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楚暮归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问:“你叫什么?”
那声音轻柔和煦,宛若春风。
谢棋跪在地上,犹豫了片刻才抬起头。她咬咬牙答道:“谢棋,我叫谢棋。”
乐聆
午后骤雨忽至,铺天盖地的阴云夹带着闪电。一个青天白日刹那间成了比黄昏后还黑上几分的阴郁天,一如朝凤乐府中许多人的眼。
谢棋发现自己在殿上成了个不尴不尬的所在。她不能进,不能退,没有资格与贤王对话,更没有资格坐到席上。无奈之下,她只能呆呆站在殿中,直到一个冷硬的声音在殿上响起,如同最细的冰凌一般,划过每个人的身上:
“小小司花参加宫选,尹槐,谁借你的胆?”
莫云庭。
谢棋抬眸时触碰到了他的目光:他噙着淡淡的阴沉之色看着她,全然陌生的眼神比冰还寒上三分。这目光太过透彻,仿佛能够穿过厚甲一般,谢棋很是憎恶。
尹槐却毫不顾忌:“云庭,这几年你主府外,□新司舞司乐向来是我一手操办的,你就省下这份心吧。”
莫云庭的眉头越发紧锁,他冷道:“司花参选,不合理法。”
尹槐却轻巧地笑了,眉眼弯翘,他说:“我瞧上这孩子,不过是因为她的身形像极了我一个故人。只是云庭,我与你认识多年,可从来没见你循过什么礼法。这孩子与你之前那些个情情爱爱你情我不愿的事情我保证不插手便是。”
尹槐的眼神里满是调笑,他戏谑的目光划过谢棋的脸颊,又轻飘飘落到了莫云庭眼里,眉梢轻轻一挑。“情情爱爱你情我不愿”几个字咬字清晰,摆明是故意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故意把这几个府里几乎没有人敢公然提及的字眼轻轻松松脱口而出,既像是好友间的玩笑,又像是挑衅。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带上了怪异之色,殿上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莫云庭的脸上毫无神色,如同一尊摆放在殿上的木偶。
这样诡异的情境,最折磨的是谢棋。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僵硬成了什么样子,可偏偏她还是所有人的目光落点。认识的,不认识的,亲近的,敌视的,各种各样的目光在她身上渐渐汇拢起来,让她觉得浑身针扎一般。假如每个人的目光是一根针,她毫无疑问已经是千疮百孔…忍无可忍,她朝尹槐狠狠飞去一记瞪眼,却换来他得意地一挑眉。
——混蛋。
——客气了。
谢棋身处冰火炼狱,偏偏尹槐依旧笑得春风满面,他说:“云庭,不如和我打个赌?”
莫云庭沉默不语。
尹槐垂眸道:“谢棋从未学过任何舞技,我来□一个月。假如月后她能赢得了三等的司舞,那你就给了她参选的机会,怎样?”
“输了呢?”莫云庭冷道。
尹槐喜上眉梢:“输了便让她出府,再不许踏入我朝凤乐府半步,如何?今日正好王爷在场,也可做个凭证。不知王爷可有闲情?”
如是,谢棋莫名其妙促成了一个赌局。而作为骰子,她有怒不敢言,只能憋在心里咬牙切齿——好个尹槐,她还以为他是一片好心满足她的好奇心,原来打从一开始,他让她端着礼到殿上打的就是这般主意!她今天可真是…自带着口袋把自己给卖了!
