尹槐心满意足,飘飘而去。
那天午后阳光最温煦的时候,谢棋又被上门的丫鬟们带到了舞殿。舞殿里阴瑟无比,和外头的春光明媚成了两个极端。谢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咬着牙一步步踏进去。几日不来,这儿却一点积灰的迹象都没有,处处光洁无比,有些地方还被擦得泛了光。那根害了她小半条命的玄铁依旧披着伪造的麻布外衣,阴森森挺立在那儿。这让谢棋心中排斥,不再上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