她恶狠狠瞪了尹槐一眼,却不想回眸时对上了楚暮归含笑的眼——那眼不似莫云庭般漆黑不见底,而是剔透的灰褐色,眼眸中倒影着她的一张丑脸,目光却是柔和的,不见半分鄙夷。就是因着这双干净的眼,谢棋活生生咽下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拒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就仿佛到了雨后的空山中,丝丝烦躁不见了踪影。
再然后,她只是恍恍惚惚听见楚暮归温润的声音:“自然愿意。”
*
府上宴请楚暮归的宴席设在了暖香阁。尹槐与莫云庭必须陪着楚暮归,但女眷们却除了一等的可以在殿上献舞献乐,其余都是各自回房用膳的。等到天气稍稍放晴,司花们端上了各色餐前的小点的时候,谢棋总算有机会轻手轻脚钻进了司花群中,趁着人多纷乱的时候悄悄离开了主殿。
谢棋没在司花苑里待上多久。贤王大驾光临,整个朝凤乐府中处处泛着一股子脂粉味儿,就连司花苑中也一样。她们每个人身上抹了一种,混合在一起就成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这股味道薰得她头晕目眩,满身的不适,无奈实在是饥渴难耐,她还是咬咬牙进了院子。
今日厨房加了菜,在每个苑里安放了个圆桌,上面是各色琳琅的菜肴。司花们都围坐在桌边吃得欢快,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门口的谢棋。许久,其中一个司花才发现了谢棋的存在,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不一会儿,一桌的司花都注意到了谢棋。其中一个站了起来,故作惊诧道:“哟,丑…小谢来了啊,我们还以为大人会留你在主殿陪着王爷用膳呢。”
谢棋对她们的排挤心知肚明,她勉强笑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尹大人可是疼爱你得紧呢。大家说对不对?”
“对啊,小谢,你的能耐姐妹们又不是不清楚,你就不必过谦了。”
“日后可要记得提拔姐妹们呀。”
一院的司花笑顿时成了一团。谢棋站在门口低着头,等各式各样笑声渐渐平息了,才抬起头冲着她们露齿一笑:“当然。”她穿过热闹的人群,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更加嘲讽的话:
“哎呀小谢,我们以为你会留在主殿用膳,没让厨房你那份饭呢。”
谢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头的喧哗。她饥肠辘辘,饿得两眼泛了花。这时候尹槐自然是不会想到她会在自家吃不到午膳的,好在她房间里还有一些平时难以下咽的糕点丢在柜中。她在朝凤乐府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分派三餐的师傅常常会落下她,往常还有杜蕊时时刻刻带着点小东西来,只是这阵子她忙于与司乐交际,渐渐忽略了她。她也就经常三餐落了两餐,常常饿着。她把它们翻了出来,合着茶水一点点地咽了下去。
桌上的铜镜淡淡地反射着光晕。谢棋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看不出脸色的脸,还有那个实在不能算在可以入口之列的糕点。她看到镜子里的人勾了勾嘴角,勉强笑了。
——不远了。她对自己说,慢慢地把没有下咽完毕的糕点又送到口中。不远了,只要熬过这一段时日,就可以拿了银子离开这鬼地方。她本来想挨完与莫云庭约定的三月,现在看来,只要熬完这一月,输了就好…想必尹槐到时候也不会让她身无分文出府吧?
思及此,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只要她找不着肯合作的司乐,那这赌约自然是尹槐输不是么?
谢棋总共合着水吃了五六块糕点,又到床上躺了个把个时辰。彼时已经是午后,秋日的阳光暖和中带了丝涩然。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外头的喧哗已经不再,大约又是去各司其责了,她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出了门。
谢棋负责的是花园,确切的说是后花园。平日里要做的也不过是捞捞水里的叶子,捡捡树底的落花,打扫干净了花园过道后擦干净亭台内的石桌石凳。这并不是份雅差,而是十足的力气活,每每动手,都需要一定的毅力。
花园里向来是司花司舞们闲逛的好去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贤王大驾光临,所有的人都去了能够遇上他的地方,这花园倒成了最冷清的地方。
谢棋在靠近那儿之前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琴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挑断了好几根弦一般。她一时好奇心起,循着那声音慢慢找寻,终于在荷花池边见着了琴音的主人——居然是乐聆。
琴音并没有停止,它断断续续响了一阵子,最后断在一个尖锐的音节上,颤抖着断了。乐聆颓然地扑倒在了琴上,惹得七弦琴轰然乍响——琴上的弦崩裂了数根,发出刺耳的声响。几乎是同时,乐聆气急败坏地把琴砸在了地上,掩上了面孔。低沉压抑的啜泣声渐渐在园中响起来。
谢棋站得不算隐蔽,她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一动马上就会被乐聆发现。她犹豫良久,终究还是默默往后退。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乐聆偷偷在这儿哭得惨兮兮,这种尴尬的情景被她撞见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
就在她小心翼翼快要缩到花丛中的时候,乐聆尖锐的声音突然幽幽响起,她似乎在喃喃,谢棋废了些精力才听清她是在不断重复“我不信”三个字。
不信什么?不信二等司乐如今弹出的曲子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么?谢棋心里疑惑,却陡然发现乐聆的手上已经是血红一片,连同她的眼神里都似乎透了丝丝的红。过了一会儿,她缓缓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锦盒,缓缓地把盒子掀开了,从里面取了个东西放到了手心。
谢棋眼睛向来好使,等乐聆一放下盒子,她就看见了她从盒子里拿出的东西。那是…一只小小的,五彩的活物。这东西谢棋见过的,在杜蕊的柜中。而如今,它的个子比那只小了许多,但模样却是一样的。她还记得玉音的尸身那惨不忍睹的模样…
乐聆现在的模样,比玉音的尸体更让人觉得恐惧。谢棋忍不住想发抖,她咬咬牙从御花园撤了出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府上人人都是花枝招展,司舞曼妙司乐灵秀,就连莫云庭和尹槐都是俊美无比,这儿有世上最美的衣服,最婉转的天籁,最不落凡尘的舞姿,可是这儿也有惨死的玉音,有那斑斓的五色虫子…朝凤乐府,这个普天之下除却帝王后宫以外女子最能接近皇天的地方,骨子里的东西是阴寒无比的。
本来朝凤乐府中只有一个谢棋不伦不类,无争无事,而如今…尹槐却偏偏要因着她的身形像他故人而把她拉进去,这感觉,让她觉得浑身凉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谢棋茫然道:“谁?”
门外那人犹豫了片刻,才勉强答:“乐聆。”
谢棋浑身紧绷,勉强开口:“什么事?”
乐聆答:“尹大人说,让我与你结对,为宫选做准备。”她顿了顿,又道,“尹大人让你收拾行装,明日陪同他去绿萝山庄。”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是乐聆离去的声音。
“去哪里?”
安静的房间里,谢棋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回荡了好几遍,没有人回答。就在那一刻,她决定不管在外头的日子如何,她都要先离开这鬼地方。
出府
绿腰
如果说谢棋原本的眼神是黄土一般的,她失忆初醒后称了撑破黄土的嫩芽一般,此时此刻,在她沟壑纵横的眼里锁蕴含的光芒却是如刀剑冰凌一般能划破人心的东西。这东西绝不会属于一个毁容的平凡丑丫头,却宛若梦见一般,出现在了她的身上,矛盾到了极致,成了诡异。
尹槐愣了半晌才道:“小谢?”
谢棋原本就看不出神情的脸上没有一丝动作。她只是微微侧了头,陌生的目光停顿在尹槐的脸上,而后渐渐浮现在她眼里的是茫然。如同白云过山涧,一点一丝,迷蒙渐渐笼盖了原本的冷冽,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浑浊,仿佛方才的变化都是幻影一般。
尹槐迟疑地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你怎么了?”
谢棋的神色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气,她眨了眨眼,瘪瘪嘴道:“噩梦。”
“梦见什么?”
“大火。”
尹槐松了口气,转过身替自己斟了杯酒,忍笑道:“吓成了这样?”
谢棋揉了揉眼,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轻叹:“疼得。”
方才的噩梦究竟是什么她已经不再有记忆,只是按照惯例隐隐约约记得了几个火中的场景。往常还只是惊恐梦中的女孩要被火烧死,可是这一次,在这出朝凤乐府的船上,她却仿佛能感受到女孩身上的疼痛…她还记得,女孩的脸上红成了一片,身子火辣辣的疼,脚上手上却是一片木然,没有丝毫知觉…她的手脚,是废了的。
女孩满身的血满身的伤,七成是刀剑,三成是烧伤,身上的衣服都被染红了…
谢棋提着一颗心悄悄撩起了袖子:她的手臂实在算不得什么纤美的玉臂,那儿,分明留着淡淡的刀伤。
尹槐没有听见谢棋最后两个字,他笑着出了船舱。谢棋的思绪尚未从方才那噩梦中清醒,她裹紧了衣服,望着榻旁小小的一方窗户走了神。一路的昏昏沉沉,待到她清醒,船已经慢悠悠靠了岸。
码头不远处是片热闹的街市,谢棋的心思被喧哗声活络了起来,无奈下了船早有几顶软轿等在岸边,上了轿一路颠簸,她还没有看遍这罕见的热闹街景就直接到了那个绿萝山庄门口。
绿萝山庄在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上。谢棋坐在软轿之上,掀开了轿帘往外开,隔着长长的一条街道就已经瞧见了一座朱红雕花的豪门,待到软轿晃晃悠悠摇到了绿萝山庄门口,她忍不住扶了一把自家下巴——她憋了一口气提着尹槐带的繁琐无比的裙子下了轿,眼睁睁看着眼前富贵无比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了。
小厮一脸谄笑,朝着莫云庭一个点头哈腰道:“大人可算是回府了,大人请。”
莫云庭熟门熟路,自顾自进了门,谢棋却在他身后跟得傻了眼——这是一个富丽奢华的府邸,明明是威武庄严的模样,却处处透着奢华。门口的石狮子足一人半高,门柱是两人合抱的朱木,庭院内更是处处富贵满是华丽。这哪里叫绿萝山庄,这根本就叫“朱门豪庄”。
“想什么呢?”
谢棋一个不留神,又被笑眯眯的尹槐戳中了脑袋。她愣了半天神,缓道:“国舅府?”
世人都道莫云庭是个不学无术横行霸道的裙带国舅,她一直没有瞅出端倪来,直到今天见到这名不符实的绿萝山庄。莫云庭本来长着一张木头的脸,眼神是冰渣子,初见时她还险些觉得这是个遗世独立的高人。结果合着今天这绿萝山庄里的景致再看那一袭青衣,果然像个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
尹槐笑眯眯,不知从哪儿摸了把扇子在手里,轻轻敲了一记谢棋的脑袋道:“将军府。”
“啊?”
将军府?谢棋不可置信地看着府上华美无比的装饰,不像啊…军纪军法,无不讲究一个严字,将军府上,威严第一。
尹槐笑眼微挑,眼底划过一抹光晕,啪的一声开了手里的扇儿,他说:“曾经的将军府。”
谢棋这才记起,莫云庭这将军国舅,乃是被贬的。他身上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旧伤吗?她偷偷朝他投去一眼,却发现那一袭青衣早就走远了,只留下沉青的衣摆在画廊尽头划过最后的弧度。那一抹身影,竟是如同行云流水,花间清风。
*
绿萝山庄本不叫绿萝山庄,而叫定南将军府。传闻三年前莫云庭从一个将军被贬成了一介乐官,他既没唉声叹气也无半分恼怒,而是择日叫来了工匠把威严壮阔的将军府重新装饰一新,硬邦邦的大理石上盖了纱,刀剑换成了花草,练功房改成了练舞房。不出半月,好好的将军府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莫将军一朝被贬,依旧是风采翩翩,纵情声色,只不过如今是有了个堂堂正正的名号,民间的传闻越发不堪。
谢棋在绿萝山庄住只安安分分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晨曦才露,府上的丫鬟们便早早来敲了门,端上了洗漱的用具,还带着一身崭新的换洗衣裳。谢棋见了想笑,她在朝凤乐府里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司花,想不到到了这儿倒被当成了主子。
她昏昏沉沉起了床,洗了脸抬头的时候对上了丫鬟怪异的目光——房里的两个丫鬟一个傻一个呆,都愣愣瞅着她的脸,撞上她的目光又匆匆低下头去。房间里顿时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谢棋自然知道她们在偷偷看些什么,她干笑一声,戳了戳自家脸蛋,好声好气问丫鬟:“美不?”
丫鬟们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颤颤巍巍后退了几步,匆匆忙忙跪下了道:“小姐不丑,小姐出身朝凤乐府,是奴婢们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小姐梳洗已毕,奴婢告退了。”
丫鬟匆匆离去,溜了。谢棋深深反省了自己恶劣心思的过失,思量了一会儿,爬回了床上,合衣睡下了。等到再睁开眼,只看到尹槐坐在床头笑得一脸春风荡漾。她瞥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意识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尹槐提着出了房门,一路颠簸到了一个厅堂。
谢棋清醒无比地站在厅堂之上,想了又想,才道:“尹大人,男女有别…”
她还未说完,一记扇子就此砸下。尹槐笑眼弯弯,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戳了戳她脸,轻飘飘道:“小谢,我入你房坦坦荡荡无人会疑心,你入我房才叫居心不正妄图劫色。”
尹槐其人,人比花美,舌比蛇毒。
谢棋心里的小火苗被他点燃了,却只能狠狠瞪他,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论色相,尹槐是美貌有余,她却是不堪入目。她用力地瞅了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一眼,想从他脸上找到点儿瑕疵,未果。
结果,先灰不溜秋的却是谢棋自己。
厅堂之内还有其他人,男男女女差不多七八人。见了尹槐,他们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在尹槐的示意下开了口。其中一个约莫三十的妇人先上前了,盈盈道:“大人,此番佳色入了极南之地,从哪儿找到个适合女子的柔美舞。此舞是南方愚昧的人抓了童男童女进献河神时教童男童女们跳的,虽然来头不怎样,舞姿却是极美的…”
叫佳色的妇人软软说着,谢棋却听得稀里糊涂,听到后来才明了,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乐使。朝凤乐府里的司舞司乐都是娇滴滴的小姐,她们自然都是不出门的,但宫里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却不能年年都听一样的曲儿,赏一样的舞,故而才有了乐使。他们有男有女有长有幼,有的是天资极强又美貌不佳,有的则是早年出宫的司舞司乐,每年都到各地去游历,学了新曲子新舞蹈,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回到绿萝山庄,由尹槐亲自挑选入眼的,带回朝凤乐府。
尹槐此次带着她和乐聆到绿萝山庄,大概是想她们早点儿学上新的舞曲,用来应付一个月后的宫选。
尹槐若有所思,略略思量后露出了一丝笑:“童男童女跳的?”
佳色道:“是,因为是不足十二的孩子跳的,这舞初看时有些拙劣,重在一个软字。不过假若稍稍加以改变,必定会美轮美奂,浑然天成。”
“叫什么?”
佳色笑了:“南蛮之地的东西,哪来的什么正经名字,属下为她取了个,叫绿腰。属下演上一遍给大人瞧瞧大人便知晓了。”
“绿腰…”尹槐轻轻念上了一边,眸光一闪,稳稳当当落在了谢棋身上。
谢棋的目光却被佳色吸引了过去——佳色已经过了女子最好的年月,她风韵犹存,却实在已经算不得美艳,或许是因为在外头风餐露宿的关系,她的鬓角已经早早泛了白。只是,这些仅仅是在她站着不动的时候。她缓缓起了舞,谢棋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一招一式,一颦一笑,她的动作极其缓慢,却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妖娆。普普通通的动作,加上几乎要折断一般地几个动作,明明已经苍老的容颜居然好像会发光一样。衣袂如云,每一丝摇曳都美轮美奂,仿佛带了什么蛊惑一般,让人移不开视线。
见了她跳舞,才知府里那些一二三等的司舞,都是群乳臭未干的假把式…谢棋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甚至感觉到了跃动的心在胸腔里碰撞的触感。她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去抚慰那颗太过激越的心——这才是…朝凤乐府的舞姬吧。
如此让人…沉沦的东西。
“喜欢吗?”
尹槐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谢棋骤然清醒。她愣愣道:“喜欢。”
尹槐微笑道:“那一个月后,你来跳这绿腰。”
谢棋险些被呛到:“一个月时间,我怎么可能学会…”
“佳色会教你。”
“神仙教也没用!”她根本没有半点儿基础,怎么跳得来这舞?
尹槐稍稍犹豫片刻,戏谑的目光落到谢棋眼里,轻轻一挑,眼波流转。他说:
“我教。”
舞姿
第二天晨曦初露时分,尹槐一如既往地擅闯她的房间,把睡意朦胧的她揪到了舞殿,开始了这一天的课程。谢棋睡眼惺忪,呆呆看着尹槐:尹槐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这一点谢棋曾经无比的肯定,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产生了恍惚。
尹槐今日穿了件宽松的袍子,那袍子通体雪白,那样式看不出男女,从袖口到衣襟依稀可见细细绣着的白色图腾。尹槐的美,谢棋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便已经体验过,然而真正的朝凤乐府舞师尹槐,却是到今时今日才被她窥见…
一曲绿腰,柔美万分。童男童女才能弯得下去的几个姿势,尹槐却不服吹灰之力。每一步都婀娜,每一式都惊心…他今日这舞,与昨日佳色跳的明显做了些变动。佳色说得没错,这舞浑然天成,若是稍加变幻,就是美轮美奂…如此天人之姿,却是个男子。